第 25 章

“哎,你们看今天碰到的那女孩,跟关妹长得像不像?要是关妹再年轻几岁,跟她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不准她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呢。”

关大耀单手拿着香烟,噗嗤噗嗤地吸着。

听到关大耀的话,中年妇女道:“当时我确实生了三个丫头片子,不过都被我处理掉了,就是有一个,扔在田埂上的,好像有人说看到她被人抱走了。”

一个丫头片子,扔都扔了,被人抱走就算了。

她只要管好自己的宝贝疙瘩就行了。

关大耀眼前一亮,“不会吧?难道那女的真是我妹妹?长这么漂亮?她看起来可比关妹好看多了,到时候能换到的物资应该也很多吧?”

“你没看她身边还有个拿着枪的?”中年男人虽然话少,但却还是一句话就直接戳中了要害。

关大耀冷哼一声,“一个女人,舞枪弄棒的,看以后哪个男人敢娶她,像那种女的,就是嫁不出去的命。”

“没错。”中年妇女立刻附和,然后又开始骂关妹怎么还没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藏在了旁边的关妹恍惚了一下,她知道自己有三个妹妹,也知道都被母亲扔了。

在大山里,女孩没用,生的多了,还会被人厌恶指点。大山里的女人以生下男孩为骄傲,越多越好。女孩长大之后,没有男人的依靠,也会被人看不起和欺负。

听到中年妇人的咒骂,关妹瑟缩了一下,正准备上前,又听关大耀道:“跟她那个女儿l一样,磨磨唧唧的。”

女儿l,她的女儿l。

关妹伸手捂住嘴。

她的女儿l才两岁,刚刚学会走路没多久的年纪,就没了。

别人都说,女儿l一般会长得跟父亲比较像,可她的女儿l却跟她长得更像。一样的杏仁眼,一样白皙柔软的肌肤,会软绵绵的叫她妈妈,会给她呼呼伤口,会用软乎乎的小手牵着她,说长大了,帮她打爸爸。

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那么小就会说那么多话,流利的奶音,时常让关妹忍不住发笑。

她是关妹世界里唯一的光,是她活着的勇气。

可是有一天,她回家之后,看到的却是孩子冰冷的身体。

“喜妹!”关妹抱着孩子的身体,哭到失声。

因为生的是

个丫头,

所以丈夫连取名都没有取,

还是关妹自己取的。

叫喜妹。

她希望喜妹永远开心快乐。

可是没有想到,才两岁多的喜妹,就这样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湿漉漉的,刚从河里被捞起来没多久,听说是被过来支教的女老师发现后救起来的,只是救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女老师没有放弃,心肺复苏,人工呼吸,持续了整整半个小时,孩子却依旧没有生命体征。

关妹哭得撕心裂肺,她的丈夫却只道:“一个丫头骗子,有什么好哭的,还少张嘴浪费粮食呢。”

因为是一个丫头片子,所以连葬礼都没有。

她的父母更是连看都没来看一眼。

还是那位教师替她一起处理的后事,然后这件事后,那位教师就离开了。

看着教师远去的身体,关妹的身体内似乎涌现出一股冲动,她是不是也该离开大山?

可是她没有勇气,这个地方生她,养她,是她应该落叶归根的地方。

“谁知道那丫头片子这么不禁踢?我只是随便踢了一脚,她就自己掉进去了,我又不会游泳,我以为她能自己起来的啊。”关大耀的脸被白色的烟雾覆盖,他的声音清晰传入关妹耳中。

关妹手里的钥匙掉到了地上,细微的声音在嘈杂的街道上并未引起三人的注意。

一个才两岁的孩子,不会水,会自己从水里起来?

中年妇女道:“一个丫头片子,死就死了,这有什么的,你本来就不会水,要是掉下去了可不得了。”

已经二十五岁的关大耀在中年妇女的眼里还是可爱的宝贝疙瘩,捧在手里怕化了,放在眼里怕咯着了,怎么看怎么喜欢,这可是他们老关家的种,以后传宗接代全靠她儿l了!

“当然了,我又没那么蠢。要怪就怪她那女儿l太烦了,说要给她妈送什么饭,一顿不吃又饿不死,我只是要点吃的,她还不肯给。”

关妹跪在地上,呼吸已经停滞。

她努力忍住哽咽,双眸红的滴血。

她的喜妹,她乖巧的孩子。

关妹伸手去够掉在地上的那串钥匙,钥匙从她颤抖的指尖滑落,再次掉在地上。

跟着一起落在地上的,还有关妹脸上的泪。

泪水决堤一般浸润面颊,关妹的哭泣都是无声的,因为小时候只要她嚎啕大哭,都会被母亲打。因此,关妹学会了不发出声音的哭。

她为这项技能而窃喜。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弟弟哭的时候,母亲都会抱起来哄她,而她哭的时候只会被打,被骂。

后来长大了,看到大山里别人家也是一样的,关妹就觉得这是正常的。

直到她出来打工,看到别人家的女孩,穿着漂亮的衣服,开着漂亮的车,有时候刮风下雨,爸爸还会送她过来,晚上接她回家。女孩嫌弃单位的饭菜不好吃,妈妈中午还会特地给她送过来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父母吗?

她吃的从来都是剩饭剩菜,

穿的从来都是弟弟和妈妈剩下来的衣服。

她有干不完的家务,

必须辍学挣钱让弟弟去上辅导班。

懵懂的观念在关妹心里发芽,她想,那位来支教的大山老师大概就是来自这样的家庭吧,才会说出,“男女都一样”的话。

不,不一样的。

哪里能一样呢?

她们为什么能过的这样快乐呢?

大山里的女人天生就应该承担这样的痛苦,天生就应该成为男人的附庸,天生就应该为了生出一个男孩而奋斗。

后来,关妹回到大山,结婚生子。

她的萌芽被掐断,她最终还是成为了大山里的女人。

可是午夜梦回之际,她也曾幻想,自己穿着光鲜靓丽的衣物,开着黑色漂亮的轿车,穿着尖细的高跟鞋,吃着母亲送来的饭,而不是那些冷掉的馊饭。

刮风下雨,一个电话,她不是往田里跑,而是由父亲来接回家。

太远了。

太远的记忆在脑中都变得模糊。

唯一能让关妹觉得慰藉的,大概就是她怀里的喜妹。

或许,她可以让喜妹过上那样的生活吗?

山里又来了一个支教老师,关妹干完活,偷偷的去找那个老师,问他,“老师,我的孩子能上学吗?她能出去读书,然后在外面生活吗?她能找到一个不打她,就算生了女孩子,也会喜欢的丈夫吗?”

年轻教师满脸都是尚未被磨灭的热情,“当然,这就是我们支教的目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关妹喜不自胜。

她的希望,她的动力,她的源泉,她懵懂的,被掐断的火焰,在这一刻尽数燃烧起来。

她愿意用自己的残躯,成为照亮喜妹道路上的蜡烛。

她托举的不是自己的孩子,是曾经那个年少的自己。

可现在,她得知了一个消息。

她的喜妹,是被关大耀害死的。

不是失足跌落。

不是意外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