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第九十二章 往事已封,偏来故人…………

心尖意 天如玉 4181 字 10个月前

穆长洲瞥去一眼,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留着络腮胡,蹲到了他面前,与他这充军的不同,是正经从军之人。

“一看你这白净瘦弱样就是个书生,可会写字?”汉子从怀里掏出小心装着的笔墨,贼兮兮的,“我从大帐里顺出来的,你帮我写封家书回去,回头打起来我帮你挡前面,怎样?”

穆长洲看他两眼,又扫一圈周围其他人:“不用替我挡,我可以帮你们所有人写家书,还可以替你们在里衣上写名字,以免死了收尸不知名姓。”

顿时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刚才的汉子瞪着眼似不信:“这么好?白写啊?”

穆长洲说:“只要你们齐心抗敌,挡住来犯敌兵,保住凉州。”

汉子“啧”一声:“那又何必,你不知道现在凉州多乱?一群别州都督挤在这里,说着同心抗敌,成天斗来斗去,连咱们这支凉州队伍也被他们抢来抢去,他们都不抗敌,咱们抗什么啊!”

穆长洲已听说了,这群外州都督似乎生怕朝中任命新总管,接连上奏朝中要先协同抗敌,自行推举了个总领兵事的都督出来,私底下却在明争暗斗。

正好,越乱越无人顾及他,才能让他趁早立足。

他说:“就算如此,你们难道不想靠军功晋升?”

汉子来气:“我倒想,咱们头上的百夫长可不是好人,打仗怕死,有点功劳倒都被他一人夺了,谁要替他卖命!”

穆长洲幽幽开口:“那百夫长若是殉国了,不就可以换一个了。”

汉子猛然看了过来:“你这书生够狠啊,我还当你是个君子呢!”

“做君子给不了我要的,”穆长洲冷笑,“要什么,得靠自己去争。”

汉子咧嘴笑了:“是我小看你了!说吧,你有什么主意,我听你的。”

穆长洲问:“你叫什么?”

“胡孛儿。”

“好,你以后就跟着我。”穆长洲看向其他人,“都跟着我,守住凉州,才能都有前程。”

两月后,穆长洲的伤完全好了,已成百夫长。

一开始被身边的人推为伍长、什长,到取代百夫长,队伍混乱,升迁反而迅速又顺利。

身边人与他逐渐熟悉,再无人小看他是个书生,尤其是他张弓射箭时,几乎全傻了眼。

胡孛儿则快要成他左膀右臂,有次悄悄问他:“听上头有人说你是郡公府的养子啊,你还高中进士,咋成这样了?他们不是说郡公府没了嘛?”

穆长洲说:“我的事以后都少提。”

胡孛儿一噎,嘀咕:“怎么中了进士还不想提呢……”

似乎什么都很顺利,只是半夜里总会被梦惊醒。

梦里是郡公府的长夜,郡公和兄弟们被割下的头颅,每次惊醒,汗湿草席薄被。

营帐里睡通铺,连胡孛儿也被吵醒好几次,某夜终于忍不住推醒他:“你怎么老惊梦,还总嘀咕兄弟父亲啥的!别人要想害你,等你睡着最好,一害一个准!”

穆长洲睁着眼,一头浮汗,低低说:“以后再发现我做梦,便用凉水将我泼醒。”

胡孛儿纳闷:“为啥?”

穆长洲说:“照办就是。”

胡孛儿答应了。

从此铺头多了一碗凉水,只要发现他做梦,胡孛儿就将他泼醒。

十几次之后,胡孛儿惊喜地告诉他:“真没见你做过梦了!”

穆长洲确实没再梦到过那夜了,他不能有弱点,不能有短处,便是一个梦,也要抹去。

彻底抹掉过去,才能在这里站稳脚跟。

偶尔听到别人私下提及郡公府时,他也会强迫自己听下去。

终于,再听到一家人的死,他也可以做到无动于衷了,冷淡得如同一个外人。

只在洗澡时看见身上那些留下的伤疤,扭曲缠绕又丑陋可怖,才会想起曾经,直至厌恶。

但也没什么,比起要做的,这些都没什么……

半年过去,两面的敌军仍在小股侵扰,却又不完全来攻,仿佛也在放任凉州城中的各路都督私斗一般。

那日,穆长洲第一次带着十几人外出巡防,刻意往西,绕了个大圈子。

早已听说,另一支抵抗的队伍就在附近。

不多时,果然见到几人打马而来,为首的是个少年,清清瘦瘦,穿一身戎装。

穆长洲叫胡孛儿带其他人在后面等候,独自走了过去。

对方看到他一停:“你竟还活着?”是河西豪族张氏的张君奉,“我以为你也死了。”

“没死,还活得很好。”穆长洲说。

每日穿梭军营,勤于练兵习武,连饭都要多吃几口,他必须好好活着。

张君奉叫其他人退后,匆匆下马走近:“张家当时被调开了,郡公府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得知你回来,本还想去府上庆贺你高中,怎就变成了这样?”

他是本地世家子弟里与穆长洲为数不多算有交情的。穆长洲不答反问:“你现在追随谁?”

张君奉冷哼:“什么追随谁,现在乱得很,胜者为王,到最后看谁得任总管罢了。”

“那何不随我行事?”

张君奉一愣:“何意?”

穆长洲说:“这样的乱局之中,张家人不该有所作为?听说这回张家也受了创,随我行事,可振兴张家,又可收揽权势,何乐不为?”

张君奉诧异地打量他:“你变了许多。”

一身简单的乌布戎装,人黑了些,壮了些,却似乎已变得叫人不认识了。

穆长洲只问:“如何?”

张君奉犹豫一瞬,朝他抱拳:“我张家人可不想那群人来操纵河西……”

所有挤在凉州的别州都督和将领,详细都被整理了出来,记在一张张黄麻纸上,由张君奉安排,送到了眼前。

穆长洲坐在营中篝火旁,看一张,烧一张,直到将所有人都记住。

他们自行推举出来总领兵事的都督早被杀了,里面好几个人都在明争暗斗中被杀了。

实在便宜他们了,就这么死了。

穆长洲起身,看了眼面前这军纪散漫的军营,往外走,朝营门边等着的胡孛儿招招手。

胡孛儿早已带着愿意跟随他的人在等,趁着夜色,随他而去。

天色昏暗,荒野里,两方队伍正在厮杀。

一方人少,似被另一方埋伏了,眼看着就要被伏兵吞噬。

穆长洲按照张君奉给的消息,带着人等在附近,一直等到此时人少的那方快撑不下去了,挥手示意所有人过去。

伏兵没料到他们会有帮手,慌乱之下竟很快就丢盔弃甲而去。

被救下的兵马连忙问来者何人,为首将领是个中年男子,身形威壮,身旁还跟着个中年女人,竟是一对夫妻。

穆长洲走近,向二人抱拳见军礼:“百夫长穆长洲。”

中年男子似愣了一下:“穆长洲?你是……”

他旁边的中年女人也面色不定,惊异地看着他:“你竟做上百夫长了?”

穆长洲抬头:“是,我就是郡公府养子穆长洲。”语气冷漠得像在说别人。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男子语气怪异地问:“你知我是谁?为何来救我们?”

“我已无路可走,唯有领兵来投,早闻梁通符将军大名,与其他都督比起来,梁将军才是最值得投靠之人。”

男子将信将疑:“为何这么说?”

穆长洲嘴边带笑:“将军兵马强壮,又本就为凉州之将,当为总管。”他又抱拳,向二人拜礼,“见过总管,总管夫人。”

男子顿时眉目舒展,身边的妻子更甚,几乎瞬间门就露了笑容,眉眼间门喜色难抑。

凉州将领梁通符,妻子刘氏。穆长洲带笑打量二人,一个靠妻子娘家兵马起家的将领,夫妻二人都热衷权势,却无人可用,何况身有顽疾又膝下无子,是再好不过的投靠人选。

最重要的是,他就是那个老总管身边追随多年的将领。

郡公说过,是老总管身边的将领走漏了风声。

这是郡公最后留给他的消息,背弃老总管信任,出卖郡公府的人,就是眼前二人。

“唉,看你确实是无路可走了,先留下看看吧。”刘氏开了口,大概是因为那声总管夫人,仍眉开眼笑,看他的眼神却如在看鹰犬。

“多谢总管夫人。”穆长洲垂眼,却觉他们是自己往上爬的一条朽梯。

在完全立稳以前,需要有人挡在前面,替他先得到总管之位。

他可以忍耐,只要能牢牢钉入河西,一步一步得到权势,直到最后一步……

乱局持续了整整一年,不断有都督或将领被杀,或在争斗中被杀,或被部下所杀,却全都归结为抗敌而死,糊弄朝廷。

穆长洲帮梁通符冲锋陷阵、出谋划策,一个一个除去试图与他争夺总管之位的异己,自己也一点点爬高,坐到了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