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见了他一眼,微笑道:“跟我一块来的,有个户部派来的主事大人。他那个人啊,是个死心眼,又倔强,现在正在肃宁县衙门的户房里头,没日没夜地查什么鱼鳞还是鱼皮图册。”
他看着两个庄头面面相觑,又闲闲地道:“说实在的,那些玩意,又有字,又有画,我是看不懂的,我就是笑他太迂腐。这样的事,查那成千上万张文书,可把人都累死了,倒不如来问一问两位,肃宁县的庄田到底有多少亩,可不就明白了么。”
他嘴上笑着,眼神却冰冷地望着两个庄头,一边道:“两位不妨在这里先喝点茶,想一想自己的庄子有多大。”
两个人都呆住了,脸色铁青,一时说不出话来。方维笑道:“先喝茶再说,若是两位想不出自己管了多大的庄子,那就屈尊在这里吃点便饭。若是再想不起来,在苏园这里住下,好好歇一歇。我看苏园里头房间也多,想必县丞大人也是不介意的。是吧?”
此言一出,张庄头再也按捺不住,起身道:“原来方公公的意思,是要把我们扣押在这里,不交代不能走是吗?”
方维气定神闲地笑道:“张庄头,你这话怎么说的来着,可把我想的太厉害了。我又没有闻县丞的令牌,怎么能随便抓人呢,是吧,县丞大人?”
闻县丞头上的冷汗都出来了,从袖子里掏出张帕子,哆哆嗦嗦地在脸上擦。他沉默了一会,见两个庄头都直直地看着他,只好颤着声音道:“方公公,咱们……咱们有话好商量。”
张庄头在下面站着,朗声道:“既然没有令牌,那便不是拘捕我们了。我们到了苏园拜见公公,也是一片诚心,谁想到是这样的对待。我看大门也还开着,在下庄子里还有些事务要处理,那就不奉陪了。”说着,便转身抬脚要走。
方维笑道:“张庄头庄里有事,那就尽管放心离去,我绝不敢阻拦的。那庄田的四至数目,不管是广宁侯府的,还是寿昌侯府的,我就以乌庄头报上来的为准,你看怎么样?”
张庄头愣住了,又硬生生转过身来,压着怒气道:“公公您这人……忒地不讲道理。我们广宁侯府的庄田,为何要姓乌的说了算?”想了一想,又放软了声音道:“咱们……也不是不能商量。”
方维笑道:“我只是个外乡人,常年住在京城,肃宁县的事务,我是一概不知。那些庄田赋税,我见都没见过,你们却是在此经营多年,对彼此也十分熟悉,我不信你们,又去信谁呢?”
张庄头舌头险些被自己咬了,站了一会,叹了口气,便回头在椅子上又坐下了。
他端起茶来,咕嘟咕嘟咽了下去,又把茶杯在桌子上顿得当啷一声。
方维冷眼看着他,又看看乌庄头,嘴边带着一抹笑。
闻县丞直趋上前,在方维耳边道:“方公公,这样不合适吧。”
方维笑道:“闻县丞,你我为朝廷办事,却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你便收拾两间干净的屋子出来,给两位庄头备上笔墨纸砚。”又冲下面两个人点点头道:“想是我叫几位为难了。这样我且出去一下,你们在此商量商量。”
他转身移步出了房门,在院子里背着手溜达了几圈。不一会,听见有人出来了。他抬头一看,是乌庄头。
乌庄头躬身道:“方公公,请借一步说话。”
方维笑一笑,带着他走到了假山后边,乌庄头便开口道:“方公公,我们主家常常出入宫禁,对几位祖宗也十分熟识。公公要来肃宁的事,我们一早不知道,也没备下些什么好东西,只有些薄礼,还望公公笑纳。”低着头,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信封,递到他手里,又道:“公公想着什么玩的用的,只同我说一声,我自会办妥了,送到京城去,都是自己人,嘴严的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方维皱着眉头没有接,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我这是替朝廷来肃宁办事的,怎么能……”
乌庄头便也笑起来,低声道:“实不相瞒,我们府上和他们家,原是有仇的。三年前械斗打死了几个人,其中一个,便是我远房侄子。这些年来,他们家专横跋扈的事,也做得不少了,我们在肃宁,也是事事受气。我看得出来,公公是个主持公道的人,也看不过他们家这个做派。”
方维抄着手笑道:“你眼光很毒啊。可比那个姓张的强得多。张庄头想是作威作福惯了,这样大的气性。”又摆了摆手道:“你们府里的东西,我是不能收。这是圣上要查的案子,我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从中落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