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淮愣了一下神,说道:“你消息倒快。”他伸出手指,在桌子上一封粘着鸟羽的信件上敲了敲,又问:“雨还在下着。你此刻出京,也有几分危险,可想好了?”
方维叩头道:“小人义不容辞。”
黄淮道:“很好,好一片赤胆忠心。我正要起身去向圣上奏报,你随我去面圣就是。”
卯时二刻,一支整齐的队伍出了德胜门,冒雨向北疾驰。方维在队伍最前头,神情肃然,身披蓑衣,执着缰绳,只顾着策马急奔。来自十二团营的一百名精兵,和来自北镇抚司的三十名锦衣卫,都默默地跟在方维身后。
他们一路在官道上直行,路上已经没了行人。道路泥泞不堪,马蹄陷在泥中,越来越艰难。有个百户策马上前两步,对蒋千户道:“大人,咱们要不要停下,等等再走,这得走到什么时候去呢。”
蒋千户摇头:“往前走吧。方公公不说停,今天累死也不能停。”
百户不明所以,就嘟囔道:“他又不是咱们正经主子。”
蒋千户冷了脸,低声道:“不识相的东西,陆指挥是不是你正经主子?他跟我吩咐过,这趟出门,一切都听方公公的。”
百户不敢说话,退下去了。又过了一阵,道路愈发难行,连片的泥潭躲也躲不开,蒋千户自己心里也泛起嘀咕来。眼看到了未时,队伍还没有走到巩华城,还没有雨停的意思,水声忽然大起来。他上前对方维道:“方公公,前边就是北沙河了。”
方维嗯了一声,只是策马往前走。走到沙河跟前,众人心中一凛。河上原有一座石拱桥,桥墩此刻已塌陷无踪,桥面直直地插入水中,石料也散了。
众人无法,只得下了马。方维在河边向对岸望了望,河面宽阔,水极浑浊。他招手叫蒋千户过来,说道:“派两个人回去按实情禀报吧,请工部派得力的工匠过来修,不然后续的粮食、药材运不进去。”
蒋千户领命,叫了两个人过来,正吩咐着,忽然有人叫道:“快看。”
方维抬眼望去,从河流上游漂过来一堆茅草木板,也有浮在水面上的牛羊猪狗等家畜。蒋千户小声道:“方公公,里头有人,要不要捞起来看看。”
他眼睛紧盯着河里浮浮沉沉的尸体,大概有几十上百具,衣服都已经被冲掉了,看不出是老人还是年轻人,也看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只是白花花的一片肉,在水里打着旋儿。
方维脑子里轰的一声,腿脚发麻,向后退了一步,嘴里喃喃道:“不会,不会。”
蒋千户叹了口气,又道:“方公公,桥断了。北沙河的水极深,淌水是过不去的。”
方维嗯了一声,蒋千户硬着头皮道:“要不在这周遭住一宿,再做打算。”
方维咬着嘴唇,在河边看了一会,神色漠然,忽然转头向着众人朗声道:“众位军士,在这里都听锦衣卫蒋千户指挥。”
蒋千户吃了一惊,连忙道:“大人,您这是……”
方维低声道:“这里就拜托给你了。你再安排些人,将这里的情形转报陆指挥和内阁,请他们加派人手过来清路,户部尽快放粮,太医院派大夫。你们这些军士,跟着我冒险玩命,我也不安心。你带他们现在这里安营扎寨等援手。我做先锋,若有不测,也无怨念。”
蒋千户听得云里雾里,等反应过来,连忙拉着他的曳撒下摆,叫道:“水太大了,又有暗流,大人,你别……”
方维毫不理会,扬起马鞭,向后狠狠抽了一下。马受了惊,一声长嘶,径自冲到了水中。河水湍急,顷刻间一人一马便被冲了几丈远出去。他整个人落在水里,顷刻间眼前昏黑一片。
冰冷刺骨的水迅速地淹没了他,一股泥土的味道进了他的口鼻。他屏住呼吸,手拼命地摸索着,腿脚下意识地乱蹬。脏水里面一切都是模糊的,他勉强睁开眼睛分辨着,推开漂过来的浮木和杂物,终于伸手触到了长长的软软的,那是马匹的鬃毛。
马在泅渡,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挂在缰绳上,慢慢向上借力攀爬。时间都被拉长了,只有他快跳出胸腔的心脏,扑通扑通地响着。蒋千户提了一口气,带着人在岸边看着,尽皆目瞪口呆。
终于在快到对岸的时候,他趴到了马背上。马游上了岸边,又长嘶了一声,缓缓停住了。他深深地呼出几口气,吐了水,浑身脱力地伏着,抱紧了马的脖子,小声道:“好马儿,咱们快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