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页

美女修成诀 落日蔷薇 404139 字 3个月前

《美女修成诀》作者:落日蔷薇

文案:

【跨越星河瀚海,终要归来寻你。】

被人夺舍的她,从名门正宗的天之骄女变成天赋奇差,还长得不漂亮的媚修,由循规蹈矩的正经人,一步一步,变成不正经的媚宗始祖,像落入盘丝dong的小和尚,慢慢……慢慢……误入歧途,长歪了。

谁说媚术不入流?媚惑之功,魂神为依——那不过是万万年前,心术旁支。

修颜、修体、修心、修魂、修神、修骨。

她修的是,噬骨控魂之术《美女修成诀》,又名《媚骨》。

雷电预警:

我没修过仙,不知道正经仙怎么修,这是我的修仙世界,所有设定我说的算。

有男主,修仙为主言情为辅,想看纯修仙女主特别牛叉的,我这大概满足不了。

可能有狗血,没有大纲,属于作者也无法剧透系列。

其他待发现的雷。

内容标签: 重生 女qiáng 慡文 异闻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遥歌 ┃ 配角:元还,顾行知,白砚,白韵(百里晴) ┃ 其它:修仙,重生,女qiáng,慡

作品简评:qiáng推奖章

被人夺舍的季遥歌,从名门正宗的天之骄女变成天赋奇差的媚修,得到修心功法,由循规蹈矩的正经人,一步一步修炼成不正经的仙,又发现过去未来的万年之谜,以蛟魂伏shou,最终成为媚宗始祖。本文文笔流畅,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以主角被夺舍后的种种离奇遭遇,描绘宏大的背景、漫漫修途之修,及过去未来的万年之谜,读来时有惊喜,充满吸引。

第1章 绝地

云缥雾娑,万山如仞,琢地立仙,劈天筑宫,始成无相。

万华仙界最古老的三山两海五仙门中,万仞山的无相剑派便占了一山一门,是这缈缈神州上最古老也最正宗的仙家宗门之一。五大仙门在万华鼎足而立、各成气象,可论及根基,余四派却皆比不上无相渊源流长,可追溯至上古。是以神州延续至今,无相剑派已隐为仙门之首。

故而,莫说那些欲要迈入无相剑派门槛的普通修士,便是一心求道的凡人,每年都要将万仞山山门挤爆。

可万仞山的山门,逢三十年一开,天梯外的禁制法阵才会消失,凡人在此聚地而修,待到山门始开,便争抢而上,方得机会踏足这登天高梯。

然,这登天梯不过是仙门前重重磨历的开始。

“道友,快爬吧,别看了。”登天梯上,苍老的声音发于鹤发老者口中。

被他提醒的,是个年约二十的小修。天际掠来的五色云彩,小修仰头远望,满目憧憬让老者想起数十年前的自己。山门三十年一开,从他二十岁起,他已经在这里守了七十年,曾踏过两次登天梯,却都败于天门外,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登天梯了。

仙门难入。

“那是什么?”小修指着云彩问他。

老者见识qiáng于他,便道:“大约是无相剑派外出历练的弟子吧。”

“御剑而行,叫人好生羡慕啊!”小修感慨万千,忽扶着老者之手,奋力往上疾步。

登天梯遥遥无尽,一众修士卯足劲头往上,可这天梯每次只取头百名修士入内,是以这条天梯亦是他们踏足仙界的第一条争夺之路。小修拉着老者奋力一搏,猛然间超过了不少人,有心术不正的眼红者出手,绊倒老者。

天梯陡峭,一老一小皆往山下滚去,山路棱角锋锐,都是要人命的厉器,眼见二人性命不保,浮于天际的云彩陡降,纤细人影如电光掠来。

————

“二位小友可好?”

温润女声似珠玉,敲醒一众看呆的凡修。

霜衣青裙的女子负剑站于天梯之间,明光潋滟的脸上漾着温和的笑,几分悲悯,几分好奇,容色照人,竟是仙凡二界都难得一见的殊色。

分明是灼灼年华的女子,却听她将白发老者唤作“小友”,众人便知她必是修行有年头的人,寿元早已长于老者,只是修士家驻颜有方,不老不衰。

“多谢上仙救命之恩!”老者拉着惊呆的小修要跪到地上行稽首大礼。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那女子拂袖虚扶,阻止二人行礼,面上笑意未减,“仙途难登,二位努力,告辞。”话毕,她便要离去。

“你是谁?”小修却在此时跃起,“告诉我你是谁?”

“这是我们无相剑派谢老祖的亲传弟子,白韵白师姐!”回答他的是自云端落下的另一女子。她亦生得娇俏非常,斜编的长辫垂于胸前,眉扬眼傲,不似白韵那般温敛沉稳。

众人闻及此语,一片哗然,再望她的目光已然不同。

————

“高道友,白韵是谁?”

两个女修离去之后,小修拉着老者问道。

白韵是谁?

老者看着只剩缥缈云雾的天际,只淡道:“白韵上仙,乃是无相剑宗老祖谢冷月谢仙尊座下唯一的亲传女弟,幼年便被谢仙尊自凡间抱回门中,自小天赋过人,不过短短两百年光y已结金丹,是吾辈久慕之人。不想……不想竟在此地遇见。”

他说话间难掩心中激动,手微微颤抖。

白韵之名,是仙凡二界新的传奇,如骄骄旭日。

————

身为传奇的白韵,却没什么传奇的自觉。作为一名循规蹈矩了两百多年修士,她在无相剑派这名门大宗里的日子,可谓清苦枯燥。修仙不易,即便她天赋过人,要想在两百年间结成金丹,所付出的艰辛也异于常人。师尊待她苛厉,要求甚高,她每日除了修行还是修行。

因此,每一回下山历练,不管是斩妖除魔还是寻宝访灵,她都格外高兴。

“这山门外的凡修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混入咱们宗门来。也就师姐你好心,还愿意搭理他们。”娇俏的少女婷婷立于石前,撅着唇道。

“修道者,当以匡扶天下为任,况我救他们不过举手之劳,何乐不为?”白韵盘膝坐在石上,睁眼笑道,“百里,你也跟着余师伯习经多年,怎还如此孩子心性。”

虽是教导,言语神态间却无多少斥责,倒有些宠溺。对这自小一同长大的师妹百里晴,她是羡慕且疼爱的。师妹长于余师伯座下,师伯散漫,百里晴天赋也平平,素日功课不重,自小便无拘无束,天地间来去自由,养成她肆意骄纵的脾性,却是真性真情。

不似她,每日困坐山头不悟世情。

因为得不到,所以羡慕,所以入心,她待百里晴,总存着一丝宠溺。

百里晴对她的劝导不以为意,眼珠骨碌一转,歪理便出,“我还不是见他们天赋不佳,仙途上难有作为,与其费尽功夫踏足天梯,还不如安于尘世,娶妻嫁人,享百年顺遂,又有何不好?”

白韵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歪理一堆。仙本难修,若都知难而退,又谈何修行?以凡躯脱胎成仙,都是逆天行事,哪有简单的?你说这么多,又是娶妻又是嫁人,莫非是你动了凡心想要觅双修眷侣?”

百里晴冷哼一声,道:“我不和师姐争辩,师姐惯会说大道理的。你也别扯到我身上,我想不想双修不打紧,我倒是知道……这趟下山历练前,顾师兄已求到宗主座前,请宗主亲自出马,向老祖提亲,求老祖将你许给他。师姐,我可等着喝你这杯双修结礼的喜酒呢。”

白韵笑骂她几句,却是颊上染羞,沉敛的眉目间有了三分女儿娇,愈发动人。山间清风拂过,草木簌簌作响,叫她记起那人清如溪泉的眼。他只长她十来岁,自她进宗后便看着她长大,手把手指导她剑法,逐字逐句带她诵读功法口诀,教她法宝诀窍,似兄似友,护着她自垂髫小儿长至娉婷年华。

世人常说的男女情爱,于她而言,不过就是这长达两百年的陪伴,日月朝夕。

如清泉流水,淙淙而过,蕴着脉脉温情,未得山海波澜壮丽,却足够长久。

地面忽然颤动不歇,白韵收敛心神,与百里晴对望。

“枯骨dong内传出异动,怕是枯骨shou提早回巢。咱们进去探探,百里,你跟在我后面,切莫妄动。”白韵起身,叮嘱两句,便化作流星朝不远处的石dong掠去。

百里晴眸中闪过猩红血光,随之飞起。

————

“百里——”

白韵看着被枯骨shou的骨锥钳住的百里晴,眸中已是痛怒jiāo加。枯骨dong本是她们这趟宗门历练的最后一关,不想竟出了差子。

百里晴煞白着脸,拼尽全力以双掌抱住枯骨shou的骨锥。枯骨shou动弹不得,白韵瞧准时机,掐诀化出无相剑阵,厉声而喝,剑芒jiāo错而闪,径直没入枯骨shou体内。枯骨shou痛吼数声,将百里晴抛出,白韵纵身跃起接下,抱入怀中。

“师姐,是我学艺不jg拖累了你,你莫理我,快……逃……”百里晴虚弱道。枯骨shou修为甚高,她们本为探查而来,是她不慎被枯骨shou察觉,才引来此祸。

“我带你逃。”白韵断然开口,不作多想要背她。

“师姐,小心!”百里晴却是凄厉一喊,忽将她伏护在胸。

枯骨shou的骨锥悄无声息来袭。

森冷厉锥自百里晴背后透胸而过,血也一滴滴落在白韵脸上,白韵目眦欲裂地看着以命相救的百里晴,,只将舌尖咬破,拼尽最后气力将手中青锋送入枯骨shou体内,看着巨shou轰然倒地,她方转身:“师妹……”

回应她的,只有百里晴猝然印来的猩红掌印。一道灵光自百里晴额前飞出,倏尔没入白韵眉心。

“你……”一语未完,白韵便闭上双眸。

————

“两百余年,我终于等到今天。师姐,你说得没错,肉骨脱胎为仙,便是逆天之道,不该知难而退,百里自知资质平平,只得另辟奚径。我舍却凡躯换你仙骨,师姐,你可别怨我。从今往后,我便是白韵,自会将白韵之名发扬光大,你就安心去吧。”

识海虚空之中,白韵听到森冷无情的话,自百里晴口中传出。

元神所化的虚象此刻如寒霜遍布的冷锋,无一丝人情。两百余年的姐妹之情,不及仙途无双。

“你竟舍却肉身向我夺舍?”白韵元神虚浮半空,半明半灭地飘摇难定,一缕红绳紧缚其身,另一端被百里晴牢牢抓在手中。

所谓夺舍,那是修仙界最凶险也最残忍的功法——修士舍弃自己的肉身,以元神进入另一人的神识之内,吞噬那人的元神,进而侵占对方的肉身,将对方的身体修为及所有一切都据为已有。元神吞噬之法,对施术者与被施术者来说,都是二者留一的争斗。败者元神若被吞噬,那便意味着魂飞魄散,不入六道轮回,从此湮灭。

百里晴肉身已死,若夺舍失败,她难逃灰飞烟灭,这是场非生即灭的争夺。

仙途之上,人心叵测,她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挚jiāo背叛,更未想到,这场夺舍之变百里晴已筹谋两百年。这两百年于仙士而言不过沧海一粟,却是她们情谊之始终。

到底有多少恨与不甘,才让百里晴她觊觎两百年?

从进这枯骨dong,到百里晴惊扰枯骨shou,再到以命相救……这其中种种,是环环相扣的棋局,陷她死境。

“置诸死地而后生罢了。”百里晴轻弹手中红线。

红线绽起滔天魔气,并非仙家之物。白韵面色骤变,数念闪过。百里晴有备而来,虽修为不及她,手中却有禁魔法宝,而她与枯骨shou斗法时已伤元神,实难再斗,如今也只有逃出躯壳再作打算,否则元神被噬,便永无翻身之机。

决断一落,她不再犹豫。

金色内丹自元神虚空中浮出,似旭日光芒四绽,在虚空中云海翻腾,有了gui裂之意。百里晴眼神顿厉:“你在做什么?碎丹?”

“你置诸死地,我绝地求生。你我姐妹情绝,今日之事,来日必报!”

冷冽的声音响起时,金丹陡裂,刺目光芒照花人眼,百里晴别脸避光,红绳略有松动,那厢白韵元神已化作白光一团,钻出躯壳,逃往远方。

金丹破碎,两百年修为毁于一旦。她纵落败,百里晴要走的那具躯壳也已重伤。

世间万物,无可不舍,不过躯壳,再修便罢。

第2章 求生

元神离体,便是修士修为再qiáng大,也只能保魂魄七日不散,而以白韵的修为,只能保得元神三日。三日之内若不能找到躯壳,她也难逃魂飞魄散的结局。

一路上并非没遇到修为浅薄的修士,然而要她夺无辜之人的躯壳替自己续命,她却也做不出来。身后又有百里晴放出的追魂shou一路追捕,她只能择路而逃。

百里晴既蛰伏筹谋了两百年,自是心狠手辣之辈,断不容许她元神逃脱,留下无穷后患,必要赶尽杀绝。

浑浑噩噩逃到第三日,元神之力已竭。

四周青山翠峦,景色秀丽,已非枯骨dong附近荒凉的景致。白韵略略一算,自己似已逃到啼鱼州地界之内。啼鱼州灵气平平,并没有高门大宗筑派于此,只遍布着一些散修与小门小派,州内有七座主山,她不知道自己飘到哪座山上。

嘶——

幽冷喘鸣如蚁声传入她元神内,白韵忽觉周身一冰,本就不稳的魂魄更是几欲涣散。

百里晴放出的追魂shou已近在咫尺。她逃了这么久,仍旧没能逃出追魂shou的鼻子。她不敢多作停留,只拣着生僻的路径逃去。四周景物不断变化,由青山翠峦逐渐变成嶙峋石林,她无暇多顾,往石林深入遁去。

嘶——

再一声冷鸣,追魂shou已追踪至她身后。

空气似乎变得凝固,一只燃着青焰的虚影shou腾空扑来,欲要将她按在爪下。白韵倏尔朝前窜出,堪堪避开追魂shou獠牙,却被利爪爪锋甩出,朝远处山域撞去。

脱力的元神无法操控,白韵只觉身如石坠,沉沉落下,好不容易待她再控制住自己的元神,却见追魂shou竟滞步远处,伏着头,前爪bào躁地刨地,望她的目光凶悍却不失戒备。

这本是它吞噬元神最好的机会,何故止步?

白韵的疑惑很快便有答案,她的元神敏锐地察觉到一股滔天的灵气,就在自己身后的山域。

从她这里能轻而易举地看入那处山域,两处jiāo界并无异常,可……

禁制法阵?

白韵讶然看着那处山域。依这灵气醇厚与滔天威压,里边必定有大能者。可怎会有上修藏匿在这低修遍布、灵气稀薄之地?她参不透,只瞧见追魂shou已拔动利爪,纵身扑来,她来不及细想,也管不了这禁制之后有没别的危险,以虚灵之体穿过那道禁制。

安然无恙。

砰——禁制外却传来巨响,追魂shou被禁制无形力量弹开,撞上了远处山石。

白韵暂松口气,这禁制并不阻碍灵体。

————

禁制内的山域景色与外间并无不同,除嶙峋山石外,别无它物。阳光炽烈,第三日时已过午,白韵元神光芒已然浅淡,她再不找到合适躯壳,不用追魂shou追上,她也要魂飞魄散。可追魂shou还守在外面,她该如何是好?

困局难解,她只得继续深入,想查找另外的出路。

不多时她便游移到石林深处,石林深处并无出路,只有巨大石崖,崖下有幽深dongxué,无门,dong中隐约金光闪动,qiáng大的威压涌来,即便她是元神灵体,也不得不在这威压下屈服,难再进半寸。

她自身修为已然不弱,身边又多是上修,似这般qiáng悍的威压,除了在老祖谢冷月与本宗宗主叶昭阑身上感受过之外,还没有第三者给过她这样的威压。

莫非这里藏了个化神境界以上的尊者?

万华修仙界,修士境界由凡体炼气开始,炼气七重始筑基,脱骨筑基,方可结丹,丹成悟升,可结元婴,元婴大成,方到化神。化神已是半神之躯,待参悟天地,便至合心,合心圆满,可冲返虚,及至返虚,便已是神体,再往上,就是灭劫,灭劫乃历仙劫,若未成劫灰,便算大道已成,拥有通天之能,不再局限于这万华神州,而是进入灵源更加庞大的神秘所在,亦是仙凡两界所称的“飞升”。

这些境界,每往上一重,其难便百倍千倍疯长,以她为例,两百年结丹已是万华天纵之才,然而她要修到元婴,最快最顺利也要再八百年,元婴到化神,尚需两千年,这还是期间不能出一点差子。

整三千年的修行,她才可能到达眼前之人的境界,仙途之难,难在这漫长岁月的坚守。

茫茫万华,数千万修士,能到半神之体的,不过寥寥百人。

化神境界的尊者,已不是她能窥视的存在。白韵不敢再往前,灵体折南,欲往旁边探去,不料天地间忽然剧烈震颤,她展神望去,却见禁制之外,有红衣男修执剑不断攻击禁制。

一时间,天地颜色忽变,才刚还晴朗的天空,转眼被血云遮蔽。

白韵在万仞山修行百年,却从未见过此等大修搏命斗法之景,一时间进退不得。

攻击落在禁制之上,绽起阵阵红光,那红衣男修桀桀怪笑,似乎对破除禁制极为自信。白韵心头一紧,她已感觉到,禁制法阵确有些不稳,正愁脱身之计时,那男修手中化出长戟,朝禁制刺下。

肉眼可见的细裂纹于半空陡现,此禁制将崩。

正是危急之刻,一只灵气所化巨掌忽自那未闭阖的dong中伸出,径直抓向白韵。巨掌带着庞大灵威,她避之无法,被捏在掌中收入dong内。

dong中一片金光,巨掌回收之速甚快,白韵来不及看清dong内全景,只隐约瞧见dong内有金光所织蛛网,一人闭眸缚于其上,面容被金光照得一片模糊。巨掌收回之后便捏着白韵元神往那人额间弹去,白韵化作青光弹丸,没入其额间。

下一刻,天地化作苍穹虚空。

此人的神识,竟是一片浩瀚苍穹。

————

星河流转于脚底,万象更替jiāo迭,白韵惊骇不止。

原来这便是大能者的神识,如此……惊人眼眸。她从未见识过。

神识虚空是依每个修士的元神及心志坚定而展,她本为天之骄女,因资质聪颖被追捧长大,虽为人谦逊,心中却也有些骄傲,只觉自己的神识虚空已远超同门,可今日瞧见这等景象,方觉天外有天,自己那点修为不过是蝼蚁之力。

只是心中虽讶异不止,她却没有分神,反按下惊骇,作揖行礼:“不知仙尊在此地闭关,小修擅闯禁地本罪无可恕,可事出有因,小修日前为同门所害,被夺舍躯壳,只余元神逃出,后又有追魂shou一路追至此地,这才避入仙尊府内,实乃无奈之举,还望仙尊海涵,恕小修惊扰之罪。”

随着她的解释,一团金芒渐渐聚成人形伏在她脚面,等那金光散去,她定睛一看,伏在自己脚面的,竟是个赤/身/o/体的男婴。她顿时愕然,那婴孩却自顾自攀着她的裙裾坐起,白嫩如藕的手臂拽着她的裙不松,抬起的脸庞上,一双眼眸闭得紧紧。

白韵被此景惊得莫名非常,展眼四望,却不见这神识虚空内再有第二人出现。

她曾听宗门师长提及,修士到元婴期时体内会结出元婴,但那是和金丹相类的东西,是一个修士性命所关之物,断不会出现在此,况且就算是元婴期修士,出现在神识中的元神虚体,也应是本象才对,怎会出现婴孩形态?

她正百思无解,虚空中却忽有低沉男声四面八方传来。

“抱我起来。”

“……”白韵再度四望,却仍未见着一人,也不知这声音从何而来。

裙裾被人拽了两下,白韵低头——不是要她抱这个孩子吧?

“别磨蹭!”那声音催道。

裙裾再被人拽动,白韵看着攥紧自己裙裾的婴孩,一时无话,缓缓俯身将那孩子抱起。

二人皆是元神灵体,孩子入手并无重量,只朝她微仰着脸,嫩生生的脸庞上是未长开的眉眼唇鼻,秀巧jg致,漂亮非常,只不知那对眼眸若然睁开,又会是怎生的璀璨。

如此近的距离,她看得清清楚楚,他浓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她不知为何心中陡然生惊,浮起预感——

果然,这孩子缓慢睁眼。

眸光璀璨,异彩jiāo晖。

一金一黑,天生异瞳?

白韵忽生窒息之意,不,不是异瞳。他那墨眸与常人无异,可那金瞳——那不是正常的瞳孔,一只赤金蜘蛛蛰伏于瞳上,八只细足四展而开,蛛背有细密咒纹,诡异离奇,似能噬魂。

惧意无端而生,她的手不自觉松开,可那婴孩却已紧紧攀住她的脖颈。

“你既误闯我禁地,便替我做件事吧。”虚空之中,声音又起,“事了之后,我赠你复生。”

“何事?”她问。

他没回答,金瞳内有夺目金光she出,直入她双眸。她惊叫一声闭上双眼,再睁之时,眼前景象已改,成了石dong之景,外间仍有撞击不断传来,她尝试动作,却发四肢难以动弹。

低头一看,白韵目色骤惊。

她赫然成为蛛网上所缚男人。

第3章 化险

元神飘dàng三日,白韵再次有了脚踏实地之感,只是眼前情势却容不得她多做感慨。dong外红光频频闪过,攻击落在外界禁制之上,引得地面微颤,灼烫气息汹涌来袭,似无形的燎原之火,寸寸bi近。她已能察觉,禁制危在旦夕。

“去,拿出你的本事来,替我拦住他!”

脑中忽有另一个声音响起,正是先前她在神识虚空中所听到的声音。白韵想起那个搂着自己脖颈不肯松手的婴孩,心中已有计较——这人的元神似正处于虚弱状态,无法控制躯壳,所以躲在此地闭关,外边那人必是他的对头,不知如何竟寻到此地。

轰——

灼烫气流伴随着砂砾同时滚入dong府,那砂砾来若流星,自她眼下这躯壳四周划过,她顿觉四肢几处灼热刺疼钻心而来,竟是皮肤被那砂砾划破。白韵已无暇多想,她与这具躯壳之主已是一根绳上蚂蚱,少不得全力以付,先将眼前危势对付过去再言其他。

她挣动手脚,缚在身上的蛛丝自动断开,她自蛛网上落下——男人的躯体高大健硕充满力量,她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受到这躯体经脉内流转的深厚灵气,只一个刹那时间,她已判断出,这躯壳的修为,比自己原身高了不知几倍。

她看了眼手,那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掌中不见一茧,只在她握紧之时浮起几段青筋,她随手掐诀在掌中聚起灵气,那灵气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盘结成团,看得她既惊又喜。

大能者的境界,委实骇人。

也不知她有生之年可能修到这般境界?从未领略过的滋味充斥心房,忽叫她升起几分莫名澎湃。

dong外云雷大作,轰声不歇,随着一道迅如疾电的红光闪过,岌岌可危的禁制终于彻底破碎,有道红影飞至dong府之前,纵声长笑。

“我看你还能再躲到哪里去!受死吧!”随着他的戾语,dong口红光化作五股赤蛇,缠游入内。

脑中这身躯主人的声音不再响起,白韵拭去脸颊上一道血痕,凌空腾起,将适才聚起的灵气结作师门雷光印,以六成功力打出。青印在身前数丈处与对方的攻击撞上,青红二光炸起,晃花人眼,dong外隐约传来对方“咦”的一声,似有惊诧骇然。

这雷光印乃是无相剑宗入门必修之术,别看只是基础功法,到底是正统之学,兼之这躯壳修为非比寻常,她施展出来威力自不容小觑,这第一招jiāo手竟是不相上下。

“你这鼠辈竟敢趁本尊闭关之机出手偷袭,本尊瞧你才是活腻了!该受死之人是你!”她眯眯眼眸,自忖这个境界的修士应该拿出的狂妄姿态,装腔作势地开口,手上攻击却没给对方反应机会,再度结出雷光印打出。

那人被骂“鼠辈”,气得冷哼一声,手中掐诀挥出红电迎上。青红二光再度撞上,这回却不像上次那般顺利,红光大涨吞噬青光,疾冲至白韵身前,白韵大惊,朝旁一跃堪堪避过,转头一看,衣袂却被烧去一块。

“哈哈哈!”那人得意而笑,手里攻击不断。

白韵被源源不歇的红电bi得在dong中上窜下跳,境界之差到底不是光靠力量就能补足的。

“呵。”脑中一声细笑,也不知他在笑谁。

“你还笑?!”白韵顾不上规矩,怒道。

“他在试探dong内虚实而已,你想个法子引他入内,用法宝!”声音仍旧显得冷静。

随着他的话,一物浮于白韵身前。

————

三尺高的六角垂铃塔散发出凛冽寒气,其中似有幽蓝火焰熊熊而烧,可那幽焰非但没有散发半点热度,反倒有刺骨寒意隔空而来。

“这……”白韵眉头顿蹙,脱口道,“幽冥冰焰?”

冰焰乃鬼域之物,源自地底三十六层,她曾在万仞山的藏书《万华奇物录》中看到过,此火能焚形神,不惧风雷水,是为万华鬼宝前十。

“小丫头,你年纪轻轻,见识倒广。”男人淡道,“这dong中已布下塔阵,你手中之物便是阵眼,只消他踏入此dong,便如入塔。”

白韵看着塔中窜动不安的焰苗,有霎那犹豫。此火可焚形神,她与那人无怨无仇,真要痛下杀手?便只这瞬间功夫,红电刺来,她不及闪避,被刺中肩头。她“嘶”了声,只觉一阵钻心地疼。

这躯壳的原主忽“嗤”地冷笑:“心软?妇人之仁。今日乃他下杀手在前,你我不过为求自保,你在犹豫什么?果然是万仞山那些迂腐之辈教出来的徒弟。”这不止看透她的心思,甚至看出她的来历。

白韵心头大惊,只是外间攻击又至,性命倏关之际,她已无暇多顾,本能地祭起六角垂铃塔,却道:“只会躲在暗处耍嘴皮子算什么能耐,有胆便现身一搏,别做那缩头乌gui!”

清润男声朗朗而语,一句“缩头乌gui”激得外界那人跳脚:“现在做缩头乌gui的人是你!你给老子出来!”

“是啊!我是缩头乌gui,有本事你进来!”白韵不断腾跃避过那人攻击,绞尽脑汁地想骂人的话,奈何她长于名门,自小循规蹈矩,腹中骂人词汇太少,想来想去也只两三句颠来倒去地骂,“我是缩头乌gui,你是无胆鼠辈,咱两倒是一对儿!你只管在外头嚷嚷,我不会出去见你这只大老鼠,你只管叫,叫破天也没用!”

“……”这躯壳的原主在元神虚空中被噎得无语。她那话可不止骂他对头,顶着他的肉身说自己是乌gui,可不就是指桑骂槐骂他本人?

“我呸!谁跟你这缩头gui是一对?”外边的人怒极反静,心道这对头素来诡计多端,手段狠辣,断不会躲在dong中只避不出,除非……是真的重伤闭关,正拖延时间。如是想着,他腾空而起,双手化作无数虚影,陡发大招。

百余红电群涌而入,似滔天大火。石dong被红芒涨满,只闻得几声轰然落石响动,一声闷哼传出,显是dong中之人被他的攻击所伤。他面上大喜,纵身入内,可才至dong口处,他便觉幽寒之气袭来,dong内景象竟换作六角塔笼,幽焰四起。他惊骇非常,朝前望去,只见dong正中的青袍男人正双手奉塔,气息急促地看着他。

中计了。

一念闪过,却已晚矣。

他眼神数变,人如困shou难以动弹,幽焰熊熊而至,未近身已叫元神颤抖,他怒喝:“我定要将你挫骨扬灰!”语毕掌中祭起九瓣仙莲,他面露不舍,却咬咬牙纵身跳入仙莲。莲瓣合拢成莲蕾,直冲白韵。

“佛仙莲?快退。”白韵脑中响起那人惊语。

那仙莲仙气氤氲,非比凡宝,白韵闻言已弃了垂铃塔阵,朝外掠逃。莲蕾飞至dong门外已被寒焰烧作灰烬,但到底助他逃过一劫。失了这保命之宝,他怒焰大炽,双手化出厉爪,朝前面的白韵抓去。

脑中再无提醒响起,身后厉爪直bi背心,白韵无法,断然转身,拈指掐诀。只闻巨雷响彻天际,满天沉云间数道电光如乱蛇窜过。红衣修士骤然停步,惊骇地看着天:“这是……”

白韵不语,只将元神紧凝,拼尽所有灵气,天雷轰然而落,她身后现千柄长剑,随她掐诀竟汇成一柄巨剑,滔天威压如山峦压去。

“无相剑诀?”对方已然认出。

白韵感受着那股庞大qiáng悍的天地之力,昔日种种再度浮现心头,万仞山间两百年点滴过心,终都归于寂灭。这是无相剑诀第六重,万剑归一。以她的修为,原至多施展到无相剑诀第三重,而即使是她师父,无相老祖谢冷月,也仅能施展到第七重而已。

只不过,这怕是她最后一次施展无相剑诀了。

时已晚矣,她元神将散,有生之年,她能亲自施展无相剑诀之大威,虽说是借他人之躯,却也死前无憾。

巨剑劈天裂地,破空而去。红衣修士修为虽高,仓促之下却来不及逃开,只能硬扛。

红光于半空炸开,巨剑撞上,毁灭般的气息四扩,石林内轰声不绝,竟是大小石山被轰得粉碎。

也不知多久,这阵可怕的爆炸才渐渐平静。

天色已暗,星斗满空。

元神之力已竭,白韵再难支撑,迷迷糊糊地看到红衣修士自乱石堆中爬起,步步bi来,她已无能为力。

眼前一花,她再度化回元神灵体,跌入这躯壳主人的神识虚空内,苍穹无底,她也不知自己会落到何处。

正神思恍惚,落势骤止。

有人以臂揽腰接下了她。

她轻飘飘挂在对方臂弯上,半倚于他怀内。男婴不再,这虚空主人真身已出,她却只瞧得青白衣襟与一方线条凛冽的下颌。

“他……”白韵伸手指向虚空。

虚空幻化出外界之象,红衣修士已然聚灵掐诀再度攻来。

男人轻轻一哼,不以为意地甩袖而出,白韵便见外界红衣修士被一股庞大罡风撞飞。红衣修士吐了两口血,骇然看着气场全改的男人,眼神闪了闪,当机立断返身逃离,不再恋战。

“你元神离体已达三日?”男人略低头,看着挂在臂弯上已呈半透明的元神灵体,沉敛的声音,似万仞山清晨早课时响起的箜篌低响。

白韵仍未瞧见他的模样,眼前光亮逐渐消失,答不出声。

这是元神湮灭的前兆。

男人想了想,道:“算你命不该绝,遇到的是我,换个人,你这小魂便不保了。”

自大的口吻,骄妄的语气。

他抬手捏起她下巴,又道:“还敢骂我缩头乌gui?真是不知死活。”

白韵浑浑噩噩,只能任其摆布,好在对方也无意多责,两句话过后,他便自额间拈出一星光点,按入白韵眉心。暖意霎那间包裹了她麻木冰冷的元神,她周身一震,发现渐渐透明的灵体又恢复原样。

“不知尊上何人?”白韵摸着自己眉心问他。能锁灵的大能者,整个万华趋指可数。

“你不必问我名讳。我们萍水相逢,你助我脱险,我应承赠你复生,jiāo易罢了。做完你这买卖,我们两清。”他语带三分尖锐,毫无客套。

白韵蹙蹙眉,费力仰头,想要将他模样看清,却只听他冷然一语:“出去吧。”

苍穹再转,她被他从元神虚空中驱逐,离开之前,只得见一双狭长凤目,金黑二瞳,异色jiāo闪。

————

白韵元神化作青光自他额间飞出,还不待飞远,便被他掐指拈回。

他将青光置于掌间,以指逗弄片刻,忽拈着她那缕元神一抖,将她化作青戒,牢牢圈在他右手尾指之上。

白韵被他连番逗弄折腾得头晕眼花,正要说话,却听他笑道:“让你骂我缩头乌gui!”

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白韵气坏。

第4章 复生

随那男人在山中辗转数日,白韵别无他法,只能暂且作枚安分的尾戒。男人话甚少,每日只在山间逡巡,并不与她对话,而她元神已过湮灭之期,全靠他一点魂引锁着,虽勉qiáng不散,可昏睡的时间却大过清醒。

这日好不容易醒来,她便闻得莺啼燕语般啭啭而动的妙音,带着几回勾折动魄之韵,婉转入耳,也不知是到了何地。

“尊者这尾戒,好生别致,不知是何宝贝,可否说于小修长些见识。”

隐隐约约中,她瞧见浓妆艳抹的女人推盏而来,他以左手接下,右手虚挥而落,将酒饮尽后方慢条斯理道:“你喜欢?赠你如何?”

那媚态横生的女修顿时满面欣喜,刚想道谢,便听他又续道:“此乃南川不宁山下孽畜三头毫彘之魂,被我败于不宁山北,不料此妖妖性生猛,不肯受伏,我便将其魂神化作青戒日夜炼化。你若喜欢,我便赠你,只是你需要小心,若修为不够制不住他,他便会日夜入梦噬你元神。”

说着,就要取下。

“不不,既是尊者的战利品,小修不敢领受。”女修闻及此语,匆忙摆手,人也坐离他的右手,避如瘟神。

“嘶……”他却忽皱眉。

“尊者?”女修关切问道。

他复展颜:“才刚说起这毫彘,他便不喜,咬了我一口,无妨。”

女修低头看他右手,果见他尾指上青戒光过,竟是绞紧他的指节。

“果然妖性生猛!”她不无感慨。

白韵已听得七窍生烟——毫彘?这是骂她为猪妖?还三头?

忍无可忍,她又将元神收紧两分,狠狠绞着他的指节。

他不过浅笑两声,并无二话,随她妄为,只朝那女修道:“日前嘱托你们查的事,可有眉目?”

“回尊者话,山主已传令至啼鱼州七座山门,召令州中所有道友为尊者寻觅合适肉身,然……”女修遗憾摇头,又道,“还望尊者恕罪。”

“此事不怪你们。”男人摆摆手,目光扫过圈在尾指上的熠熠青光,眉头微蹙。

尸体好找,可适合驻魂的肉身却难觅,除了夺舍之法外,元神要想寻得合适肉身,那需得魂魄俱散而肉身未灭的躯壳,寻常修士元寿耗尽,魂魄离体后躯壳很快便入腐,无法使用,只能在将逝修士魂魄离体瞬间进入方可安魂。但最近啼鱼州并无要坐化的修士,他甚至已放出风声,不论男女老幼皆可,可就是找不到。

再拖下去,纵有他的魂引勉qiáng锁着,她也难逃魂魄溃散之劫。

思及此,他拂袖而起。

“尊者要离?”女修慌忙起身。

“让你们山主继续找,若有了消息以此灵符传我。”他弹指将一枚折作三角的符箓抛入女修怀内,转身便踏云而去,再无二话。

————

白韵的感知开始变得迟钝,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但仅管如此,她也知道,那男人已在山间不眠不休寻了十数日。

这日再醒,已是夤夜,星斗满布。他盘膝坐于山端,双眸如炬望穿长夜,神识铺展,将这方圆百里之况尽收眼中,虽是不动,却对四野了若指掌。

锁着她元神的魂引忽有些许弹动,她的元神逐渐溢出,白韵心知,大限将至。

“天命如此,人力难逆。小修大限将至,仙尊不必再耗心费神。这些时日,多承仙尊回护,虽不能复生为修,然仙尊之恩,小修亦铭感五内。”

既已是qiáng弩之末,白韵也不欲qiáng人所难,白白耗去他的灵力。

他没有回应,宛如石化。

白韵已作好准备,却有心愿未了,便又道:“仙尊不愿赐下名讳,小修亦不qiáng求。请恕小修厚颜,自报家门。小修名为白韵,出于万仞山无相剑宗,为老祖谢冷月座下第七位弟子……”

“你是谢老鬼的徒弟?”他终于有丝松动,又自语道,“怪不得你会无相剑诀。”

“仙尊与我师尊相识?”

“不熟,他到不宁山求我时见过两面而已。”他随口道。

白韵讶然——她师尊已是万华众修马首是瞻的大修,能让他求上门的修士,又是何等存在?

“不宁山……仙尊是太初门内高人?”白韵忖到。太初与无相同为万华五大仙门之一,筑宗于南川不宁山,虽说宗门已是式微,但亦是名门正宗,有大能者蛰伏,也不奇怪。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冷冷打断她的话。

“小修想求仙尊一件事。”白韵抛开这些猜测,他便是再qiáng大,也与她无关了,“小修此番乃遭同门师妹暗算夺舍,如今躯壳虽在,神魂已改。小修想请仙尊走一趟无相剑宗,代小修将此事禀告宗主和师尊,不叫同门再受其蒙蔽。”

如此,她师兄也不会痴心错付,一切明明白白,gāngān净净。

“此等恩怨俗务,我不会插手。至于应诺过的事,我必当兑现,从无例外。”他抛下一语,忽纵身而起,乘夜风飞下山巅,身影融入茫茫黑暗间。

————

山风拂衣,他飞得很快,瞬息间景致已变,再停时已至一处山谷。

天明时分,山间旭阳之晖染红天地一线,霞光四绽,于这谷中望去,霞分东南,似凤凰展翅,煞是美妙。有阳光落在白韵元神之上,她却无半点暖意,只有刺疼。元神所化的青戒上光点氤氲散开,她的时间已所剩无几。

他落下云头,降落谷中山道。

泥泞的山道上伏躺一人,侧颜沾满污浊,单薄衣裙与黑青长发已被露水浇cháo,残叶零落覆身,似乎在此昏迷多时。

他上前俯身以指探过,不自觉蹙了眉:“煞术炼y?”犹豫片刻,他又自语道,“也罢,算你命不该绝,不知谁在此地修习煞术,抽空了这肉身原主的三魂七魄,只剩躯壳,倒是便宜你了。”

白韵早已听不见外界声音,她元神将灭,三魂七魄已难凝聚。他当下不再迟疑,尾指勾弹间将那青光甩出,收回了加诸于她元神之上的魂引。

魂引一去,她元神弹至那躯壳额间。

男人抱胸而立,正观其元神融体,忽觉身后山林异动,他倏尔转身,冷笑:“竟还没放弃?罢了,送佛送到西,最后再帮你一把。”说话间他弹身跃出,眨眼便过数十里,飞到谷外一处崖前,将循踪觅魂要吞噬白韵元神的追魂shou拦下。

那追魂shou原不敢靠近他,不过遥遥暗跟,但眼见白韵元神入体,转为生魂,不再是yshou能吞噬之物,故起了心思,不想还未有动静,便已被他察觉。他居高临下而望,追魂shou伏于地面不敢再动,口中呜呜作响,狡戾的眼眸却四下转动,欲伺机而逃。

“想逃?”他讥诮笑起,挥掌而出。

滔天威压降临,追魂shou转眼间被撞至崖壁,五内俱震作齑粉,再无生气。

他料理完此事又赶至白韵之处,却见白韵元神非但没有融入那肉身之间,反已散魂,想是最后关头她失了魂引,魂魄难凝,元神将灭。

清晨林间,荧光点点,俱是她四散的魂魄。

“麻烦jg!”他暗暗一语,起身在林间捕起她的魂魄。

每捕一魂或一魄,他便弹入那躯壳眉心,直到山林间再无荧点,他掐指一算,却发现尚差一魂。看着地上还未醒转的人,他捏捏眉心,铺展神识,果在数里之外发现那一魂。

他纵身追去,可那缕元魂似乎极为狡诈,竟四处逃遁,他颇费了番劲力才将其捕获。再回到山谷中时,地上的躯壳却已不知所踪。

晨曦清和,掌中那一魂浮浮沉沉,色泽净透,极为纯粹。

人有三魂,胎光,慡灵,幽jg。胎光主命,慡灵主灵,至于这幽jg……

“竟是幽jg。少这一魂,失情失爱,失男女之欢……”他喃道。

幽jg主情。

他兀自忖着,摊掌将其擎起,那魂光似眸,终于窥得他真颜。

“嘻嘻,仙尊,你生得真好……”一魂失智,宛如稚子痴儿,那幽jg竟主动化作青戒自动圈在他尾指上不愿离去。

“你不想回去吗?”他问它。

“不回。她太无趣,我要跟着仙尊。”它笑嘻嘻的声音带着俏皮,与先前冷静的元神判若二人。

他正要说话,腰间灵石忽闪,有急情传至他这里,他低望那缕幽jg不语。

替她觅得躯壳复生,已算是了结这萍水之情,至于这被遗失的幽jg魂……他思忖片刻,衣袂轻动,转眼在这chun晖三月的繁茂山谷里失了踪影。

毫无留恋。

第5章 赤秀

万华啼鱼州的双霞谷是个名字很美,土地却很贫瘠的地方。谷里有个赤秀宫,占据着这贫瘠之地里灵气最充足的山头。这点灵气给别的上仙打牙祭都不够,但对混迹于三山两海五仙门之外的低修们来说,也足够让人削尖脑袋争个席位。

很多很多年以前,这里的主人还是个正经的修士,后来不知道在哪里捡回个女修,两人颠鸾倒凤一番,正经的修士体会到了男女之乐变得不正经了,于是和女修建了这座赤秀宫。

再后来,不正经的男修修练到瓶颈,修为上不去,寿元终了死了,赤秀宫就由那女修当家作主,成了万华修仙界茫茫仙门中的沧海一粟——媚门。

仙修门派也分三教九流,媚门便是其中下品,所以赤秀宫也不入流,赤秀宫的修士就更不入流了,但赤秀宫的宫主应霜夫人却有颗上流的心,很努力地想带赤秀宫的一众弟子踏入上流仙界。

应霜夫人是谁?

就是骗正经男修和她一起不正经的的女修呀,赤秀宫的主人。

————

娇桃说完赤秀宫的来历口gān舌燥,拈着兰花指用力戳对面人的额头。

“我说你到底想起来没有?”

她对面坐着个小姑娘,豆蔻年华的模样,不过修士的外表大多随心所化,有成熟有稚嫩,有明艳有天真,所以也辩不出年龄。

小姑娘穿雪白的jiāo领襦裙,和赤秀宫里大部分女修一样,jiāo领内是红梅小兜儿,腰肢束得不足一握。小兜儿系得低,如果身子够饱满,就会撑起白花花的汹涌波涛与深邃的沟。可惜很遗憾,小姑娘身子gān瘦,肚兜勒在胸前不起波澜,一片平静。

“没有。”小姑娘揉揉眼,没睡够似的。

娇桃看她这德性就来气,拍了她一脑瓜子,道:“都说你是个傻的,果然是个傻的!修练了十几年也没练出个屁来,被人打得连祖宗都忘了,想替你报仇出气都不知道上哪儿找人去。”

对面的人还是瘫着张脸,无动于衷,娇桃更烦了,从储物袋里摸出个瓷瓶扔给她:“拿去拿去,上辈子欠了你的。吃了赶紧把伤治好,那些破事爱记不记。马上就是双修选了,你这模样,哪个师兄弟愿意和你双修?修为上不去,再过几年,你这皮囊就老了,百病缠身,等着老死山林吧。”

“谢谢娇桃师姐。”小姑娘在娇桃恋恋不舍的目光里接过瓷瓶,垂头道谢。

娇桃又叨叨两句,叮嘱她赶紧服药疗伤后,就摇着纤腰翘臀走了,身上的香风却在小小的石dong里经久不散。

————

石dong安静下来,小姑娘将瓷瓶蜡封挖开,倒出枚龙眼核大小的碧绿丹药,淡淡药香钻入鼻间。低品阶的疗伤丹药清华丸,不是什么好药,但看刚才娇桃肉疼的眼神,似很着紧这东西,看来双霞谷真的很贫瘠,赤秀宫也穷得叮当响。

药非良药,但她并没更好的选择。

将药丢入口中,一缕清凉的甘甜在她唇间绽开,她胸口隐隐作痛的郁结被缓解。盘膝坐定,她尝试运气疗伤,可试了几次,丹田内空空如也。娇桃说她已经修炼十多年,可她经脉里除了几缕杂乱无章的浑浊气息之外,并无灵气。

这躯壳的资质比她预料的最差情况还要差——肉体凡胎,骨骼平平,经脉闭塞,体内几无灵气,像块钝石。而原主的悟性应该也极差,索性就是放弃了修仙一途,连最基础的炼气锻体都没用心,以至体质孱弱,练了十多年毫无所成,只在炼气三层徘徊。

她几乎无从入手修行,以这躯壳的情况,莫说找百里晴算账,哪怕是踏上万仞山都不可能。再者论,修行不够,凡躯便会遵循自然规则衰败死亡,即便有些灵药,也不过延缓一二,而以她这身体的孱弱程度,料来寿元不会长久。

要想达到从前的境界,怕是难如登天。

————

想起过去,她一时有些怔忪。

那日在山谷中寻得这身皮囊,恰逢她溃神之机,被他送入这躯壳到今日,已过半月。她元神重凝,昏阙不醒,到三日前方醒转,醒来之时人已到这赤秀宫里,身边也没了他的踪迹。想来是兑现了与她的承诺,他潇洒离去,连名讳也不曾留给她。

甚至于……她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只有那双狭长凤目,瞳晖迷离,见之难忘。

她长吸一口气,将肺脏丹田涨满,再缓慢吞尽浊气,睁眼起身,将此事抛下。

诚如他所言,二人萍水相逢,她助他退敌,他守信帮她复生,如今已然兑现,他们缘了相泯仙途,无可回首,眼下她最该关心的事,是她自己。

掐指算来,从百里晴夺舍到现在,已逾三十日。百里晴眼下应该早已回到万仞山上,以白韵之名换得师门上下信任,鸠占鹊巢,而她,虽未被毁去元神,却成了媚门的一介低修。

短短三十余日,她的仙途天翻地覆。

————

醒来的这三日,她还没出过dong府,只借着疗伤的名头藏于dong中固神,让元神与躯壳融合后再查看这具肉身的情况。这三天里,不是没人来看望她。这肉身原主修为虽低,但人缘似乎颇好,隔三差五就有同门前来,其中同她关系最好的,便是那叫娇桃的女修。从她们口中,她旁敲侧击到不少事。

这具肉身的原主,姓季名遥歌,乃是多年之前被赤秀宫的主人应霜夫人抱回来的人间弃婴,自小养在应霜膝下,在这赤秀宫里长大。

至于这赤秀宫,她从前却闻所未闻。

万华上各阶低修众多,门派繁杂,似这样的三教九流小门小派不计其数,本就名不见经传,况且还是个以惑人为主的媚门。作为一个循规蹈矩了两百多年的名门正派修士,下九流的媚门哪有可能传到她耳中?

而她如今,却成了媚门一介低修。

————

石dong的墙上磨了块巨大石镜,光滑剔透的石面照出她如今模样。

她挑眉,镜中陌生的容颜也跟着挑眉;她眨眼,那人也跟着眨眼——稚嫩的面容,清秀的五官,纤瘦的身骨,未挑个的身量,让她看着像长不大孩子。

也难怪娇桃每回看到她都长吁短叹,这样的容貌身材,也不知是如何在媚门这销魂窟里生存下来的?

这张脸,清秀有余艳丽不足,谈不上丑却更称不上美,在修仙界一众驻颜有术的女修之间,只落个平庸二字,别说与白韵相论,便是普通女修都比不上。

唯一出众的,大概只有她脸上那双硕大的眼眸,瞳仁纯粹清澈不染纤尘,能轻而易举倒映出对面的景象,有些慑人心魂的gān净,可再细看,这巴掌大的瘦弱脸庞上嵌着这么大的眼,定定望人时有几分窥心之惑,又添几分诡异。她从镜里看到自己如今陌生的容颜,又从这陌生眼眸里看到陌生的自己,心头无端一跳。

这眼眸,她自己看着都有些怵人。

也罢。全新的肉身,想要习惯总需要点时间。

从前她潜心修练,对外在皮囊看得很轻,所谓殊色艳名不过是旁人恭维追捧给的,于她而言并无留恋,故换成如今这模样,她也未因容貌平庸而困扰。

困扰她的是另一件事。

也不知是这几日瘦了还是如何,她站在镜前略走动了几步,松垮的衣襟便已滑到臂上,露出纤细的锁骨,那系不牢靠的红梅兜儿也歪斜塌落,目光只一低垂,那不足掌握的丰盈可怜巴巴地耸立着,尽收眼中——没有风情,只像偷穿大人衣裳的孩子。

她打算出dong府,断不能穿成这样。三两下将上衣褪下,把肚兜系紧,正要去柜中寻套新衣,石dong的门却忽被一阵风卷开。

————

“季师姐……”

凉风涌入,夹着些许沉木的香,将那温柔呼唤绵绵缠到她耳畔。来人的修为比如今的她高出许多,她不及应变。那人欺身而来,却是掠到她身后,冰凉的手蛇般贴上她伶仃细腰。

不过须臾瞬间,她已然被这人搂到怀里。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在她耳畔绵然而语:“师姐,白砚来晚了。”语罢他拎起桌上的提梁陶壶,仰头含了口茶,头一侧便将沾了水的唇贴向她的唇瓣。

白韵,哦不,如今应该唤作季遥歌的她此时方看清这人模样。

生生就是副风流làngdàng的胚子,眉梢如天青泄水,眼角似云海含光,半闭半睁间桃色潋滟,翘起的唇是天生的妩媚——这是个男人,极漂亮的男人。

季遥歌只将头侧开,拧腰轻巧闪出他并没多少力道的怀抱,抱胸旋身坐到桌上,长腿一抬,素足点在这人胸口,阻止了他再度靠近的动作。

仅管修为不再,但这么多年的剑法和身法却非白练,眼前这人道行虽比她高,但再高也不过炼气期的修士,又没有防备,她要避开并非难事。

那男人眼底闪过些许诧异,很快便消融,见她抗拒,他索性咽下那口水,笑道:“季师姐这是怎么了?”手却缓慢抬起,倏尔抓住她的素足。

季遥歌才发现,此人身着广袖宽袍,襟口大敞,露着jg实胸膛,她那一脚,正贴肉踩在人家的胸膛上。

第6章 白砚

看着眼前透着邪性的男人,季遥歌曲起的脚对着他当胸一蹬,他斜挑了眉,略有惊诧,后仰退了半步,却未如她所愿那般放手,反而捏着她的脚踝往肩头一送,季遥歌从桌上落下,另一足尖点地,双腿被掰扯得几成一字。她当下也顾不得衣裳,只将纤腰后弯,双手撑桌后翻。

裙摆扬若雾纱从男人脸前飘过,他怔了怔,季遥歌却已后翻落桌,双手变掌主动攻去。

“几日不见,师姐的身手jg进了,当真让人刮目相看!”他笑道,音润韵长,有种让人心发痒的腔调。

话虽说着,他出招却不含糊,侧身避过她的掌风,与她在这小小石dong时拆起招来。季遥歌出身正统,炼气期时拳脚修炼一天没落下过,此番纵然修为不复,可身手敏捷,招式凌厉,绝非普通低修可比。数十招走过,她虚晃一招,悄然闪于他身后,一手扣他脉门反折,另一手毫不留情地掐锁在他喉头。

“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我dong府?”她冷道。

男人眉尖微蹙,jg光一闪而过,口中道:“我刚回来就听他们说,师姐被人打伤以至失忆,我本还不信,不想如今你竟连我都想不起……我是你师弟白砚……”指尖却有一道青光如电般闪过,陡然击在她手腕上。

季遥歌吃痛松手,不待避让,冰凉的掌已贴到她腰肢,他旋身一转,将人搂在怀中,低头仔细看去。起先还存着逗弄之心,陪她玩玩这花拳秀腿的招式,可他却未曾想到,她的招式如此凌厉,竟bi他不得不动灵力,以术法制服她。

“放手!”季遥歌却已羞窘至极。她本就只着小兜,被人如此搂着不啻于肌肤相亲,更遑论他冰凉的指尖还沿着她背脊寸寸抚上,像蛇信舔舐而过,令她浮起浑身疙瘩。

杀他的心都有了。

想她在万仞山两百年,身边师兄弟皆是正人君子,便是对她心存爱慕,也皆以礼相待,纵师兄与她青梅竹马,彼此间也不过牵手抚头的亲密,几曾像今日这般……

许是她目光太过凌然不可犯,白砚的动作倒是停了,不无疑惑地道:“师姐,你只是失忆,缘何像变了个人般?”从前她虽对他的撩拨无动于衷,却也不似今日这般抗拒。

说来都是媚门中人,这些业已司空见惯的,她又有何可坚持?

“或许我本就如此,只是你从未了解。”季遥歌不欲多谈。失忆只是她为自己找的借口,否则她无法解释醒来便不识宗门之事。

“哦……师姐是暗示白砚要多了解了解师姐?”白砚无辜且真诚地点头,“白砚明白了,一定深入了解。”

“……”季遥歌竟是无言以回,只斥道,“放手!”

石dong的门再度被人推开,俏丽的身影风风火火进来。

“遥歌,适才忘记提醒你,你昏迷这几天,藏玲阁无人……”娇桃的话戛然而止,瞪着一双妙目看着搂到一块的两人。一番打斗,白砚衣襟敞得更大,而季遥歌又只着小兜轻裙,空着满片的背被人抱在怀里,这场面由不得人不乱想。

季遥歌狠狠格开白砚双臂,勾拾起落地的外衫飞速披上,沉道:“娇桃师姐,何事寻我?”

“我过会再来……”娇桃话没完就被季遥歌打断。

“不必,现在说吧。”

“你昏迷这几天,藏玲阁无人打扫整理,同门上缴的东西也没法清点入库,以至他们月俸无法核算发放,如今怨声载道。应霜夫人过两天就要回来,你最好在她回来前把这事先料理了。”娇桃说话像pào仗,噼噼啪啪又快又急。

“藏玲阁……是何地?”

季遥歌问完这话,就见娇桃与白砚对视一眼方道:“你连这些都忘了?”后重重抚额,又道:“完了完了,本来就笨,现在是无药可救了。”

“娇桃师姐,不如把师姐jiāo给我,我带她去藏玲阁,顺便带她在门里走走,兴许她能想起什么来,如此可好?”在娇桃面前,白砚又变得谦逊有礼,与刚才判若二人。

娇桃却不吃这套,杏眸微瞪,并没好声气:“白砚,你别当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就算她没了记忆,也不是任你揉捏的人,你趁早把你的歪心思收收。”

“娇桃师姐,你对白砚有所误解……”白砚端正态度解释。

季遥歌已然听得不耐:“告诉我藏玲阁在何处,我自己去吧。”

娇桃这才不情愿地松口:“算了,就让白砚带你过去吧,我这会不得空,陪不了你。”说着又将季遥歌扯到身边蚁语,“这小狐狸狡猾的很,你别被他三言两语骗去。就算你真的挑定了他,也等禀完夫人过了明路再和他那个……”

“哪个?”季遥歌不解。

娇桃恨铁不成钢:“就是刚才你们要做的那个……双修jiāo/欢!”

“……”媚门的弟子都这么直接?季遥歌消化了好一会才领会,刚想否认,娇桃却已行至门口。

“行了,我还有事不能耽搁,先走一步。白砚,你快点带她去藏玲阁。”

语音未落,娇桃已消失在dong口。

“走吧,师姐。”白砚也走到dong口,做了个请的姿势。

季遥歌跟着过来,示意他带路,白砚风度翩翩地点点头,往外引她,岂料脚步才刚迈过门,后头的季遥歌趁他不察,抬脚就踹在了他臀上。白砚愕然地跌出门去,回身之时dong门突然砸下,差点将他高挺的鼻子削掉。

“在外头等着!再敢擅闯,我剁了你的手。”季遥歌的声音隔门传来。

白砚摸着下颌笑笑,及至dong门再开,季遥歌已经换过衣裳——jiāo领襦裙和红梅小兜儿的搭配已经换成唯一一条斜襟褂裙,盘扣密实,一丝肉香都不见。

————

穿着与媚门格格不入的衣裳在赤秀宫里走着,季遥歌倒引来不少目光,她却不以为意,仍旧挺直背脊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白砚边走边说赤秀宫的事,带着几分猜度的打量目光若有若无地自她身上扫过。

季遥歌来赤秀宫这么些日子,这还是头一回看到赤秀宫的模样。赤秀宫占据着双霞谷最大的一个山头,飞泉清溪、藤萝花木,景致幽僻,各处dong府筑得jg巧,自有一番野趣仙意,于季遥歌而言却工于匠心、失之天然,不比她自小见惯的巍峨雄伟,倒是这一路行来的男男女女,让她忍不住多看几眼。

来往的皆是赤秀宫弟子,无一不是男俊女美,若论皮相,这大概是赤秀宫唯一胜过万仞山的地方,只是吸引季遥歌的,却非皮相,而是他们招摇过市的放làng形骸。

“这处便是藏玲阁,乃是本门重地之一,分作内阁与外阁。外阁用以放置本门寻常物资,内阁则藏有本门重宝。师姐是负责藏玲阁事务的唯一人,由应霜夫人亲自指派。”白砚在一座三层石阁前停步,指着阁前石壁上墨刻的篆体“藏玲”二字道,“每月门中弟子都会缴jiāo物资回来,草药矿石皮毛shou丹不等,这些东西会被送入外阁,由师姐负责造册入库,再根据物资优劣分等记入该弟子名下,他们每月领取的灵玉都据此核发。师姐病了小半月,外阁无人替他们清点,他们的月奉便难以核发,所以都该着急了。”

白砚为人虽浮làng难测,此时的解说却极详尽。

修士不好人间的huáng白之物,这灵玉便是万华修仙界用以流通的仙币,用的是万年昆玉所制,可储灵气,分作上中下三品,除了代作仙币换取所需物件外,亦可用于修行,是寻常修士修炼必不可缺之物。

季遥歌有些沉默,她在无相剑宗那几年备受瞩目,是宗门重点培养的弟子,灵药法宝自由宗门供给,从不曾缺过,她无法体会那些为了维持日常修炼所需而奔劳的普通修士之疾苦,然万仞山上的普通弟子和外室弟子也要完成宗门jiāo付的任务,才能获得相应物资,因而她也不至发出“何不食肉糜”的感慨。只不过放眼整个修仙界,身为大宗门jg英弟子的待遇自然要好上许多,普通弟子次之,外室弟子差点,而这些小宗小派的条件就更加艰苦,最差就是那些散修……凡人皆好仙人长生逍遥,却不知仙门内等阶森严,qiáng者为尊,大多时候仙界与凡间的规矩,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这是季遥歌从很早以前,就已明白的道理。

“那内阁呢?”短暂沉默过后,她又问道。

“内阁之物多为法宝、武器、灵药、功法秘藉等宝贝,是夫人这些年收得却用不上的东西,也有各门派道友所赠之物及同门所寻之物。师姐有洒扫清点之责。”

季遥歌颇感意外:“内阁我也能进?”既是宗门重地,怎会放任她一个修为低下的人进去?

“师姐深得夫人信任,再加上师姐资质特别,所以夫人才委派了这个差使让师姐在门内安身立命。”

白砚说得委婉,季遥歌却心知肚明——因为资质太差,里面的法宝她根本用不上,也无法像其他同门那样修行历练,所以才被扔到这里料理杂务。像她这样的资质,要是在无相剑宗,早被扔到万仞山自生自灭,哪有可能再làng费宗门资源养着,如此想来这赤秀宫虽小,却比无相剑宗多了些人情味。

这大概是季遥歌能想到的,赤秀宫唯一的优点了,只是在修仙界,人情味并不是什么夸奖。

“你的修为明明高于我,为何要唤我师姐?”她点点头,步上石阶,朝藏玲阁走去。

万华修仙界中,只以修为论资排辈,不管进山门的时间早或晚,谁的修为在上,谁便是长,可白砚却一直以师弟自居。

白砚眸中笑出碎星,流转几抹温柔:“师姐忘了?白砚初入赤秀宫时,曾受师姐三滴清露之恩,我铭记于心。”说着他一拍脑袋,“该打,我又忘了师姐失忆的事。没事,师姐只需记着,不论此间规矩如何,不论来日我道行几何,我都尊你为长,永生不变。”

他说得情真意切,不知为何却叫季遥歌想起那个唤了她两百年师姐的人。

永生不变?

那时她曾付出的,又岂止三滴清露之恩?

她没回应他的情意,径直走到门前:“此门如何开启?”

白砚对她的冷淡不以为意,两步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在她缩回前将她的掌印到门上禁制。门隆隆开启,他又道:“这门开了,一会他们就都该过来上缴物资,你积攒了十几天的活,怕要忙坏,我留在外阁帮你。内阁我进不去,你只能靠自己。”

“多谢。”新的环境还未全然熟悉,季遥歌便不拒绝,道谢后正要入内,忽然间元神一刺,y幽之气似暗xué游蛇无声而至。

她身体微颤,陡然间握住白砚手臂不能动弹——这y幽之气很是熟稔,与她元神刚进此体时所感受到的残留气息如出一辙。

帮她那人曾提及,这具肉身原主是被“煞术炼y”抽空魂魄成为活尸,莫非,施煞术之人,竟是同门?

如此想着,她展目四望,却见不远之处行来一群人。

为首的女人与赤秀宫普通女修打扮皆不相同,内着青衫,外罩暗朱蛇鳞甲,腰间左右各佩一柄弯刀,低襟短裙,敞露着胸前深雪沟与匀长笔直的两条腿,容貌甚美,眉飞唇扬,英气勃发。

“她怎么来了?”白砚不动声色地蹙蹙眉。

“她是谁?”季遥歌问。

“夜珑师姐,夫人的入室弟子。”白砚看着季遥歌,忽勾了一边唇角,“除夫人外,门内就属她修为最高,修的是南明合欢术,男、女……不忌。”

季遥歌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夜珑的声音。

“小短命鬼,还没死?”

第7章 夜珑

关于夜珑此人,娇桃在说到赤秀宫时就顺带向季遥歌提过了。

赤秀宫的门人并不多,连宫主应霜夫人在内,拢共就四十来号人,这其中除了应霜夫人的三个入室弟子与十来个做杂役的低阶凡修外,绝大多数都是混得不上不下的普通修士。

而白砚口中这位夜珑师姐,便是跟着应霜夫人最久,也最得夫人喜爱的大弟子,去年刚刚突破筑基结成金丹,是赤秀宫里第二厉害的人。

赤秀宫有贪恋夜珑的男人,也有私慕她的女人,那时季遥歌尚不明了此话何解,如今见到本人,倒忽然有些明白——夜珑和她见过的,万仞山上的师姐师妹们不同,也和赤秀宫里的女人不同。

她身上有些雌雄莫辨的气息,可刚可柔,可英可媚,单那一声“小短命鬼”,从她嘴里出来,就像细柔的倒刺,勾中人心底的软肉,没有赤秀宫里蔚然成风的轻浮,甚至白砚撩人的言行在她面前都成了孩子气的举动。

“小短命鬼,发什么呆?”

季遥歌还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女人,不由多看了几眼,夜珑却已行到她面前,食指一点她的眉心。其实她也没说什么,可那声音语气就是说不出的撩人。季遥歌收敛心神,躬身规规矩矩行个同门礼。

簇拥着夜珑而来的男女,修为看着都不高,样貌倒是男俊女美,各有特点,尤以陪在夜珑身畔的一男一女为最。男人浓眉大眼轮廓犀利,身着赤红长袍,长发半绾,似笑非笑地环胸而立,那女人则生得冶艳明丽,右眼尾是金砂勾勒的半簇烟纹,有一道飞入鬓间,甚是妖娆,让季遥歌不禁多看两眼。白砚向这二人行礼时唤他们为任师兄及姚师姐,季遥歌便也随了白砚,但这二人却不似夜珑那般,不过略抬抬眼,并没回应。

形/形/色/色带着探究的眼神都落在季遥歌身上,她趁着行礼的空档不动声色地打量,却没发现谁有异样,刚才突如其来的y气此时却已消失无踪,也不知从谁身上散发出来,又或者根本不在眼前这些人里,还要藏在更深的暗处。

然而,这样的y气,境界已达结丹的夜珑难道没有察觉?季遥歌无法从她脸上看出异样,但若她察觉却又装作不知,又是否意味着,夜珑与那元凶脱不开gān系?

不过须臾瞬间,谁也看不出她心头已百转千折,只是她沉思时讷讷的模样落在夜珑眼中却成了另一种意思。

“脸色如此之差,可是伤势未愈?”

“谢师姐关心,遥歌无碍。”她的手已然落下,季遥歌却不由自主地揉向眉心。

夜珑略一思忖,翻掌擎起一只小瓷瓶:“这瓶培元丹拿去吧,受了伤便好生养着。门内近日不太平,是我这作师姐的失职。你放心,你受伤之事,我定会查明。”看季遥歌没有接受的意思,她便将瓷瓶塞入季遥歌的怀里,又捏捏季遥歌的下巴,“别真成短命鬼了。”语罢,笑着迈入藏玲阁内。

余者便都随之进入藏玲阁,季遥歌明显感觉几道复杂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无人开口置疑,耳畔只众人沉缓的脚步声,以及忽然响在她耳畔的一声细微气音。

“呵。”似笑似哼。

季遥歌望去,姚师姐晦明难辨的笑晃眼而过。

————

夜珑并未在藏玲阁呆太久,放下要jiāo回门派的几件东西后又匆匆离去,未再与季遥歌有更多的jiāo谈。她一走,随她而来的那些人也都纷纷跟着离去,只是人虽离去,藏玲阁却没空下来。

库房外的理事处堆满这些时日各处送来的物资,全都凌乱散放,连下脚的地儿都没留出多少。季遥歌随意扫过,发现都是些品质不高的东西,最常见的药草,最普通的shou皮,五行杂爻的矿石,甚至还有食物。

“这些都是门内负责双霞谷各处采集的弟子收回的东西。”白砚向她解释。

赤秀宫虽小,好歹也占了一座山头,这山头产出的所有东西都被赤秀宫包揽,平时那些修为不足的低修便被派去采集这些固定产出,诸如药草矿石食物等等。东西虽不贵重,却很繁杂,够季遥歌忙活好一阵子。白砚倒是说到做到,果然留下帮她,只是这库外的东西还没清点完,得信的门人陆续跑来,要上缴物资换取灵石,季遥歌只得分神挨个处理。

待到日落,门庭将闭,那地上的东西却没见少下去,反而更多了。

“白师弟,天色已晚,你先回吧。”季遥歌抹抹汗,开口送客。

“那你呢?”白砚拍落手中灰尘,问她。

dong中有逢夜便亮的荧虫灯,此时已泛起淡光,照得她的脸比从前清冷许多。

“事务累积太多,怕是处理不完,这几天我便不回dong府了。”季遥歌抱着玉简仍在核对地上的东西。

“那我明天再来。”白砚笑嘻嘻道。

“多谢。”季遥歌目光柔和下来。相处了大半天,她还摸不清这人脾性。要说他轻浮吧,可一天下来忙倒帮得毫不含糊,脏重活计都独自包揽;可要说他规矩,但凡停手嘴里必然不正经,她只能充耳不闻,不加理会。

不过这声谢,她却说得诚心实意。

“就一声谢?”白砚凑上前来,眼巴巴看她。

“我身无长物可以谢你,要不……”季遥歌没有欠人情的习惯,老实地翻出那瓶培元丹,“这个给你,权作谢礼。”

白砚挑起狭长的眼,看了那药很久,忽将她平摊的手合上。

“不需要这个。”他笑容微沉,把药推回。

“为何?”季遥歌不解。白砚修为只比她高一些,在赤秀宫里也算低修,以他目前的境界,这瓶培元丹对他助益不小,况她明明也在他眼里看到了对药的渴求,可他却拒绝了。

“不为何。”白砚却又轻浮一笑,“我不要这个。”

“那你要什么?”

“等师姐想起我要什么时,再给我吧。”白砚故作神秘地眯眯眼,又问她,“师姐眉心几时添了朱砂印,怪好看的。”

季遥歌下意识地朝壁上石镜瞧去——眉心果然有颗红豆大的朱砂印,她一直以为是这具身躯原有的,难道不是?

那厢白砚却倏然出手,轻揽了她的腰,趁她不备之际往她眉间飞速啄下一口。

“你!”季遥歌怒喝。

白砚却已飘然而远,只落来一语:“这便算是谢礼了,师姐早点歇吧。”

————

“混蛋!”

季遥歌在他离去后落下藏玲阁的门,站在镜前边骂边擦自己的额头。

额头很快被擦起一片红,那朱砂印愈发鲜艳,她渐渐罢手,转而抚着这枚朱砂印细看。这个位置,是当初那人施魂引之处,那朱砂印宛如元神印迹,也不知有没关系。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也很快就被她抛到脑后。

季遥歌回身便在屋内盘膝坐下,开始运气。选择留在藏玲阁内,并非因为她真要忙碌这里的事务,而是另有打算。

此前她已想明后路,万仞山她现阶段是回不了,且莫说上不上得去那山,就算上去,凭她媚门低修的身份,恐怕无人信她之言,还要承担被百里晴发现身份而赶尽杀绝的风险。而凭她现在孱弱的身体,要离开赤秀宫在万华散修,那更不可能,山间野地凶shou恶修诸多,她难以自保,现在只可蜇伏赤秀宫,如此一来,她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

可白日她却发现当初伤害这原身的元凶藏在赤秀宫里,那如今她醒转的消息便会给带来极大危险。元凶施展煞术后她本该变成活尸,这大概也是元凶没有杀她的原因,但她现在却安然无恙醒来,元凶必定害怕她记起前事将其指认,又或者直接怀疑到这肉身被他人侵占……

不管元凶是何想法,都会给她招至杀身之祸。

这便是她留在藏玲阁不回的原因。她的修为太低,居所内外皆无防御,若是元凶寻上门来,她难以自保,可这藏玲阁便不同了。门派重地,内外定有禁制法阵限制门人随意进出,那人不敢随便找来,她留在这儿要安全许多。

只是不管如何,她都要想个办法尽快找出元凶才行,莫叫这消息走露风声。百里晴如今肯定还在找她,此消息若然传出让她发现这里活尸回魂,她必要怀疑到这儿来。

再者论,她既占了这身份,自该替原主做些事,也算承还这份恩情。

如此想定,她抛开诸般思绪,掐诀入定,按着无相剑宗的入门功法吐纳运气,尝试吸收天地灵气。

她就不信,这身体资质再差,她试一万次,会次次失败。

————

数日过去,她不信邪也没办法。

这具身体的资质差到她连续几夜不眠不休地尝试,都毫无进展。季遥歌已将她从小到大所学过的功法逐一试个遍,可不论她如何尝试,都没有哪个功法能激起她身体的半点反应。每夜打座运气却无丝毫动静,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这情况从未出现过,不禁让她有些气馁。

“师姐,你夜里做贼去了?”白砚进门就见她无jg打彩的模样。

季遥歌揉揉眉心,不予回答。这身体不过炼气三层的修为,还是肉骨凡胎,接连三夜修行又不得收获,自然疲倦不堪。

“拿去。”白砚将手里拎的锦袋朝她掷去,“今天门内发月俸,我替你领来了。”

季遥歌信手接下,将袋子打开——里边不过十来枚下品灵玉,一小袋用以裹腹的长生谷并几张粗制huáng符。

此外,里面就再无他物。

“后日夫人就回来了,你还打算在这里赖到几时?”白砚随手拿起桌上玉简,状似无意地问道。

忙了几天,外阁库房的事早就料理妥当,可她似乎并无回居所的打算。

“明天回。”季遥歌拈出那几张huáng符若有所思答道。

————

是夜,季遥歌并未如前两日那般打坐,闭阁后她就在库房里四处搜罗起来。库房里的杂物很多,都已分门别类归置好,她找起来很快。

不过片刻,桌上已放满她所寻之物。

丹砂、荧粉、赤硝……赤红橙huáng之物以瓷碟分放,皆是库房内常备的矿粉,她取用一些,并不会叫人察觉。

矿粉用以制符,她修为虽不再,但师门所授的符箓却还在脑中,只是绘制符箓需要灵力,她如今丹田空空,少不得要借外物。

只听一阵叮当作响,她将身上所有灵玉都倒在桌上,数了数数量,她留了五枚起来。灵玉既是仙币,亦是储灵之玉,可供修行,只是下品灵玉中的灵气稀薄且爻杂,无大作用,但此时用来作符,却是她最后可借之物。

混好矿粉和水调匀,她闭眸回忆了一番符箓——她向以个人修行为主,甚少凭借外物,符箓用得更少,不算熟练,但好在她基本功扎实,宗门所授之识她都曾用过功,所以很快就拣出几种来。

掐诀将灵石中灵气抽出,她指拈huáng符,青毫蘸朱,信手挥下,落笔毫不犹豫。huáng符之上青光微闪,随笔而动,她凝神不散,绘过一张又换一张,只到最后一张huáng符时,她方弃笔换指,以齿将指腹咬破,挤出jg血和着矿墨一起在纸上绘出繁复咒纹。

不多时,最后一张符成,季遥歌面容煞白扶桌而立,看着这符许久才将其小心折起,塞入衣襟中。法术不复,她暂时也只能凭此自保。

天色再度亮起。

————

万仞山清晨的箜篌伴着鹤鸣,随第一道晨曦传遍无相剑宗的十三重峦。

属于白韵的chun卷dong这几日十分萧索,偌大的dong府内只有白衣纤瘦的人盘膝坐穹dong之下,黑白分明的眸中爬着几道血丝,狰狞地看着地面上的白色符人。

“都已经两个多月了,还没找到?”她声音喑哑,很是虚弱。

符人动了动,没有声音传出,她却勃然大怒:“废物!不过是个逃逸的元神,竟有能耐折损我两只追魂shou,白韵,我果然小看了你!”

想了想,她冷静下来,又道:“既然是在啼鱼州失的踪迹,那就搜遍啼鱼州!”

符人又动了动,她却忽然翻掌将那符人快速收回,却是dong外有人前来。

“师妹,今日可好些?”

晨光微明处,一人背光行来,天水碧的氅衣,广袖如波,随步履微漾,缓缓踱到屋中。

她有片刻失神,所有的愤怒狰狞都在看到这人浅淡的笑容时化作温柔。

“师兄。”她轻唤出声。

他坐到chuáng畔,看着她的双眸:“你又没好好歇息?还在想碎丹之事?”

她垂头,苦笑:“丹碎难再结,师兄,我已不是从前白韵了。”

“怎么不是?白韵就是白韵,世间只这一个白韵。”他又笑笑,仍是浅淡,眼里却添温柔,“碎丹之事你莫担忧,我已打听到,有个人许能助你。”

她眼中一喜:“是何人?”

“太初门的元还师叔。”他轻抚过她的发顶。

“元还师叔……可是当年那位,连老祖都要亲自求上门去的奇人?”

“正是。我已禀明师尊,不日便下山去寻他……”

他正说着,不料却被她打断。她抓住他的手,断然出声:“师兄,不要去!听说那人不好相与,白韵绝不愿师兄为了我而屈尊求人,更不愿见你被人为难。我既能结成金丹,也自有办法再修,你给我点时间。”

见他尚有犹豫,她握着他掌的手更加用力:“师兄,我不允许你为我去求人,答应我,别去!”

“你……”他忽然怔忡。

第8章 鸾和

应霜夫人回来前一日,季遥歌终于从藏玲阁回了自己居所。

赤秀宫因为应霜的归来变得热闹,在外历炼的弟子也都纷纷赶回,小小的山头聚满男女修士,喧哗声隔着石dong的卷帘门传入季遥歌耳中。

季遥歌仍保持着打座姿势盘膝在chuáng——又是一个无果的夜晚。

“师姐!”伴着熟稔的唤声,一道人影习惯性地就往她dong府里闯。

月白的袍子、高绾的发髻,今日白砚的打扮倒英挺非常,凭添几分男人气慨,只是这气慨也只到季遥歌dong口为止。

卷帘门被撩开后,dong内景至尚未看明白,一阵霜冷寒风骤然刮出,直bi白砚面门。白砚惊退两步,发顶眉上已结了层白霜,一身衣裳尽cháo。

季遥歌施施然从里边出来:“白砚师弟,我提醒过你,别擅闯我的dong府。”

白砚满面愕然,指着她的鼻子:“你……”

“师姐教你规矩,下次寻我记得先敲门。”见他láng狈,季遥歌心情颇佳。

“那是什么?”白砚面色不善地盯着dong口。

她语重心长地按向他肩头:“一个小小的符箓禁制,专门用来对付没规矩的人。”

白砚蹙了眉,将头胡乱一甩,满头的霜粉被甩得乱飞,季遥歌捂唇鼻退开,却被他牢牢攥住手腕,他运转灵气,将满身cháo湿烘成的白雾恶意满满chui向季遥歌。

“师姐果然长进了。”咬牙切齿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

季遥歌翻手挣开他的钳制,回敬他:“彼此彼此。”

白雾散去,白砚只瞧见她大眼里一晃而过的桀骜,与昔日逆来顺受的温柔大厢径庭,待要细看,她却已收回目光朝外走去。

错觉一般。

————

“应霜夫人已到居安殿,众弟子都赶去拜见,我是特地来通知你的,好心没好报!”白砚恨恨骂了句,目光在dong口禁制流连片刻后才转身跟上季遥歌。

季遥歌却没回应,只在自己dong府外的方寸之地来回走动,没有离开之意。

“通知我gān嘛?像我这样的低修,就算凑到夫人跟前也讨不到好,何必凑那热闹?”她漫不经心道。

“没点出息!你在找什么?”白砚拉住她。

“无甚。”季遥歌站住,“我不去居安殿了,夫人必带回不少东西,一会准要送到藏玲阁,我有得活忙。你若要去居安殿就赶紧去吧,若是错过时辰,小心讨不着好处。”

白砚迟疑片刻,甩袖:“也罢,我去看看,若有好处我替你抢一份。”终究还是对应霜夫人指缝漏出的皮碎好处贪心占了上风,转身就离。

季遥歌瞧见他身影消失在视野里,dong外的同门也都赶去居安殿,四周沉寂下来,她方蹲到地上,掌心轻抹,土里忽蹦出个草扎的小人。

草人巴掌大小,跃到她掌中被她擎起。

这是她前日在藏玲阁中所炼制符箓其中一张,与前面设于居所dong口的小禁制一样,都只是入门级的小把戏,不过这两种符箓都以防御探查为主,寻常修士难以察觉,尤其是她安排在dong口的这张灵傀符,乃是引山间shou灵入傀儡草身,令其藏在此处看家安宅的术法,本身便不具攻击性,纵是金丹初期修士来了,也难以察觉。

“昨夜可有异常?”季遥歌问道。

草人手舞足蹈地表达,季遥歌看了一会方忖道:“果然有人来过。”那人趁夜而来,却未出手,多半是来探她虚实。想了想,她又问:“可认得那人模样?”草人摇摇头,忽从她掌中跳到脚旁草丛里,人被草淹没,只能扭着小小身体跳起,以圆胖的手遥指远处。

“走。”季遥歌领会其意,跟上草人步伐。

草人蹦蹦跳跳着,将季遥歌引向某处。

————

赤秀宫不大,几天下来季遥歌已经熟悉泰半,只这西面的小山林,她却从未去过。

草人将她带至坡底时便不再往前。

“你昨夜跟踪那人到此地,他就失了踪迹?”季遥歌沉吟道。

草人忙不迭点头。

“行了,你先回去吧。”她手一挥,草人便再度钻入地底不见。

小山林风景平平,无甚奇特,树木不算茂密,阳光能直透地面,林间草丛间开满一种花,紫萼朱瓣,很是普通,但季遥歌不曾见过此花。

风轻轻chui过,空气中传来股古怪气息,甜中带着微微ru香,很像……像……

季遥歌蹙眉。

像女人身上天生的体味。

这地方并非禁地,她也见过门中弟子结伴而去,只是向娇桃亦或白砚问起时,他们总三缄其口,神神秘秘地倒让这地方透着古怪。季遥歌朝前走了两步,踩进一片草丛中,正思忖要不要往深处查探,不妨脚背一刺,似有东西爬上。

“嘶。”她下意识地甩脚,并低头看去。

一朵花的花萼不知何故竟如活了般刺进她脚背上,她飞快甩开那花,蹲身查看,被花萼蜇过之处只微微发红,略有发痒,再无其它异头。季遥歌看着这毒不似毒的伤口,心升惕意,不打算再往深处探去,起身正要退出,却忽然发现,脚背那一点痒意陡然扩散全身,似星火燎原。

她再度低头,却见自己原本略显苍白的皮肤已浮起一层浅淡红晕,仿佛脚背伤口的红与那痒一般,扩散全身,她蹭蹭退出山林,隔衣搓着皮肤,只觉得苏痒从四肢百骸里钻出来,可待要用手去挠,却又永远找不到痒处。

难受至极。

她在脖颈上挠了半天,又去解扣得紧实的襟口,恨不得连皮肤都一块脱去。

“蠢!”低骂声响过,口鼻蒙着白绢的男人飞身而来,不由分说拽着她的手将人扯到林外空旷处。待站定后,他方气急败坏地扯下脸上白绢,喝问她:“你不是去藏玲阁,来这里做什么?”

季遥歌说不出话,身体不安扭着,襟口已敞,露出红梅小兜一角,白皙肌肤已然泛起桃色,唇似浸过丹朱,脸颊霞色大作——纵无三分美色,这动情模样却是娇妩天成,看得白砚眸色一沉。

“那花是什么鬼东西?有毒?”偏她不自知,边挠痒边问。

“鬼东西?”白砚差点没气笑,“你嗅了它的气味?还被花萼蜇了?”

“嗯。”季遥歌闷道。

白砚绕她走了一圈,见她脖颈锁骨处都是挠出的红印,倏尔拉下她的手:“别再挠了,再挠也没用。你现在什么感觉?”

“痒。”她现在恨不得找棵树蹭一蹭。

“只是痒?”白砚钳着她双手问道。

“热。”季遥歌额间已经沁出细密汗珠。

“痒,热?就这样?”白砚心生奇怪,待见她眼神清明时不由面露诧异,“这不对啊,你没别的感觉?”

“还要什么感觉?”光一个痒就足够让她疯狂了,还要有什么感觉?季遥歌扭着脖子看他。

白砚盯她片刻,忽然探手揽过她腰肢,另一手自她脸颊轻抚而下。骤然bi近的男人身体让季遥歌刹那间忘了肆nuè的痒意,她猛地扣住他的手腕,身体一转,从他怀里脱出。

“你又找死?”季遥歌一手制着他,一手往后背挠去,脸色十分难看。

“倒是奇怪,你竟然抗拒男人的接触?”白砚倒不生气,挣开季遥歌的手后好整以暇地理理衣袖,脸上反生出几分好奇,“师姐,这林中之花名为鸾和,乃我们赤秀宫独门秘药chun行散的一味主药。”

“chun行散?”季遥歌听都没听过,“是何药?会致人命?”

白砚低声笑了:“倒是不会致人性命,只不过,此药药性猛烈,是双修jiāo/合的助兴之物,云雨巫山的助力之药,也是迷人心智的情/药,算是咱们门派一大宝贝。”

“……”季遥歌总算明白,自己中了chun/药。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半晌方道,“此毒怎解?”

“毒?不不,这是快活药。”白砚嗤嗤笑着纠正她,“你得问我,要如何快活?”在她彻底变脸前,他又马上续道,“其实很简单,找个男人一起快活就成……”

语毕他抬手指着自己鼻子,正要自荐,被季遥歌一句话堵回去:“闭嘴!说其他办法!”

白砚改为摸摸自己鼻头,不怀好意笑笑,忽弹出一道灵劲将人捆紧后往肩头一扛,纵身跃起。

————

哗啦——

季遥歌被毫不留情地扔进一潭碧水中,溅起满天水花。chun寒料峭,潭水冰冷刺骨,冻得她一哆嗦,身上的cháo热苏痒倒似被冰寒给压制下去。她在水里闭气片刻方才钻出水面,顶着满头满脸的水瞪着蹲在岸上围观的白砚。

“要浸多久?”她咬牙切齿问道。

白砚笑得人畜无害:“按照常理,中了此花不论男女都会动情失智,需要jiāo/欢三天三夜才能平复,你这情况嘛,只有身体有反应,神智却清醒……还没人遇过,先浸着呗。”

jiāo/欢……三天三夜……季遥歌气得唇抖,霍地站起:“你们这什么门派,尽是些邪门歪道的东西!”离了水,痒又发作,她只好浸回潭中。

若是中毒,亦或受伤,她心里还舒坦些,偏是chun/药,这辈子她就没遇上这等无耻羞ru之事,当真是恨不得放火烧了那丛花。

“师姐,不是你们,是我们。你比我还早进门几年,怎么伤到脑子连祖宗都不认了?赤秀宫是媚门,不种媚草,不制媚药,难道要我们打座念经?”白砚嗤笑她,一面把手伸进潭中搓洗,“倒是师姐从前虽然话少,却也不像现在一本正经得像换个人!一丛鸾和就把你气成这样,那以后你可有得受了。”

“……”她就是换了个人!

白砚撩起捧水泼向她,人却坐到岸边:“得了,别气了,我陪你就是。”

提及此事,季遥歌倒冷静下来:“你没去居安殿,一直跟踪我?”

他挑眉,倒没否认:“师姐近日行径有些古怪,我担心你有事,所以多留了些心眼。师姐,你在查什么?”

季遥歌沉下心冷睇他——他修为不高,心计却比她想得要深,她不过露了些许马脚,立刻就被他看破。

“我在查我受伤之事,凶手怕是藏在宗门内,如今知道我醒转,恐怕想置我死地。”她一边说,一边不放过他脸上每个表情变化。凶手既藏在门派,白砚自然也有嫌疑,不过她出事之时,白砚不在双霞谷,再加上他若想杀她,机会大把,不需要费此周折,综合考虑了这些原因,季遥歌将对他的怀疑降到最低。她在赤秀宫人生地不熟,正需要有人帮忙,毫无疑问,白砚是最佳人选。

听到她的话,白砚笑颜顿沉,正色道:“你受伤那事到底什么情况?”

“我也不清,娇桃师姐说是清晨去出霞谷收集晨露的两位师兄发现我躺在地上,将我带回门中。我昏迷十多日后醒来已经不记前事,但我隐约有些印象,那凶手身上有股至y之气。初至藏玲阁那日,我又察觉到了那股气息,所以……”

“你怀疑凶手藏于门中,怕他对你下杀手,所以这几天才躲在藏玲阁内?”白砚很快猜中她的想法。

“嗯。昨天我才回dong府,今早就发现昨夜有人于dong外暗窥,我在门口布了些小禁制可追踪,这才循踪到了鸾和林中。”她将事件枝节挑挑拣拣,瞒去关于自己身份之事,向他说出。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白砚微愠,“凭你那点修为,莫非还想自己查不成?”

“凶手修为颇高,可能修得是旁门煞术,那y气来得诡异,我不想连累他人。”季遥歌忽然有些愧疚,今日这话一说,白砚必是要被拖下水了。

“师姐,白砚虽然功利,可答应你的事,绝不食言。”白砚垂眸淡道。

“……”季遥歌半句也回不上来,她不是他心里真正的师姐,他的过往与承诺都不属于她,可如今却是她承了这份情,这多少让她觉得自己有欺骗感情之嫌。

“想不起来,就别勉qiáng了。”白砚看透她的心思,倒不以为意。

季遥歌攥了攥拳。也罢,权当欠下这个人情,日后有机会再图报答。她决定了就将顾虑抛开,只道:“白砚,那你现在帮我做件事,可好?”

“何事?”白砚问。

“赶去居安殿,帮我查查,谁的身上,有鸾和之香?”

那人昨日既然经过鸾和林,鸾和之香特殊,上身后不易祛除,多少要留点余味,而应霜夫人归来,众弟子集中居安殿,没有比那里人更齐全的地方了,所以,只要嗅嗅,谁身上有鸾和香,那便八、九不离十了。

她眼下离不得水潭,只能拜托白砚。

————

白砚应允而去,池潭四周只剩鸟shou虫鸣并水声淙淙。季遥歌在潭中寻了块石头坐下,索性运气行功修行起来。

虽然明知是无用功,但她仍不愿死心。

也不知多久,潭外忽有人踩着泥泞的地面飞奔而来。

“遥歌?你怎么在这?害我一通好找!”娇桃拎着裙子冲到潭边朝她不住挥手,“你这又是在gān嘛?还不快些上来!”

季遥歌睁眼:“娇桃师姐,何事寻我?”

“夫人此趟带回来不少宝贝都要收入内阁,现在已送往藏玲阁,你还不过去!”娇桃急道。

季遥歌自水中站起,身上的cháo热与苏痒已尽去。

说好的jiāo/合三天三夜——白砚又诓她。

第9章 蠹仙

匆匆赶到藏玲阁,季遥歌正与送东西过来的人撞上。

“开阁吧,我与你月宵师姐奉夫人之命,特将夫人此次带回的几件宝物送来内阁。”一见她,夜珑就噙笑开口。

季遥歌望去,几个手捧托盘的弟子正停在阁外,夜珑与另一名女修站在石阶上等她,她收回目光作揖:“见过夜珑师姐,月宵师姐。”

那月宵也是应霜夫人三个弟子之一,排行为二,居于夜珑之下。季遥歌观其形容,倒是应了一字“媚”,一见就像土生土长的赤秀宫人,蛇腰丰臀、雪肤丰胸,身段婀娜,一双丹凤眼,两弯吊梢眉,纵是威怒睥睨也含chun媚夏娇,五官不算特别美,可那摇摆举止间风情天成,让人觉得便是给她骂上一骂也是通体舒畅。

这二人往那一站,就像两个极端。

“小短命鬼。”夜珑跟着季遥歌踏上石阶,从背后上上下下打量她,“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季遥歌的修为不够,湿衣还是娇桃给帮着烘的,然则时间太短,只烘了个七成,头发还cháo挂着,衣裳也未gān透,叫夜珑一眼看出。

“刚才在南潭……捕鱼玩。”季遥歌随便找了个借口,话刚落,身体就被一团暖意包裹,身上的湿气很快化作白雾散去。

“你身体孱弱,近于凡人,这时节落水易病,别再贪玩。”夜珑搓着指,将指间金芒掐散,又道,“还是说,有人在门中欺凌你?”

“没……”

季遥歌正要否认,那厢便传来冷哼打断她们。

“拖拖拉拉的,你们有完没完?”月宵边说边越过她们进入藏玲阁,与季遥歌擦肩而过时,狠狠瞪了她一眼。

潋滟chun水眸中,竟夹着憎怒恨恶,将季遥歌看得一愣,肩膀却被夜珑轻轻拍下,耳畔是她有些无奈的声音:“不是有人恶意捉弄便好,若有,你可来告诉我。走吧。”

季遥歌忙跟上。

————

内阁除了季遥歌外,门中弟子无人可进,夜珑和月宵在内阁外看着季遥歌将所有东西收入阁中,又按玉简上的清单核对后方欲离开。

“除了这批新到的宝贝外,夫人命你将内阁所有库存清点一遍,三日后送去给夫人过目。”月宵冷道,见季遥歌应诺,又敲打道,“出库入库明细都要,一点错儿都不许有,要是错了一星半点,小心你的命!”

“好了,别吓她。”已行至门口的夜珑回头,蹙眉道。

“呵!”月宵勾眼半嘲半媚冲她一笑,甩袖而去。

夜珑摩挲着腰间弯刀刀柄上镂刻的纹路,静默片刻,未留半字也跟着离开。这小插曲并没给季遥歌造成困扰,她不是法宝能做到人人都爱,有几个讨厌自己的人也是正常。藏玲阁里外两道门在她们离开后重重关闭,只留季遥歌一人在阁内整理。

内阁没有外阁大,但陈设布置却jg致许多,以镂空花扇分成几个隔间,分门别类收纳着建派这么多年来门中所藏之宝,当然,也不是特别贵重的宝贝。真正的重宝,都在应霜自己储物袋里收着。

季遥歌此前曾进过内阁打扫,对这里的陈设已然熟稔。隔间按丹药、武器、法宝、藏书等共分作六间,每间都有千里不腐的龙荫木所打造的高柜来摆放各种东西,林林总总也有上千件,不过对季遥歌来说,这里的库藏还比不上万仞山一个普通的分殿小库,透着寒酸,却仍被珍而重之。

这便是,小门小派和大宗门的巨大差别吧。

将新入库的东西按类别一一摆到各自隔间内,她再逐一载入玉简。应霜夫人既然发话三日后要查库册,那她必要清点妥当再送去。千余件东西要一一查点,也是颇费功夫之事,所幸从前的季遥歌行事谨慎认真,每一宗出入都记载详细,所有的物件摆放也清清楚楚,她核对起来也简单。

把自己关在内阁两天,她已将库藏清点了八成,只剩最后一间丹药房。

房里回dàng着一股药香,沁人心脾。柜上整齐地摆放着各色瓷瓶锦盒,还有各种未经入药的药材。季遥歌看过玉简上,这里大多是基础丹药,不过于她都无用。她这体质……还真是一言难尽。

按玉简上所记之物,季遥歌一件件地清点过去,慢慢踱到最后。最后那一柜上摆放的多是贵重丹药,品种并不多,她逐一点过,数量并没问题,遂在玉简上落笔。写完最后一笔,她松口气,伸个懒腰,手上玉简却撞到柜上锦盒。

啪——

锦盒落地,紫绒衬里上装的丹药骨碌滚出。

她忙放下玉简俯身拾药。龙眼核大小的药丸入手,淡淡香气入鼻,让人jg神为之一醒。季遥歌忍不住深嗅一口,才将锦盒摆好,正拈着药要放入,忽然间心中闪过疑惑,她收手将药丸置于鼻下,仔细嗅了嗅,再将药丸置于掌心就着光看了一番,神色顿变,望向药名。

碧髓丸。

碧髓丸乃是炼气后期与筑基初期所用之丹药,能最大程度洗髓锻体,提升身体地灵气的吸纳速度。她从炼气期第五重就开始服食此药,这药对小门派而言算得上珍贵,但在无相剑宗却只是寻常丹药,作为一个被宗门寄予厚望的弟子,这些药她从没缺过。

季遥歌将药飞快放回锦盒里,又将其它装碧髓丸的锦盒一一打开。碧髓丸共五件,每颗都以锦盒装放,眼下五颗丹药静静展于眼前,丸体碧绿通透,馨香阵阵。

确是碧髓丸无疑。

然而……不对。

这五颗碧髓丸似乎比她从前常服的略小一些,药香变淡,却夹着细微甜香。她以指腹摩挲过药丸后置于唇间,舌尖一舔指腹——属于碧髓丸的清凉回甘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甜味。

季遥歌已能断定,这药被人动了手脚。

那人手段倒是高明,将五颗丹药碾碎后盗走一颗的份量,再加入绿松蜜与仙柠草加以调和,重新搓揉后以赤火烘烤成丸。如此一来,从数量上来看,此药并无遗失,但每颗药的药量都减轻了,而因为份量改变,又再经加工,所以大小与重量都不同于原药。

“会是谁动的手脚?”季遥歌眉头大蹙。

内阁除了应霜外,只有她能进来,而有办法完成这一切的,也只有她。但是她盗药做什么?且别说她的资质根本用不上这药,就算是要用,也需要达到炼气第五重才能服用,所以这些根本不是自服。那是转手换灵玉?可她看过自己的储物袋,身家少得可怜,全部加起来,别说一颗碧髓丸,连三分之一颗的价值,都达不到。

那从前的季遥歌盗药是为了什么?

季遥歌捏着眉心,看着满柜的药,忽然有个更加可怕的想法——这么多的丹药,会不会都被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如果是真的,万一事发,头一个倒霉的,就是她!

她猛地将那五盒碧髓丸盖好放回,当即就要打开旁边的瓷瓶查看。

嗖——

用以隔房的镂空花扇后忽有道金光窜过,快得一闪即逝。

季遥歌揉揉眼,那里却已没有光芒。她疑窦丛生,放下手中物件,悄然将随身灵符扣于掌中,小心翼翼朝隔屋行去。

隔壁是存放各类功法典藉的书库,她刚才已经清点过一次,并没发现有异常,那金光也不知从何而来。

走到屋外时她放眼望去,屋内寂静无声,只有壁上凤头衔的夜光石发出如同白昼的光芒,那金光倒似她的错觉。她又缓缓往里走去,朝金光消逝的方向望去。

那里放着今日应霜夫人刚遣夜珑月宵二人送来的新的功法玉简。

玉简仍旧摆在原位,甚至连位置都没移动半分,季遥歌也感受不到任何异常波动。

一切都很安静。

“嗝!”就在静到季遥歌觉得那金光是自己的错觉时,低低的饱嗝声忽自玉简中响起。

“好久……没吃到过新鲜东西了。”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季遥歌眉头大蹙。

玉简之下金光闪过,飞快窜进了旁边另一块玉简里。

季遥歌踱步上前,眯起眸盯着。

又是声饱嗝响起,这次没有声音再出现,只有金光陡然出现。季遥歌却是瞧准时机,双手如电,朝金光间探去。

那金光闪了几闪,忽传来声惊叫。季遥歌缓缓收回手,光芒自她指尖渐渐黯淡。

一只婴儿巴掌大小的赤金扁虫在她葱白的双指间不住扭动,被抓了个现形。

“书蠹?”

季遥歌不可思议地看着指间的虫子。

这么大只的蠹虫,她还是头一回见。

看起来,真有点……恶心。

第10章 白鱼

季遥歌手中这只书蠹,也称白鱼。白鱼身形细长似鱼,三尾双触,原本只是身长不过一寸,呈银灰色,以书页为食的蛀虫,可她眼前这只,足有婴儿巴掌大小,色呈浅金略透,背鳞似有银杏纹,六尾四触,双目乌黑,不同与寻常蛀虫,应是修练有些年头的妖物。

不过季遥歌从没听说过,蠹虫这种低灵智的生物也能修练的。

“愚蠢的凡人,快松开你的手!”那蠹虫的四根细长触须震了震,也不见它开口,声音却已发出。

“会说话?你灵智已开,修炼多少年了?”季遥歌也不想再拈着这虫子,弹指将它扔到柜上,在它意欲逃离时一指按在它背上。

蠹虫大怒,六足乱动:“把你恶心的手放开!老夫已经修行了三千六百年,比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大,大概和你祖宗平辈。”

季遥歌仍死死按着它:“三千六百年?”她很是惊讶,按常人的修练,三千六百年至少也是元婴后期至化神期的境界,可她左看右看,这蠹虫都不像有这修为。“哪怕是妖修,你也该修出人形,化个人身来我看看。”

“你才是妖,你全家都妖!”蠹虫怒道,“老夫为何要化身人形?你们模样奇丑,身形笨钝,哪比得上老夫这身金甲长须样貌英俊身形伟岸?不换不换!”

“……”季遥歌默。

“你那什么表情?老夫难道说错了?你不觉得老夫漂亮?”蠹虫已然看到她眼中嫌弃。

“……”审美不在同个种族,季遥歌觉得他们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达成共识,当机立断改变话题,“你怎会出现在此?藏在这里多久了?”

蠹虫突然不语,头顶一对乌黑豆目窜过几缕jg光,六根针似的尾巴忽像蝎尾般倒勾,往季遥歌手上蜇去。季遥歌反应也快,手飞快缩回,没让它蜇到自己,可那虫子却趁此机会嗖得一窜,金光闪过,它便消失在季遥歌面前。

连话也不留一句。

屋里恢复寂静,像蠹虫从没出现般。

季遥歌在屋里踱了一圈,并未发现那虫子藏身之地。藏书库的正中设有圆桌圆凳,她索性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慢悠悠道:“书库竟然出现蛀虫,看来明日要拿些□□草进来熏熏,再喷点蚁虫液,唔……还要摆些千年樟丸,最好再放两只青面蛛进来……”

“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娃娃!老夫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向我下此杀手!”

半空中金光陡然闪过,蠹虫再度出现,这回是气得连须带尾都在颤抖。

□□草、蚁虫液、樟丸,那都是灭驱虫的药,至于青面蛛,那是白鱼天敌,纵然他修了三千六百年,这些早已杀不死他,但他毕竟虫身,那些药还是有损他的道行,而且,青面蛛长得奇丑……

他一点也不想见!

季遥歌掩了掩唇,以眼神示意他:“坐。”

“哼!”蠹虫恼火地“啪”一声,直接飞扑在她桌对面。

“在下季遥歌,不知阁下名讳?”她拱拱手,好声好气问道。

“老夫高八斗。”

“咳。”季遥歌猛地握拳捂唇嗽了两声,“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哼,老夫徜徉书海三千六百年,阅过的书没有百万也有十万,莫非当不起这八个字?”高八斗不无骄傲地开口。

“自然当得起。”季遥歌顺着他的意,“在下只有些好奇,高仙友这三千六百年是如何修行的,又怎会藏身此地?”

此语一出,季遥歌发誓,她在这只死虫子眼里看到了蔑视。

“老夫既是白鱼,自然以书为食。”高八斗开始说起自己。

————

一人一虫便分坐两头,隔桌而谈。

这高八斗原是人间宫庭藏书阁内无灵智书蠹中的一员,专好啃食书册,大概是运气好的关系,躲过几次灭杀,在寿元终尽之时藏书阁竟被人藏了批修仙界功法玉简进来。他遁入其间之后,受玉简功法内所蕴含的灵元滋养,不到十年竟萌生微弱灵智,开始吸纳玉简中的灵元,脱胎还骨。

“你们人类只知吸纳天地灵气修行,却不知那典藉的字里行间所蕴藏的灵元何等纯粹深厚……”说起这个,高八斗声音中满是感慨。

不过在季遥歌听来,这更像是一个食客对美食的贪馋。

自从高八斗发现自己能吸纳书中灵元后,便以此为食。修仙界的功法典藉无不是前人耗尽心血所著,所谓书中灵元,指的便是蕴藏其间的前人智慧,与灵气也不相同,常人感应不出,只有高八斗能吸食。一本典藉的灵元吸食完后,也就等于已经阅过,便无法再食。此法于书不会有任何破坏,但对高八斗而言,却是吸一本少一本。宫廷书阁内的典藉就无法满足他的需要,不过他运气好,藏在一块玉简内,竟被带到修仙界,从此开启了在万华修仙界书海里徜徉的逍遥日子。

他自己也算不清呆过多少的书库,爬过多少功法典藉,每天就是饱吸灵元,无书可吸时便蜇伏休眠,从一只小小的蠹虫,慢慢活成现在的蠹仙。

没人会想到一只蠹虫也能修炼,而他亦不涉争斗,虫身又擅隐藏气息,故这三千六百年来,他从未被人发现过,直到今夜。

“这破地方着实穷,两三年也没个新书入库,老夫饿得鳞甲颜色都变淡不少。”说起这事,高八斗就冒火。

他是百年前跟着一块功法玉简被带入赤秀宫的藏书库,不想这地方穷得叮当作响,整个书库都是些低下的功法,吃了都倒胃口,他就一直蛰伏休眠着。好不容易三日前送了新书进来,他已嗅到香气复苏,不料季遥歌这歹毒的女娃娃,居然守在这里三天三夜不离。

那书虽不是什么上佳之品,但他饿了两年,已是馋得不行,到了第三夜再忍不住,这才现形,不料竟然被季遥歌抓个正着。

“对不住了。”季遥歌没什么诚意地道了个歉。

“说完了我,你也该说说你的来历了。”高八斗触须一翘,忽作高深道。

“我有什么可说的,不过就是媚门低修。”季遥歌淡道。

“小娃娃,你莫诓老夫,老夫活了三千六百年,没有修炼什么法术,只学了一样东西,识灵术。”高八斗声音一下变得沙哑飘渺,“你不是季遥歌。”

一眼看穿。

季遥歌背脊一僵,面上却不显,只淡道:“是吗?”

“那丫头,是不是死了?”高八斗有些感伤。

季遥歌顿了许久,才道:“算是吧。”

“你杀的?”他问。

她摇头:“不是,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已只剩躯壳。”

“我就说,哪个不长眼的会挑她来夺舍。那丫头挺可怜的……”高八斗有些唏嘘,很快却又不怀好意笑道,“不过你更可怜,居然挑了这么具没用的身体来复生,还不如死了轮回。”

“……”季遥歌最近正愁这事,脸色便是一沉,“她的身体怎么了?”

“她在这里gān活gān了十多年,虽没打过照面,不过多少也算是熟脸,此前我曾趁她睡觉时探查过她的身体,她是天生的双绝体。”

“何谓双绝?”季遥歌问道。

“一绝情,二绝灵。她与常人不同,并无七情六欲,性情寡淡,谓之绝情,这本是难得的修仙资质,你们凡人修仙就爱谈心志坚定,泯爱灭恨,她就是这类人,只可惜她又是绝灵体。所谓绝灵,就是先天经脉闭锁,神识混沌,终一生都无法吸纳天地灵气,难以修行。”高八斗叹了两声,“小娃娃,老夫看你是个聪明人劝你一声,捡了这样的身体就不要妄想修仙了,要么在这里安逸到老,要么就抹脖子重头来过吧。”

“……”季遥歌默,良久方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高八斗见她不死心,豆目盯着她:“你既撞见老夫真身,也算有缘,若信得过老夫,便让老夫看看你的元神。”

季遥歌与他对视片刻,点头。无谓信任,再糟糕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高八斗得她应允,腾空飞起,又“啪”地贴到她头上,两根细触延长,自她眉心朱印探入。

季遥歌闭了眼,额间只有一点刺痒,便没有其他感觉。

许久,她才听到他“咦”了声。

“三魂缺失一魂,你的魂魄不全啊。”高八斗收回触须。

“少了哪一魂?”季遥歌大惑。自复生之后她并没觉得有何不妥,相反本该充满怨怒的心情反而呈现一片冷静。

“你缺失了幽jg。”

“幽jg……”季遥歌蹙眉,“此魂主情,失情失爱,失男女之欢。”

难怪,她心境冷静非常。

“那会如何?”

“三魂缺失,你元神不全,终非好事,时日一久,你会性情大变,陷入疯魔。”高八斗从她头上飞下,又“啪”地落在桌对面,“刚才让你去死,这招恐怕也不行了。魂魄不全,你若入六道轮回,下辈子……可能会是傻子。”

季遥歌心情更差了,一事未了,又生一事,她这运气也算是背到极致,连死都不行。

“真的没有我能修行的功法吗?”她垂目许久才又开口。

也罢,事情既已发生,怨恨无补,她只能想法解决。修仙界以qiáng者为尊,就算要找那一魂幽jg,也需要她有足够自保的能力,那么修行是她不可避免的唯一途径。

“没有,起码这屋子里没有……”高八斗想也不想就否定。

季遥歌陷入沉默,高八斗却又惊叫:“不对,还有一本……”

她眼睛一亮:“在哪里?”

高八斗却道:“那书可以给你,不过你要答应老夫,拿了此书你得带老夫离开这穷窟窿,寻个大书库给我。”

“好,我答应你。”季遥歌不作多想。

高八斗桀桀一笑,飞身落到了墙边书柜的柜脚前:“来来,来取吧。”

季遥歌上前,却见那书柜柜脚已残损,底下垫了枚灰朴朴的玉简,她拿眼神问他——谁会把稀罕的功法当成垫脚石?

“快拾起来看看,依老夫之见,这世上没有比这套功法更适合你的了。”高八斗上下飞着道。

季遥歌半信半疑地蹲在书柜旁,以肩顶起书柜后飞快将那玉简抽出。书柜站立不稳,摇摇欲倒,她只得以背撑着书柜,双手擎起玉简,凝神以jg神探查。

很快,泛huáng书册在她脑中浮现。

封面上是衣不蔽体的窈窕女郎,旁边几个恶俗红字——美女修成诀。乍一看,像是chun/宫图册。

她猛地合拢双手,将这书册从脑中驱逐,瞪眼怒视高八斗。

高八斗已经飞得远远的:“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已经是我寻遍脑海所能想到的最适合你的功法了。你看啊,你生得又不貌美,是我活了这么久以来见过最平庸的一个,既然修不成仙,那就修成美女,兴许还能哄到哪个上修愿意帮你……”

话没说完,季遥歌手里的玉简已经砸了过去。

高八斗往高处一窜,季遥歌已站在原处静默地看他,直看得他心里发怵,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你别发火啊……这真是稀罕功法,那上面灵元波动极qiáng,但似乎被qiáng大禁制封印,我无法窥其真实内容。我活了三千六百年,这还是我遇见的头一本,我无法吸纳窥视的功法玉简!”

季遥歌无从分辨他话中真假。

第11章 应霜

“小娃娃,老夫没骗你!”

“那真是厉害的功夫,就是它上面这个禁制吧,可能龌龊了点……”

“老夫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假,天诛地灭!”

“你答应过带我离开这里,难不成打算反悔?”

“告诉你,没门儿!”

“唉,你倒是吱一声儿啊!”

高八斗从季遥歌的左耳飞到右耳,又从右耳飞回左耳,声音嗡嗡不绝,像只拍不死的苍蝇,然而他说了近一个时辰的话,都没得到回应。

季遥歌不理他,在药库那边重新清点所有丹药,将每种药都打开来仔细查验。高八斗忍无可忍,“嘭”一声胀大身体,挡在季遥歌面前。看着眼前足有她脸庞大小、细足不断抽动的虫子,季遥歌止不住恶心,手一挥,就将这蠢蠹挥开。

“你……老夫好歹也是三千六百年的寿元,和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一样大,你就这么对你祖宗的?”高八斗贴着柜壁滑下,飞起来时气得四须颤抖。

“你修练了这么多年,照理道行不弱,为何要我帮你?”季遥歌俯头拿出几瓶药,一瓶瓶开封检查,头虽未回,却总算开了口。

“老夫是见你境况堪忧,为人良善,这才动恻隐之心,欲要借此机会助你,如何是你帮我?”高八斗大话没说完,就已见她抛来犀利目光,声音便越说越小,底气渐失——说来惭愧,他虽修了三千多年,却向来懒馋,只贪食灵元维持寿元,虽灵智已开,却从没正经修练过,不是吃就是睡,除了拥有漫长的寿命外,他没有无上法术,难以自保,此为一由;二来这里除了季遥歌外几无他人踏足,他在这里呆了两百多年,只另外见过两个人,但那二人修为颇高,他也不敢现身,怕被人捉去祭炼,只有像季遥歌这样修为低微的人,他还能唬弄唬弄。

不过眼下看来,这个他眼里修为低微的人,似乎一点也不好相与。

“你说你阅尽万书,学富五车,还能分辨秘藉上的灵元深浅?”季遥歌无意与他作口舌之争,将话锋转开。

“那是自然!”高八斗不无得意,这是他最擅长的事之一。

季遥歌微微一笑:“那你日后就跟着我吧,我可以带你出去,还能替你找更大的藏书库,不过你得听我的。”

“一言为定!”一听到大藏书库,高八斗眼睛大亮,待到回神才发现自己迫不及待应下了什么,“为什么是老夫听你的?!”

季遥歌漫不经心放下药瓶,道:“你要是不愿意就继续呆在这里,明日我便禀明夫人,拿些药草来驱虫。”

“……”这赤/oo的威胁让高八斗身体僵在半空,刚才他还夸她良善,如今看来却是个满腹坏水的恶胚,“毒妇,恶妇,杀千刀的……”

她对他的咒骂不加理会,将手边最后几瓶药检查完毕摆回原处后才转身:“高八斗,你可知这药库里的丹药,是被谁动了手脚?”

高八斗的小黑豆眼忿意满满,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还能是谁?不就是你自己gān的!”

以前的那个季遥歌。

“果然。”季遥歌毫无意外,这与她的猜测一至。

药库中的丹药缺失情况并没她想像中的严重,除了碧凝丹外,另外还有两种药也用了同样的手法被盗取,一是回龙液,一是甘露散。

这三种药都是炼气期到筑基间的丹药,那瓶回龙液更是炼气圆满冲筑基的良药,洗髓伐筋,可令经脉稳固,提升筑基成功机率。

这些药她自己不能用,又不是偷去卖,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些药是为某个人所偷。

“这个人应该是修为在炼气第七重,准备冲击筑基的修士,与我的关系必然不浅,否则我不会冒险替他盗药。”季遥歌的思索很快有了推断,只是到目前为止,她身边似乎没有出现过炼气期第七重的修士。

她兀自思忖着,外间传唤声音忽然传来。

“季师妹,夫人召见。”

竟是她在这里耗费了整夜光景,外面天已大亮。

————

失药之事眼下无虞,季遥歌将之暂抛脑后,只匆匆将库册整好放入托盘内,准备送去居安殿。

“喂,你走了,我呢?”高八斗虫趴到她鞋面上,乍一看像她鞋上镶的金片。

这哪里有修仙三千余年的大修风范?

季遥歌叹口气,把托盘放到一边,目光在阁内睃巡两眼,随手取来根巴掌长的空玉管,那玉管原是用来装蛇的容器,眼下闲置,她将玉塞拔开,一踮脚面,高八斗被震起,稳稳落到玉管口。他也识相,知道自己虫身肥硕,嗖地变小,自觉爬进玉管内。

她复将玉塞堵上,掂了掂玉管,将玉管上的红绳系在了自己腰间。

堂堂蠹仙,便成了她的腰间挂件。

“那个……那本功法真是宝贝,老夫没骗你……”高八斗的声音小心翼翼传出来,仍在卖瓜。

季遥歌看了眼被嫌弃扔在地上的玉简,想了想,还是拾起放入储物袋中。

————

作赤秀宫当家人的dong府,应霜的居安dong比起普通修士的居所自然要奢华许多。dong前就有飞瀑青池,仙鹤低吟,四周遍植灵草,此值chun日花繁,那dong前便似锦绣作毯。居安dong就在这花毯尽头,dong门开得很大,dong前站满人。

都是赤秀宫的低修,男女皆有,打扮得一水的妩媚,甭管男女都是襟口低开,不是苏胸半露,就是jg壮微敞。季遥歌觉得眼睛辣,有些怀念万仞山寡淡的青白灰黑蓝。

“季师姐。”挤在最后的男修瞧见她,飞来一记媚眼,小鼻小唇清清秀秀,犹带女人娇羞,

季遥歌没来由一嗦——有种老和尚误入销魂窟的错觉。

“嗤。”有人轻嘲出声,那男修马上垂下头。季遥歌眼前一花,就见白砚不知从哪个旮旯里闪身出来。

“瞧瞧这批新进门的弟子,才进门就知道要找靠山,不过可惜眼太瞎。”白砚嘲道。整个赤秀宫的人都知道,季遥歌这山,靠不住。

她看他,他笑得一片坦dàng,她道:“哦?那你的眼也瞎了?”

白砚的皮厚:“我不一样,我是给你做靠山的人。”说着话,他目光灿然,如有骄阳。

季遥歌眼皮纹丝不动,看着他表演。白砚漂亮的眸里闪过些许迷惑,很快消弥,将人拉到一旁,低声道:“你让我帮查的事,有眉目了。”

她一挑眉,继续听他道:“三天前在居安dong这里,身上带有鸾和气息的人,只有任仲平师兄。”

听到这个名字,季遥歌脑中就冒出个人来。

“夜珑师姐的人?”初见夜珑那日,这人便紧紧跟在夜珑身边,二人貌似关系很亲近。

“嗯,门中有传,任师兄是夜珑师姐的入幕之宾,这次双修选夜珑师姐极可能挑他为道侣。”白砚道。

就不知击伤季遥歌之事与夜珑有没关联了,若是有,便不好办了。

“双修选?那是什么?”季遥歌却蹙眉——怎么双修还需要靠选拔的吗?

白砚刚要回答,dong内却传出悦耳声音:“遥歌来了?进来吧。”

————

走过一段螭烛为引的甬道,季瑶歌才到众弟子拜见她的外殿。殿dong穹顶很高,顶上被磨得光亮,嵌着火耀石,dong里一片暖融的光,照着幔帐轻落的绮丽殿室。夜珑与月宵皆垂手立于殿侧,正在与应霜商议事情。

炉烟缭绕,有纤影自帐影后踱出,莞尔一笑:“遥歌。”

湖水蓝的窄袖宫裙水光涟滟,素净的花色,身体被遮得严实。她头发挽作斜月髻,只簪了簇新开的桃花,一身打扮与这赤秀宫格格不入,恍惚间倒让季遥歌觉得这是万仞山上哪个不知名的小师妹。

“遥歌见过夫人。”季遥歌躬身抱拳作揖礼。

“不必多礼。”应霜虚扶一把。

笑容让她姣好的容颜更显温柔,恬静的眉眼和爱笑的唇,不是季遥歌想像中千娇百媚的女人,从模样到气质都很正经,独那双眼,看人的时候偶尔流露出的眸光,介于清纯与妩媚间,很是动人。

季遥歌献上托盘里的物册,夜珑亲自过来将托盘取走。

“放着吧,得空再看。”应霜并没看的意思,她已走大殿东侧的供案前,拈了三炷线香点燃。线香很好闻,是淡淡的柠草味,和应霜身上熏的香一模一样。

供案上摆着新鲜瓜果,瓶里插着新折的花,很是随意的供品,墙上挂的不是万华仙界三仙祖的法像,而是个修士的画像,寥寥数笔勾勒出清隽身影。季遥歌想起娇桃和自己说的,这赤秀宫原本的男主人,应霜的双修道侣,已逝的男修。

修士寿元绵长,于生死早就看淡,除了供奉些大能者外,很少会为逝者设案祭拜,那是人间的做法,季遥歌有些纳闷。

“今日唤你们前来,乃是为了三月之后的双修法会。今年的双修选,我邀了灵墟、逍遥二门的弟子前来切磋,届时灵墟道人、逍遥上仙都会同来,兴许啼鱼山主也会驾临。此事事关重大,我赤秀宫上下需全力应接,礼仪周全不得有失,此事就jiāo由月宵负责。”应霜边说边坐上法座,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季遥歌心道这些事都同她无甚关系,便想悄悄退下,不料脚后跟才抬,那厢应霜已然开口:“遥歌,门内人手不足,你也去月宵手下帮忙吧。”

季遥歌脚步一顿,再抬眼时便看到月霄不怀好意的得意笑脸。

————

“遥歌,我被月宵师姐挑去跳十二仙魔舞了。”

刚从应霜的居安府里出来,季遥歌就被娇桃一把挽住臂弯。

“十二仙魔舞?”季遥歌看着满脸兴奋的娇桃,诧异问道。

“嗯,这是夫人亲创的舞阵,有媚人心神之效,亦可裂石摧铁,舞步更是极qiáng的步法,很是厉害。这次月宵师姐有心要在三位上仙面前露一手呢,所以排了这仙魔舞。”娇桃笑得眼角生花,在赤秀宫里要习得一门好功法,可是件不容易的事。

“哦。”季遥歌对此兴趣缺缺。

“你呢?刚才进去这么久,可是给你安排了好差事?”娇桃忙道。

“呵……季师妹自然也有差事。”身后忽有人插嘴笑道。

季遥歌与娇桃同时转头,只见月宵与夜珑并肩出来。月宵看了眼夜珑,方妖娆回答这二人眼中疑惑:“季师妹就负责乐班杂务,每日不可懈怠。”

“啊?”娇桃闻言一愣,连夜珑也略蹙了眉头。

“怎么?以她这姿色与修为,难道还要安排她去人前现眼?我觉得这安排再适合她不过。你说呢,夜珑师姐?”月宵朝夜珑挑衅笑道。

夜珑脸上却已不见笑意,看了季遥歌一眼,沉声道了句“月宵,适可而止”,人便甩袖而离。

第12章 三试

很快,季遥歌就知道为什么月宵让她负责乐班杂务时,娇桃和夜珑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十二仙魔舞配有奏乐班,所有乐器除了箫笛琴瑟琵琶等小件外,另有大件乐器,如箜篌抱渊、编磬九转、天鼓雷音等器。季遥歌所司之职,就是每日将这些乐器从乐阁里搬到舞堂,待每日练习结束后再收回乐阁,期间还要给乐班的师兄和习舞的师姐们跑跑腿儿,做些杂务。

大件乐器沉实,季遥歌修为不够,收拾起来颇费jg力,一天下来,她这胳臂肩膀就已发酸。踏着星月回dong府,赤秀宗内已寂静无声,只闻四野夜shou虫鸣、风声婆娑。

dong府外的禁制并无异样,她看了两眼便径直入内。

盘膝坐到石chuáng上,她将玉管打开,倒出高八斗。高八斗在管内闷了整日,此时耸着须搭拉着尾,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季遥歌的叫唤也不理会。季遥歌拿他没辙,闭眸自去养神,只是心却静不下来。

根据白砚得到的消息,任仲平有很大可能是朝“季遥歌”下杀手的人,可今天白天时她向娇桃打听,那任仲平果然是夜珑的入幕之宾,夜珑所修的南明合欢术,需要合适的男修同修,任仲平就是她挑中的人,已经跟了她有五年之久。

如今就不知,夜珑是否与此事有关。

“煞术炼y……这到底是何术?”心里想着,季遥歌不由自主沉吟出声。

“炼y术?”软绵绵趴在地上的高八斗却陡然飞起。

此前季遥歌并未向他提及煞术之事,此时见他反应,不由想到他阅书无数,兴许见过,不由开口问:“你知道此术?”

“我岂止知道!”高八斗胡须一翘,小眼睛里she出几点恨光,“炼y术是鬼域妖术,以吞噬修士三魂七魄为修炼法门,炼制尸傀为武器,是门极y邪的法术,老夫当年差点就着了此道被生吞。”想起此事,高八斗虫躯一抖,那是他三千多年修行中最为惊险的遭遇。

鬼域以西北冥沙海为关,是魔修聚集之地,自万年前正邪大战过后,鬼域的人就已在万华绝迹,如今怎会有鬼域妖术出现在赤秀山内?

季遥歌想不通,只听高八斗继续道:“两千年前,老夫曾流落冥沙海,为冥沙海的老魔头萧无珩生擒,那魔头本欲将我魂魄吞噬,再炼制蛊傀,幸而老夫命大逃出。此术最歹毒之处在于,修行者以血养符,再将符咒种入活祭体内,bi迫活祭为其搜罗修士魂魄供其修炼,以一化十,以十化百。”

“你的意思是,任仲平有可能只是替人搜罗魂魄的活祭?”季遥歌道,若他是活祭,就能解释得通为何他修为不高,却能在赤秀宫内隐藏气息,他身后定有高修为靠山。

“可能。”高八斗难得正经。

“有什么办法可以确认任仲平是活祭?”季遥歌又问。

“若是活祭者,元神必被种下煞符,老夫一试便知。”高八斗尾部一翘,那尾须如钢针般竖起。

季遥歌沉思不语,那厢高八斗已在她家徒四壁的dong府爬起来,边爬边嫌弃:“这地方寒酸得老夫心都疼,我别是跟了个倒老的短命鬼吧……”见她不理,他趴到dong口门楣上,又道,“我说你要不还是看看那本功法?哪怕学个媚功,能蛊惑到人,找个靠山也是好的。”

她斜睨他道:“晚上恐有人来窥探,你警醒点。”

高八斗片刻后才反应——这是将他当成看门犬来使了,刚想破口,却见她百无聊赖地翻出那块玉简,他便恨恨收口。

季遥歌翻出玉简只是无意之举,她如今什么功法都修习不了,身上除了这块玉简外别无长物。昨日时间不够,这玉简她只看了两眼便觉不妥,今日擎于手中细看,她方发现灰朴朴的玉简上雕琢有浅淡纹路,不过巴掌大小,竟似绘琢了一幅完整的图。

除此之外,便无其它特别,高八斗说此物上灵元qiáng大,却有禁制术封印,她是一点没感觉出来。如此想着,她又缓慢地将神识注入玉简之中。

修仙界的功法秘藉,不像人间那样绘于书册之中,而是以特殊秘法制于各类材料之中,最常见的就是灵玉,故称玉简。玉简中的内容非肉眼可见,需修士以神识注入方能看到,功法越qiáng大所耗费的jg力也越大,更有大能者会在玉简之上加之禁制法术,以防外人偷学。

如果高八斗没有诓她,那她手上这枚加了禁制的玉简,绝非凡物。

心里正想着,她脑中缓缓浮现一部泛huáng书册,封面上艳俗的女郎与大红的字都与她上回看到得一样,她耐着性子往下翻,岂料神识才有动静,那封面上的女郎竟跃然而生,化作千娇百媚的妖娆女人,四周景象都随之一改,不过须臾瞬间她竟置身他处。

幽府幻光,盘香烟缭,纱幔飞垂,掩着帐中jiāo颈缠绵的两个人,细碎的吟/哦情动如丝竹回dàng,不绝于耳。

季遥歌一边脸发烫地把头撇开,暗骂高八斗,一边却又止不住惊诧。此玉简竟然可幻化虚境将人元神勾来此地,足证高八斗所言非虚,要知道就算是修士若想幻化虚境,也需要化神之上的境界,何况这只是一枚玉简?

如此想着,她不禁咬牙再度望去,却见纱帐中一只皓腕突然朝她伸出,她的心随那手跳了一拍,可很快的,另一只肤色略暗的男人手也跟着伸着,极有力地握紧女人的手。两手jiāo握落榻,刚柔相融,帐中的声音变得粗浊,人影晃动jiāo缠几欲撕碎幔帐。季遥歌的目光只落在那双手上,虽只是手,可jiāo握的姿态,却有欢/爱jiāo缠之意,她虽不解男女之亲,却非无知之辈,只觉帐中人影太过直白,反不如这手——jiāo握生欢,更得销魂。

帐中二人演了许久,不见她有反应,jiāo握的手忽然松开,一左一右猛地挑起幔帐,吟声转为低笑,男声沉哑,女声妩媚,二人轻纱覆身,长发披爻,朝季遥歌行去,转眼行至她身畔。季遥歌抬眸,目光清明地看着二人。这二人形容皆当得起一字“绝”,若搁外界都是足已祸乱一方的尤物。

“你对我们,没有兴趣?”目光jiāo视许久,站她右手边的女人才轻启朱唇。

“有意思,好久没见到这样的人了。”男人则以指轻刮过季遥歌的脸颊。

季遥歌站着不动:“这是什么地方?”

女人笑出一串银铃声:“这自然是个销魂窟,进来了就别想出去。”她说话间行至男人身边,二人身形jiāo错,竟缓缓合二为一,成了一个人。

一个眉目平平的女人。

四周景象再变。

————

箜篌如鹤唳,刺破晨曦清静,万仞山七叠潭的飞瀑经九转七叠而坠,入潭时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如同星殒。

冰冷水沫奔袭而来,让人清醒。

季遥歌睁眼,发现自己盘膝坐于潭边石崖上,像过去那两百年的每个清晨那样,运气打座修行,这里的每一寸风景,每一缕空气,都是熟稔而安全的。

哗——

有人在崖下掬了捧水泼来,她恍惚低头,看到百里晴娇俏的笑颜。

“师姐,我烤了鱼,你下来尝尝?”仰起的笑脸上有她看了两百年的率直畅意。

“又打扰你师姐修炼?”季遥歌没开口,身后却传来男人似笑非笑的轻斥。

她心头一震,缓缓转身。

晨曦间,顾行知的面容清晰如昨,剑眉星眸,意气飞扬,像画卷上御剑驾鹤少年。

“修炼这么枯燥,我给师姐找点乐子呀。”百里晴挥着手上的烤鱼,一如从前。

顾行知没再理她,转而看向季遥歌:“你伤势未愈,怎又到此地修炼?”

“伤势?”她喃道。

“在枯骨dong里所受的伤。”他抬手,温热的掌抚上她的发。

“嘻嘻,师兄他在等你伤愈好行双修结礼呢!”百里晴声音远远传来,带着几分不真切。

枯骨dong受的伤?

季遥歌目光从两人脸上缓缓流转而过——是啊,她在枯骨dong里被枯骨shou重伤,由师兄带回宗门已逾三月。没有背叛,没有夺舍,没有碎丹,她还是那个天姿卓绝的白韵,百里晴也仍旧是她师妹。

深藏的恐惧只是噩梦。

“我答应过你,三龙聚星之日与你结为道侣,你可快些好起来。”他缓步靠近她,眸中星辰璀璨。

万仞山有三座绝峰被云雾笼罩,这云雾每百年一散,会化作龙形汇于主峰之上,故称作三龙聚星,乃是万华修仙界的一大盛景。

顾已年为数不多的情话里面,曾有过一个承诺。

他在老祖殿上誓言,定在三龙聚星这日,与白韵结礼。

她虽素性寡淡,不重俗礼,却也曾真心期待过这一天的到来,也曾因为他一句话而怦然心动,她知道,动心的感觉,像白纸上浓彩重墨描下的第一笔……

可如今,她很平静。

“师兄,对不起。”沉默过后,她开口。

“为何道歉。”他不解。

“因为……我把你弄丢了。”她闭上眸,猝然出掌。

心既不动,她就是那个失却幽jg、魂魄不全的季遥歌,孰真孰假,一目了然。

她遗失了幽jg,不再动情,也不再是白韵。

砰——眼前人事物皆化白雾溃败,浓雾间有手伸出在她背上狠推一把。季遥歌踉跄跌出雾去,四周景象却又已改。

大殿庄严森冷,左右各立形容狰狞的怒目shou像,宛如噬人,殿中法座之上,一人独坐,金衣赤冠,面目模糊,声音苛冷:“孽徒,犯下大错,还不跪下!”

季遥歌蹙了眉,虽看不清模样,她却认得,这是她师尊,无相老祖谢冷祖。

“师尊,不知弟子犯了何错?”她问道。

“你自甘堕落,与邪门歪道为伍,入了媚门,沾y染秽,有ru我万仞山之威名,哪里配得上再称本尊之徒?”

季遥歌辩解:“师尊,入媚门不过是权宜之计,弟子自问行得正坐得端,从未做过有ru师门之事,缘何不配再做师尊之徒?”

“你既为媚门之人,再进万仞山门,岂不叫天下道友耻笑?你既为本尊亲传弟子,为何不舍身取义以全名声,却要与媚门同流合污,还不认罪?”

“我没错!分明就是百里晴施计害我,为何却要我为了区区浮名而舍弃性命?我不明白此理。修行只在个人,纵然身处媚门,只要心志坚正,脚踏便是大道,何分正邪?”季遥歌振声而言,语如珠玉,不亢不卑。

“冥顽不灵!”座上之人怒而拍椅,发出雷霆之声,震慑全殿,“你入媚门邪道,一身凡骨难修,又不知悔改,再不是本尊弟子,不是无相宗人!为免你日后为祸天下,ru我宗门,今日本尊便清理门户,将你除去。”

语毕,殿中之人掌中化出飞剑百柄,骤然朝季遥歌袭去。季遥歌飞身躲过,可那人攻击却不断落下,她转头看向殿门,殿门未闭,外间山峦雾缭,正是青天白日,可隐约中似有一双鹰眸在这青天白日间窥视着。

她回头,咬牙再度避开一轮攻击,纵身掠向法座。法座上的人仍坐着,身后却聚起巨剑,电光绕行,发出隆隆声响。她双眸猛睁,手中化出柄乌光逞亮的匕首。

“是正是邪,无需外人论断。”她跃身而起,在那巨剑袭来之时,扬起手中匕首,“我师尊都无法替我定论之事,你一个虚像,何敢妄言!”

电光闪过,疾刺的匕首上折出寒光,照亮座上那人形容。

白面儒俊,薄唇冷眸,不是谢冷月还是何人?

看清他模样的季遥歌瞳孔骤缩,手中匕首去势未弱,径直没入那人胸口,血雾炸开,她闭眸别开了脸。

殿外有女人笑声传来:“好狠的女娃娃,竟敢弑师!”

“我没有,这不是我师尊!”季遥歌将匕首拔出,怒目望去,四周景象却又化白雾溃决。

一道人影从殿外步入,穿过白雾,出现在她面前。

赫然便是先前那容色平平的女人。

“即便不是你师尊,你这手也下得委实无情。”女人笑了笑,淡道,“真是有趣,分明是个正经人,行事偏又透着几分邪性。”

“你窥我心境?”季遥歌盛怒,杀气陡现。

任何一个修士,都不愿被人窥视心境。

“心境?呵呵呵……”女人纵声长笑,“这怎么是你过去?这是你心中所求,所盼,所惧,所想之物呀。”

季遥歌双拳紧握——她没说错,没有背叛做回白韵,确曾是她所求,与师兄双修,亦是她所盼,而师门森严,她身入媚门被师尊所恶,也是她所惧,但一切,都逃不过她之所想,她想活下去。

“这到底什么地方?”

“这是你的神识。呵,好久没见到这么有趣的人,劣根凡体,还缺失一魂幽jg,倒是巧了。”女人仍笑着,“你没得选择,我也没得选择。”

她说着衣袖一挥,那本泛huáng书册再度出现在季遥歌面前。

“你已连过三关,算是过了考核,就让你见见吧。”

她轻描淡写一语,那书册上原本搔首弄姿的女郎与艳俗的字都通通淡去,墨字渐现。

“媚骨?”季遥歌吟出封面上仅存的两个字。

“是啊,《美女修成诀》,又名《媚骨诀》,乃是万万年前心术旁支。你道我窥你心境,却不知这只是媚骨诀中粗浅的入门境界,知你所求,探你所惧,思你所想,懂你之心,这是心术之根。”她娓娓道来,语调平和,入耳竟有安神之效。

季遥歌因弑师而生的bào戾,竟然转眼被平复。

“所谓媚者,以身媚人,是为低陋;以色媚人,则为粗浅;以心媚人,方为上者;而以魂媚人,便是天下无双之术。媚骨诀,噬骨而修,成就的是无上心术。”

“噬骨?”

“是啊,噬骨。凡物为生,皆有灵骨,于将死之时生成,死后一柱香湮灭,乃其一生际遇执念所化之灵物。噬万灵,感尘世万情,你缺失幽jg,以万情入魂,炼就媚魂,此后你便是世人心中所求所爱所感,惑人于无形,可愿一试?”

第13章 类shou

仙途漫漫,修士言修,多求清心寡欲,专jg一途,论及世俗情爱皆如洪水猛shou,唯恐因此扰了心志,便是道侣结伴而修,于漫长岁月中求得也只是“守”之一字,似这般反其道而行之的修行方式,季遥歌闻所未闻。

她听过绝情道、无情道,也听过以剑入道、以琴入道,却独独没听过这有情道。

“你可知,这套媚骨诀,是何人所创?”女人见她思忖不语,又缓言道。

“不知。”季遥歌回答。

“此套功法,乃万万年前一位无上大能所创,说起这位大能名讳,恐怕世上无人不晓。”她转开脸,遥望雾光,“佛修青迦。”

季遥歌顿愕:“怎会是青迦大师?”青迦之名,万华无人不知,那是与另二位大能者并称万华三古,画像被高供在各大宗门神龛之上,可让她愕然的却非此事,而是青迦乃是佛修,佛修讲求五蕴皆空,如何有情?

“你也觉得佛修入情不可思议?”女人勾起唇,猜中她的心思,“青迦大师早年曾为恶修所害,不仅一身修为散尽,还被迫落入魔门媚宗。这功法便是他身处绝境,废骨难修之时,以大慈悲所见所悟之法。修士修身亦修心,心若不悟,谈何修行?出世是修,入世亦是修,世有万情,只有体会过,方知其深,方有其悟,方不再有所惧。”

她说了这么多,不过归结于一句话。

“以有情入无情,立不败之心。”季遥歌忖道。

女人缓慢点头:“孺子可教。”

“这套功法既是青迦大师所创,又如此特别,却为何不见世人传承,以至辗转尘封于此?”她又问道。

“此功法为心术之源,当初青迦大师也曾传授弟子,可惜此法太险,非心坚者极易受外情所扰,以至入魔,况且世人心术不纯贪求捷径,将此功法视如媚术,以此媚惑男女修士供为炉鼎,反落下乘。修此术的两个弟子,一人入魔,一人惑世,后来青迦大师清理门户,亲手封印此功,不再传世。辗转万万年,已泯于众人之口,世人只知媚术,却不知,万万年前,心术之源。”

“既是如此,为何挑中了我?”季遥歌问道。

“因为我已没得选择,而你也没得选择。你之境况,与昔年青迦大师何其相似,而我时日无多,若再不择定传承者,此功法必然随我湮灭于世,我心有不忍。”她叹口气,笑容里透出这万万年不见人世的寂寥,“你心存悲悯,却手握屠刃,立于仙道,却不拘常理,你谨记师门教诲,却自有存世修行准则,这些都是矛盾之处,正邪仙魔常常就是一念之差,无尺可丈量,我不需要一个迂腐的正人君子,更不要一个心肠歹毒的歪门邪道,你刚刚好,心尺在胸,又缺失幽jg,我太期待你日后的表现。”

“你是何人?”季遥歌敛目紧盯这女人。

“我不是人……我就是这本功法,那蠹虫虽蠢钝,有句话却没说错,书有灵元,我便是这功法之灵。”她存世太久,却无以为继,灵元耗损过巨,将不久于世。

“可我连灵气都难以吸收,又要如何修行?”季遥歌再问。

摊在她面前的书册疾翻至某页,那女随之而道:“你经脉闭塞,体内杂爻之气充盈,难以吸纳天地灵气是正常,不过,这世上也不是只有天地灵气才可助人修行。我先授你一套口诀,助你开灵悟。要修此功,你必要先学灵悟,开了灵悟,你便能看到亡者灵骨。这世上凡生灵皆有灵骨,越是qiáng者,灵骨越qiáng,而花草虫shou,每日生死轮回不知凡几,同样具有灵骨,只不过是混沌灵骨,你尽可吸纳,与灵气同样作用。”

她顿了顿,留意季遥歌的神情,续道:“待你筑基,脱胎换骨,我再授你此功。”

季遥歌还待问话,却是一阵眩晕袭来。

“你修为太浅,神识撑不了太久,现在无需多言,听我授你口诀。”

女人声音传来,季遥歌眼前却已失了景象,只有那简短的口诀,一句一句传入耳中。

————

从神识虚空中跌出,一夜尚未过完,满室只有浅淡的珠光照明,高八斗趴在门楣上睡得打鼾,也不知梦到什么,须尾皆抽。季遥歌低头,那枚黯淡无泽的玉简还在她手里握着,才刚发生的一切,像场荒谬的梦,只有那一句一句口诀,清晰印在脑中。

不必吸纳天地灵气的修行……

她倒有些好奇了。

人有三魂七魄,聚作魂海,归于元神,万物生生不息,皆有轮回,纳灵骨入魂海,以填魂海,化生灵气通七窍六脉,洗髓伐筋,润泽元神。

常人修仙吸纳天地灵气聚于丹田,再引气全身,而灵骨则汇于眉心魂海,所谓灵悟,便是以魂为眼,见常人气不可见之物。

首要,便是凝神静心抱元守一,这是修士的基本功,她两百年来不曾懈怠过,很快便入忘我之境,身体的经络骨骼都在脑中清晰。从前她是引导体内气息运转,qiáng迫自己吸纳灵气,收效甚微,如今正相反,她顺其自然,感受体内杂爻之气流转,而元神则汇于眉间。

她肉身虽无修为,可元神仍是经过两百年锤炼之物,轻易就能掌握。凝神之后,驱二魂七魄归聚神识,她便在虚无神识间窥见一团漩涡,如星团聚灭,便是魂海。

如此往复运转三次,她方睁眼。

屋里并无差别,只多了些微渺如尘的光点,是屋内虫蚁之类的灵骨,极是细小。

她凌空一抓,那些光点被吸到身边,争相窜入她眉心魂海,她只觉得眉间似有水沫溅来,冰冰凉凉,倏尔隐没。

虽然只有一点变化,但她已能察觉,这变化就如同她修行最初,第一次学会吸纳天地灵气时,全新而喜悦的转化。

季遥歌微微一笑,甩袖打开门,飞身而出。屋外已是天光大作,高八斗被吵醒,小眼珠怔了片刻,才嚎了声:“等等老夫。”金光一闪,也跟着失去踪影。

————

初夏时节,草木茂盛,鸟shou不伏,满山皆是生气。

季遥歌放眼望去,却只看见漫山遍野悬浮的光点,唇边笑意渐盛。花草树木虫鱼鸟shou,凡为生灵,皆有灵骨,每日每时每刻,都有生死轮回,这光点,便是它们的灵骨。

她心喜非常,寻了僻静角落,盘膝而坐,再度凝神抱守。

山野间悬浮渐溃的灵骨,似都受到感召般,以一种缓慢却规律的速度,朝着她所在的位置飞来,一点一点,没入她眉间。

这一坐,就是两天两夜。

直到翌日白砚寻来。

“师姐?”

季遥歌睁眼只见白砚气急败坏的脸。

“你失踪了两天两夜,就是躲在这里打座?”白砚好看的眉都快拧到一起。

“你这么着急gān嘛?”她从藤萝垂覆的山石上跳下来,睁着澄澈看着他。

白砚在她瞳中看到自己清晰的容颜:“我能不着急吗?你一句话没jiāo代就失踪这么久,我哪知道你是不是遭人暗算……”说着他又看她没心没肺的模样,抬手一戳她脑门,“你这师姐啊,真是气人……”

哪知,季遥歌忽然握住他的手,笑吟吟道:“白砚师弟,你担心我?”

白砚却是愣住。

师姐今日,似乎有些变化。

可人还是那个人,只是她那眼眸清澈,蕴着一团孩子气与好奇,

类shou。

————

从后山到赤秀宫的习舞堂,白砚的目光都没从季遥歌身上离开过。一路上,季遥歌都拉着他的手,主动得让他受宠若惊。短短数日光景,她的性情起伏之大,实在叫白砚摸不着脑。

季遥歌也无法明白,吸纳了两天两夜的灵骨后,自己的情绪竟然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转变,她心知肚明自己举止失妥,却克制不住胸中充盈的澎湃情绪,是带着原始而炽烈的渴望,身边发生的一切都让她好奇,所有事物都新鲜至极,她迫不及待想要探索。

这样的情绪,被她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她拉着白砚的手不断地问。

“他们在gān嘛?”

“师姐……够了,别再问了。”白砚在她指向远处花田里修练合/欢术姿势扭曲的两个人时,终于受不了地打断她。

季遥歌澄澈的眼还盯着远处y影里的人,白砚捧着她的脸硬生生将的目光转回来,虽然这是媚门,虽然有些事常见,虽然他本身也是个làngdàng子,但有些话从她嘴里问出来,却叫他难得生出了羞耻心。

那双眼,gān净得像镜子,能照出他所有不堪。

“你乖,这些事以后你会明白的。”他无从解释。

“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季遥歌绞尽脑汁想出个词来,“他们在繁衍。”

“噗!”白砚一时没忍住。

“就像蛾蝶jiāo尾,虎lángjiāo/配,花木授粉……”她脑中闪过很多古怪画面,话便脱匣似的说出来。

白砚捂住她的嘴,俊颜薄红:“姑奶奶,别说了。”又一把拉起她的手,“快去舞堂,你失踪了两天两夜,月霄师姐大怒,你再不过去怕要受罚。”

这样的师姐,让人招架不能。

第14章 升级

丝竹声已歇,舞堂内站满人,季遥歌一眼望去,只瞧见满堂花色软纱,习仙魔舞的女修们穿了十二色飞天裙,清一色露着肩腰修腿,赤足而立,无一不是身形曼妙、容色清丽的女子。

就像……像一大群要开屏的孔雀。

季遥歌如今只能想到这形容词。

“月霄师姐,季师姐来了。”

白砚喊了一句,人群自动分开,露出被围在正中承受月霄怒火的娇桃。月霄正在训斥娇桃,见到季遥歌不过略抬眼眸,冷笑道:“你既说季师妹伤重未愈,那不如就别劳烦她了,以后她所司之职就由你代替。”

话虽是对娇桃说,月霄眼神却看着季遥歌。为了替她这两日失职找借口,娇桃只能谎称季遥歌伤重未愈,再找白砚帮忙先扛去乐阁之务,不想遮掩了两天,还是叫月霄发现。月霄本就对季遥歌有敌意,如今还不借题发挥。

“不要,月霄师姐……”娇桃急得脱口求情。

被赶去乐阁,事务繁重倒是其次,关键是她就不能再习仙魔舞了,身为媚门低修很难接触到qiáng大的功法,这样的机会错过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娇桃好不容易才盼到这个机会,如何舍得?

那日娇桃得知能习仙魔舞时兴高采烈的神情还历历在目,季遥歌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求,当下自责道:“月霄师姐,是我失职误了乐阁的事,与娇桃师姐无关,若要责罚,我一人承担便是。”

话语方落,那厢娇桃已扯她衣裙,摇头暗示她不要多话。

“一人承担?话倒说得轻巧,那几件乐器皆是门内重宝,若是遗失,你又如何承担?你失职在先,她隐瞒在后,本就是你二人之错!”月霄抬起头,横眉厉语朝二人道。

娇桃道:“师姐,确是我们之责,不管师姐怎么罚我我都认,只求师姐莫将我逐出舞堂。”

月霄轻抚衣袖,挑眼看娇桃:“你留在舞堂又有何用?一节步法教了三回,你还不能领会,天赋如此之差,何必qiáng留舞阵?”

“我会努力的。”娇桃攥紧拳求道。

“努力有何用?天赋不行就是不行,qiáng留下来不过误人误己……”月霄目光自娇桃身上转至季遥歌,似笑非笑地嘲讽,“有些事再努力也没用,你们既然姐妹情深,你不愿走,她又要一人承担责罚,不如你们一起去乐班,好好做伴,岂不美哉?”

娇桃还要发话,季遥歌却悠然开口,漫不经心:“不过区区一曲幻舞而已,谈何天赋?”

此语一出,堂内顿时响起几声窃语,谁都没想到她会顶嘴,娇桃一愣,待要阻止已然晚了。

“好狂妄的语气!”月霄重甩衣袖,行到季遥歌面前,“区区幻舞?你可知此舞乃由夫人亲创,像你这般废骨难修,连天赋都谈不上的人,也敢口出狂言?”

“我瞧山中猿猴求偶,极乐鸟求配,也都跳舞,并无差别。”季遥歌脑中又闪过无数零碎画面,话便不假思索出口。

堂下众人陡然爆出笑声,娇桃一拍脑门,觉得自己留在这里是无望了,不自觉就与白砚对视一眼,白砚揉着眉心很是无奈。

“你说什么?”月霄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进媚门这么久,什么样的荤话她没听过,可如此……比喻她却闻所未闻,一时间竟气得接不上话,愣愣看着季遥歌半晌才指着她的鼻子,“你……你竟然拿仙魔舞与shou类相提并论?”

季遥歌也沉默了——她今天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行,似乎心境受到了极大影响。

冲动、bào躁、直接,这都不是她原来的性格。

月霄已是怒极,才要开口骂人,堂外人群却走来一人,笑着挨近她道:“季师妹既然有这样的自信,月霄何不给她一个机会?”

正是任仲平。

“机会?你还要我给她机会?”月霄怒而转头,一口银牙几近咬碎。

那人却附耳数语,叫月霄眼中怒气消弥。

“既然仲平开口,我便给她这个机会。”月霄樱唇浅勾,眸光流转,“季遥歌你可听好了,你敢口出狂言,想必天赋过人,我给你三日时间,你将这舞习来跳予我看,也免得师弟师妹们怨我不给同门机会。但若然你跳不出来,我便治你不敬师门之罪,罚你去青岩山服苦役十年,你可愿?”

“遥歌!”娇桃已捂嘴。

青岩山山势险峻,苦役繁重,乃为门内犯大错的弟子所设,像季遥歌这样没有修为的人去了,别说十年,五年都熬不住。

“若我跳出来呢?”季遥歌却不理娇桃的阻止。

“你要是跳出来,我就授你五律弦诀。”月霄gān脆道。五律弦诀乃是月霄成名绝学,连夜珑都忌惮三分,是赤秀宫内排名前五的一门功法。

“好,一言为定。”季遥歌举起手掌。

月霄冷眼相对。

啪——

双掌重重击过。

娇桃觉得要疯,白砚也是头疼地直掐眉心。

————

风波过后,月霄离去,丝竹声再度响起,众人恢复习舞。季遥歌却无心思再留下看人飞舞,她正满腹疑虑急求解惑。娇桃与白砚却从堂里追出,拉住了她。

“遥歌!”娇桃急道,“你既已应下三日之约,不留在舞堂习舞,又要上哪去?”

“我有要事,今日便不练了,乐班之务,还麻烦你们再帮我一天。”季遥歌qiáng抑着心里泛滥的古怪情绪道。

“可是……”娇桃还想劝她,却被季遥歌按住肩头。

“放心吧,我有分寸。”季遥歌又望向白砚。

白砚得她眼神,心领神会,语带轻佻道:“行了,我替你担着,你去吧。”

“多谢。”季遥歌匆匆落下一语,飞也似地跑了。

————

一路疾跑回dong府,她将dong门紧闭,以最快的速度盘膝坐定,取出玉简,神识凝结,眼前一晃,人又落进虚空幻境里。

这次是山风凛冽的山崖,面目平平的女人已站在山巅上等她,衣袂纷飞如蝶。

季遥歌顾不上许多,只将白天所发生的种种异常逐一诉来,末了才问一句:“为何我会性情大变?可与此功法有关?”

那女人一直耐心听她叙述,待她言尽方平静道:“你觉得你这改变的性情,像什么?”

季遥歌回想白天种种,她只觉得自己变得好奇、天真、温柔,但同时又bào躁、冲动,偶尔会被bào戾之气充斥,思忖片刻方道:“很像……像山里的虫鸟鱼shou花草。”

那滋味,难以言明。

“悟性不错。”女人却听明白了,淡淡一笑,指着山下道,“你看山间,眼中虽只有山木繁盛,可其中却是虫蚁鸟shou游鱼遍布,有的在生,有的在死,往复不息。虫蚁之寿短暂,譬如蜉蝣,朝生暮死,一世只匆匆片刻而已,对它们而言,人世混沌神秘;猛shou寿元虽长,却是弱肉qiáng食,充满厮杀,为食而斗,bào戾冲动;花木温和,蕴育灵气;幼shou天真,飞鸟好奇,不过是对这尘世的执念。只不过皆为低智生灵,它们一生都逃不过生存与繁衍。你的感觉没错,确实就是这两日你所吸收的灵骨未完全炼化而带来的反噬。”

“反噬?”季遥歌心里一股bào躁直冲脑门,“那要如何解?”

这才刚刚开始修炼就遇反噬?

“你莫急。我先前就与你说过,此功法极易走火入魔,而这入魔的原因,就是反噬所至。你要知道,你所吸纳的是生灵执念,若不能及时炼化,对你的性情是有影响的。如今还只是虫shou花草,而往你要吸纳的便是修士的灵骨。那些修士哪个不是历经百劫,执念已深。你吸收这些灵骨,感受他人一生的同时,何尝不是在与这些执念对抗,若能堪破,自是平安,若是堪不透,就会受其影响,久而久之,心魔自生,故需修行者心志坚定,能坚守本心。”许是想起青迦大师入魔的弟子,那女人低低一叹,“这就是所谓反噬,不过今日你的情况,倒是让我始料未及。”

“我怎么了?”

“你三魂缺失,魂海不全,导致你对外界灵骨有极大反应,急需以灵骨填补空缺之魂,因此你吸纳灵骨的速度,是别人的十倍。仅管你只修炼了两天,但所吸引的灵骨已超出你眼下能承受的极致,虽说不过低灵智灵骨,但猛然冲击你的元神魂海,势必对你造成影响。”女人甩袖腾至半空,拈指掐诀,眉间蕴三分慈悲,道,“是我失察,你也不必担心,我授你《媚骨》第二篇,《三清妙莲咒》,可令你平心静心,保你不受杂念所扰。你日后修行,需循序渐近,不可操之过急,以你目前情况,一日吸纳灵骨,一日修心,便可。好了,坐下吧。”

季遥歌点点头,飞身坐到崖上,双手结太极印。

女人低低缓缓的声音回dàng在她耳畔,带着一缕梵音的空灵,似晨钟暮鼓,发人深省。季遥歌依着她的咒文凝神运气,只觉充斥脑海心胸的杂爻情绪渐渐被驱逐,人跟着陷入前所未有的宁和中,连自己几时出了虚空幻境也不知道,只是一遍又一遍按照她传授的《三清妙莲咒》运气。

运气三个小周天后,她方睁开眼,只觉神清气慡,困结于心的各种情绪尽除,耳畔有鸟啼声声自紧闭的dong门外传来,甚至还有飞鸟扑翼、草木风声入耳,甚是清明。

她心里一喜——境界竟从炼气三层,突破到了炼气四层。

伸个懒腰,季遥歌心情愉悦地下chuáng,一边琢磨着该想法子应付月霄之试,一边把仍在呼呼大睡的高八斗塞进玉管,准备出门。

可dong门才开,她便与站在门前的人撞上。

“夜珑师姐。”季遥歌看到来人微讶。

门口淡淡的晨光中落下夜珑纤长挺拔的影子,她退了半步,温声道:“季师妹。”

“师姐有事找我?”季遥歌作势请人入内。

夜珑摆手拒绝,只道:“昨日月霄为难你们的事,我听说了。你胆量倒是大。”

想起昨日之事,还有自己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季遥歌面上一烫,马上道:“不算为难,失职犯错的是我,胡说八道惹怒月霄师姐的也是我,我理当承受后果。”

夜珑笑笑:“你虽有错,但月霄那人我是了解的,本就得理不饶人,更何况犯错的是你。”

“师姐,我一直想问,我不过一介低修,与月霄师姐素无往来,为何她要针对于我?”季遥歌便问道。

“想知道?那就随我来。”夜珑转身负手朝前行去。

“师姐要带我去哪里?”季遥歌忙跟上。

“跟我来吧,我教你十二仙魔舞。”夜珑头也不回地往某处走去。

季遥歌却一阵愕然:“师姐,你教我仙魔舞?”

怎么看,夜珑这一身英挺,也不像月霄那里妖娆万分的女人。

夜珑止步,扬手要敲她脑壳,落下之时却成了轻轻一拍,好笑道:“怎么?我不像会仙魔舞的人?你可知,月霄的仙魔舞,是何人所授?”

“难不成是师姐你?”季遥歌揉揉头,猜道。

夜珑但笑不语,默认道:“走吧,别多话。”

季遥歌只能快步跟上。

第15章 高舞

夜珑把季遥歌带去了她的dong府。作为赤秀宫的大师姐,她的dong府虽比不上应霜夫人的奢华,但dong外却有片小桃林,旁边就是一方小小的飞泉清潭,环境清幽,灵气充足,在这双霞谷也是数一数二的修炼之地。

时已入夏,桃花谢尽,枝头挂满桃子,一夜露水未褪,越发显得那桃子饱满水灵,季遥歌不禁多看两眼,悄悄咽下口水——shou类灵骨带来的性情骤变虽被按下,但有些天性却在潜移默化地改变她,她无法qiáng硬消除,只能控制。

“怎么?馋了?”夜珑一眼看穿。

季遥歌不好意思笑笑,两百多岁的人,早已辟谷多年,如今却像个小孩,委实叫她窘迫。

“回头我让人摘了给你送过去。”夜珑看着枝头桃子,语气温和。

“谢谢师姐。”季遥歌道谢。

“几颗桃子而已,难得你喜欢,不必客气。”夜珑摆摆手,踏出桃林。

————

二人行至夜珑dong府前,就在飞泉下看到任仲平。任仲平穿月白的广袖长袍,长发半绾,额上的美人尖十分清晰,倒是仙风道骨风采卓然,只是夜珑的眼神却突然冷了。

“师姐。”任仲平规规矩矩地向夜珑长揖行礼。

季遥歌有些奇怪,门内都道任仲平是夜珑的入幕之宾,照理二人当比常人更加亲近,可此时看来,二人之间似乎并不亲密,任仲平对夜珑很是敬畏。

“你来做甚?”夜珑抚着弯刀刀柄,并不还礼。

任仲平没看季遥歌,长揖不起,只道:“仲平前来向师姐请罪。”

“何罪?”夜珑居高临下,无一丝温柔。

“季师妹的事,是仲平的错。月宵师姐性子骄狂,若不让她出了这气,我怕季师妹往后日子更加难过,所以才出此下策,望师姐见谅。”任仲平平静道。

“哦?连罚去做苦役,也只是你的权宜之策?”夜珑对他的伏低作小并无缓和之意。

“是仲平思虑不周。”任仲平那礼仍纹丝不动地行着。

季遥歌沉默,猜忖着是任仲平知道夜珑有心维护,这才赶来认罪,当下她也不作声,听凭夜珑发作,手却悄然握住腰间佩的玉管,将塞子轻轻一拔……

“仲平,你跟我多年,当知我不喜朝秦暮楚又好挑拨离间之人,若你有心想跟着月宵,我成全你便是,你不必两面讨好这般委屈。”夜珑走近他,目光bi人地盯着他的背,“我虽需要寻人同修南明诀,但也不是非你不可。”

肃杀之气不经意间流露,全然不是面对季遥歌的亲切。

“仲平不敢,仲平愿随师姐。”任仲平微微一颤,只差没跪到地上,才刚那点仙风道骨消失得无影无踪。

夜珑下巴微抬:“机会我已给过你,你既作了选择,就别忘了今日之语。若有再犯,视如背叛。”轻描淡写几句话,却含不容置喙之势。

任仲平连头也不敢抬,只道:“谨记师姐教诲。”

“滚吧。”夜珑不再多语,带着季遥歌往dong府行去。

季遥歌跟在她身后,却是一步三回头。任仲平由始至终都没看季遥歌一眼,夜珑走出老远,他才面无表情地直起腰,目光直直垂地,站了片刻,他忽然一掌拍在自己后颈上,又飞快地把手探入自己披在后背的长发间胡乱拨弄,仿似被虫蚁蛰到般甩头。

淡淡金光从他发间落到草丛里,似星点窜过,神不知鬼不觉地飞进季遥歌垂在裙上的玉管,她一拈玉塞,迅速按在玉管之上。

“在看什么?”夜珑倏尔回头,肃杀之气已去。

“师姐,为我之事伤了你与任师兄的和气,不值当。”季遥歌转身不再回望。

“没什么值不值得,何况我警告他也并非完全为你。他明知月宵与我不和,却三番四次讨好月宵,背着我做了不少事,我不过睁只眼闭只眼而已,他却变本加厉。”

说话间,夜珑解了dong府禁制,带着季遥歌进入。

————

夜珑的dong府也分内外三重,最外重是会客处,石桌石椅,垒成山的酒坛并几株从山壁长出的藤萝,和她这人一样,随兴;中间是练功的地方,除了两排兵器架外别无他物;最里边是她修炼的内室,季遥歌只到练功处便止步,也不知里面是何模样。

练功的石室地面绘着朱红法阵,顶上开着天dong,光线柔和落在法阵正中。四壁刻满线条简洁的人像,表情各异,季遥歌看了几眼,便觉人像的眼眸似乎随时要动。

夜珑已走至兵器架前,负手道:“你站到法阵中间去。”

季遥歌将目光收回,却未听从她的话,只道:“师姐还没告诉我,为何月宵师姐总是针对我?”

夜珑还没开口,又听她续道:“还有,门内弟子这么多,我资质低劣,师姐你为何对我另眼相看,多番回护?”

这个疑问已经存在很久,她和夜珑之间差距甚远,日常并无jiāo集,而夜珑也绝非同情心泛滥的人,那么这三番两次的帮助,又是为了什么?

夜珑闻言低低笑出声:“还真是固执,不依不饶的性子,和她真有些像。”语毕,她忽又沉默,看着天dong落下的光柱,良久才开口。

“月宵针对的不是你,是我。而我帮你,除了因为月宵对你的诸多刁难是因我而起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夜珑靠在墙壁上,从兵器架上抽出只绛紫色双头梭,一边把玩,一边淡道。

“因为什么?”

“因为你有点像月宵。”她不是个多话且热衷倾诉的人,不过看着对面这双澄澈的眼,夜珑忽然间就生出些一吐为快的念头。

季遥歌有些惊讶:“我像她?”

夜珑点点头,人影却是一晃,倏尔出现在她身边,左手在她腰间一拦,右手按着她的肩头往下压去,季遥歌被迫向后软了腰。

“筋骨太硬了,练舞前先帮你松松。”夜珑脆声道,一边飞快地变化姿势,一边说话,“是不是很奇怪,月宵与我明明不和,我却还要顾着她?”

季遥歌一个“是”字没出口,左腿已经被她朝后抬至及肩,整个人金ji独立似站着,筋骨被扯得几乎要断开。夜珑仍在继续:“我与月宵是前后脚进的山门,那时还不是夫人的弟子,和你一样只是门中再普通不过的低修。”

她们二人年纪相仿,夜珑重义,得月宵唤这一声师姐,便自小对她极为照顾。山门资源有限,低修修行清苦,无数的日夜,她们相互扶持着走过来,晃眼就是百年。

“月宵有些像你,刚进山门之时,长相并不出众,资质平平,修炼得很是艰辛,门内的师兄师姐也常要欺负她,和你现在的境况特别像,我看到你就想起当年的她,她和你一样,也从来没喊过一声苦。那时我和她感情很好,外面的桃林就是练辟谷之时,她替我种下的,为了解解清修的馋虫。”夜珑语气虽温和,手上的劲道却毫不含糊,拉着季遥歌又给按到地上,”我们一起修炼,一起外出狩猎,一起参加门内考核,一起面对许多次九死一生的境况,有次为了救我,她差点连命都没了。我与她之间,以生死论jiāo毫不为过。”

姐妹之情,生死之jiāo,就在几个月前,季遥歌也以为自己有过。

“后来我和她都做了应霜夫人的亲传弟子,在门内的境况渐渐好转。那年门内新进了一批弟子,其中有个师弟名唤徐亭,是个修行媚术的天赋奇才,短短十数年,媚惑之功已直追月宵。徐亭为人擅钻营,极会揣忖人心,瞧中她的身份便投其所好,不断接近,我怎么劝都没用,反遭她怨言。她情窦初开,对徐亭满腔爱意,可那徐亭暗地里却勾搭外教女修,骗为炉鼎百般利用。我苦无证据,又恐徐亭修为上去,也将她骗作炉鼎,便以南明合欢诀为饵试之,他果然受骗,主动与月宵划清界限转投我府内。从那时起,月宵只当是我勾引徐亭,恨上了我。”

说着,她又按着季遥歌的腰往下一压,季遥歌吃痛叫出声,她又笑了:“忍着点。我的故事都没说完呢。”

“然后呢?”季遥歌咬牙切齿地问道。

“后来,也算是徐亭多行不义,入我dong府后竟盗去南明合欢诀私自修行,引至走火入魔被我诛灭,因为他的死,月宵更加恨我。这些年但凡我身边有什么亲近的人,她就想方设法要么拢络到自己身边,要么便处处为难直至那人不敢再接近我。比如任仲平,也是她有意拢络,他才机会讨好她的。”

“可这些……与我何gān?”季遥歌现在觉得全身都在发酸发胀发疼。

“你我本无jiāo集,三年前赤秀宫法会上你被人嘲弄,我路过之时顺手替你解围,因见你实在像她当年,所以后来又暗暗施过几次援手,不想被她发现,以为我想将你收入府内,就开始处处为难于你。我若帮了,她会变本加厉,我若不帮,你日子又难过得很,说到底,都是因为我。”若当初她没有一时心软出手,兴许季遥歌还是那个日子平顺的小低修。

季遥歌却没那么多感慨,她的注意力现在都放在身体上:“师……师姐,你轻一点。”

“不中用的,起来吧!”故事说完,夜珑松开手。

她出手之时用了些灵力,以至季遥歌没有还手之力,被她像面软一样揉来捏去折了半天,只觉得筋骨都要断裂,可待揉着腰站起来,却又觉得一身慡快,竟是夜珑在替她舒筋之灌入灵气,能将她身体筋骨舒展到极致,又不至受伤,另还有滋养之效。

“一边呆着歇会。”夜珑将她推到壁根,自己则飞身站到法阵中央,任那天光倾洒其身,“当初月宵的仙魔舞,确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她资质平平,但胜在毅力卓绝,为了练好这支舞,她足足闭关三年,你想在三天内完全学会,那是痴人说梦,不过学点花把式将这个试炼对付过去,倒是可以。”

说着,她拧腰抬腿:“可知此舞来源?”

“听说是应霜夫人亲创?”季遥歌答道。

夜珑又笑了:“此舞确是师父亲创,不过昨天你也没说错,这也的确是求偶之舞。”

“……”季遥歌想起自己的猿猴求偶之语,顿时涨红脸。

“此舞源于夫人与先宫主的chuáng第之间,起先是夫人向先宫主求欢助兴之舞,后来受先宫主点拨,慢慢才衍变为今日的十二仙魔舞。”夜珑摆好起始姿式,神情已改,“你莫小瞧此舞,媚门之舞为世所不齿,然而很多人却难敌其威,你道为何?”

“攻心之术,难测其深。”季遥歌便道。

夜珑投以赞许的目光:“此舞由十二人共舞,六仙六魔,佐以仙魔乐,有三百七十六种幻化,直攻人心,而且修为越高的修士使起来,其效果越可怕,并非一门低阶功法。再者论,此舞虽是群舞,但其舞步亦是不可多得的步法,可柔可刚,最适合女子修炼。你只消将这步法练会,熟悉舞技,至于惑心之术,那是以后的事了。”

她教授得认真仔细,季遥歌便也学得仔细。

几句完说完此舞的特点,夜珑脚尖一点,眉色飞舞,似瞬间换了个人般。

“此舞凭个人心性可演化不同韵味,我先让你看看我的仙魔舞,你瞧瞧与月宵的有何不同。”

一语落地,夜珑长发拂过脸颊,身段如银练长虹般跃起。

季遥歌眼也不眨,生恐漏过一步,而她心里最后一点对媚舞的轻视,也因为夜珑这一舞而消失殆尽,那抹因无相剑宗而来的优越感,也随之消弥——大千世界,万法皆有,她不该因为自己出身名门,而小瞧这世上其他功法。

夜珑之舞,酣畅淋漓,每一步,每一跃,都简洁有力,柔中带刚,蕴含无限战意,相较于月宵妩媚蛊惑的舞,夜珑的舞则显得激越澎湃,直抵季遥歌内心深处。

心脏仿佛化作战鼓,和着她的舞步敲响震天节奏。战意滔天而至,似波澜壮阔的海面,气象万千。季遥歌生平第一次,从一阙舞蹈里感受到热血沸腾的战意。

她想学此舞,不仅仅只局限于应付了事的花把式,她贪心,想要得更多。

第16章 魔头

一曲将终,夜珑久未作舞,舞至忘情,弦音高亢如凤吟鹤唳,又疾如骤雨覆地。她急踏弦曲,跃然而起,凌空折身,身影倏尔化作十二幻象,仙魔齐出,于半空醉笑。

季遥歌心cháo澎湃,看得错不开眼,恨不能将她一招一式都刻在脑中,及至这最后一步踏出,她更是情不自禁攥紧兵器架上的长戟。

此乃仙魔舞的最后也最难的一招,一招十二式,须臾瞬间舞出,可幻化十二象,故这一招又名为仙魔十二象。此招若用于应敌,则进可攻,退可守,加上灵力法术,能演化出无数可能来。

短短片刻时间,季遥歌已在脑中作出诸般相像,如果她还是从前的白韵,可以凭借此步法变化出多少攻守方式。

可惜,她如今是季遥歌,而这一招太难,既要动作够快,也要达到人舞合一,对修士心性的要求极高。在整个赤秀宫,除了门主应霜外,也只有夜珑和月宵能够跳到这步,而夜珑所舞又比月宵高出一个境界。月宵所幻化的是十二本象,而夜珑却能幻化十二仙魔象,这其中差别巨大。

“看呆了?”夜珑弹了弹季遥歌的脑门。

季遥歌回神看到她挂着汗珠的笑脸,脱口而出:“师姐,教我仙魔舞。”

夜珑捏捏她下巴:“不是正在教?”

“我的意思是,不是花把式,而是真正掌握领会。”季遥歌急道。

夜珑颇有深意地看她片刻,才缓缓点头:“好。”

————

跟着夜珑走到光柱之中,夜珑放慢动作,领着季遥歌将整套步法悉心分解,那态度分明就是在教授一个门外汉,有些大材小用的感觉,不过她并无不耐,反倒更加细心。

一个教得仔细,一个学得认真,时间便不知不觉流逝。待她将所有步法动作都演示一遍,天光已沉,dong里光线微暗,二人的影子浅淡落地,夜珑拭着额间汗珠道:“今日便到此为止,这些步伐你且回去好好琢磨,算上今日你只有两天时间记牢,第三天我会授你慑魂心法。此舞若只表象,是过不了月宵那关的,你至少得练到慑魂第一重,能借舞传心,将你的情绪借由舞蹈传达给观舞之人,而后才能借此控制他们的情绪,及至心智……此乃后话,你先按我说的做吧。”

季遥歌将她的话一一记在心间。

“回去吧,明日一早你再过来找我,月宵那边的差事你可以先不去了,我已着人向她禀过,这几天你都会留在我这里。”夜珑甩袖,外间传来隆隆声响,两重dong门同时打开。

夜风涌入,带来几许凉意,季遥歌不解道:“这般大张旗鼓与她作对,月宵师姐岂非更加恨你?”

“无妨,我就是要他们知道,你是谁的人。我已经纵容忍让了月宵几十年,她却得寸进尺。既然帮与不帮她都不放过你,那便看各自手段深浅。”夜珑斜挑了眉,眼波流转出几缕邪性,那雌雄莫辨的气息愈发深厚,见她眉头不展,遂又道,“放心吧,这双霞谷里还没我护不住的人。”

季遥歌眉色一振:“遥歌定不负师姐厚望。”

夜珑闻言却是“嗤”地笑出声来:“你这口吻,怎么像那些高门修士,一本正经地可爱哟。以后,你可就是我的人了。”

这话听着让人脸红心跳,季遥歌不由想起门派里的传言——夜珑男女不忌,她忽然尴尬:“师姐,我……我……”“我”了半天,愣是没说完整。

夜珑却一掌抚上额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这脑袋在想什么?还不快点回去!”

季遥歌被笑得窘迫非常,抱拳一礼便转身飞也似的跑了,只留夜珑独自斜倚着兵器架,看着她的背影笑容渐凝,眼神飘远,也不知想起什么,唇畔再牵时只剩苦涩。

————

回到dong府时天擦黑,季遥歌迫不及待地将腰间玉管之塞拔开。

一道金芒窜出,高八斗飞到半空,眼前景象还没稳定,便听她问道:“高八斗,如何?”

高八斗触须一震,哼声恨道:“老夫在你这破管子里头都要闷死了,你倒好,只懂使唤我,老夫又不是你饲养的宠shou,你这态度很成问题。”

季遥歌倒了杯水,客客气气地推到桌对面:“高道友辛苦了。”他不理,她继续道,“高前辈?高兄?高哥……”

此前在夜珑dong府外面遇见任仲平,她忖着是个不可多得的时机,便偷偷把高八斗放出来。身为虫子,又活了三千六百年的高八斗,虽然修为不济,却有极qiáng的气息隐匿手段,轻而易举就爬到修为不过筑基中期的任仲平身上,以查煞术。

事关生死,自然是当务最急之事,她寻到时间必要问个清楚。

高八斗触须一掀,把杯子弹回季遥歌面前:“不吃这个,下次拿书来和我换消息。”气稍平,他又道,“是他。”

简单两字让季遥歌心一惊,她缓缓落座,摩挲着高八斗推回的杯,忖道:“你可确定?”

“千真万确。老夫以金须探过,他的元神被种下煞符无疑。”高八斗“啪”地飞贴在桌面,瞪着豆眼和季遥歌对视,“还有件更要紧事要告诉你,那煞符上的气息老夫极为熟稔,若老夫没记错,给任仲平种符之人,就是萧无珩。”

说起此事,高八斗的声音语气都为之一沉,季遥歌敏锐地捕捉到提及这个名字时,他小眼里一闪而过的恨。

萧无珩这三个字,季遥歌可以说毫不陌生,以前无相宗的师叔师伯们聊到冥沙海外的鬼域,总少得不提及此人——萧无珩是鬼域这近千年来风头无双的人物,千年前他曾引战鬼域两大宗门,使得鬼域乱了近五百年,而他便借这五百年乱祸自立宗门天枭、清除异己,如今千年过去,鬼域被分作南北两域,天枭宗为南域之尊,至于鬼域以北,仍由昔年鬼域第一大宗地阳苦苦镇着,与萧无珩分庭抗礼。

“煞符在此,符主必然不远,萧无珩就在附近。”高八斗续道。

季遥歌心里也剧惊,以如今鬼域和万华修仙界对峙的局面,就是普通魔修进万华都要引起仙界诸般猜度,更何况是萧无珩这样的人物。

他还来了啼鱼州。这魔头境界至少在化神中后期,而啼鱼州地界内低修遍布,若是开战,整个州界都要被他毁去,至于她……别说如今她是季遥歌,就算她是从前的白韵,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到万华到底所为何事?”她自语道。

高八斗也正思忖此事,不妨眼前一张大脸凑来,黑漆漆的瞳眸像个深渊定在他眼前,幽深深的话响起:“难不成是来抓你的。”高八斗瑟瑟一抖,给吓得往后弹飞,“啪”一声撞在墙上。

季遥歌抬起头,一本正经道:“你怕什么,我只是猜测而已。”

高八斗被萧无珩抓过一次,心有余悸,当下也顾不上面子,只道:“我能不怕吗?折他手里一次我这虫命都要没了!我说你赶紧收拾家当逃命去吧,万一那魔头发起难来,这啼鱼州无一人是他的对手。”

“是不是萧无珩亲自来还不可知,凭一张煞符的气息不能妄下定论,何况如今任仲平盯上我了,此时我冒然离开反遭其疑心,若真是萧无珩在背后,我这小命一样保不住。”季遥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面,冷静分析目前情势,“煞术炼y需要吸活修魂魄,修为越高的修士魂魄越有用,可是任仲平却只抓我这种几乎没有修为的修士……他们应该也不愿在啼鱼州闹出大动静,以防被各大宗门发现围剿。”

她肯定不是第一个被吸去魂魄的修士,低修容易捕杀又不受重视,且死后炼成尸傀,不见尸首,根本不会被人发现,所以那人肯定也想掩藏行踪。

“况且,啼鱼州也不是一个上修都没有。”

至少可能有一个,季遥歌想起那个单眸蛛瞳的男人。那人的修为深不可测,当时他带着她借宿啼鱼州山主dong府,眼下也不知走了没有。

高八斗从墙上爬下,正要说话,却突然改口:“有人来了。”

他在季遥歌的dong府四周铺展了灵气,但凡有人接近就能察觉。

季遥歌做了个噤声手势,她也已经发现,屋外设的禁制已将景象传至她脑中。

“是任仲平。”她轻声道。

说曹操,曹操到。

————

dong门开启,季遥歌将保命的符篆扣在掌中,迎至dong口,高八斗早已躲起。眼下情势不明,若是泄了那人行踪,指不定他恼羞成怒掀起杀戮,故此事不宜声张,他们都不能打草惊蛇。

“季师妹,我奉夜师姐之命,来给你送桃子了。”

任仲平站在门口,脚边搁着一大筐桃,正是夜珑dong府外桃林所摘。

“劳烦任师兄了,多谢。还请师兄转告夜师姐,桃已收到,遥歌感激不尽,待明日再亲自登门致谢。”季遥歌抱拳道。

任仲平仍穿一袭广袖长袍,容长的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师妹不请我进去坐坐?”

“陋室无茶,恐怠慢了师兄,况且时辰已晚,遥歌尚要修炼,就不留师兄了。”季遥歌笑道。

“你这是拒绝我了?”任仲平不以为意,拨开鬓边落下的一缕长发,棱角分明的唇微启,仙风道骨里掺进些邪肆,吐出的声音也变得喑哑,“我还想和师妹说说今日午后在山中遇到的事呢?”

季遥歌已错开目光,听闻媚门媚惑之术极为厉害,尤以瞳术为最,若是对上便容易被蛊惑,她如今境界低微,无法抵抗,只能避开。

“是吗?那便请师兄改日再说予我听。”

见她不上当,任仲平继续慢悠悠道:“我在山门外遇到了两个人,正在啼鱼州里打听一件事。”

季遥歌的心咯噔一沉。

“师妹,你不好奇他们打听什么吗?”不知不觉间,任仲平已靠到她耳畔,吐气如丝,“他们在打听,近日山中可曾出现过一个明明要死却突然醒转的修士,且醒转后性情大变,倒是有趣呢。”

季遥歌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眸。他的瞳眸已呈浅碧,似猫眼般,唇边的笑也极妖异,衣袖被风鼓涨,在月华下妖冶迷人,如盛满诱惑的涡流,吸引着人随他走去。

确是媚术无疑,只不过……

情况有些奇怪。

与上回她中了鸾和之毒的情况有些相似,她能看得出他的媚术,却未受影响,那感觉就像……就像个老和尚站在无数绝色女人面前,却只看不动。

老和尚靠的是修为,那她又是为何?

季遥歌心里仍旧清明。

“真不请我进去坐坐?”任仲平柔声道。

几个念头自脑中电光般闪过,季遥歌计上心头:“任师兄……”

任仲平低头看她,她颊上胭脂渐染,澄澈的大眼里如今有些迷离,咬着唇的神色似乎有些挣扎不舍,矛盾地看着他,竟将任仲平看得心头一动。还真别说,她虽容貌平平,可动情的模样却另有风情。

他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什么也没说,只是摩挲着。

猎物看着要上钩了,可忽然间……

哗——

一蓬冰水兜头浇下,季遥歌惊叫一声跳开。

“季师姐好有雅兴,与任师兄站在门口赏月?”来的是白砚,出手的也是他。

“白砚!”季遥歌被浇得头脸湿透,咬牙道。虽然心知白砚以为她中了媚术才出手解救,但他也坏了她的事。

“呵。”任仲平被人打扰,败了兴致,却也不气,反收了媚术,意味深长道,“你既然有客,我便不打扰你们了。刚才那事,你若好奇,三日后再来找我吧。”

说完话他便转身,衣袖微动,踏月色而离。

季遥歌松口气,转头对上白砚。

白砚y阳怪气地开口:“师姐想找男人,难道我不好吗?”

他有种自己种的白菜差点被猪拱走的郁闷。

第17章 慑魂

季遥歌确认任仲平真的离开后转身进屋,白砚心情欠佳,把脚步踏得啪啪响,还没迈进门就听季遥歌的声音从里边传来:“把桃子给我带进来。”

白砚发泄般踢踢筐,还是认命地把筐抱起。

家徒四壁的dong里仍空空如也,季遥歌坐在桌旁已倒好杯水,他“砰”地将整筐桃子砸在桌上,从她手里抢走了水仰头喝下。季遥歌好笑地看着他,从筐里摸出颗桃,在桃尖上划了十字口,拿指甲剥桃皮。

“也不怕有毒?”白砚睨了一眼。

桃子大且香,汗水丰沛,看着便诱人,季遥歌将皮撕了一半,用掌托着就往嘴里送,可没等咬下去,手被人一巅,桃子就落进白砚手里。白砚不客气地大口一咬,发现痛快的“啧”声,那桃汁挂着唇,他伸舌舔舔,看着她只笑。

“你不怕毒了?”季遥歌挑了眉。

“哼。”他不客气地坐下,把筐又扔到地上,“任仲平是凶手的嫌疑最大,他半夜出现在你dong府外定没安好心,还向你施媚术,你也不怕有个万一?敢与他私会?”

他嘴皮子张啊张,桃子的香气从他口中散出,那唇亦染得透光。

季遥歌揉揉鼻子,转开眼:“难道他找上门我能不见?”

“就怕你见了小命就没了。”白砚两口吃完桃,将桃胡往dong门外一抛,又道,“我暗地里查过了,你受伤那日,就是任仲平寻的借口把你诱出山门外,不过他在门内颇有地位,知情的师妹不敢作声,这才叫他瞒了过去。”

若是早一天知道这事,季遥歌可能会很高兴,但现在,她很平静:“我知道了。”

“你知道?”白砚查得辛苦,存了邀功的心,结果只得她轻飘飘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你又如何知道的?”季遥歌反问。

“我……”白砚刚想夸自己,忽然想起自己的法子不太光彩,马上闭嘴。

“知情的小师妹?”季遥歌可以想象,白砚能有什么法子?无非就是靠这张脸这张嘴。

白砚“哼”了声,并不解释,道:“你知道还不离他远点?他还练了那歪门邪功,也不知哪里寻来的,不成,要把此事禀报夫人。”

“别去!”季遥歌急忙拉住他,“无凭无据的谁会信我们的话?事情捅大了,我们也不是他的对手,万一斗起来,我们自保都困难。”

她这么一说,白砚倒真冷静下来,回握她的手问道:“那咱们另想法子。”

季遥歌不动声色抽走了手:“我会另想法子,不过你就别再插手,这事本就与你无关,你莫要再查。”

因为扯上了萧无珩那大魔头,事关重大,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季遥歌不能让白砚知道,更不愿让他涉险。

这本是好意,岂料白砚却沉了脸:“师姐的事便是我的事,我怎能坐视不理。”

“这事太危险。”季遥歌劝道。

“危险就更需要我了,师姐的修为还不如我呢。”白砚那胡搅蛮缠的劲上来,十个季遥歌也不是他的对手,“我既能保护你,又比你熟悉门派内的人事,还比你人缘好,你有了我,简直如虎添翼……”

季遥歌被他闹得头疼,起身就将人往dong外推:“走走走,别说了,我要修练。”

dong门“砰”地落下,白砚被赶到dong外,对着紧闭的dong门恨道:“一时冷,一时热,一时好,一时歹,师姐你真是善变,没良心的……”

是啊,他已经摸不透这个师姐了。

————

《三清妙莲咒》颂起,季遥歌便自动屏蔽了白砚的声音,也让有些不安的情绪逐渐冷静。

任仲平的话尤在耳畔,他既是收走“季遥歌”魂魄之人,自然知道现在这个季遥歌已非原主,百里晴不肯放过她,已经另派人寻到此地,若是任仲平将这件事泄露给对方,那她的身份便隐藏不住。

可任仲平似乎又没告诉对方,反来找她,似乎是要以此要胁于她,他想要她做什么?

或者说,他身后那人想要她做什么?

本以为找出杀害原主的凶手,她便能暂时避过危险,不想却又扯出更可怕的人来。如今一边是尚未确认的萧无珩,一边是紧追不舍的百里晴,她的修为又如此之低,光想想就头疼。

不过任仲平既然给她三日之期,那么在试舞结束前,她应该不会有麻烦。

唯今之计,先过了三天后的试舞再说吧。

这决定一下,季遥歌便不作多想,将注意力投入到十二仙魔舞上。

————

季遥歌的悟性绝佳,又有那两百年的修行打底,无相剑宗的高阶步法,随便一套都复杂过十二仙魔舞,这舞步难不倒她。至第二日傍晚,除了最后那步仙魔十二象外,她已能完整并且流利地跳完整套舞。

光柱中的人跃飞半空,折腰展臂,再度尝试仙魔十二象,可惜连地上的尘土都没能扬起,更别提幻象了。

季遥歌颓然落地,有些泄气,倚壁而立的夜珑却已久未言语,只抱胸看着她。见她站在法阵仍在兀自摸索仙魔十二象,夜珑方开口。

“别尝试了,若你真在三日内练就仙魔十二象,那就是妖孽。”

被一语打断的季遥歌停止动作:“不试试怎么知道不成功呢?”

“你能在两日内就将此舞熟练到现在程度,已大出我的意料。我入门百多年,还没见过哪个弟子练得这么快。”夜珑缓缓直起身子,眼里闪过几许探寻幽光,“不想你身体资质虽差,但悟性却高,倒是可惜了。”

整个赤秀宫里,练此舞最快的人就是她,但即便是她,练到季遥歌眼前程度,也花了五日时间,季遥歌比她快了一倍不止。

“坐下吧,我授你仙魔舞心法,你想幻化十二象,没有心法是无法成功的。”夜珑一边说话一边飞至光柱下盘膝坐定,掌心中擎出一只极微小的瓷瓶,看着依言坐在对面的季遥歌道,“这是髓蜂毒液,你可信我?”

“髓蜂?”季遥歌盯着瓷瓶道,“一滴就能让人疯颠至亡的毒物?”

夜珑点头:“髓蜂毒不攻血脉,只攻五感神识,能让中毒者对外界的感触提升百倍,修士的敏锐度本就比常人要大,若中此毒,所有知觉均被扩大至超出承受范围,便会出现幻觉、迷心、谵妄,陷入疯狂,或死或傻,是极可怕的毒素,但同样,至毒之物必也为至药,一点点的髓蜂毒能让修士神识更为敏感,可捕捉外界的变化,不论是气息,还是微不可察的情绪。如今你要练的,就是感知情绪。不管是你自己的,还是他人的。只有你感知到了,才能融入仙魔舞内,否则你就算跳得更美,也只是没有灵魂的傀儡。”

她说话间已拈起根银针,在瓶中轻轻一蘸,冲季遥歌扬手。

针尖折出细微青光,晃过季遥歌的眼,她毫不犹豫地点下头,转过身去。

后颈处传来一点刺痒,夜珑将针入她颈间。

刹那间,夜珑清冷的声音显得空旷:“仙魔舞入门境界分两重,一重是知已,二重是知彼。所谓知己知彼,都是指捕捉情绪,先捕捉自己的情绪,再捕捉他人情绪,掌握知己,方能把你的情绪投放舞中,再传达给观者;掌握知彼,你便能明白他人情绪,进而以已之力控制他人之情。这是最粗浅的境界,然而情绪不能实物化,只靠感觉,比灵气还难捕捉。”

随着髓蜂毒的扩散,季遥歌的感知已被无限扩大,夜珑的声音宛如直达元神,除了她的声音外,这屋里所有细微的动静——手腹摩挲、衣料轻擦、发丝扬动,甚至于墙根里的虫蚁声,都清晰入耳。

“髓蜂毒虽能助你五感敏锐,但能不能体会到虚渺情绪,还要靠你的领悟力。你的境界不够,我会在你周身设下灵气场,让你暂时感悟到大境界之妙。自己的情绪好感知,但外界的情绪却很难捕捉,我这练功室的墙上刻有众生三十六态像,拟的就是情绪,你必须在后天前找出这三十六像中的喜像,如此,才算成功,待你明白情绪何物时,自然就知道何为以情入舞了,月宵的试炼,也就不是问题。”

夜珑边说边出掌,以掌风将自己推离到阵外,双手疾速掐诀,在季遥歌身边布下浓厚的灵气场。

“这两日我有要事,不会回来,你就在我dong府修炼。这瓶髓蜂毒我留给你,每日至多两针,不可再超。后日我会亲临舞堂,你不必紧张。”

看着被青光笼置的季遥歌,夜珑拭着汗站起,季遥歌双眸紧闭,无法开口言谢,只略点点头,耳边就不再响起夜珑声音,过了片刻,外间传来dong门开合声,夜珑已离,偌大dong府,只乘是季遥歌一人。

季遥歌却倏尔睁眼。

澄澈如镜的眼眸里发出慑人光芒,不属于低修遥歌,那是昔年白韵。

万华修仙界上百年结丹的天纵之才,借着夜珑所留的灵气场,短暂回归。她感受到暌违已久的境界之力,眼界、心界、元神,都不可同日而语,就连感知,也是螆蜉瀚海之别。

她深吸口气,开始感悟自己的情绪。何为喜,百年结丹时是喜;何为怒,百里晴夺舍时为怒;何为哀,百年修为一朝尽失为哀;何为乐,少时师兄扶她踏上的第一柄飞剑为乐……喜怒哀乐,由人之七情演化,人之一生,不论凡仙都在体味,寻常日子,非是至喜至怒至哀至乐,不过涓涓细流,由心所化。她从过去回忆至今,在漫长岁月里寻找各种情绪,逐一领会存心。

眼眸再度缓缓闭上。

两百多年的岁月,她一夜回望,万般情绪涌堵至心,最后通通散去,只留一片清明。

知己,方明白何为情绪。再来,才是知彼。

外界情绪,更加繁杂,她的感知虽被放大,又有境界在身,却也被各种声音所扰乱,捕捉起来,比感悟自己情绪要难许多。她不仅要领会外界情绪,还需学着从繁杂情绪中找出自己的目标。

感知被放大后,四周所有动静都清清楚楚,墙上的壁画却似同时飞快转起,人像发出的笑声、哭声、叹息声、咒骂声、呢喃声,声声入耳,她睁开眼,壁上的画像却又静止,所有表情都一般无二。

修炼之途无捷径,她索性逐一捕捉,从笑声开始,再对比已领悟的情绪,却发现那笑非喜非乐,也不知是何情绪,再看哭,非悲非痛,也不知是何情绪……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仍未能窥得真谛。

储物袋里却传来一丝震意,是那《媚骨诀》的玉简,似在回应她的修炼。

季遥歌暂缓修炼,将玉简取出,还不等她以神识探知,便有声音直接在她元神里响起——

“情绪不能用表相判断,你所感受的七情六欲太少,启灵眼,以众生灵骨助你修行吧。”

短短一语,很快又归于寂静。

季遥歌不作多想,额间朱砂一亮,无数光点朝她涌来。因有夜珑灵气场的加持,她的境界之力回归结丹,所能吸纳的范围急速扩大,紧闭的dong门处、天dong处,都有灵骨涌来,没入她额间。

她的神识敏感度正值巅峰,数以万计的灵骨携生灵之情涌入,刹那间让她窒息。她似被海làng吞噬的人,而身边所有,皆是无形之情,各种各样,她只能逐一领会。

笑非喜,也可能是大悲后的彻悟;同样的,哭非悲,也许是生命诞生最初的喜悦。

众生万像,万情,万心,种种情绪,矛盾非常,不以眼观,只以心闻。

那哭声像,才是夜珑要她找的——喜像。

季遥歌闭着眼微微勾唇,却没急着停止修炼,借着夜珑最后这点灵气场,她要尝试进阶。

知己,知彼,而后才能化情。

控制别人的情绪。

夜珑所留的灵气在第三日天明时分,消失殆尽,青光氤氲而散,髓蜂毒性也褪尽,季遥歌的世界恢复宁静,她缓慢睁眼,在光柱之下腾跃入空。

十二仙魔舞,一舞慑魂。

法阵中落下的人影,不断变幻姿态,良久,方歇。

天已大亮,三日之期到了。

季遥歌轻整衣襟,朝外行去,走至dong口时,忽回头。

澄如水镜的眼中,须臾闪过无数影像,轻勾的唇畔,是似笑非笑的邪。

若然夜珑此刻在此,定会震惊。

偌大石室壁上所刻的众生三十六态,表情尽皆转为哭态,无一例外。

三十六尊,哭态,喜像。

为她所控。

第18章 一鸣

巳时末,山里阳光渐炽,白花花的日头照得人眼晕,然而无遮无挡的舞堂外头仍旧挤满了人。今日是季遥歌三日应试之期,不管是在舞堂习舞的,还是从别处听说些事好奇赶来的,都顶着阳光聚在这里瞧个热闹。

毕竟在赤秀宫里敢挑战身为应霜亲传弟子月宵权威的人,这么多年就出了这一个,还是个道行几近为零的低修。

齐聚在舞堂外的修士们有嘲笑她不自量力的,也有觉得她勇气可嘉的,闲言碎语满天飞,扰得人耳根不得清净,就是没人认为季遥歌能跳出十二仙魔舞,毕竟天赋摆在那里,由不得人逞qiáng,就算有夜珑亲自教授,也不见得能成功。

“师妹,买一把?”有人开了赌局做庄家,满天的呦喝。

娇桃被那人拉住,瞥了眼桌面,问他:“赔率多少?”

“赌季师妹不能过关,十赔一;赌季师妹能过关的话,一赔十。娇桃师妹要不要试试?”那人笑眯眯地拔桌上的灵玉。

这赔率差得,基本就没人看好季遥歌……娇桃直接骂了句:“滚!”

“你跟他置什么气。”白砚将骂骂咧咧的娇桃从人群里扯出来。

“遥歌呢?”娇桃看了眼四周,没找着季遥歌。

“前天去了夜珑师姐那里,一直没回来。”白砚摇摇头,时间快到了,可季遥歌仍未出现。

两人正有些着急,外头忽有人唤了声:“月宵师姐来了。”

四周的修士便都齐齐行揖礼,娇桃和白砚也低下头,只是白砚的目光仍不免悄悄望出去,打量着四周。月宵今日打扮得仍旧jg致,她本不是五官出众的女子,不过修行媚术之后,眉眼愈发娇妩,妆容与衣着也贴合其气,倒显得妩媚动人。

月宵踏着莲步袅娜而来,身后还跟着不少人,面对众人的行礼,不过略点点头便算回礼,径直进了舞堂。

“怎么?季师妹还没到?”看到空空的舞堂,她蹙起眉,讥诮道,“好大的架子。”

“可能是怕自己丢不起这个人,索性不来了。”身后有人附和笑道。

月宵却没笑,只冷道:“自己答应的事,若是不来便算输。燃香,一炷香尽要是再不来,便算她认输,自罚去服苦役。”

语毕她一撩衣摆,回身坐到堂间石座。

香很快点上,就插在舞堂外的圆鼎上,午间滚热的风一chui,香头金光窜动,很快就矮了下去。时间流逝得飞快,娇桃愈发着急,推着白砚:“还不去找找?”

白砚抱胸而立,看着那香一寸寸烧去,反倒冷静下来:“现在去也找也来不及了,且看看吧。”

众人眼瞅着那香要燃尽,正主却仍旧没到,jiāo头接耳的声音越发大起来。

“这么多人?”沉敛女声传来,竟瞬间压下了这院中所有絮语。

“夜珑师姐。”众人又齐声行礼,

夜珑虽只独自前来,可威势却压过满场修士,无人敢再多语。见四周气氛猛凝,月宵连眼角都勾起,也不起身,只嘲道:“师姐有几年没来这里了吧,不想今日为了个不成气候的低修竟亲临此地,真是让人意外啊。”

正踏进舞堂的脚步一顿,夜珑叹口气:“师妹,你何必如此?”

“我怎么了?”月宵抚弄着鬓角,扶着髻间步摇,娇媚道,“倒是师姐这是怎么了?从前也没见你对哪个师弟妹如此上心,如今倒是一门心思宠起个废骨难修的人来。只不过这回你怕是要失望了,你那可怜的小师妹到这点儿都没出现,想是怕丢脸不来了。”

夜珑环顾四周,果然没找着季遥歌:“怎么回事,她人呢?”

“我哪知道,她不是一直跟着你修炼吗?我还想见见你亲自教出来的人有什么本事呢,看来也是要失望了。”月宵缓缓起身,看着堂外已将燃尽的香,“真可惜,你这么久没来,好容易来了一趟,连场舞都赏不着了。”

说话间,热风一chui,那香最后一寸香灰落下。

“时间到,大伙散了吧……”月宵打了个哈欠,“怪没意思的……”

话没完,一道人影冲开人群,疾奔至舞堂前。

“等等,我来了。”季遥歌喘着粗气站在人群前,一身上下还是那不起眼的斜襟褂裙,脑后盘着规矩的道髻,额上冒着汗,两颊cháo红,愈发显得平庸。

娇桃却是一喜,冲她频频挥手。

“抱歉,刚才揣摩舞步太过专注,一时忘了时辰,还请师姐见谅。”她一边道歉,一边回个笑给娇桃和白砚。从夜珑那里出来后,她因担心自己性情又被shou性所左右,故在山里打座修了会《妙莲咒》才赶来,不想差点误了时间。

白砚却横了一眼撇开头,他还记着前日夜里被赶出她dong府的仇呢。

“既然来了,也算是掐着时辰来的,不妨事,月宵师姐也非计较小节之人,对吧。”夜珑摆摆手,朝月宵笑道。

月宵“哼”了声:“话都让你说了,我若还计较,岂非真是小性之人。闲话少说,人既然到了,就别làng费大家时间,奏乐起舞吧。”

————

乐声起时,山崖上掠起只雷鹰,双翅平展后,羽翼上的电纹似疾行而过的短电,喉中嘶鸣轰轰,如雷声震山。

季遥歌踏乐跃起,腾飞半空,身形矫健恰似那只雷鹰。她没进舞堂,而是选择在舞堂的空庭起舞。修士们都退到四周,留出空处给她。夜珑与月宵也已从舞堂里面走出,站在堂上观她作舞。

正午炽烈的阳光下,她腾空后倾腰后折,于半空之中翻卷,柔软的腰肢卷成细柳,纤长双腿朝上勾展,双手于胸前拈作莲诀,便是壁画上最常见的飞天像。

形态翩若惊鸿。

只是叫人短暂失神的,却是她那双缺少神韵的眼眸,她眼眸虽大,从前却空dong沉默,今日像突然被填进灵魂,目光流转间竟是喜笑薄嗔的风情,纯粹gān净,澄如稚子。

真正是形未动,神先领。

叫人心生欢喜。

飞天起式,落地后转为急旋,拧、倾、折、曲,仰、俯、翻、卷,她动作虽称不上完美,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每一步、每个动作,都与乐曲搭配得天衣无缝。

乐音悠扬,入耳动听,季遥歌的舞形神兼备、刚柔有度,很轻易就能让人明白这舞中意境为喜乐之情。围观的一众弟子感受到这情绪,不由暗暗点头,三日时间能练到这程度,已属不易,尤其季遥歌又是道行低微的人。

娇桃更是喜不自禁,倒是白砚一反常态,只环胸倚树,懒懒地看,不见笑意。

转眼乐曲过半,夜珑微勾了唇角,看得尽兴——这丫头果然不负她所望,短短三日已能揣摩到传情达意的意境,于此途委实有些天赋。

月宵冷眼看着,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碎,待见到夜珑的目光,脸色顿时结霜般冷,几步行至乐班里,劈手夺过一把琵琶。乐班皆是男修,众师弟们见状均有些愕然,待听她拔响第一声弦音时,愕然便化作不知所措,手上的动作都渐渐停了。

和奏的乐曲换成单一的琵琶,曲目未改,可奏出的弦音却换了意境,急如雨声,漫天覆下,似怒还悲,恰与季遥歌所舞的情境相左。

季遥歌身形一顿。

乐班奏乐本是附和舞者情境,使其舞达到更加圆融的境界,但月宵这一gān扰,却让乐音与舞蹈背道而驰。琵琶声声,凄切不堪,qiáng硬压过季遥歌的喜乐之境,季遥歌的舞步忽乱,为这乐音所gān扰。

喜乐顿时转作悲切。

“月宵,你在做什么?”夜珑第一时间发现月宵的举动,沉脸喝问出声。

月宵指尖急拔弦,扬声挑衅道:“你不是看到了?我在给季师妹奏乐呀。”

“你是师门高高在上的师姐,她不过是个连筑基都没到的低修,你何必如此针对她,失了自己身份。”夜珑面现愠色,眼神冷如刀刃。

月宵冷笑数声:“我就是针对她了,如何?她接受这试炼时,我也没说不以琴声相扰。她不是你亲自教授的吗?难连这点能耐都没有?”

“你……”夜珑被她的无理取闹气得不行。

月宵见她的手已不知不觉抚上刀柄,手上琵琶拨得更是急,霜结的目光里隐约的痛:“怎么?想对我拔刀?”

“你以为我不敢?”夜珑拇指轻挑,弯刀铮然一声,出鞘半寸。

月宵咬牙站着,死死盯着她。

二人势成对峙。

堂外,季遥歌的舞还没结束。

突如其来的琵琶声破坏了她的情绪,她止不住地被那乐曲慑了心魂,心头泛起尖锐的悲伤,也不知为何而生,舞也随之转为悲怒,越跳越急。她心知不妙,周围的人情绪也受了影响,脸上的笑慢慢消失……

势头急转直下,季遥歌咬牙思忖。

在夜珑dong府中她已越阶修至借舞控情境界,此番为怕引人侧目所以有所保留,如今看来,却无法再藏。如此想着,澄如稚子的眸里she出慑人的凛冽,随着急旋的身体飞速掠过全场,唇边的笑勾得乖张,再不是先前温和。

四周的人只觉得眼前人影一花,季遥歌的身影似乎幻化作众生百态,那眼中流淌的光芒,像镜面折出的光,叫人在其中寻到自己的身影。

一瞬间,跳舞的人变成看客,耳畔再不闻一丝乐音,只剩心跳怦怦,似chun花绽放,朝露晨曦,再无y晦。

“把琵琶放下!”

那厢,夜珑却只冷凝月宵。

“有本事,你来拿。”月宵自不服软,反扬唇挑衅。

二人皆没望向堂下。

“那你就别怪我不念旧情。”语毕,夜珑手中弯刀出鞘,瞬间刺向月宵。

月宵抱琴跃起,避过她的一击,仍未放弃拨弦,痛笑道:“你我之间还有旧情可言?”

夜珑怒极不语,手中弯弓如天际月钩,攻向月宵,月宵抱着琴步步后退,避她锋头,二人修为虽在伯仲间,但夜珑天赋极佳,道行向来qiáng出月宵许多,此番累积数年的气愤同时发作,下手便有些狠。不过片刻,二人已走了数十招,月宵抱琴不松,被她一掌击在肩头,踉跄退到墙边,夜珑的弯刀又凌厉扫来,直奔她的脖颈,要bi她松琴。月宵苦笑,死不松琴,反将脖颈往外一送。夜珑的刀刃生生停在她纤白颈间。

“你!”夜珑气得胸腔起伏不断,“冥顽不灵!”

月宵固执地抱着琴,死死望进她眸中。

外界却突然传来一阵夹着笑声的惊呼,将二人注意力暂时吸引走。夜珑怒放弯刀,转眼朝外,待看清外间景象时,双眸陡睁,旁边却是“砰”地一声,琵琶坠地,月宵喃道:“这不可能,不可能……”

空庭之间,六仙六魔或倚或坐或卧,形态各异,虽只是浅淡雾象,但轮廓却已分明。

季遥歌正自半空缓落,幻象未散,四周观者满目迷离,唇边笑意不减,情绪皆被她所控。

三天修成仙魔十二象。

匪夷所思。

快到骇人。

第19章 道侣

也不知过了多久,仙魔十二象才渐渐散去,被勾去心神的众人也逐个回神,意识到发生了何事,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沉默起来,庭间鸦雀无声,连月宵和夜珑都迟迟未语。

季遥歌重重吐口气,知道自己此举怕是出格了,不过适才那种情况她也无从选择。坦然走到舞堂正前方,她向两个师姐抱拳一揖。

“这怎么可能,才三天哪。”月宵仍在呢喃,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夜珑。

夜珑离开了一天,也不知她是如何练就这仙魔十二象,一时竟也错愕得说不出话,偌大空庭,只有季遥歌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舞已经跳完,多谢夜珑师姐的教导与月宵师姐的指点。遥歌还要赶回藏玲阁料理这几日积下的杂务,就不耽搁了,还望师姐见谅。告辞。”

语毕,她转身便离,也不问试炼结果。

既无一鸣惊人的骄傲,也无低修的谨小慎微,有的,不过是笑看输赢的自信,她已经尽力,结果所有人也都看到,何需他们定论,不是吗?

“季……”夜珑刚想叫住季遥歌。

“是你教她的?”月宵却出声打断了她。

“我……”夜珑竟不知如何解释,仙魔舞是她教季遥歌,可练出仙魔十二象却是出人意料之事,她只演示过一次,谁知道季遥歌就能自行领悟,这事说来叫人匪夷所思,所以解释了也没人相信。

夜珑欲言又止的神情被月宵当成心虚,她红唇抿作直线,眼圈不争气地红了,指着夜珑的鼻子颤声道:“你帮着她打我,还把十二象教给她?好,你很好……”

“我没,你别哭……别哭……”夜珑将弯刀收回鞘中,拧了眉忙着哄人。

月宵那泪已经滚出眼眶,见夜珑靠近,狠狠抬脚踩在她鞋面上:“夜珑,你好样的!”再一伸手推开人,径直出了舞堂,跃飞离去。

夜珑跳了两脚,狠狠捏着眉心,追着月宵飞去。

————

季遥歌急步走在去藏玲阁的路上,转过一墙九重葛时忽被人拦了去路。

朱红花簇之下,任仲平踏着满地花影缓步而出,衣袖轻展,勾唇道:“恭喜师妹,练就十二仙魔象,一鸣惊人。”

季遥歌舔舔唇,道:“那也是拜任师兄所赐。否则我哪有机会修习仙魔舞?”

她说话之间未见多余举动,可不知为何,那眼眸就是澄澈得叫人心慌,很有些妖娆情光,竟让这平庸的容颜倍显鲜活。

任仲平低声笑了:“师妹还在怪我?”

“不敢,我是在谢任师兄。”季遥歌眉眼一垂,似在他bi人的目光下生出几分羞涩。

任仲平眯了眯眼,想起刚才她起舞时那柔软身段,忽然心痒,低哑的嗓音里便透出三分诱惑:“既然如此,师妹可要拿些诚意出来谢我。”

这打蛇随杆上的人!季遥歌捏捏拳,不动声色问道:“师兄想要我如何谢你?”

“前日的约定,可还记得?”任仲平说着将她鬓边散落的发丝一勾,指腹顺势划过她脸侧。

季遥歌朝后仰了仰头:“怎么敢忘?试炼已经结束,我正琢磨着师兄几时得空,我好去找你。”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在?”任仲平摩挲着指腹,体味着她皮肤的触感,温热滑腻,摸起来很是舒服。

“现在不成,大白天的人来人往,让人瞧见不好,况且藏玲阁还有要事,不如……”季遥歌顿了顿,尾音勾人,“晚上吧。亥时正我去找你,师兄可要等我?”

任仲平摸了摸下巴,笑道:“也好,那亥时正我在dong府内等你。”

季遥歌笑了笑,算是默认,任仲平便不作纠缠,转身离去,季遥歌的神情却渐渐冰冷。

————

确认任仲平离开,季遥歌并没回藏玲阁,而是绕了一个大圈子,去到赤秀宫西面的鸾和林外。

午后的太阳依旧炽烈,鸾和林中并没别人,她左顾右盼一番,确定确实没人在后,才小心翼翼地踏进林去。

她这人有个优点,举凡在什么未知的事物上吃过亏,就一定要把那件事物摸得透彻。鸾和的特性,她在吃过那次亏后就已打听得清清楚楚。此花是门派栽培,由指派的弟子前来收采,要接近也很简单。鸾和能感应活物身上温度进而攻击,只要他们在接近鸾和时能将膝盖以下位置以霜封住,那么鸾和便不会有反应。

鸾和乃chun行散的主药,功效都是房事助兴之药,然则若是服用过多,便对元神有所影响,轻则昏阙休克,重则元神受损,变成傻子。chun行散不易弄,但鸾和草却可随意采摘,门内并无规定。

季遥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劣质霜符往自己脚上扔去,膝下部分一阵冰凉,肉眼可见的白色霜冻覆在了小腿及鞋上,她这才放心往树林走去。

任仲平这个大麻烦始终要解决,而且必需越快越好,从那天任仲平找上她开始,她就在思考对策了,这些都是她为任仲平准备的大礼。

满地的鸾和仍旧开得茂密,一丛丛一簇簇在林间莹绿的幽光艳丽非常。季遥歌屏住呼吸,试探地踏进一脚,鸾和果然没有反应,她便取出乾坤袋挂于腰间。乾坤袋巴掌大小,是每个弟子的标配,一般用以采药,可以容纳的草药数量远比它表现出的大小要多许多。

采鸾和的动作必须快且jg准,在鸾和感应到指间温度时就要准确掐下整朵花,不能伤及底下jg叶,否则会引起整丛花的异变。这点难不住季遥歌,她眼明手快,动作利落,采摘得很顺利。霜符的支撑时间约为半个时辰,接近半个时辰时冰霜便开始融化,季遥歌掂掂乾坤袋,采摘的鸾和已将乾坤撑得微鼓,她方满意地跑回dong府。

————

时已日暮,算算时间,离与任仲平的约定还有两个多时辰。季遥歌在屋里翻出一套普通的大青石的药臼和铜药杵摆上桌,又将整袋鸾和倒入箩筐,竟有满满一筐之多。

咚咚——

她戴了皮手套飞快杵药,将鸾和捣成汁水。

玉管的塞子被顶开,高八斗从管中钻出,飞到半空中,触须往药臼里一探,马上又缩回,嫌弃:“你在做什么?”

“杵花留汁。”季遥歌头也不抬,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滑下。

“这么多鸾和,你……想和谁颠鸾倒凤?”高八斗惊叹。

“任仲平。”她道。

“……”高八斗一愕,飞到她头上,趴下,“你终于开窍,打算试试美人计?”

季遥歌扯下他就往边上一掷:“这些是给你准备的。”

“什么?!”高八斗吓得触须都绷直。

“任仲平境界高我太多,寻常媚术对他没用,我需要借助外力。这些萃取的鸾和汁,一会你吸到身体里,以你的修为,应该可以暂时压制住它的毒性,等我到了任仲平那里,会施法迷惑他,你找机会把毒液注入他体内。”季遥歌一边解释,一边继续杵药。

“我不gān!”高八斗拒绝。

季遥歌抬头,手里的药杵磨着药臼,发出沙沙声音。

“你不想知道你的对头来没来双霞谷?”

“那我也不gān。再说了,以你的修为,要如何迷惑他?”高八斗飞离她身边,生恐那药汁沾上自己半分。

“用这个。”季遥歌把夜珑给的那瓶髓蜂毒往桌上一放

任仲平的修为在筑基后期,本身也修炼媚术,凭她如今媚术入门的道行,赢不了他,只能取巧。髓蜂毒可以qiáng行提升她五感敏锐,勉qiáng让她对情绪的掌控达到筑基修为,再加上大量的鸾和毒混乱他的元神,双管其下,她才有把握能控制住他。

高八斗见多识广,触须飘了飘,就已经知道瓶里是何物。

“你疯啦?这玩意儿用多了会伤及你的经脉。”

“我有分寸,不会有事的。”季遥歌继续杵药。

“别指望我会陪你疯。”高八斗觉得自己应该钻回玉管里继续睡觉。

“高八斗,啼鱼州每半年有一次修仙市集,今年的就在三个月后。许多道友都会将东西带去市集售卖jiāo换,其中不乏各类功法……”

高八斗眼一亮。

“你帮我一次,到时我带你去,如何?”

高八斗陷入沉默。

季遥歌也不bi他,继续杵药。

星月满天,她将杵完过滤后萃取的一杯毒汁放在桌上,静静看着高八斗。高八斗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触须一震,慨然道:“你说的,别忘了。”

“一言为定。”季遥歌点头。

高八斗慷慨赴义般投入到毒汁中。罢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让他就好那一口呢?

季遥歌另去准备别的事。既然是演戏,那便要全套做足。

她换了衣裳。

————

待万事妥当,高八斗也将毒汁尽数吸入腹中,虫身不见变大,但虫腹中有血色透出,虫躯便呈现出诡异的金红色。它飞快地钻进玉管里,颤抖的声音传来:“这药剂量太大,我只能撑一炷香时间,你快点。”

季遥歌按上管塞,往外走去。

屋外已是清晖满地的星月夜,山野只闻风声簌簌,虫鸣shou语。任仲平的dong府在另一边,也是处灵气颇佳的山头,不算远,但要穿过片小树林。季遥歌走得很快,不多时就到出口。

嗖——

眼见林外满地月光与林间黑暗的分界线,空气里却传来轻微异响,有人偷袭。

季遥歌本能地往旁边避闪,可避开了第一下攻击,却没逃过紧随其后的第二个攻击,这攻击来得异常快速,然而并没有伤害性。待季遥歌反应过来,人已动弹不得,被一段碧青绳索缚住了上半身。

“谁?”季遥歌惊骇非常,下意识就往树上望去,那上头什么时候藏了人,她竟一无所察。

枝叶间的缝隙漏下些许月光照出模模糊糊的身形。

“师姐,这么晚了要上哪里去?”熟悉的声音响起,覆了霜一样冷,不见温柔。

“白砚?”

茂密的叶间钻出张脸,仍旧模糊,只有那眼神,隔着黯淡昏色,透出y晴不定的光,落在季遥歌身上。

“很久不见你作此打扮了,今夜怎么突然改了?”白砚从树上跃下,手里攥着绳索另一头,绕着季遥歌慢慢地走。

她今晚摒弃那件不起眼的斜襟褂,改穿杏huáng的对襟襦裙,露着胸口一抹绫光水亮的翠兜,上面是朵白莲,腰肢束得不足一握,连头发也梳成斜髻,风情涟滟。

“怎么是突然?我从前不一直如此打扮,现在换回去,有什么不对?”季遥歌挣了挣,发现挣不开那绳索,“你这是何意?快点松开绳。”

“师姐打扮成这样,是为了见任师兄吧?”白砚嗓音压得很低,低到无法摸清他的情绪。

“是又如何?与你没有关系吧,我已经同你说过,这是我的事,不劳你操心!”季遥歌声音冷了三分,动了怒。

“没有关系?师姐从前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脑子一坏,这过河拆桥的本事见涨。还是说师姐现在有了更大的靠山,嫌弃起我来了。”白砚的眉眼都笼在黑暗里,像是戴了张面具,温柔不再。

“我没有,从前的事我也不记得了。”季遥歌边说边攥拳运气要挣脱绳索。

“可是师姐答应我的第一句话,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本来想等师姐自己记起来,现下看来是不行了,没事,白砚告诉你。”白砚说话间将绳索一抽,季遥歌便被卷入他怀中。

“师姐,你答应过白砚,待我筑基,便与我结为道侣。”

“……”季遥歌诧异地瞪大眼。

“现在,你却要当着我的面,去勾引另一个男人?你让我怎么放开绳子?”白砚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廓。

季遥歌深吸两口气平复心情,待要解释,腰间玉管却突然震了几震。

一炷香的时间,没剩多少了。

她来不及解释。

“你我之事容后再议,我找任仲平是为了别的事,你若不信只管跟来,不过我有个要求,你需伏在屋外听我号令,若是有险,我自会叫你。”

季遥歌只能折中。

第20章 化形

白砚目送季遥歌进了任仲平的dong府,他觉得他大概是失心疯,才会在她晶亮眼眸的注视下相信她说的那番鬼话,一个炼气初期的低修想要对付一个筑基后期的修士。

天方夜谭。

但匪夷所思的事,季遥歌也不是没做过,今天白天她才gān了一桩叫人刮目相看的事,让他不禁重新审视起他与她之间的关系。

自从她失忆,似乎她就不再是从前那个卑微沉默又满腹心思的季遥歌了。

那厢已踏进任仲平dong府的季遥歌却没空多想,她全部的jg力都放在和任仲平虚与委蛇之上。这dong府比她的居所要大不少,内外两间石室,布置得倒十分雅致,琴案花几,宝格书架,就莲榻上都垂了重重纱幔,像个公子哥儿的房间。

任仲平穿了件菱格长衫,腰上松系,衣袂如流水,一派风流,拿着龙嘴壶正自斟自饮,看到季遥歌进来,突然有些移不开眼。

杏huáng的衣裳衬得她人更加明亮,雪白的肌肤被碧翠的兜儿笼着,愈发显得她人如莲蕾,稍带稚气的脸和身体未全长开,透着不曾雕琢的娇妩羞怯,是再姣好的容颜也换不来的属于时光赋予的气息。

“任师兄。”季遥歌只低低唤了他一声,就站在门口不动。

任仲平招招手:“过来陪我喝一杯。”

季遥歌踱步上前,执起龙嘴壶往他杯中倒酒,她手举得高,细长的酒液入杯叮咚作响,溅了几抹酒花在桌,任仲平却只盯着她的皓腕一直看到她勒得纤细的腰肢。

“师兄用酒。”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得乖巧,季遥歌还是学不来媚门勾引人的作派,只能尽量让自己显得柔顺。

任仲平盯着她,一口饮尽那盅酒,季遥歌再度替他满上,试探道:“不知师兄前两日在山里遇见了何人,叫遥歌甚是好奇。”

“想知道?”他拈杯送到她唇边。

季遥歌启唇抿下那酒:“想。”

对她的乖顺,任仲平显然极为满意:“你不是季师妹吧?那些人是来寻你的?”

季遥歌笑了笑:“师兄说笑了,我怎么不是遥歌呢?”

“得了,别在我跟前装傻,季遥歌那傻子可没你这样的悟性,再说,她的魂魄早被我拘走献给符主,哪能还魂人世?”任仲平说话间轻点她的鼻尖,像是亲昵的情人。

季遥歌不作声,他既敢直言不讳,可见是有意要用此事威胁于她,可恨的是,比起萧无珩,她更担心百里晴发现她的身份。

果然,他又道:“你定是被人打得元神离体,这才寻了季遥歌的身体暂避,那些人是你的对头派来找你的,我有没猜错?”那日他刚拘走季遥歌的魂魄,就被一股qiáng大的灵压压制,所以暂时放弃收拾她的尸体,一转头才发现季遥歌竟然回了赤秀宫,倒是古怪,因而也不急着杀她灭口,只暗中观察。

“师兄猜得这么通透,还问我做甚?”季遥歌落座桌旁,自斟一杯,敬了敬他饮尽。

任仲平对她的态度满意极了:“看来是个聪明人。”

“承蒙师兄夸奖,只不知师兄告诉我这些意欲何为,不妨一并直言。”季遥歌不疾不徐道。

任仲平见她面不改色,毫无被人窥破的惊惧,倒有些欣赏。

“我说什么,你都照做吗?”他起身走到她身边,指尖挑起她下巴,bi她与他对视。

“那要看师兄说的是什么事,若是要我的小命,那我可不能答应。”季遥歌一笑,显出三分俏皮来,眼睛像会说话。

“哈哈,有趣的姑娘,我怎么舍得要你的命。长夜漫漫,待你我先过了这一夜再来谈别的事吧……”他把人拉起,qiáng硬地往莲榻上一扔。

季遥歌旋身两步,仰面倒在了榻上,腰间的玉管不知何时已被悄然打开。

任仲平倾身压下,单手撑在她身侧,长发垂落,笑得妖媚,瞳孔缓缓变色,似乎有花一瓣一瓣绽放,chun/情无限。季遥歌嗅到男人身上略显厚重的香气,被热度催发后变得浓腻,是会让人头晕眼花的气息,平心而论,任仲平生得英挺,纵比不上白砚那般俊美,却更加阳刚,不带一丝流气,但仍旧激不起她心头一丝涟漪,就连他的媚术,在她眼中也显得可笑。

早已藏在袖笼里的银针刺破血脉,髓蜂毒骤然间扩散开来,季遥歌顿觉男人的气息更重,耳畔充斥着各种细小声音,任仲平的声音反而忽远忽近,她闭上眼缓缓心神,再度睁眼时,清澈的目光已迷离。

“师……兄……”她呓语。

也不知为何,任仲平只觉得眼前这张向来平庸的脸颊突然生动,仿佛黯淡的墨画陡然注入丹霞万里,红枫成云,添了山河锦绣的大气,无端叫人着迷,也不知是她被他的媚术所迷,还是他让她绽放,任仲平愉悦非常,身心俱畅。后颈上忽有点刺痒传来,他下意识转头扭颈,却叫她猛地捧住脸。

“歌……”他含糊念她名字,正要解她衣裳,可体内却冲起一股骇人热度,似燎原之火迅速蔓延,他的神智短暂回笼,“怎么回事?”声音一下子变得错愕,他看到自己的皮肤泛起红晕,再看季遥歌,她神情冰冷,如数九隆冬,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终日打鸟,终于被雁啄了眼。任仲平怎么也没料到,季遥歌能趁他施媚术毫无防备之时下毒,不,她也下了媚术。

他大怒,抬手便往她胸口拍去,季遥歌却比他更快,横臂一格,另一手便印在他胸前,将人重重击开。

砰——任仲平踉跄数步,撞上桌子,他单手扶桌,已气得眉目狰狞:“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你常用的毒。”季遥歌下榻,缓步走向他。

他也不见她脚步如何快,却忽然之间由远及近,衣裙飘飞惑人眼眸,眼前似乎变出无数个季遥歌,个个皆睁着澄澈的眼看他,看得他心生恐惧。他闭眼挥挥衣袖,尝试运转灵气,可体内经脉灼烫,灵气乱窜,丹田处如有火烧,元神一片混乱,心如擂鼓,他难以控制自己,只是不断借着喘息平复心境。

季遥歌的声音却响在他耳畔,师兄师兄的笑着叫唤,bi着他睁眼。

他蠢蠢欲动,勉qiáng克制着体内爆涨的欲/望,可越来越可怕的热度烧得他理智将失,他bào怒出口:“滚开!”

靠近他的季遥歌忽见他掌中一道紫光窜起,她侧身闪避,岂料那紫光威力甚大,余威仍将她撞出数步,等她站定,只闻得“当啷”一声,有物落地,那边任仲平已疯了般往屋外跑去。

她看了眼落地之物,是件法宝,看威力应该品阶不错,不过任仲平中了鸾和,后继无力,不过拼着最后一点清明寻求脱身之计。眼见他就已飞奔出门,季遥歌眉头大蹙,她不能让他离开这里。

正要拔足追出,屋外却传来一声闷哼,季遥歌煞停脚步,只见任仲平竟被人击回屋里,一道人影紧跟着飞入石室,动作快事疾电,瞬间欺至任仲平身前,一把掐住任仲平的咽喉,另一手甩袖,将dong府的门紧紧关上。

凌厉森冷的目光扫过季遥歌,他倏尔微笑:“师姐,对不住,没按你的吩咐出了手,见谅。”

那笑,嗜血乖张,与她印象中的白砚判若两人。

季遥歌只与他对视一眼,却无法从他眼中看出任何情绪,那双漂亮的会笑的眼,一片幽沉,然而她没时间多想,只冲到任仲平眼前,步伐轻晃,施的是仙魔舞,现学现用。

任仲平的清明早已不存,在白砚手里气喘如shou,双眸布满血丝,只呆呆看着季遥歌,眼前似有数尊神佛浮现半空,季遥歌便是正中那尊神明,拈指而立,慈悲却无情,让人敬畏。

白砚觉得手里的任仲平失却反抗之力,便将手一松,任仲平竟“扑通”跪地。

“任仲平,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被人种下煞符,所以才在山间捕杀低修?”季遥歌平静开口。

“是。”任仲平被迷了心神,乖乖作答。

“符主是萧无珩?”

“我不知道,他从未以真面目示人。”

“那他现下何处?可知我的情况?你们又是如何联系的?”季遥歌逐一问出她所关心的问题。

“他在啼鱼州地界内,具体何处我亦不知,每次都是他主动联系我,我寻不着他,上回联系还是季师妹死的那日,他要我献魂于他。你的情况,符主并不知晓,我还来不及禀报。”

任仲平一句话,却叫白砚猛地蹙眉。

“那来找我的那些人,你可泄露过我的情况?他们现下何处?共几人?”

“一共两人,我还没泄露你的身份,不过被我骗了应该还在双霞谷里寻找。”用以威胁季遥歌的人,他自然要留在双霞谷里。

“符主将你留在赤秀宫所为何事?你又想让我做什么?”

“符主要在啼鱼州内寻找一样东西,帮命我在此地寻找。我也不知那东西藏在何处,打算通过夜月二人接近应霜打听下落,可惜她们都不信任我,因见你讨了夜珑欢心,我才打算留你性命,要你替我打探。”

“是何物?”季遥歌好奇非常。若那人真是萧无珩,能让他不惜以身犯险循踪远涉万华的,绝对是无上宝贝。

“是……”任仲平才张嘴,喉头却似被掐紧般,嘴角溢出血丝,他痛苦地五官扭曲,倒地抽搐。

季白二人当即蹲下查看,白砚道:“怎么回事?”

季遥歌探查片刻,回道:“是封咒。”

封咒,高阶术法,用以封印秘密,令人无法说出与秘密相关的所有信息,一旦开口,封咒就会噬心,令人痛苦不堪。

白砚闻言只看她一眼,不再详究,只问:“那现在如何?杀了他?”

地上的任仲平已痛苦到昏阙,不过气息虽弱却未绝。

“不能杀,杀了他符主会立刻知晓,到时打草惊蛇便不好办了。先把他搬上chuáng,我下了大剂量鸾和草,又以仙魔舞迷惑他,他元神已溃,就是醒来也是痴傻,找个机会带他去见师姐。”

事涉萧无珩,不再是她一人可解之事,先前苦无证据,如今任仲平既然痴傻,让他亲自说明,就是最好的证据,只是关于她身份一节,还要想办法隐瞒过去。

两人正要将任仲平抬上chuáng去,季遥歌腰间玉管忽然震动不歇,一阵快过一阵。

她按向玉管,斟酌片刻道:“白砚,你帮我看着任仲平,我去去就回。”

“你要去哪里?”白砚拉住她。

“有些要紧事。”她不欲多谈。

“我陪你去。”

“不必,这里需要人,若是任仲平醒了到处跑很麻烦。”季遥歌见他的手还不松,又道,“白砚,相信我。”

白砚方缓缓松手,沉默在看向chuáng上男人。

季遥歌踏出门时,却听背后自语般的声音:“师姐,真能信你?”

她叹口气,飞身出门。

————

季遥歌并没走远,只寻了僻静无人处就停下,将玉管打开。

一抹橘红的光芒jiāo过,高八斗从里边窜出,在半空中上上下下地飞动,bào躁不已。

“你中鸾和毒了?”季遥歌看着他身上未全退的红色,眉头大蹙。

“中了……一点……”高八斗现在想掐死季遥歌的心都有了,她在外面耽搁那么久,bi得他撑过极限,吸收了部分鸾和之毒。

季遥歌愣了愣,原来虫子也会中chun/毒?

“那……我要如何帮你?”季遥歌也有些愧对高八斗,“要不我给你找只雌虫,可是雌蠹虫……一时半会我也找不着,换别的虫行吗?就这里能捉到的。”

“……”高八斗不止想掐死她,还想撕裂她。

跨种族的jiāo/配,他并不想尝试,不,不对……

“我不需要虫子。”他咬牙切齿,“人,也可以。”

季遥歌还没领会其间,高八斗的虫躯金光陡然大炽,他小小的虫躯被金光笼罩,金光中很快出现一团y影,缓慢降落在地上。

待到光芒散尽,地上抱膝而蜷的男人渐渐站起,竟是个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少年。

季遥歌愕然无语。

高八斗却是双眸猩红地盯着眼前女人。

可恶。

三千六百年,他的第一次化形,第一次发/情……

居然全给了这女人。

真想撕了她。

第21章 心计

扑嗵——

濒临发狂的高八斗被季遥歌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后山的池潭里。

她很庆幸自己在发现不对的时候当机立断地拉着他往山里猛跑,还能及时找到一方清潭。□□无解,不过上回白砚就是这么帮她压制鸾和毒性的,若是中得不深,应该在潭里浸泡一段时间熬过毒发期就可以了。

“阿嚏——”潭水冰凉,高八斗却身如火灼,冷热jiāo加之下让他打了喷嚏。

感受到高八斗眼里的怨恨,季遥歌只好笑笑,刚想说话,元神却忽然一悸,她差点跌下水潭。

“滥用髓蜂毒的下场是元神尽毁。”水里的少年冷然道,他变成人形后,音色也跟着清润,是饱满的少年声音。

髓蜂毒是好东西,可惜不能多用,她这几日天天使用,今日还超了剂量,要是没有反噬才奇怪。

季遥歌盘膝坐在岸边的石头上,眼皮扯开一条缝,看着高八斗。

还真别说,化形后的高八斗身上完全看不出身为虫子时那倚老卖老的德性。少年身上单薄的白衣湿透,发梢挂水贴在微削的双颊上,猩红眼眸有几分道不明的shou性,冲淡了清秀的柔和,只有那眼神,一如既往的倨傲jg明,不属于少年人。

“好好泡着,这趟是我对不住你,有机会我补偿你。”季遥歌闭上眼。

高八斗狠狠瞪她——他的一世英名,她怎么补偿?

还想再骂点什么,可她已入定,不再理会,他唱独角戏也没意思,一猛子扎进水里,不再起来。

————

季遥歌运转《妙莲咒》一个小周天,髓蜂毒所带来的反噬已渐渐消失,《妙莲咒》果是上古秘法,于修心静气一途作用极大。

天色微明,山野笼在晨曦中,光线柔和。她睁开眼,世界清明,池畔水气氤氲,凉意贴肤而入。高八斗已经不在潭里,她低头看了眼腰间玉管——这家伙不知何已解了毒性,化回虫形飞回管中呼呼大睡。

她记得他说过,他嫌弃人丑,看来果然如此。

其实,他的人形挺好看的,可惜,人和虫的审美永远想不到一块去。

季遥歌耸耸肩,想起还留在任仲平dong府里的两个人,不敢再多逗留,飞身而起,快速掠向任仲平的dong府。

————

去了禁制,dong府的门被人由外打开,纤细的人影自阳光里走来,坐在莲榻上的白砚眼皮略开,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来人。

季遥歌终于在他的耐性告磬前回来了。

“怎么回事?”看到室内景象,季遥歌一愣。

白砚正襟危坐在莲榻上,任仲平已经醒了,却不是季遥歌所想象的痴傻,而是满脸堆欢地跪在榻旁,抱着白砚的小腿,讨好地呢喃:“哥哥,带我去见仙女姐姐吧。”

“如你所见。”白砚没好气地开口。

季遥歌还没回答,任仲平已经看到她,眼睛一亮,像只大型犬类般飞扑到她脚边,她缩脚不及,被抱个正着。

“仙女姐姐,带我飞升吧?”

她低头看任仲平乱发覆面的模样,得,这人是真疯了。

白砚过来,也没问她这一夜去做了什么,只蹲到任仲平身边:“小仲平,仙女姐姐回来了,你想要她教你飞升,是不是要拿出点诚意来?”

任仲平虽思维混乱,只剩孩童智力,却也听出他的意思来,忙从手指上撸下枚戒指,乖乖地双手奉上:“有的有的,这个孝敬仙女姐姐。”

季遥歌没接,白砚挑眉:“仙女姐姐,还不收下小仲平的孝心。”

她横他一眼,接下戒指,试探一句:“你先到旁边去打座。”

任仲平竟真欢天喜地缩到墙根去打座。

“看看有什么好东西。”白砚凑过来,盯着她手里的戒指直瞅。

“乾坤戒?”季遥歌看着戒指道。

所谓乾坤戒,与乾坤袋是同类物件,都是用来盛放物品的储物空间,内部能容纳的大小空间根据其品阶的不同也有很大区别,季遥歌从前也是用的储物灵戒,一枚戒指就能装下三间屋子大小的东西,到了赤秀宫后,她只有最普通的乾坤袋,装了十几样东西就已经要满了。

这戒指虽不如她以前所用之物,但比起现阶段她用的乾坤袋,已经好了不知几倍。

戒指上已经没有禁制,她将戒指朝榻上掷出,只闻得一阵叮呤当啷的声音,戒指里的东西被一股脑儿倒出,转眼就在chuáng上堆得像座小山。白砚瞧得眼热,任仲平境界高,原来又倚靠夜珑,资源在门内向来是出众的。

季遥歌走到榻前,随手拨了拨,并没惊喜。

东西虽多,但大多数都是常见物,无非是些符箓丹药功法灵宝等乱七八糟的,品阶都不高,入不了她的眼,唯独灵玉最实在,足足两大袋,五百多块下品灵玉,两块中品灵玉,这在赤秀宫算富裕了。

“灵玉平分,剩下的东西……”季遥歌对着那山一样的东西又看了看,将戒指带到手上,把里面仅有的两本功法、空白的符纸并两张符箓及一套融铸所用的天斗方鼎塞了进去,又拣了两件趁手的武器——一支碧玉蛇簪,一柄短刀,蛇簪入髻,短刀佩腰,余下的东西便都不再看。

“剩下的你拿去吧。”

“都给我?”白砚还在挑拣,忽闻此语有些惊讶。

“嗯。这些对我没什么用处,你收着吧。”季遥歌边说边走到墙根,低头寻找起来。

既然他出手了,她断没有让人白忙一场的理由。

白砚微眯了眼,没有客气,只道:“也罢,我先收了。有些我也用不上,过段时间带去集市换成灵玉再分。”

季遥歌点点头,不作答,白砚先将灵玉分作两袋,一袋扔向她,她头也不抬,信手接下,目光仍在地上寻找,白砚奇道:“在找什么?”她已停步,俯身拾起个巴掌大小的深紫色玉环,正是昨日任仲平用来攻击她的法宝。

玉环上刻有古怪铭文,不像是万华修仙界的文字,浅淡的灵气氤氲其上,品质只比那堆山一样的东西好上些许,不过……

“鬼域之物?”季遥歌喃道。

玉环所带的灵气里有丝腐朽的气息,显然来自鬼域。

“师姐,真是鬼域萧无珩?”提及这个名字时,白砚的平静终于起了些裂纹。他境界虽低,却非无知之辈,鬼域与萧无珩之名,他早就听说,只是于他而言,那样的人是不啻于传说的存在,而如今忽然扯上,这多少带着些不真实,让人亢奋又惶恐。

季遥歌摇头:“不能断定。”她思忖片刻忽握紧玉环,转身又打算离开。

白砚已将东西都收进自己的储物袋里,他的储物袋比季遥歌的好,勉qiáng能装下这小山似的东西。见她要走,他忙道:“去哪?”

“了结一些私事。”季遥歌想到法子对付百里晴派来寻她的人了。

“我和你一起。”白砚道。

“那他……”季遥歌下意识看向任仲平。

听话打座的任仲平已不知何时睡得酣实,口涎顺着嘴角流下也不自知,已无半丝从前风采。

“他好好睡觉就行了。”白砚已点了把甜梦香撒在了香炉内。

季遥歌意味深长地看了白砚一会,点头:“好,你随我去。”

————

根据任仲平给的消息,百里晴派来找她的两个人境界也只在筑基初期,被他骗得近日正在赤秀宫外的几座山头间驻寻,还没离开。季遥歌与白砚找了一天,终于在日落前遇到任仲平所说的那两个人。

“他们有些古怪。”白砚注视着远处忽然止步不动的两个人道。

季遥歌正与他躲在离他们十来丈远的树上窥探着。

那两人确实古怪,高而瘦,身形像张纸片,又穿着白衣,看着轻飘飘毫无重量,肤色惨白不堪,面无表情,目光与动作都像机械般僵硬。

两人背着季白二人蹲到地上,不知从土里刨出了什么,捧在手里埋头就啃。

叫人毛骨怵然的嘎吱声远远传来,白砚极不自在地转了转脖子,那边两人却似乎有些感应般忽然回头,林中光芒青幽,照出两人的煞白面孔,嘴皮子上下动着,露出森白牙齿,正嚼着手上shou类尸肉。

那副模样,骇人非常。

“y尸?”季遥歌小声忖道。

当初她顾着逃命,没空仔细想,如今回忆起来,百里晴用来对付她的手段,不管是夺舍时所用的法宝,还是后来追杀她所派出追魂shou,都是邪物,应该不属于万华,包括这y尸,也是鬼域妖法。

所以她毫无意外。

和鬼域有关系才好办。

“y尸是什么?”白砚没听过这玩意儿。

“以后再同你解释,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要杀了他们,你要帮我吗?”季遥歌很直接。

白砚一愣,随即道:“帮。师姐都开口了,我怎能不帮?”他漫不经心地笑着,“可是要怎么杀,这两人的修为都在你我之上。”

“用这个。”她将那玉环扔给白砚。

“这是……”

“应该是给任仲平下符之人jiāo给他的自保之物,颇具威力,用来对付一个绰绰有余。等会我会施计引开其中一个,再牵制住余下那一个,你伺机出手就可以。”季遥歌说动就动,一边解释一边翻手拿出张符箓,默吟几句咒文,那符纸一燃。

白砚不动声色地蹙了眉。

“去。”她弹指将起火的符箓she出,符箓飞到半空化成一只鹿角兔,速度飞快地窜入林间。

那两个正在啃shou尸的人听到动静,目光瘆人地望去,手机械式地垂下,shou尸落地。鹿角兔跑得飞快,三两跑远,那两人呆滞片刻,忽一前一后追去。季遥歌便趁着这功夫疾电般掠去,拔下髻间蛇簪she去。

蛇簪飞到一半便化作一条小指粗、手臂长的碧蛇,绕到后面那人颈间,张嘴就咬。那人脚步顿缓,往蛇身掐去,岂料那蛇颇具灵性,蛇头一缩,又游到另一侧。就只是停顿的瞬间,前面那人已经追远,季遥歌也化作电光缠上那人,手中短刀挥出满天刀影,斩向此人。

此人脸上却不见惊色,依旧面无表情,身上有股深厚腐朽味,没有生气,身上黑雾一涌,季遥歌的刀光就再也砍不到他身上,他桀桀怪叫两声,手作爪从黑雾中探出,朝着季遥歌凌空抓出,黑色爪光闪过。季遥歌侧闪,身后的大树却应声而倒,她心头骇然,往后直退,他却纵身而起,俯冲抓向季遥歌,季遥歌修为不够,如被苍鹰扑中的野兔,眼见已倒地,一道紫焰携着怒张的力量飞来,正面撞上那人胸口。

轰地一声,那人胸口竟被紫焰dong穿,黑雾一散,他落到地面,面目呆滞地看着胸口燃起的紫焰,一寸一寸化成灰烬。季遥歌眸色沉沉地看了眼仍藏在树叶间的白砚,转头拾起玉环。

身后,一股y冷的气息悄然袭来,直奔她的背心。“小心!”白砚的声音忽然响在她耳畔。下一刻,季遥歌已被人抱入怀中,竟是白砚赶到。

她被他抱着疾退数步,转身站定时便见追着鹿角兔而去的男人竟突然折返,出手偷袭。

白砚闷哼一声,淡淡的血腥味散开,季遥歌也不知他伤及何处,只道:“要紧吗?”

“不要紧。”他啐了口血沫子,qiáng撑道。

那人已再度朝着二人俯冲而下,白砚单手紧抱季遥歌,只剩一边手掐了离火咒打出一道火焰,可瞬间就被那挥散。季遥歌咬咬牙,趁着这间隙,用仅有的那点灵力灌入玉环中,再一记挥出。

一抹紫焰亮起,撞上那人肩头,将人撞出老远,玉环也随之落地。

季遥歌转身扶住白砚,遥看那人蹒跚站起,竟不再攻击他们,转而捡起玉环,素来无表情的脸上露出疑惑。

季遥歌忽心生一计,扬声道:“滚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此乃天枭宗看中的地方,不容外人觊觎,若尔等再来争抢,别怨我家萧主出手。”

两边都是鬼域的人,就让她借萧无珩的名号用用吧。

果然,听到萧无珩这三字,那y尸居然颤了颤,接着便将玉环放入衣襟内,不作停留飞身离去,想是去向百里晴复命。

有萧无珩这名号镇着,季遥歌想她大概可以安生好一阵子了。

————

将白砚扶到离战场不远的山崖上,季遥歌让他靠着块石头坐好。

白砚为了救她背上吃了一爪,衣裳裂作条状,露出三道黑青爪痕,长发微乱,唇色灰白,唇角挂着几缕血丝,已盘膝坐定运功疗伤。季遥歌拿净布拭去他唇角血污,待其运气醒转。

“咳!”白砚很快就睁眼,却张嘴吐出一口血在地上。

“怎样?”季遥歌忙问道。

白砚面色比刚刚还差,气息虚弱,摇了摇头,道:“经脉堵塞,真气逆行,我没办法。”

季遥歌闻言眉头大蹙,抓起他的手腕,探入一丝神识。

果然,经脉被堵,真气难以运转,情况极为严重。

“这伤势,要是有通天丸就好了。”她忖道。

白砚虚软倚着墙,目光垂在自己吐的那口血上,唇张了张,欲言又止:“通天丸……罢了……”

那是炼气期和筑基期的修士最好的丹药,在万仞山上就已是稀缺丹药,在这里就更别提了,整个藏玲阁,也只有一枚。

“藏玲阁里有颗通天丸,我能拿到。”季遥歌把着他的脉门道。

白砚又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听她又道:“白砚师弟,你是不是很想听到我说这句话。”

他有些惊讶,漂亮的眼睁大。

季遥歌将他的手放到他身侧,站起,居高临下:“别演了。你经脉逆行的伤,不是因为y尸所导致,是因为你qiáng行用药物提升修为所至,你早就不是炼气期,已经突破到筑基了,我可有说错?”

白砚沉默,目光却渐渐冰凉,浅淡的唇扬起抹笑,从前那些或款款深情,或温柔讨好的种种面目,如枯萎的花瓣,片片剥除,露出里面淬了毒的尖刺。

伤人伤己。

第22章 至伤

季遥歌静静站着,等他开口。

崖顶晚风刮得呼呼响,chui得白砚鬓边发丝凌乱不堪,未曾黑透的天幕上,月芽淡淡挂着,像他失色的唇。

他似不堪发丝的凌乱,抬手将落下的发尽数拨到脑后,手插入发间却未放下,额头抵着虎口,笑出声来:“师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白砚,经脉堵塞,真气逆转,会引至爆体,你想死?”季遥歌不急,也不怒,心境平和。

白砚往后一倒,彻底靠在崖壁,捋到后脑的发又散下些许,他并无被人揭穿的恼火,笑得愈发灿烂,唇上染得几丝血红得妖异。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还是说你记忆恢复了?”他不再伪装。

“没有。”季遥歌淡道,“从我发现藏玲阁里失窃的丹药开始,我就在怀疑。”

丹药是从前的季遥歌偷的,“季遥歌”既非拿去售卖,亦非自服,那只能是为某个人偷的。“季遥歌”是低修,为人沉默,身边亲近的朋友不多,从她到这里这段时间观察来看,与她真正要好的也只有娇桃与白砚二人,但他们的修为都不对。失窃的丹药需要修士道行至少在炼气期第七重以上才能服用,可他们都不到这一境界。

所以她虽怀疑白砚,却无法确定,直到白砚向任仲平出手,那并非炼气期的修士可以拥有的道行,而刚才她查探他的身体,才真正确定,他的道行早就突破筑基,却一直对外隐瞒修为。

他入仙门才短短十二年,十二年筑基,这速度几乎赶上当初的她,可她当时是天赋异禀,又有宗门扶持,而他……他什么都没有。

唯一的解释,他是用药物qiáng行提升修为。

“十二年筑基,这个速度放眼整个修仙界,都没多少人能超越。为了避免同门嫉妒怀疑,你选择了隐瞒修为,本来一切很顺利,可你不知道……qiáng行用药物提升境界,你的修为上去了,但是肉体却没脱凡胎,过大的灵气会让你经脉堵塞,引发真气逆行,有爆体之忧,所以你打起通天丸的主意,那是你最有机会接触到的,唯一能克制此症的药。”他不反驳,季遥歌就慢慢揭穿。

“那又如何?我与师姐从前两情相悦,早已决定结为道侣,师姐替我盗药是心甘情愿,你想说明什么?我利用师姐?”白砚咳了几声,无所谓地看着她。

季遥歌想起从前万仞山上不服管教的师弟,即使被责罚了,也是这样吊儿郎当的模样。

说到双修……那是她第二个怀疑。

从认识白砚起,他待她就格外亲厚,前些日子更是说要与她结为道侣,一切看上去像那么一回事,他对她有感情,有情人间的亲密,也有男人的嫉妒……可他不知道,从前的季遥歌,没有感情。

高八斗提过,那个季遥歌,是双绝体。

她更加不会爱上白砚。

既无感情,那么要结双修道侣的原因,只可能是为了修炼,但季遥歌体质不行,无法修行,不会有男修愿意娶她,她唯一有用的地方,在于她能出入藏玲阁。

“双修也许是真的,但绝非出于两情相悦,这只是一场jiāo易。”季遥歌道。

她帮他盗药修行,他与她结为双修,赠她一世平安。

如此而已。

从前的季遥歌不傻,甚至可以说是个很聪明务实的人,这从她将藏玲阁打点得井井有条,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药之上可见一斑。这么个聪明的女人,如何甘心一辈子卑微地活着,但她真的无法修行,只能另辟奚径。

娇桃说过,如果境界低微,又想活得好一些,就只能努力找个靠山,就算仍旧修炼无望,起码在有限的寿元里,可以生活无虞,但季遥歌又太平庸,她没能力找到大靠山,她只能自己养……

她帮他修行,他给她庇护。

所谓深情,不过是各自野心与目的的幌子,那些藏在深处的,都是世俗又功利的心计。

不论是他还是她。

这个世界比季遥歌想象得要残忍。她从前的日子太优渥安逸,所以想不明白,为什么百里晴为了一具肉身能彻底背叛她,为什么为了几颗丹药,白砚能将感情视如武器……

但现在,她渐渐明白。

妖shou之险,不及人心万分之一。

通天丸是他们这场jiāo易出现罅隙的原因。

以“季遥歌”务实的性格,如何肯冒那么大的风险,替白砚去盗那整个藏玲阁都只有一枚的通天丸?

可不盗通天丸,白砚性命堪忧。

“这时候,我受伤失忆,你觉得机会来了。”季遥歌蹲到他面前,澄澈的眼中不再是他熟稔的目光,“单凭利益很难维系这种关系,你也无法控制我,所以你趁我失忆,打算利用感情,让我真正爱上你,再找机会要我去盗通天丸,比如刚才的苦肉计。白砚,其实y鬼那一击,你本可打掉,不用以身相救的,对吗?”

这是大部分人的观念,一个人有了感情,理智便会被蒙蔽,往往会为了感情做出许多不合常理的事,他希望她替他偷通天丸,便寄望于她爱上他。

因为爱上了,便会义无反顾。

可惜,季遥歌比从前还要理智,不止理智,还极度冷静。缺失幽jg,她心如明镜,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再置身事外。这多少显得凉薄无情,季遥歌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有情时有有情的好,起码做为人是完整的,喜怒哀乐都是真实,感受也是真实。

修仙论悟,若为修行借外力qiáng断七情六欲,又从何去“悟”?唯有感受过,方能悟升。

那是《媚骨诀》的真谛,亦是她如今最真实的体会。

白砚撇开头,看着远处山峦,良久,方扶着山石尖锐的崖壁站起。他的伤很重,连站立都极费力,捂着唇用力咳了两声,他啐了口血沫到地上,又用衣袖狠狠拭自己唇周的血,脚步踉跄地往来路回去。

“你要去哪?”季遥歌问道。

“你都看穿了,我留下有何用?自然是回门派,找个地方等死。”他没转身,扶着山壁慢慢地走。

季遥歌看着他背上触目惊心的伤,没开口。

白砚走了两步却忽然顿步,背着她问道:“问你件事,任仲平说你被他杀了,是怎么回事?”

“你的季师姐已经死了,我不是她。任仲平使的是炼y煞术,能抽走一个人的魂魄元神。我被人夺舍,元神逃出,正巧遇上她被夺魂后的肉身……”

平静的声音传来,像说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白砚扶着山壁的手却倏尔握紧,指骨被凌厉石尖划破,鲜血沿石壁流下。

“是吗?”他语气很淡,“原来真的死了。”

即便早已猜到,可亲耳听到时,那滋味也不一样。

季遥歌朝他走了两步,被他喝止:“别过来!”

“别过来……”第二声,很是无力,他肩膀靠到石壁,头也歪倚上去,忽全身耸动,不可扼制地笑出声来,“哈哈哈……那个傻子真的死了?”

肆无忌惮的笑声。

季遥歌沉默地听着。

他笑够后开口:“你可知,她死的那日,任仲平用什么理由将她骗走的?”顿了顿,又道,“是通天丸。”

语毕,他又笑了,语不成调:“你说她傻吗?”

季遥歌仍旧沉默。高八斗说她的原身是个双绝体,天生缺少感情,那么后天呢?她有没爱上白砚?或者说有一丝动心?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然而季遥歌好奇。她缺失一魂,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顾行知了,如果有一天遇见,她也不知道会怎样。

他笑了很久也没转身,直到身体撑不住,有些往下滑,他才咳着停下笑:“喂,我说我想和她结为道侣是真的,我想护她周全,也是真的,我曾经承诺过的,都是真的,你信吗?”

这无关情爱,十二年的陪伴,于卑微中的扶持,无数光y流转间的深厚情义……他的承诺,从来都不是假的。

“我信。”季遥歌没有犹豫。

纵有再多不堪,也总有一丝真实未曾泯灭,那是初心。

刚才,她感受到他的情绪了。她本未到轻易感受他人情绪的境界,尤其面对的又是白砚这样心机深沉、擅于隐藏的人,这样的人,情绪最难捕捉,可就在刚才……他的情绪外放,无法收回。

那感觉对季遥歌而言,仿佛眼前是chun光明媚、百花绽放的山野,分明该是chun暖花开的时节,她却如置身凛冽的寒冬大雪下,彻骨冰冷。眼见为虚,心里所感受到的,才最真实。

大哭为喜,大笑为悲。

他的笑,至悲至痛。

“多谢。”他扶着墙壁,再度迈步。

“你的伤,我有办法治。”身后人的语气一如即往平静。

白砚再度顿步,季遥歌却快步越过他。

她的声音闲凉:“日后别在我面前作那副姿态了,我不喜欢。走吧,出来很久,该回去看看任仲平了。”

他一愣,却见她已慢步朝前,既不扶他,也不看他。

所以,他赤红双眸的láng狈懦弱,她没有瞧去。

————

夜深露重,山间只剩月影祟祟。

一道黑影降在刚刚季白二人苦战过的林中。林中漆黑一片,连月光也照不到,他却行动无碍,视同白昼。

悄无声息地在林中走了两步,他忽蹲下身,手往地上探去,指腹沾起一丝灰烬放在鼻头轻轻一嗅,很快又抖掉。

“y鬼?”他自言自语,是叫人耳根发痒的低沉呢喃,极为动听。

“呵……”片刻,他又笑了,“逃了两百年,居然是躲到万华来,难怪本尊寻遍鬼域都找不到人。有意思……”

————

月钩斜挂,万仞山的无数山峦像被洒了层霜粉,远眺时是甚少有的温柔。

百里晴披着披风站在观星台上,风将脸颊chui得冰凉,却比不过她此时彻骨的冷意。

四野俱寂无人,只有她身前的法阵里跪着刚刚回来的人,煞白的脸,僵硬的动作,赫然便是被白砚与季遥歌放跑的那个y鬼。

y鬼将掌中玉环擎起。

“天枭宗的紫焰环,是萧无珩亲自来了?”她喃喃两句,猛地攥起玉环,几乎要将那深紫色的玉环捏碎。

恐惧一闪而过,很快,便有滔天恨意取而代之。

天星闪烁,星河遥遥,比记忆里荒芜的天幕更生动迷人,但她还是怀念那片粗犷的土地。

那是她难再回归的故土。

第23章 元还

人的情绪是种很微妙复杂的东西,往往能非常直接地反应一个人的爱恨憎恶,这东西由心而生,可以隐藏,却不会说谎。

季遥歌看着站在石室内攥紧拳头的白砚,再次感受到他乍然外放的情绪,充斥着浓烈的恨,但他却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波澜不惊。

她开始体会到《媚骨诀》里女人所说的话,也开始明白,夜珑教她仙魔舞时说过的那番话。

“想杀他报仇?”她问他。

白砚盯着chuáng上傻笑的任仲平,松开的手化作掌高高举起,放下,再举起,往复三次,最后狠狠甩下。

“杀了他会坏事,我没那么冲动。”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

理智占了上风。

季遥歌觉得有意思,刚刚那阵浓烈的愤怒和憎恨,已如cháo汐,来得汹涌,退得却突然。各种感情互相作用主导了情绪,而种种情绪左右着行为,如果有朝一日她能控制一个人的情绪,是不是就意味着她能完全控制这个人的喜怒哀乐?进而控制一个人的心?

“你到底是谁?”冷静下来的白砚坐到桌边,捏着肩问她。

“我不能告诉你。”攸关生死的秘密,季遥歌不会轻易告诉他。

白砚并不坚持,只道:“那我……可以继续叫你季师姐吗?”

“随便。”季遥歌对这些并不在乎。

白砚看着她,熟悉的模样和声音,人还是那个人,却已换了芯子,明明就是个陌生人,可叫一声“师姐”,似乎那人还在身边不曾离去。

那个沉默寡言、微小谨慎却也聪明通透的季遥歌,挣扎着在修仙界里生存,他们彼此算计过,他却没想到,有一天她会离开得悄无声息。

连声再会,都没能出口。

“把药服了,我们带他去见夜珑师姐。”季遥歌站在任仲平身边,转头看到怔怔的白砚,便摸了瓶药扔过去。

白砚接下,见是当时夜珑给她的那瓶培元丹。

“治你背上的伤。”她催促他,“你快点。”

白砚不语,将瓷瓶蜡封刮开,将整瓶药都往嘴里倒,随后将空瓶一掷,盘膝坐到地上,运气调息让药力更快发挥。季遥歌则在chuáng边和任仲平说话,任仲平疯傻之后,唯季遥歌之命是从,她说什么,他便应什么,她想了套说辞瞒住自己的来历,要任仲平记熟。

一炷香的时间,白砚睁眼,胸口的闷痛已去,y鬼所致的伤势有所减缓,那厢季遥歌还在与任仲平一问一答,力求让那番说辞天衣无缝,白砚上前加入,三人最后对好了话,才由季遥歌押着任仲平去了夜珑dong府。

————

夜珑沉着脸听完季遥歌所言,不发一语。季遥歌和白砚有些忐忑,任仲平是夜珑南明合欢诀的陪修,虽没结成道侣,但二人的感情当比旁人要深厚些,如今被他们折腾着这副疯疯颠颠的模样,也不知夜珑会不会动怒。

“此事非同小可,都随我去见夜霜夫人吧。”夜珑却没责备,沉敛的目光只从任仲平身上一扫而过。

任仲平却似被她吓到,往季遥歌身后一缩,可怜巴巴地抓着季遥歌的袖子不松。

“是。”季遥歌与白砚齐齐应声。

夜珑又带着三人去往应霜的居安殿。

居安殿里还是萦绕着应霜夫人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清新淡雅。季遥歌几人到时,月宵正在殿上为应霜调制清露香丸,看到他们进来,只横了夜珑一眼。

夜珑讪讪摸了摸鼻,领着季遥歌几人拜见应霜。

应霜闭眸斜倚榻上,正拨弄着一串月白色的手串,漆黑的发散落满背,较之上次见面更添风情。

“师父,您吩咐师兄与我留意之事,已有眉目。”夜珑上前低语。

季遥歌与白砚心里均咯噔一声,才刚他们向夜珑回禀时,她保持沉默,莫非是早已知道?

夜珑看季遥歌满眼疑惑,瞧了瞧应霜脸色,解释道:“两个月前,啼鱼州山主就已暗中向各山门派传信,说啼鱼州有鬼域修士出没,极可能与萧无珩有关,令我等严加防患。”

季遥歌诧异,可很快,这诧异便消散。救她那人当时既已发现煞术炼y,自然会怀疑鬼域和萧无珩,他与啼鱼州山主有jiāo情,会将此事告知并不奇怪。

“发生了何事?”应霜纤细黛眉一拧,人从榻上坐起,将手串按在榻上,问道。

夜珑给季遥歌使了个眼神,季遥歌上前半步作个揖,垂眸将任仲平之事细细说出,只说他当初想收她魂魄未果,害她伤重失忆,回师门后怕她记起旧事泄露秘密,所以要再次下杀手,却被白砚识破,二人联手将任仲平制服,这才从他嘴里得知关于鬼域之事。

“可惜,他也不知下符者是何人,不能断定是否萧无珩亲临啼鱼州。至于他们要找的东西,弟子与白师弟问不出来,每次一问,他就开不了口。”季遥歌没提自己知道“封咒”之事,那是高阶术法,以她的境界应当闻所未闻才对,说完一切,她又长揖到底,“弟子与白砚师弟擅自作主,设计对付任师兄,还请夫人赐罪。”

白砚也跟着长揖,垂下时眼珠子却往她那里一飘——如今这师姐真是人才,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本事,倒比他还厉害。

应霜没发话,一时间殿内陷入沉默,直到季遥歌看到湖水蓝的翘头履出现在眼前,才知应霜已无声无息地走到她身边,她抬头,撞入一双温柔的眼,有着让人如沐chun风的暖意。

“你说任仲平当初向你施煞术,据我所知,炼y术可抽人魂魄,我倒是好奇,你为何会是失忆而归?”应霜的语气温和无比,轻轻悠悠,入耳至心。

季遥歌心头微凛,却是如临大敌,她面色如常,定定看着应霜的眼,道:“回夫人,弟子也想不明白,到现在回忆还很混乱,只隐约记得,似乎有股极其qiáng大的威压突然涌来,我猜任师兄应该是被那股威压吓到,放弃了继续施术,我的魂魄才得以保存,不过到底受了伤,所以记不清事。”

“qiáng大的威压?”

“嗯,非常非常qiáng悍,比……”季遥歌目光更加茫然,说话也不加思考,“比夫人还厉害。”

这要失礼的话却没让应霜动怒,她反倒一声轻笑,道:“是了,你就是被元仙尊无意间救下的小丫头,倒是有些造化。”

“元仙尊?”夜珑与月宵同时疑道。

“山主之友,仙界大能。鬼域之事就是他第一个发现的,他言及当时正好撞见她遇难,所以施了援手,倒是她的一场造化。”应霜笑道,目光中的温柔却一扫而空,只留清冷平表。

季遥歌背后却一片湿凉,应霜刚才不动声色地向她施了媚术,幸而她不受影响,还能装上一装,在听到夜珑提及他们早已知道鬼域之事时就想到救她那人,所以改了说辞,倒刚好借他之口去了应霜的疑心。

也得亏那人同样没说实话,不曾言及她被夺舍之事。

到如今,她也只知他的姓。姓元,来自太初门,她的师尊谢冷月曾亲自求上门的大能者……

忽然间,她心里闪过一个名字。

元还?

太初门的长老,五狱塔的主人。

若是从前她遇见了,还得乖乖喊上一声。

元师叔。

“你背上的伤是如何来的?”应霜问完季遥歌,又问白砚。

白砚忙道:“我与师姐对付任仲平时发现一旁有人窥探,所以追了出去,这是被窥探者所伤,那两个窥探者很奇怪,煞白的脸,食尸。”她装,他也装。

应霜这次没再施媚术,只是仔细查看白砚背上伤口,倒是夜珑开口:“那两个人我有印象,前天就有弟子来报,说他们在山门外鬼鬼祟祟与任仲平暗中接触,我派人去查时却又不见了踪迹。”

“这是y尸爪,也是鬼域之物。”应霜却蹙眉不解,“可y尸乃是鬼域以北地阳宗的不传之功,萧无珩的天枭宗和地阳宗分南北割据鬼域,如今势成水火,怎么会突然都出现在这里?”

季遥歌不作声,暗暗思忖。看来百里晴不仅和鬼域有联系,更与地阳宗有些瓜葛。

应霜问完话,望向夜珑:“夜珑,你怎么看?”

夜珑抱拳:“师父,弟子觉得当务之急是将此事通知山主并各山门主,若真是鬼域与萧无珩前来,恐怕非我一门之力可抗。至于季师妹与白师弟,弟子认为他们所言不虚……”说话间她看着季遥歌,眼里有丝歉意,“弟子先前借授舞之由,已经试探过她的身体与修为,并无异状。”

月宵挑了挑眉,小声哼了哼。季遥歌心内dong明——夜珑对自己早有怀疑。

应霜又是一笑:“你不说我倒忘了,遥歌,听闻你前日跳仙魔舞竟跳到十二象的境界?”

“是夜珑师姐教得好。”季遥歌忙道。

“你不必害怕,比起修为,此舞更讲求悟性,你领悟得快,能跳出仙魔粗象,并不奇怪,只是可惜了,你的身体……”应霜轻抚季遥歌的头,年轻的面容上竟有几分慈爱,“你们二人此番也算立了大功,可有要求之物?”

白砚闻言欣喜非常,偷偷看了看季遥歌,季遥歌缓慢点头,他方道:“多谢夫人,弟子厚颜,想求颗通天丸。”

通天丸虽稀罕,可对应霜来说,已无用处,收在藏玲阁内不过也是用来赏赐门人,此时她也不问缘由,走回榻上坐下,道了句:“好。”又问季遥歌,“遥歌呢?”思及她难以修行,丹药法宝都用不上,应霜很快又道,“你舞跳得好,要不你跟着月宵,过两个月的双修结会,由你领舞,可好?”

月宵才要反驳,季遥歌却已主动开口:“遥歌不才,修为总是上不去,但也不敢懈怠,每日苦炼,近日觉得心境有些松动,想求夫人准遥歌暂卸门内一应事务,让遥歌潜心修行一段时日,也许……会有突破。”

任仲平已疯,百里晴近期恐怕也不敢前来,而萧无珩之事已jiāo由门派处理,她眼下正是心无旁鹜修行之时。

若是顺利,两个月时间,她就可以筑基。

第24章 赌石

应霜虽诧异,但仍应允了季遥歌的请求。季遥歌借机辞去在门派内的一应事务,也不再回藏玲阁。对她而言最大的危机已暂时过去,正是她全心修炼的最佳时机。

“真要闭关?”白砚摩挲着手里装通天丸的紫晶瓶,挑眉问刚jiāo接完从藏玲阁里出来的季遥歌。

季遥歌嗅到他身上飘来的酒味,男人的眼里有些许血丝,瞳孔却晶亮如昔。

“嗯。”她应了声,问他,“你喝酒了?”昨日从应霜那里出来后,他就独自沉默离开,直到今日午时,才到藏玲阁领通天丸。

白砚不答,只伸个懒腰后旋身凑到她身边,手往她肩上一揽,仍是旧日风流làngdàng的模样:“师姐闭关带上我呗。”

季遥歌斜睨他的爪子,不语,他嬉皮笑脸地松手,道:“不好意思,习惯了,改不过来。”

“你别高兴得太早,通天丸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你的经脉已经受损,若你还想安安稳稳地修炼下去,就不能再以药物提升修为,好好的先从锻体基本功重头练起才是正经。”季遥歌这才发话。

白砚跟着她往回走,满脸的不以为意:“那得多慢。”

“修仙本就是漫长过程,以你的资质,就算慢点,要修到结丹不成问题,何必急于一时?”不知不觉,季遥歌似乎又变成从前的大师姐。

“我当然急。我怕我千辛万苦练上去,可是那个让我费尽心机修练的人却不在了。”白砚舔舔唇,狭长的眸闭得只剩下一丝缝儿。

“哦?”季遥歌转头看他。

“有机会我再说给师姐听。”白砚却不多谈。

季遥歌不勉qiáng,每个人都有不可说的过去,她有,他也有。

“你现在闭关的话,可赶不上双修斗法会了。这次其他几山的道友们都会前来,可不同往年。”白砚到她身前,倒退着走路,背半弯,个头与她齐平,诱惑道。

“没兴趣。”季遥歌目不斜视,径直往前。

赤秀宫的双修斗法会,每十年一次,不仅仅是同门间挑选合适的道侣,还是门中的斗法会,法会上的胜者能得到门中秘宝,亦或是被应霜挑为入幕之宾,这在资源匮乏的双霞谷来说,可是件盛事,尤其今年有其他几个门派应邀前来,肯定更加热闹。

但这些对季遥歌而言,都没意义,她只想先提升境界。倒是另有一事,她更为关注。

“近日我想去趟鹿儿沟,你可识路?”

鹿儿沟就是啼鱼州内的修仙市集所在地,季遥歌琢磨着闭关前要采买些东西好让自己的筑基万无一失。

“识路!师姐想去修仙市集?我带你去。”

白砚一口应下。

————

二人说走就走,第二日一大早就出发。

白砚不知从何处弄了柄半旧的飞剑来,站在双霞谷里兴致盎然地摆弄着。季遥歌看着飞在半空的残破飞剑,狐疑道:“真的没问题?”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白砚眨下右眼,潇洒地跳到飞剑上,御剑在半空绕了一小圈,最后停在她面前,伸手,“师姐上来!”

季遥歌瞧那剑不大稳当,不过白砚却是自信满满,到底没说什么,脚尖点地,拉着白砚的手跳到飞剑后面站好。飞剑因为多了一个人的重量,狠狠往下一沉,季遥歌忍不住抓住白砚后背的衣裳:“你确定没事?”

她不想自己没被百里晴杀死,最后却从飞剑上掉下去摔死。

太丢脸。

“没事,有我呢。”白砚信誓旦旦,不待她多问就掐诀御剑。

飞剑摇摇晃晃腾空,在高空中悬了片刻,突然却“咻”地一声窜出去,把白砚和季遥歌都吓了一跳。风自耳畔呼啸而过,灌入唇鼻,头发被chui得凌乱不堪,在最初的慌乱过后,白砚似乎掌握了技巧,飞剑稳定许多,白砚有些得意,瞧着紧紧缠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笑道:“我瞧师姐过去修为不错的模样,难道还怕高?”

季遥歌老脸一烫:“我不是怕高,是怕被你摔死。”没办法,谁让她修为不够,无法驭剑。

白砚对她的靠近很是受用,唇角都要扬到天上,转头想要再戏谑两句,却正撞上她的额头。凉凉的唇扫过光洁的额,两人都是一愣,还没回过神来,飞剑却猛然坠下,宛如失控。

“混蛋,你给我好好御剑!”季遥歌无奈,一手圈紧他,一手狠狠掐他手臂,“凝神静心,气贯六方,意随剑行!”

她说的都是御剑术的口诀,白砚心领神会,总算收心认真御剑。

剑在半空一通乱转,擦着山棱飞过,总算再度稳当,白砚讪笑着御剑再度飞至高空,这回不敢再走神。白雾缈缈飘过,重峦层叠如làng,在腿下一波一波掠过,转眼就到鹿儿沟。

————

鹿儿沟的仙集半年一开,一开半月,季遥歌他们来得晚了,还有两天这仙集就要闭市,在这里摆摊儿的修士已经走了一大半,好东西也早被售卖一空,只剩下品质低劣亦或真假难辨的东西。

“这时间来刚好,可以捡漏。”白砚倒是乐观,背着他那柄破飞剑招摇过市。

这仙集简陋,前来摆摊的修士不过一块毡布席地,要售卖的物件散乱地摆在前边,甭管多贵重多好的宝贝,就这么一摆,身价都跌了不少。因为临近闭市,摊子少了许多,路也宽敞不少,看到来了新的顾客,急于售卖的修士抛了身份面子,一拥而来,将白砚和季遥歌围在中间。

“道友,我家的丹药不错,虽然品阶不高,不过jg纯,要来看看吗?我瞧道友面善,给你个优惠?”

“姑娘,我这有上好的修颜粉,还云霞衣,这马上要收市了,我半价抛售,来试试呗?”

……

白砚和季遥歌艰难地挤开簇拥他们的生意人,寻了处空档也掏出块毡布铺地,将上回从任仲平身上弄到的东西一件件摆出来。那些人见他们也是来抢生意的,顿是一哄而散。

帮着白砚把东西摆好,季遥歌起身环顾四周。

“师姐想出去逛逛?”白砚看穿她。

“嗯。”季遥歌点头。

“你去吧,这里jiāo给我。”白砚盘膝坐在毡布后面,装出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来吸引客人。

季遥歌见他这副作派,知他常来此地,便不多言,踱步离开。

————

鹿儿沟的东西卖得很杂,季遥歌独自逛了小半圈,并没看到什么要买的,闪身进了旁边的小林子,在暗处将玉管打开。金光一窜,玉管已空,高八斗也不知窜到哪里,无影无踪。

前日她就将任仲平那几本功法册子扔给高八斗了,奈何这虫子见多识广,那两本册子他已阅过,吸不到灵元,还憋着一肚子火,如今季遥歌带他来此地,也是存着弥补的心。刚上粗略扫过,这鹿儿沟上卖功法册子的不少,高八斗应该能寻到几本没看过的。

就算不是高阶功法灵元稀少,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放出高八斗后,季遥歌又回到市集上,继续闲逛。吆喝声不时响起,讨价还价的争论你来我往,平时高高在上的修士们为了三五灵石的差价说得口gān舌躁、面红耳赤,全然是市井小民锱铢必较的作派,然而在这资源匮乏之地,修行本就不易,再多的计较,也都为了挣扎修仙。她生于优渥,是福,他们争于市井,是运,仙道万千,没有哪条是一往无前的。

“姑娘,要不要看看我家的武器?这柄破霞剑,最适合姑娘家使用了。”

走了几步,季遥歌就被个满面红光的胖修拦下,胖修自称“老童”,手里拿着柄三指宽的长剑递给季遥歌看。那剑轻薄,剑刃锋锐,剑身呈霞色,正中却有一道电纹,故号“破霞”,看着倒不失为一柄好剑。

季遥歌想起白砚那破剑,再想想自己筑基后确实也要寻柄合适的剑,便问他:“这剑怎么卖?”

“姑娘有眼光!这破霞剑是我的镇摊之宝,由荒波金所铸,轻巧却锋锐,你听……”他轻弹剑身,破霞剑发出一声细长剑鸣,“动听吧?这可是有灵之剑,只要姑娘道行上去,与剑心意相通,便能修出剑灵……”

“多少钱?”季遥歌没功夫听他罗嗦。

“嘿,不贵,五百灵石。”老童张开手掌,见她没反应,又道,“姑娘,五百灵石上别处可没地儿买这样的好剑,你看这剑纹,电光威威,可是此剑之意哪……”

“荒波金铸剑需经殛火融炼,殛火取自雷电,只有最纯粹的殛火才能炼出最好的荒波剑,反之,若是殛火不纯,便会在剑上留下电纹。阁下这柄破霞剑,电纹如此之粗,想必是柄废剑。一柄废剑你卖到五百灵石?”

季遥歌笑眯眯地开口,老童的脸色却越发难看。荒波金铸剑之技巧属于上术,普通低修根本无从知晓,所以他才低价收进这废剑,想来仙集上诓诓不识货的菜鸟,不想因为定价过高乏人问津,好容易逮住个看着不解世事的小姑娘,岂料又被对方一语道破。

“这只是有些瑕疵,哪能说废?要真是一点电纹都没有,你五百灵石买得到吗?”老童仍不放弃,继续游说。

季遥歌的目光在他摊上扫了几眼,也不说话,随手指着另三件东西,道:“别废话,这四样东西,五百灵石,你若同意,我便都要了,若不同意,就算了。”

老童一看,顿时叫起来:“姑娘,你这还的杀猪价哪。”

她看中的,是一口方鼎、一枚下品雷青石,一块不纯的凤凰木。那鼎名为“穹曦”,是炼制法宝的普通huáng铜鼎,都是入门级的东西。

“那你卖是不卖?”季遥歌道。

老童伸出两个指头:“再加两百?我指着这些钱换药……”

“五百。”季遥歌紧咬不松。

老童咬咬牙,装着满脸肉痛的模样:“成,今儿个我老童就当jiāo了你这朋友!五百,卖了我收摊。”

剩下来的都是滞销货,五百灵石虽然赚得不多,但好歹不亏。他脑袋活泛,知道遇上个识货的,所以装装样子也就不再讨还价格。季遥歌利落地付了钱,让他把东西搬到前头来。

老童将穹曦鼎搬到她脚边,拭了拭汗,发现她正好奇地注视着远方一处喧闹不已的摊位,不由笑了:“姑娘想试试那个?”

“那是什么?”季遥歌问道。那边的摊子才刚爆起一阵热烈呼声,如今已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

“那个啊,那是赌石!”见她一脸不解,老童热情地解释起来,“这和人间的赌石不一样,不是赌玉石,赌的是功法。那个摊子的主人是个藏家,手上藏了不少功法,又不舍变卖,为了混口饭吃,就想了这么个法子,把功法封在雪松玉里,拿到市集上来让人赌。赌一次一百灵石,可以随便挑走一块雪松玉,至于里面封的功法值不值一百灵石,那就看个人运气了。我在这摆了十来天,嘿,也只见过……”他扳出手指数了数,“十来人赌得超过一百灵石价值的功法,最好的一本,值两千灵石,不过也就出了一个。”

好东西是有,就是太少,全凭运气。

季遥歌把买下的四件东西一收,向老童道声谢便走去赌石的摊子。摊子不大,因为刚才有人赌到本上好的功法,所以这会摊外围了不少想试手气的修士,季遥歌踮脚看去,摊上只搁着个大盘子,里头堆满拳头大小的雪松石,摊主是个面方耳厚的男人,手里正拎着收钱的乾坤袋,笑呵呵地招呼人挑石:“一百灵石一次,大伙别挤哪,还有很多,慢慢来。”

摊子四周不时有人将灵石递给他,然后换走一块雪松石,当场打开,不过可惜,没再有人赌到好东西,多是修仙界满地都有的粗浅功法,十块灵石都不值,稍好些的,也不过刚好值那一百块灵石。

没了看头,人群又渐渐散去,男人掂着乾坤袋一脸满足,见季遥歌看了许久,便道:“小姑娘,要不要试试手气?”

季遥歌只是好奇这些人的赚钱手段,并不打算试水,她这人向来没什么赌运,正要摇头,肩膀却被人一按,清越的少年音响起。

“五次。我们赌五次。”

季遥歌转头,瞧见眉清目秀的高八斗。

“付钱,快!”高八斗催促她。

季遥歌盯着他的眼片刻,缓缓拎出一袋灵石,还没等数出五百块灵石,就被高八斗一把抢走。

“磨磨蹭蹭。”高八斗直接摸出块中品灵石丢给对方。

摊主眼睛一亮,一边找零,一边问:“二位是?”

“她哥。”

“他姐。”

两人异口同声。

摊主懵,到底是哥还是姐?

第25章 筑基

不管哪个是长哪个是幼,摊主都没兴趣刨根究底,他收了钱,对面的就都是财神爷。一次性赌五次的人可不多见,摊主很是客气地请他们上前。

季遥歌收回自己那一下空了一半的钱袋,朝高八斗做了个“请”的姿势。高八斗鼻腔里冒出一声哼,倨傲地走到摊前蹲下,目光在满盘的雪松石里扫过,手指拨拉两下,拈出颗雪松石往后一掷。

“接好了。”高八斗叫道。

季遥歌才接下第一枚,随后便有二、三、四、五,一个接一个被扔过来。高八斗挑得很快,转眼间完成,站起:“好了。”

摊主在看到他挑中的第一枚雪松石时,脸色就已绿了,待看到后面四枚,一个接一个地被挑出来,他刚才还笑吟吟的脸瞬间由绿转白,笑容再挂不住,说话的唇都在抖:“这就好……好了?二位不考虑再换几枚?”

“不考虑,我相信我……哥哥。”季遥歌满面笑容,双眸弯弯。

许是那声哥哥取悦了高八斗,高八斗咳了咳,一直板着的脸神色总算和缓。

四周有人起哄:“快打开看看手气如何?”

季遥歌却把双手都要捧不下的五枚雪松石放入戒指里,道:“不打开,反正都买了,是好是坏我也得受着,回去再慢慢看。走了,哥哥。”

说完话,她一把拽着高八斗往外跑去,才没几步,就听那摊位上传来一阵惊呼。

“诶,这人怎么好端端地就晕了?”

“气急攻心吧?”

“醒了醒了,怎么回事这是?”

那摊主缓了缓看,看到摊子,忽然一阵哭天抢地:“我的书啊……”

那厢,季遥歌和高八斗早就跑得人影不见。

她可没兴趣留在那里打开雪松石,没得叫人觊觎,高八斗出手挑的功法,可想而知差不到哪里去。两人跑出市集,找个无人处,高八斗甩开她的手,挑眉问:“不打开看看?”

老实说,季遥歌也好奇,瞧着四下无人,她只取出一颗捏碎,里边落出紫光萦绕的玉简,上头刻着《八方离火》四个字,看玉简上灵气氤氲的模样,竟是本攻击为主的qiáng大法术,论品级至少是中品。

一本中品功法,在这里足能卖到一万灵石,若这功法实用性qiáng,又具备某些特质,那价格还要往上,破十万也是有可能的。

只这一本功法,就敌过今天季遥歌花出去的所有钱,高八斗简直就是她的聚宝盆。

“高兄厉害!小妹佩服。”季遥歌当即抱拳,她今天算是体验了一把赌的乐趣。

高八斗自然得意,下意识捋须,却发现化形为人后,嘴上无毛,他只得讪讪揉揉鼻,倏尔变回虫身钻回玉管里,闷声道:“我累了,睡一会。没事别烦我。”刚才在市集上悄悄吸了不少灵元,现在他只想睡觉。

季遥歌把这财神爷挂好,揣着几本可能都是中品功法的雪松石飞奔回白砚摊上。

白砚正在向人兜售两瓶丹药,磨破嘴皮子也没办法把价格抬上去,季遥歌一来便把丹药从客人手里抢回丢给他:“不卖了,走走,我们回去了。”

白砚丈二金刚摸不着脑,客人被这一打断,恼火地离开,他急急拉住收拾摊位的季遥歌:“姑奶奶,您这又闹哪出?”

季遥歌用毡子将所有东西一股脑儿兜起塞给他:“走了!”

白砚无奈,只好收起东西,召出那柄破飞剑,载着季遥歌摇摇晃晃又回了赤秀宫。

及至见到季遥歌摊在桌上的两本功法时,他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中品功法,他连摸都没摸过。

“这本《枯水咒》,你替我卖掉,帮我换些东西回来。你身体属火,为半火灵体,这本《八方离火》适合你,你收着吧。要修炼还是卖掉,都凭你。”季遥歌将玉简推向他。

“给我?”白砚更加诧异。

“嗯。别再以药物qiáng行提升修为了,修途漫长,为逞一时之快却要赔上你后面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时光,不值得。这本离火术你老老实实地修上来,一样是厉害的法术,到时是要报仇还是向谁证明你的实力,同样可以,别舍本逐末。”季遥歌言尽于此,听或不听,凭他自在了。

白砚却怔怔的:“你为何待我这么好?”

“没什么原因,如果你一定要个理由,就当是我顶了这身体,替原主尽些心,照拂她的亲友故jiāo,也不枉这场际遇造化。”季遥歌淡道。

白砚低头默了默,将两本功法都收入囊中,再抬头时目色清亮:“把你想买的东西列单予我,我替你置办。日后你若需要帮忙的,只管向我开口就是。”

“多谢。”季遥歌含笑点头。

————

白砚这人活泛,路子宽,季遥歌jiāo给他的另一本功法册子转头就找到买主,卖了一万五千块灵石,全部折成十五枚中品灵石。季遥歌自己留下六枚,给了白砚两枚作佣金,白砚本不愿收,不过季遥歌只说日后还有许多要他周旋转卖的事情,不能要他白忙,所以定下了抽头,白砚也就应了,转头就替她跑起要采买的东西来。

这些事jiāo给白砚,季遥歌也放心。她与白砚的关系,就像用感情和利益支撑起的平衡,不过分市侩,也不白占便宜,很多要求提出来,便都心安理得。

如此,甚好。

她给白砚列的那张单子,都是闭关所需物品,此外她还托白砚替自己物色了一处靠近山林的dong府,方便她闭关期间吸纳灵骨。dong府很快就找妥,是同门一位师兄的居所,那师兄正想攒钱置购一件法宝,就将这dong府卖给白砚换钱。门中众人听说是季遥歌要住,本来奇怪她手头突然宽裕,一见是白砚出的手,便又觉得不奇怪,毕竟打从一开始门中就传这两人要结为道侣。

给媳妇弄间好点的dong府,也没什么奇怪的。

白砚怕实情招人侧目,便就这么应下,季遥歌倒也没说什么。

万事俱备,季遥歌正要闭关之时,却有客上门。

————

“师姐,请用茶。”季遥歌亲自沏茶送到月宵手边。

月宵穿一袭天青色的衣裙,带着一惯倨傲的眼神扫视着季遥歌的新dong府。

这dong府比她原来的大些,分成里外两间,白砚买下来的时候顺手也替她布置了一番,所以这里不再是从前家徒四壁的模样,陈设得颇为雅致,不过对月宵而言仍显简陋。

“你真打算闭关?”月宵接过茶,小抿一口放回桌上。

“正是。”季遥歌答道。

“算算时间,你若闭关可要错过双修斗法会,也会错过很多机会。若你愿意,十二仙魔舞的领舞就是你,为何放弃这个机会?”月宵问她。

“就算在献舞上一鸣惊人又如何?所谓机会,不过是被他人选择而已。师姐,这不是我要的。”季遥歌淡道。

“可以你的资质,修炼无门,倒不如寻个依附过完这一生,岂不更加自在?”月宵眼角一勾,流淌出丝丝媚惑。

季遥歌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饮尽,才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纵我一生难有所进,也绝不依附他人。”

“好。”月宵却是轻声喝彩,一扫从前鄙夷之色,“这话对我胃口。季遥歌,我原当你是那攀附谄媚之流,如今却是我看错了。你可怨我昔日针对于你?”

“师姐,接受十二仙魔舞试炼之事,确因我怠职在先,所以我心甘情愿,至于先前的针对,我也记不大清了,师姐也不必挂心。”季遥歌摇摇头。月宵的数番为难,也只是在公事上让她辛苦些,不算苛刻,后来也算她有错在先,她倒不放在心上。

“行了,以后在赤秀宫有我照拂你,你不必指望夜珑那没良心的。”月宵笑了。

季遥歌想了想,却道:“师姐,其实你从前针对的不是我,是夜珑师姐吧?”

月宵的笑一冷,可季遥歌的话却没完:“夜珑师姐对我提过,她之所以愿意帮我,是因为我有点像从前的你,她心里还记挂着你们从前的情分。师姐,我想你们之间也许有些误会……”

“没有误会!”月宵打断了她的话,柳眉拧成结,“不必你替她说话,她想要分辩多的是机会,可这么多年也没和我解释过一次,你何必做这滥好人。”

她怒气冲冲的模样让季遥歌立刻闭嘴,免得多说多错,倒给夜珑惹麻烦。

月宵听到夜珑的名字气就不顺,跺脚转身,道了句“我走了”就要离开,走到门口时却又突然转头,懊恼道:“差点忘了正事。我来找你是为十二仙魔舞试炼之事,你既然完成试炼,我也会兑现我的承诺,教你五律弦诀。不过你既然要闭关,那就等你出关再说。”

语毕,她顿了顿,又道:“放心,我肯定比夜珑教得更好!”

“是,多谢师姐。”季遥歌只得乖顺应下。

月宵这才拂裙离去。

季遥歌在她离开后当即封府,将托白砚花重金寻来的中阶禁阵设在dong府之外,又布下两重禁制,方盘膝坐回莲座。

双眸轻闭,打开灵眼,光点浮动,四面八方涌向她眉心朱砂。朱砂红得越发妖艳,似眉间睁开的一只狭长眼眸。元神魂海缓缓流动,漩涡般吞噬着被吸入的灵骨,那些光点像荧火虫般汇入深渊似的魂海,宛如一条细长星河流入浩瀚苍穹。

高于常人十倍的吸纳速度,让这条细长星河源源不绝,随着时间推移,无数灵骨浮浮沉沉在幽暗的魂海里,魂海渐渐发现一阵浅浅光芒,仿佛星云流转。

无数情绪充盈满怀,喜怒哀乐百感jiāo集,属于shou类、花木的纯粹情感揉和成一团混沌情绪,她同时运转《妙莲咒》,化解着这庞大混沌的情绪,抽丝剥茧般领会着种种感情。

灵骨被魂海融化,转作一缕灵气,游向四肢百骸,久违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又引导着这来之不易的灵气汇向丹田……

这个过程,漫长而单调,季遥歌不断重复着这个过程,也不知外界过了多长时间,直到丹田汇集的灵气已凝成一团,肌肉骨骼都开始发痒,她方睁眼。

炼气已满,筑基开始。

从炼气到筑基,是修士正式踏上仙途的一道坎,洗髓伐筋,将肉胎换作仙骨,是修士在入仙门时最好的锻体机会,若是修炼得当,即使她是废骨,也可转为仙体。

她将从市集上买回的穹曦鼎取出,以凤凰木引火,再把白砚替其收罗的所有药草都扔入鼎内。烈火熊熊,烧得药草尽数化作白雾蒸腾而上,她盘膝飞身浮于鼎上,受那火灼雾蒸。

高八斗说她是绝灵之体,经脉窄细拥堵,浊气太重,她就要趁这机会,把一身浊气bi出,将经脉打通,借这百草药力,锻骨铸筋。

皮肤已被蒸得通红,凤凰火几乎灼到她的元神,季遥歌咬紧牙关,生受这火焚之痛,以灵气一寸一寸灌入奇经八脉之内,全身既受火灼,又如针游,正是筑基最紧要的关头。

屋外却传来轰然巨响,也不知何物砸在了dong府旁边,引得地面一阵震颤,然而随之而来却是更加可怕的巨大威压,属于大能者。季遥歌不知外面出了何事,她眼下脱身不得,更不能分神。

这两股威压很是诡异,一冷一热,挤压着她这小小石室,也挤压着她的身体。本就遭受几重痛苦的季遥歌更加苦不堪言,恨不能将肉身撕开。她苦苦支撑着,却觉经脉要被这两股威压挤爆,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将体内所有灵气qiáng行灌入经脉,以求达到内外平衡。

如此一来,体内浊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皮肤表面凝结,蒸发,她的皮肤白得几近透明,脉络清晰可见,碧青的灵气游移在经脉之内,将经脉撑到极致,对抗这两股威压。

一冷一热,犹如锻铁。

砰——

dong门忽被外力震裂,她布下的禁阵与禁制瞬间毁去,外面嘈杂不堪,不知发生了何事。迷茫间,她看到白砚冲入dong中,执剑站在她身前,张嘴说话,可她听不分明,也无从回应,这个时候她停不得。

白砚似乎很着急,可见她正值紧要关头,也无可奈何,转身守在她身前,咬牙结印,一道罡劲却趁他结印时涌入,撞到他胸口,他闷哼一声吐出口血,手上结印速度却没停,很快就在dong口布下无数藤萝,将这dong府死死封住。

季遥歌无暇顾及,筋骨被一寸寸重铸,经脉也因这外界压力而扩张到极致,庞大的灵气在四肢百骸间游走,再不是从前的钝木难雕。

“师姐,快走!我撑不住了!”白砚却感受到外间涌来的第二波罡劲,情不自禁叫出声来。

外间,乌云密布的天空,一道紫电悄无声息地劈在这dong府之上,随之氤氲起的紫光幻化作满天仙

瑞,可惜被那厚重乌云所遮,无人窥得这筑基异象。

砰——

白砚所结的藤墙被彻底击溃,凶猛罡劲直奔他胸口,正是危急之间,一声嘹亮凤鸣传来,穹曦鼎破,凤凰火上,季遥歌似浴火而出,转眼间将白砚拉到身边,拽着他便往dong顶冲去。

轰然一声巨响,整座小山峦被坍塌,季遥歌带着白砚从废石间冲天而起,直掠出数十里后,才在一处山头停下,回望时,远处的山峦已是焦烟阵阵,天际蛇电不停,风云狂涌,山崩石裂,草木摧折。

“怎么回事?”季遥歌问白砚。

白砚喘着气,道:“萧无珩真的到啼鱼州,和山主的仙友元仙尊打起来了。”

从飞凤山打到双霞谷,整个啼鱼州,几乎都遭了殃,刚才正好打到赤秀宫上空。

即便离得这么远,她也感受到那股毁天灭地之力,季遥歌抬头,云端上却什么也瞧不出来,除了那频频闪过电光外。突然间乌云似被撕开,一道金芒钻出,可待仔细看去才发现那金芒是一只巨蛛细足。金足如利箭,从一人胸口穿过,那人却狂笑着,声音震彻山野。

“元还,今日之施,来日必还。”语毕,那人不再恋战,身化黑雾转眼消失。

天际巨蛛却是金光一隐消失不见,一人头朝下自云端急坠,不过片刻,竟似殒星般消失无踪,也不知落进哪座山头。

大战消弥,啼鱼州却也被毁去大半。风云渐安,各山藏匿避劫的修士才逐一出现,个个灰头土脸,茫然地看着残败山川。

第26章 幽jg

万华修仙史志,第一百三十七万年,鬼域萧无珩潜踪至万华啼鱼州地界,被太初门元还察觉,二人于啼鱼州飞凤山开战,从飞凤山一路打到双霞谷,足足战了十五日才分出胜负。萧无珩被元还的金焰蛛王一足穿胸,败归鬼域,而元还也在此役重伤,跌落双霞谷的某座山头,从此失了踪迹。有说他于双霞谷内闭关养伤,有说他已离开啼鱼州回归太初,也有他伤重不治,早已兵解……

关于这一战和元还的结局有很多传说,但直到现在,也没被证实过。

是的,仙道漫长,转眼,一百九十八年已过。

正所谓大能斗法,小仙遭殃,当年那一战,啼鱼州被毁去大半,几乎八成门派都被波及,其中尤以双霞谷的赤秀宫为最。

原本就贫瘠的双霞谷更加贫瘠了,原本贫穷的赤秀宫也更加贫穷。重建赤秀宫花去了应霜夫人和门派里的大部分资源,很多弟子吃不了苦,通通弃门而去,各寻出路,赤秀宫从原来五十六人的媚门,极速缩减到三十六人。应霜夫人那颗想把门派发扬光大的上进心受了重挫,每日呆在居安殿里长吁短叹。

但好歹,这一百九十八年间,整个啼鱼州都平平安安,再没出现异动,关于当初萧无珩悄悄进入万华,潜至此地的原因,至今成谜。

“诶,你们知道吗?咱们啼鱼州为啥叫啼鱼州?那是因为在万万年前,此地本是处灵海……灵海你们知道是什么吗?就是由灵气汇聚成的海,可想而知那灵气有多庞大。后来此灵海被发现,成为当时修士必争之地,几大宗门、仙魔两界为此争得血流成河,终于有上界仙人看不过去,施了禁术,将这灵海沉入地底,又移来七座山峦镇于其上,令后人再也找不着此灵海。听说镇海那日,灵海中食灵而生的鱼都纷纷跃上陆地,啼哭不止,所以此界才叫啼鱼州。那大魔头萧无珩来我啼鱼州,为的就是寻这灵海!”

季遥歌从居安殿里出来时,就见小修士宗河蹲在陶桌上,挥着手里一块旧羊皮,正聚集了一帮和他一样刚召进门没多久的修士,神秘兮兮地说话。

“你们想想,那灵海如今就埋在这地界不知哪座山下,要是叫我们寻得,嘿嘿……”宗河摸着下巴笑了两声,“我手里这块羊皮地图,就是那灵海入口的位置,这可是哥哥我千辛万苦寻到的,别说我不关照各位同门,一张图十块灵石,我就拓了五张,想要的快来!”

“什么图,给我也瞅瞅?”笑声响起。

宗河转头一看,立马从陶桌上跳下,恭敬地行礼:“季师姐。”他四周围的修士也各自散开站好行礼,都齐声唤她:“季师姐好。”

季遥歌点点头,从宗河手里抓过地图,只扫了一眼,就卷成棍状敲他脑袋:“又在这诓人?”

啼鱼州的传说由来已久,在这里多呆段时间就会知道,那羊皮地图不过是鹿儿沟仙集上一张一灵石的假货,每期版本还各不相同。

一听此话,众人便知宗河骗人,都“切”了一声作鸟shou散去。

“师姐,话不能这么说。我这图也是当初白砚师兄卖给我的,他的话能有假?”宗河抢回地图,小心叠好。

季遥歌眼白一翻——白砚的话,能真才怪。

那图是他被白砚诓着花了五十块灵石买回来的,就算是假的,在他成本没收回前,那也得是真的。宗河看了眼季遥歌,想起当初被白砚诓骗的原因,不就是因为自己初进赤秀宫时看这季师姐脾气好,修为也不错,他就想抱个金大腿去套近乎,结果被白砚恨上,被一张地图诓去了全身上下仅有的五十块灵石。

“季师姐,你那儿还缺人使唤不?宗河愿效犬马之劳。”宗河抱大腿的心思还没歇。

“她那儿不缺人,我这儿缺人,你要来吗?”y恻恻的声音响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宗河背一凉,转身僵笑着道:“白师兄。”然后刺溜一下跑远。

白砚冷冷瞪他一眼,转向季遥歌时却咧唇微笑,眉舒目展,似chun风万里。

“一个孩子,你和他计较什么?”季遥歌道。

才入仙门十载,寿元不过三十的人,与他们相比,可不还是孩子?

岁月如梭,转眼一百九十八年,白砚也已是寿元两百的人,而她……从白韵到季遥歌,已近五百岁,在万仞山呆了两百多年,如今在这双霞谷,她也呆了近两百年。

筑基那日,整个啼鱼州乱成一团,因她筑基而起的天象异常被乱象所掩,倒无人察觉,她能筑基虽叫人惊讶,但彼时赤秀宫被毁,也没人过度关注。待过了乱象,助赤秀宫重建,她已成为赤秀宫仅次于应霜三位亲传弟子的人物,再不是昔年废骨低修,白砚亦成为赤秀宫数一数二的师兄。

时至今日,季遥歌的修为已甄至筑基后期,这个速度比不上当年白韵,但对普通修士而言,已算快了。

“孩子?当初我也和他一般大小,怎么没见你把我当成孩子?”白砚“嗤”了声。

“你的心眼,我没法把你当成孩子。”季遥歌笑笑,朝dong府走去。

白砚脚步微微一顿,看着她在阳光下纤细背影,他们已经在这里修行了一百九十八年,再有两年就凑满两百。他越来越无法将她和当初微小谨慎的季遥歌联想到一起,不知是不是错觉,虽然那张脸从未有过变化,但她……

越来越迷人。

整个赤秀宫,再找不出人缘比她更好的人,亲切、温柔,她像这山谷的花木,让人止不住想要接近。

然而,花木无情。

芸芸众生,在她眼里一般无二。

“夫人唤你去居安殿有何事?”白砚瞧她越走越远,拔足追上。

“她要我将上年门中收集到的七星草全部送去狮公岭。”季遥歌道。

“那事不是向来由夜珑负责?”白砚奇道。

“啼鱼山主为了抓飞象山的那只乌头枭王,广邀各山好手,夫人把严师兄,夜珑和月宵二位师姐都派去了,所以便让我先顶上这差事。”季遥歌解释。

应霜的大弟子严逊,就是赤秀宫的大师兄,不过此人常年在外修行,甚少回门,季遥歌也没见过几面。

白砚奇道:“狮公岭里住的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让山主命七山门同时供养?那边路不好走,我跟你一起去吧。”

“也好。”季遥歌点头应下。

————

狮公岭在双霞谷与鹊金山的jiāo界处,乃是岭嶂难攀的险要处,峰峦上只有巨石,草木不生,远观时那巨石堆恰似雄狮伏山,故称狮公岭。一百九十八年前,云还与萧无珩一战,萧元珩一掌削掉了半个山头,那雄狮只剩下半只,另外那一半砸到山腰,成了悬空石dong。

五十年前,突然有位散修在此琢dong辟府,一呆就是五十年。无人知其身份来历,只是啼鱼州山主发令,此人修行所需一应由七座山头的门派供给。山主乃是对一个地界内修为最高的修士尊称,整个地界都归这修士所管,而山中众修也靠他照拂,所以各门派皆以山主为尊,而啼鱼州这里,又因百多年前的大战,乃是山主之友元还驱走萧大魔头,所以对他唯命是从,因而七座山的山门便接下了供养这神秘人的事,每年按他的吩咐,将他要的东西送过去。

日暮时分,天际一抹霞光将青灰的石崖染作橘色。

狮公岭下的悬石dong府外被人以石堆圈出一大块地,垦了几块田种满草药,又饲养了不少灵shou在其间,夕光浅照下,竟是晚风送香,鸟shou低唱的田园风光。

众人口中的神秘修士坐在dong府前的矮石上,拿着雕刻的削刀对着一块木头修形,木头已成形,纤腰细骨,是个女人的模子。

“胸,胸给我大点儿……”

“腰再细点!”

“臀,往上些,那样翘!”

“诶,你这雕的什么?我不管,这是给我刻的身体,一定要按我的意思来!”

一个清细的女人声音不断响起,可四周除了刻木的男人外,却再无第二人。

约是那喋喋不休的声音惹恼了男人,他手上的刀狠狠削下,削掉了木人大半个胸。

“啊——平了!我的胸……”声音叫得凄惨,丝毫不惧他狠戾的目光。

“再罗嗦,我把你扔到熔炉里融了!”他抬头,对着浮在半空的一团青光冷道。

要是早知这缕幽jg聒躁至此,他当初就不该带它回来,如今在他耳边吵了一百九十八年,还没吵够。

独魂失智,不识眼色,也不怕他,倏尔飞到他脸旁,光芒抖了抖:“你舍不得的,有我在多好啊,可以陪你说话解闷,你就不寂寞了,对不对,元哥哥!”

去他的元哥哥。

男人受不了,把那青光一抓,往自己小指上一套,青光化作青戒,安安分分地圈着不再动。

第27章 再逢

令人将所有七星草备齐装妥,天已擦黑,来不及动身,季遥歌自回dong府,决定翌日一早再出发。

筑基时才换的那座dong府,早在萧无珩同元还一役中被殃及池鱼毁得gān净,季遥歌如今所住之处,已换成当年任仲平所住的dong府。dong府按她喜好重新布置过,去了那些装腔作势的摆设,显得简洁宽敞许多。

入dong后,dong门便紧紧闭上,她径直走到石座上盘膝坐下,开始运气修炼。

当初萧无珩与元还突然降临的两股威压差点让她前功尽毁,不过她也因祸得福,至冷至热两股威压的挤迫之下,她的脉络筋骨犹如锻铁淬炼般,被重铸一遍。因为有外力的压迫,她能将经脉灌到极致,如今体内所有混浊之气已尽去,经脉流转通畅,丹田内真气凝聚,也算是后天修成的仙体,在修仙界谓之天修体,是脱胎换骨的极致。

一百九十八年,她从筑基到筑基后期,速度已是惊人,但对她本人而言,这速度却并不满意,她缺失一魂,导致魂海对外界灵骨的吸纳速度是常人十倍,她又专注修行,这个进展只能说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最近,离筑基圆满冲击结丹还差一步时,她的修行却明显慢了下来,甚至出现停滞的现象。

按她的计划,在双霞谷呆到结丹,她已有自保能力,就能离开赤秀宫外出散修,待寻得合适机会再百里晴报那夺舍之仇,可如今,这计划有了变数。

思及此,她翻出《美女修成诀》的功法玉简,将神识汇入其中,眼前一虚乱后,她在自己的元神虚空里见到了媚骨。媚骨是她替这功法灵元所化的女人取的名,这几年媚骨灵元不足,季遥歌怕她消失,很少找她,如今却是不得不找。

“这情况很正常,随着你修为的增涨,虫蚁shou鸟、花草树木的灵骨灵智太低,已经无法满足魂海的需求,能带来的感悟与灵气收效甚微。所以你的修为迟滞不前。”媚骨浮身半空,眉眼紧闭。

道理很简单,修为上去了,魂海变大,低智的灵骨便如荧沙,以沙砾之微填海,如何能有进展?

“那我该如何是好?”季遥歌问她。

“低智灵骨既已无法满足,那你只能寻找高智灵骨。比如,已有初智的妖shou,开启灵智的仙shou,人类,亦或是……修士,境界越高的修士,灵骨的作用越大。”媚骨倏然睁眼,双眼瞳孔如花苞绽放,不是人类的眸。

季遥歌一怔。

从shou到人再到仙,这个过程,岂非要她大开杀戮?

抱着这个想法,她一夜难平,收了功法,坐在石座上想了一夜。

翌日天明,白砚便来寻她,季遥歌只得暂时抛下心事,与白砚同往狮公岭。

————

秋末,山上冷得快,第一场雪过后,万仞山几座被云雾缭绕的山峦都白雪覆顶,巍巍仞山凭添萧瑟y郁。这并不是个让愉快的日子,初雪兆示了结果,岁末寒冬,冰凉入骨。

曾在无相剑宗这一代小辈里独领风骚百载的白韵,至一百九十八年前碎丹至今仍未痊愈,今日是她闭关再结金丹二十载的出关之日,然而……

金丹仍旧未成。

碎丹再结,比起正常结丹,要难上十倍。

纵然她天赋奇才,也难敌仙途诡谲,白韵之威,终究难再。

无相殿内,宗主叶昭阑看着跪在地上的大弟子,沉吟片刻,答应了他的请求。

“也罢,不让你去啼鱼州寻元还,你不会死心,白韵那丫头也可惜了。你带两个同门一起去,顺便再替为师查一件事情。”

地上跪的男人抬头:“多谢师父成全。师父可是要弟子查近两百年前,萧无珩来啼鱼州之事?”

“正是。”

从殿里里出来,顾行知满腹心事,清晨脚下积雪尚未扫去,被踩得嘎吱作响,松枝上的雪粉被震落,掉进发间脖颈,让人jg神为之一醒。

淡墨勾鹤的纸伞忽撑到他头上,有人在他身后唤了声:“师兄。”

顾行知转头,却见青松白雪下站着白韵。她瘦了许多,身上披了件白狐披风,是那年他们在姜丘一起捕杀的雪狐王毛皮,那时的白韵,意气风发,几曾像现在这般,连冬寒都畏惧。

这些年她境界上不去,宗门对她失望非常,老祖也渐渐放弃这个弟子,她在宗门内日子委实不容易,此番闭关二十年,她仍旧没成功,想来连内室弟子的位置,都要不保。

“怎么到这来了?”他眉色一缓,接过她手中的伞,握握她的手。

果然冰凉非常。

“你求宗主下山去寻太初门的元还师叔?”披着白韵皮的百里晴垂了垂眸,问道。

元还乃是太初门五狱塔的主人,早在千年前就闻名仙界,不是因为他的修为,而是因为他那一身亦正亦邪的古怪道法。五狱塔是太初门研究各种古怪禁术、法宝,整天与毒虫、尸体打jiāo道的地方,里面的修士个个都是醉心奇术的怪物,而元还更是其中翘楚。

她碎丹初期,他便有意去寻元还替其救治,却被她所拒,因为那人委实不好相与。事隔百多年,他没再与她商量直接寻了宗主,就是担心她再阻拦。

“白韵,你不必担心,元师叔虽不好相与,但也不至于伤我性命,若是他要求过分,最多我不qiáng求便是。况且宗主也要我去啼鱼州查探一些事,这趟我非去不可,你不必为此挂心。”他举着伞,把她的手放在掌中,用一团暖光煨着,素来淡漠的眉眼间融了丝温柔。

百里晴心知多劝无益,只想着这百年间的种种,她陪了他近两百年,他的好,也不知是给的过去的白韵,还是如今的她。心头忽有些酸涩,她踮起脚扑入他怀中,紧拥他的脖子,绵软的话语带着几许鼻音,软软糯糯:“师兄,谢谢你。”

顾行知一愣。从前的白韵鲜少有这样感情外露的时刻,她向来是个含蓄温和的人,没有小儿女的娇俏天真,自从碎丹后那脾气就慢慢变了,谈不上变坏,只是比从前要娇缠一些,想来她猝逢大劫,又经历师门冷暖,性格有变也是正常,再加上这些年他总在外历炼,她又潜心修炼,二人聚少离多,她的改变,大抵也是人之常情。

“别这么说,若要言谢,也是我先谢你。”顾行知轻抚她的发。

百年前老祖赐下仙药淬灵回凤丹,原要助她再结金丹,岂料恰逢他历炼重伤归来,这丫头想也没想,就把那淬灵回凤丹喂给了他,以至今时今日她自己却难结金丹。

他并非忘恩负义之人,这份情,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辜负。

如此想着,他伸手回抱她。

那伞滚落地面,松枝上的雪又簌簌落下,却都落在了顾行知发上衣间。

————

暮色辞去,霜冷的月光在狮公岭光秃秃的石头上折she起一片寒光,偶尔有几声láng啸隔空传来,让这荒凉的石岭愈发寂寥,莹白的雪片纷纷扬扬落下,秋末冬初的寒意像猝不及防的卷来。

笃笃,笃笃。

没了聒躁声音的gān扰,男人雕刻得越发专注,他的雕刻没有章法,想到哪里刻到哪里,手上削刀已换成锋锐轻薄的斜刀,毫无犹豫地下刀,木屑纷纷落下,在他脚边与雪混作一堆。

最后一刀挑过,为那木人点睛一笔,他终于轻轻吁了口气,坐直身体。

木人只有四尺半的高度,十四、五岁孩子的个头,他雕得不算细致,不过眉眼倒很生动,瞪大的杏仁眼,微撅的唇,赫然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栩栩如生。

“成了,进去吧。”他弹了弹尾指。

指上的青戒化作一团青光窜入木人里,不过眨眼功夫,那木人竟似活了般,暗青的木纹皮化作人类的肌肤,眼耳口鼻也瞬间成真。

木人化作个小姑娘。

“我也有身体了?”小姑娘穿了身红衣,鹅蛋脸,杏仁眼,微笑唇,很是讨喜,再加上她高兴,那笑咧得十足,声音都比平时大了许多。

男人看了两眼,眯着眼拿起手边一坛酒往嘴里灌,那酒还没送入喉,就听到她凄厉的尖叫。

“胸!为什么这么平?”小姑娘双手捏着胸,没摸到想象中的峰峦,只有一马平川,气得想哭。

男人一口酒全喷了出来。

“还有我的个子,为什么是孩子?我要的千娇百媚的尤物呢?”小姑娘憋红了脸,可惜没有眼泪,只是怒气腾腾地瞪着男人。

男人又是一口酒饮下,瞥着她冷道:“给你身体是因为我缺个使唤的童子,你要是不喜欢,可以做回独魂。”

小姑娘还要说话,他却摆摆手:“外边有人来了,你去看看。”

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冲他哼了声,用这崭新的身体朝外跑去,那模样,像只撒欢的小犬儿。男人平躺在石头上,任雪粉落在脸上,想着这地方总算也有个看门……人了,他能清静清静。

清静不过片刻,外头一阵尖叫声响彻山巅。

门外,季遥歌和白砚面面相觑,半晌,季遥歌才问白砚:“我长得很可怕?”

白砚摇头:“不,师姐很美。”

季遥歌有自知之明,美倒未必,但也不至于吓人。

那为什么,前来开门的小姑娘,一看到她就吓得惊慌失措?

跟见了鬼似的。

第28章 一更

那声余韵悠长的尖叫声宛如急弦,每每当季遥歌觉得它要停止时,那声音总会在一个大喘气后再度拔尖,静谧的山头,这声音尖锐刺耳,扎得人耳膜生疼。

声音几经转折,和小姑娘火红的身影一起消失在石堆尽头,留下季遥歌和白砚二人揉着发痒的耳根子站在外头傻眼。

一句话都没说上呢,这是什么情况?

两人被晾在外头摸不清情况,也不敢随意踏入此地,季遥歌想了想,自报家门:“在下乃是啼鱼州双霞谷赤秀宫中弟子,奉命前来送七星草……”

话音未落,那石堆尽头又慢慢踱出人来。

筑基期后修士已有夜视之能,季遥歌看得清晰,霜冷月色之下,雪点像萤虫飘落,那人披着件灰旧斗篷,脚步沉缓地走出来,暗色的斗篷衬得霜白的发异常醒目,那发绾得随意,落了不少发丝在鬓边,发下的脸庞刻满风霜,不止面颊颌线如削,连皱纹,也像是一刀一斧刻出来般,透着力道。这是个有些年纪的老者,狭长右眼的浑浊中透着不合年纪的凌厉,而左眼……左眼被织金的黑色眼罩罩起,无从窥探。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雪夜,一个独眼的老人多少透着不同寻常的诡谲,更遑论他背后还缩着个红衣小姑娘。

季遥歌有些惊诧——修士的青chun要比凡人持久,有漫长的寿元与修为作倚仗,他们大多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外貌停驻在某个时间点上,有人喜欢少年的蓬勃,有人钟情青年的锐气,也有人爱壮年的沉稳,但绝少有人愿意以老相示人,除非,修士修到瓶颈,境界难升,寿元将尽,那身体才会回归自然规则,开始衰老,渐渐走向死亡。

就像高八斗,他开口闭口老夫,化形却是个少年,足证他的寿元还很长,而眼前这老人,莫非已是寿元将尽?

对比她的诧异,老人对他们的到来却显得格外平静,只有缩在他身后的红衣小姑娘,仍旧难掩满面惊惶。

“她她她她她……”小姑娘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拽着老人的后腰带不松,既害怕又克制不住地从他背后探头去看,边看边哆嗦,“她来抓我了。”

独魂对正主是有感觉的,一见到季遥歌她就感应到了。

老人闻言,脚步未停,却是多看了季遥歌两眼,手往后一伸,提着她的后领把小丫头拎到身边,沉道:“好好走路。”

幽jg没脸没皮,胆儿巨小,顺杆攥了他的手臂不松,可怜兮兮地小声说:“元哥哥,救救救我,我不想回去。”

这话一出,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百九十八年前救过的那个女修上门来了。

元还活了三千年,什么场面没见过?还就没遇过宁愿在外头飘dàng不肯回正身的幽jg,偏还皮厚,赖在他身边不肯走,像只抱紧主人腿的幼shou,掰都掰不开。

“前辈,在下与师弟乃是啼鱼州双霞谷赤秀宫中弟子,奉命前来送七星草。本该过午就至,不想今日山中初雪,所以晚了时辰,还望前辈恕罪。”季遥歌又报了一次家门,目光从那小姑娘身上扫过,引得小姑娘一阵瑟缩,也不知她在害怕什么。

“拿进来吧。”他开口,声音倒是出乎意料的醇厚,不见苍老。

转身,背景也挺拔,若非那一头不修边幅的白发,倒看不出是个老人。

莫名地,有些熟稔,可季遥歌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他在前头领着路,小姑娘就巴巴地缠着他的手,时不时回头看两眼,季遥歌在后头跟着,看他三番两次要把小姑娘的手扒拉下去,小姑娘愣是没叫他得逞,那手一松就跟要她命一样,马上就能再缠回去。

季遥歌想笑。

还真就笑了出来,前面的人听到笑声,转回头,用仅有的一只右眼睇她。她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失礼,他也没计较,一老一小继续往前走,白砚却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师姐,我听说这住的人脾气很古怪,你觉得他是这里的主人吗?还是说另有高人暗藏在后?”

季遥歌摇摇头:“不好说。”她在这一老一小身上都没感觉到什么灵气波动,老人周身气息很平稳,这种情况要么是他境界太高隐藏实力,要么就是他本身修为平平,灵气一般,与她差不多,筑基期的修为,至于那小姑娘,她身上一点灵气都没有,像个凡人。

可是凡人出现在这里,本身就不太合理,季遥歌忍不住多看两眼。小姑娘傻里傻气,一根筋儿通到底似的,什么都浮在脸上,毫不掺假,虽然不知她为何惧怕自己,但季遥歌对她却存了丝难以解释的亲近感与诡异的信任。

老人把他们带到一个独立的石dong外,指着堆满杂物的dong室,面无表情地吩咐:“七星草不能久存储物袋,你们将草浸入石dong右边的蓄灵池里。”

毫不客气地使唤。等到季遥歌和白砚的身影消失在dong口,他才转头将小姑娘的手用力扯下来:“她不是来收你的,不过你要是再继续这样,我不保证她会不会看出什么来。”

小姑娘偷偷看着石dong,道:“那要是她看出来,你会帮我吗?”

“我不会帮你,也不会帮她。”他拒绝的毫无情面。

近两百年的陪伴,也不能让他的铁石心肠动摇。小姑娘眨眨眼,赖上去:“我要是被她收回去,三魂齐全,她就会知道是你拿了她的魂魄不还,到时候就会传出你堂堂一个化神期的修士,却勾走一个女修的情魂,这像话吗?”

独魂不算太傻,还知道威胁,元还气笑了:“那我更该主动将你归还。”

“……”小姑娘脸一垮,怨怨地看他。

“前辈,七星草已放好,不知还有何事吩咐。”季遥歌从dong里出来,打断他们的对话。

虽说对方修为不高,但这地方摸不清底,她态度客气自然没错。

“没事,你们可以走了。”出声的人,却是那小姑娘。

小姑娘说完,又缩到老人后面。

白砚看看天色,雪已越下越大,原来的雪片成了鹅毛大雪,寒意浸骨,就算修士已有御寒的本领,也架不住皮肤被冷得刺疼。

“前辈,今夜风雪大,御剑难行,山路也肯定被封,还望前辈看在我和师姐冒雪送药的份上,容我们留在此避寒一晚,明日一早我们就下山。”他抱拳道。

元还转身,声音飘来:“不要进内dong。”人已远去。

————

狮公岭的悬dong很大,内里弯弯绕绕好几个dong室,但人家已经发话,不能进dong,所以季遥歌和白砚只能憩在悬dong外,借悬dong外那片飞岩作瓦,暂时避雪。

四面无挡,风呼呼地越刮越猛,大雪似没尽头般绵绵不绝地下,温度越降越低,筑基期的那点修为不够抵挡,季遥歌和白砚也没准备御寒的法宝,只能在飞岩下盘膝运气,以自身功法来对抗这凛冽寒意,在心里期待天早点亮。

啪——

有人往地上扔了捆柴火。木头是劈过的,上好的,gān燥梧木。

季遥歌和白砚同时睁眼,看到小姑娘莹白的脸。她的表情一直很生动夸张,但是脸上没有血色,这让她表情看起来有些僵硬,但那双怯生生的眼睛流露出幼shou的警惕与天真,又鲜活非常。她对季遥歌的害怕,是肉眼可见的,但她又容易心软,这是典型的人类幼仔表现。

蓬——

白砚用八方离火点起这堆梧木。离火色微红,照得每个人的脸像上了层胭脂,寒意被驱走不少。季遥歌知道小姑娘怕自己,索性不作声,仍闭上眼。倒是白砚搓着双手召唤她:“小丫头,谢谢。坐过来点烤火?”

小姑娘摇头——木头身体怕火,万一爆个火星到身上,她这央了元还两百年才得到的身体就废

了。

白砚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怕生,自己挪挪位置,坐到她旁边。小姑娘见离季遥歌有些远,她也不是来抓自己的,心里稍安,没刚才那么害怕。

“叫什么名字?”白砚那脸,老少通吃,温情的时候完全可以胜利兄长这一角色。

小姑娘认真想了下:“小白。”说话间偷看季遥歌一眼,她仍闭着眼。

白砚逗她:“那我叫大白,咱两真有缘。”

“啊?”小白姑娘信了,杏仁眼扑闪两下,叫了声,“大白哥哥。”

这下,不止白砚笑了,连季遥歌也忍不住睁眼——修仙界哪来这么个活宝贝?

小白姑娘却盯着白砚的笑脸直看。白砚生得好,绯红的火光下,他那笑明朗温柔,没有媚门的轻浮流气,有点像……像万仞山的那人……

“大白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

小白姑娘的夸让白砚高兴,他摸着自己这张脸,不无自信:“那当然,哥哥我可是啼鱼州第一大美男子……”

话没完就被小白姑娘打断:“不过,比我师兄差一点儿。”

“你师兄是谁?”白砚不认输,觉得逗她挺好玩。

“我师兄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小白姑娘说着,再偷偷看了眼季遥歌。

季遥歌想起顾行知——一百九十八年,她很少想起顾行知。少了幽jg,她感受不到因爱而生的思念、迷茫、痛苦,顾行知之于她,就像遥远过去的故人,他们有过双修盟约,也曾相许白首,可如今她甚至想不起自己当年到底爱没爱过他……

那厢,jiāo头接耳的两个人已经改了话题,小白姑娘小声问白砚:“大白哥哥,你是不是喜欢她。”

她眼睛看向季遥歌,白砚一愣,很快否认:“别胡说。”

也不知道小白姑娘看出多少,她只是很认真的告诫他:“那你别喜欢她,她不会喜欢你的。”话说得越发小声,只有白砚听到,白砚下意识问她:“你怎么知道?”小白姑娘这会有点蛮横:“我就是知道。”满脑子情爱的魂,只对男女情事最有感触,其他都是浮云。

白砚并不喜欢这个回答,他也看了眼季遥歌,绯红的光在她脸上摇摇曳曳,跳动出别样风情,撩得人心一烫,却很快被按下。

修士少谈情,尤其人在媚门,这是共识。

白砚不想打破原则,他又换了问题:“这里只有你们两个人吗?那位前辈是……”

小白姑娘虽然天真,但不蠢,警觉心挺qiáng:“你问这做什么?”

“既然借住贵宝地,总要知道下主人才好。”白砚试探问道。他不觉得两个修为平平的人,能让啼鱼州山主如此礼遇,高人总是藏在后面,有时就是机缘。

小白姑娘霍地站起:“你不需要知道,明天天亮了赶紧下山吧。”说完飞也似地跑了。

对面的季遥歌睁眼,戏谑地看他,他摸摸脸——没想到这张脸也有失利的时候。

————

梧木在天明时分燃尽,只剩爆着火星的焦黑炭块。雪下了一夜,虽然已停,天却未透,光线暗陈,满地积雪也变得灰扑扑,视线所及皆是万物凋零的萧索。

季遥歌站在飞岩下,转了转肩,道:“可以走了。”

“要不要跟他们说一声?”白砚走过来。

“嗯。”虽然这里的人不太欢迎他们,但不告而辞始终失礼,季遥歌点点头,打算隔着dong告辞,至于里面的人听不听得到,她的礼数已至,就没必要再管了。

她正要开口道别,黝黑的dong里却突然涌出一股刚猛的气劲,季遥歌一惊,往旁边疾速退开,只见随这气劲,dong内窜出个人来,披头散发,满嘴“吼吼嘿嘿”地叫着,见到旁边有人,挥拳便上。

“快,快帮我逮住他!活抓!别打死了。”小白姑娘从dong里跟着跑出来,急冲冲道。

季遥歌早和那人过起招来。那人境界与她差不多,但攻击没有章法,只是掌心赤红,招招杀手,完全是疯子的打法。她不得不小心应对,那厢白砚喊了声:“师姐。”欲要前来帮忙,季遥歌怕人多更麻烦,只道了句:“别过来。”便独自扛下那人攻击。

过了数招,那疯人越发不耐烦,赤红的双掌拉出一道火龙,咿呀吼着往季遥歌头上盖去。季遥歌矮身避过火龙,双手结印在雪地上一按,地上的雪粉被尽数震起,在半空中凝结成数十枚冰锥,朝那人击去。那人目光被冰锥所扰,手忙脚乱地打掉所有冰锥,季遥歌的身影却如鬼魅般闪现,倏尔掐上他的喉咙,另一手飞快扣住他的脉门,bi他跪到地上。

披散的头发往后一飞,那人瞧清季遥歌的模样,跪到地上时忽然用头凑向她的腿,半哭半笑道:“仙女姐姐来救我了!”

“……”季遥歌和白砚均是一愣。

这披头散发的疯子,是一百九十八年前,被应霜带走的任仲平。

除了任仲平呜呜咽咽的声音,在场的人都是诡异的沉默,直到低沉的声音从dong口处传来。

“你,带着他,跟我进来。”

元还站在dong口,也不知看了多久,目光盯着季遥歌不放。

第29章 二更

狮公岭这悬dong的内部很是曲折,甬道四通八达,连着许多小石室,甬道的墙壁上嵌着照明用的萤石,幽幽的光把狭长的甬道照得神秘难测,两侧时不时就敞开着一间石室,光线不达深处,看着像凭空张开的怪嘴,诡异瘆人。

脚步声在通道内回dàng,擦擦擦,是鞋底磨过地面的声音。任仲平也不用人押,看到季遥歌就死死跟着,很顺从地进dong。

元还刻意放慢了脚步,让季遥歌走在身边,他用唯一自由的那只眼审视着她,丝毫不担心她会察觉。

虽然有过一段萍水之缘,但他不知道她的模样,那具肉身的脸,他就没看清过,而距离上次帮她,已经过了一百九十八年,就算他看过,也早就忘光。时间会磨灭很多无关紧要的记忆,尤其是眼前这么如此的一张脸。

如果不是那缕幽jg,他可能不会想起她。

她的新模样与她的原身差别甚远——很是奇怪,他竟然还记得起她原身的模样,可能因为太漂亮,与现在对比鲜明,所以他又想了起来。

想起旧事,他就难免想起当年那次劫难,比起她过去姣好的外表,显然她的手段更让人惊艳。这手段不是指修为,也不是指道行,而是她应敌时的表现。就像刚才,她对付任仲平用的不是什么大招式,只是筑基期修士常用的凝水诀,那只是将环境中的水气凝结成锥转为武器控制使用,很多人都会,但用起来的威力却各不相同,并且这个境界的人绝大部分一次只能凝结不过十枚冰锥,毕竟修士体内的灵气有限。她能将凝水诀用在积雪上,这本身就是一种很灵活的改变,能节省不少灵气,再者她一次性结出几十枚冰锥,对冰锥的控制就至关重要,她可以在控制冰锥的同时再飞身攻击任仲平,这只能证明——

她对术法的悟性很高,并且基本功很扎实,基础法术容易,但能将基础法术打出超越法术本身的攻击力,那就是本事了。

这是个聪明、冷静,擅于审时忖势的修士,逆境不能给她造成困扰,就算缺少幽jg,给她一具难以修炼的肉身,她也能很快适应并且想出应对办法,然后顺顺利利走到今天。

所以,他很好奇。

为什么这样一个女人,能拥有那么出格的幽jg?

一个人的性格,是三魂七魄相互弥补又相互克制下的产物,当魂魄完整时,每种情感都会受到其他因素的制约,幽jg主情,在原体时必然要受理智、道德等各种感情影响,所以表现出来的势必不像独魂那样任性外放,而独魂失去一切制约,所表现出来的,也必然是失智的状态,幽jg重情,所以赤诚如子。

这倒也能解释得通幽jg与本体的巨大差异,但很少出现独魂害怕融回本体的情况,甚至一有机会就逃得远远的。

除非,她虽然冷静睿智,但骨子里却有着很qiáng烈的爱恨,只是被其余感情束缚,压抑得太久以至那缕幽jg不愿回归。可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去,能把她的爱恨压抑到恨不得逃离本体?

一个元魂脱离了本体,就成为有意识的自由体,幽jg虽赤纯,却拥有很qiáng的自主性,她不愿回归本体,这证明她本体的元神定然存在很大缺陷,所以才演化出另一个她。

可能是她潜意识中想成为的那类人——自由自在,没有拘束。

这缕幽jg跟了他很久,他一直是放任的态度。回不回去,决定权并不在他手上,这是她的选择。仅管是一缕元魂,但也代表她自己的决定和选择。

他钻研的东西,向来是死物,元神、魂魄、性格这类虚渺的东西不在他熟悉的领域中,但现在,他忽然有些深究的兴趣。

步伐不紧不慢地走着,季遥歌知道自己被人审视了许久,毕竟他的目光毫无顾忌,让她觉得自己刚刚路过的那间石室里躺的一具尸体。

如果她没看错,好几间石室正中的石台上都躺……亦或是放着人,失去气息的尸体,笼罩在y晦难明的光线里。

“前辈为何一直看我?”她说话的时候,眼眸正盯向新出现的石室。

“你不害怕?”他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这些尸体……”

“是天鬼门替前辈搜罗的吧?”季遥歌笑得人畜无害,她在媚门百多年,虽然还是不会以色惑人,但那些行径见得多了,多少也有些心得,不同的表情眼神,给人不同的感觉,这样人畜无害的笑,是最安全也最易让人放下惕心的。

来狮公岭前她就打听过这里的事,这五十年间七山门每一家都替他搜罗物资,赤秀宫是采集七星草,而天鬼门则是提供尸体,各种各样的尸体。也没人知道用来做什么,但万华上有不少修士,专好研修禁术、禁阵以及各类古怪法术,用尸体研究并不奇怪,是以她乍见惊讶,想通了便没什么。

反正不是现逮现杀就好。

“你倒心大。”元还扯了丝笑,有点嘲弄——她这笑太假了。

季遥歌不去琢磨这话的意思,跟着他进了眼前这间石室。石室是空的,只有张石chuáng,还有些零散的生活用品,没有尸体。

“不知前辈唤我带任师兄进来所为何事?”她比较关心这件事。

“你师兄?”他朝石chuáng呶嘴。

季遥歌拍拍任仲平的肩,指指chuáng,将任仲平先安置到chuáng上,任仲平还有点委屈,拽着她衣袖不松,她哄了两句才算把人哄好,方转头回答他:“嗯。我是赤秀宫的弟子,这是我师兄任仲平。”

“他似乎很信任你?”他问道。

“不算信任,只不过他变成眼下这副模样,是我造成的。当初他对我心存歹念,我便趁他不备向他下了过量的鸾和汁,又以仙魔舞迷惑他,以至他神志崩溃,把我当成幻像里的仙人。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还没好。只是不知道为何会到前辈这里?”季遥歌规矩回道。任仲平她当初jiāo给应霜,如今出现在此地,这里又与啼鱼州山主有些渊源,关于任仲平发疯的前因后果,他们必然清清楚楚,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如今只在猜测一件事。

瞧这地方的作派,有些五狱塔的风格,再加上任仲平,她有理由怀疑这dong府的主人另有其人。

元还盯着她的眼:“只是这样?”

他眼神迫人,明明修为平平,但那压迫力却不容置喙。

“是的。”季遥歌点头,手心里捏了一小坨汗。

“既然他信任你,那你就在这里留段时间,替我照顾他,我有事要你帮忙。赤秀宫那边,我会派人解释。”他收回目光,没给她拒绝的余地,想了想又道,“若你办好我jiāo代的事,我自不会亏待你,上品灵药与法宝任你挑……”

“前辈。”季遥歌打断他,“如果你是想从任仲平嘴里挖出当年萧无珩在啼鱼州要找的东西,我有办法,但我不要上品灵药和法宝,我想要这个秘密。”

这里酷似五狱塔的作风,与啼鱼州山主的渊源,以及任仲平的出现,都让她想起个人来。如果这dong府的主人真是当年那人,以他的个性,无非就是jiāo易。萧无珩不惜冒险都要来此一寻的东西,定然非同凡响,她也想分杯羹。

元还一阵沉默——她还是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野心都刻在眸子深处。容貌变了,芯子没变,她还是那个一百九十八年前跟他谈条件的女人。

“萧无珩在他身上下的是封诀,你一个筑基后期的修士,大言不惭说有办法破除一个化神期修士的封诀?”连他都没办法,要不也不会将任仲平关了这么久。

这牛皮chui得未免太没水平。

“我没说我能破除封诀,但我可以尝试从他嘴里套出萧无珩的秘密。”季遥歌看向任仲,不疾不徐道,“前辈想留下我,无非就是因为任仲平现在信我,你们想以此尝试攻心,让他乖乖说出秘密。可封诀是外力,只要不是他认定的主人,qiáng迫他说出不可说之言,他就是真的想说,这嘴也张不开。”

元还没反驳,任她说下去。

“封诀难以抹除,要他主动开口是不可能了,我这法子不需要破除封诀,既然只有萧元珩本人能让他开口,那就让他看到萧无珩呀。”季遥歌说得一派轻松。

元还刚有几分期待,瞬间被她打破——那不是废话?可他们上哪儿找个萧无珩来?就算修士能化形,可以变成萧无珩的模样,但那障眼法只是骗小孩的把戏,在封诀之下根本无用。

“说到底,封诀控制的是任仲平的心,而心不会说谎,只要任仲平觉得眼前的人不是萧无珩,那就是萧无珩亲自来了也没用。我说的让他看到萧无珩,是让他看到他所认定的那个主人,气息、神韵、眼神……只要我能窥探到他心中所感,我就能照着他认定的特征画出一个萧无珩来。”季遥歌仍在笑着,仅管她的《媚骨诀》还没有练到这个境界,但这并不妨碍她忽悠人。

元还果然现出思忖,她说的应该是媚惑之术的某一种,他还真没想到过,倒是稀奇,有点意思。

“你说的这个,当是高阶媚术,你会?”

“让我试试呗,试一下你们也不会少块肉,就算不成功也没损失呀。”季遥歌说得很轻松,脸上还有些小无赖。

神态和那个傻兮兮的幽jg,竟还有点相似。

元还不语,想着这法子的可行性,季遥歌却是误会了他意思,往前走了两步,道:“前辈,要不你带我见见你家主人,我亲自向他解释?我是真心想与你们合作的。”

“我主……”元还的迷惑一闪而过,很快明白过来,这女人没认出他来,反自作聪明地认定这dong府还有个真正的主人。瞅着她那闪着小jg明的眼神,元还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不由自主拿腔捏调起来,“我主人眼下正在闭关,不见外客,姑娘的意思,我会转达。”

“既如此,多谢前辈。”季遥歌作了一揖,又问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老夫姓袁,姑娘唤我老袁便是。”元还那张褶子脸露出些许莫测高深来。

袁?元?

季遥歌不能断定,顺杆道谢:“多谢袁老。”

袁老?

元还笑了。

第30章 隐涩

季遥歌在狮公岭住了下来。

雪后的狮公岭一点绿意都不见,本就稀少的植被被积雪覆盖,折she出一片亮堂堂的白光。季遥歌不走,白砚也跟着赖在狮公岭,白天的时候帮着小白在dong外的几畦药田里忙活。这两人倒十分合拍,一个小白妹妹叫得欢,一个大白哥哥喊得热情,gān活都带阵风似的起劲。

“大白哥哥,不许用法术,咱们比比谁的手快。”

“好。”

两个人呼啦一声在药田里动起来,没多久,小白气急,连哥哥也不叫:“大白,你耍赖,偷偷用法术!”白砚挑着唇笑,直道没有,把小姑娘气得够呛,转身不理人,白砚又凑上去哄人:“别气别气,哥哥给你赔不是。”说着手心里长了枝大雪天里瞧不着的夏莲来,看得小白一双弯成弦月,什么气都散了,拉着白砚直夸。

都是哄孩子的把戏,难得有人真心喜欢,白砚也高兴。这些年随着修为的增进,在门派地位的提高,白砚已经很少要讨好什么人,大多时候只要把玩世不恭的笑皮一扯,自有底下的师弟师妹们争相献媚,季遥歌看得出来,白砚对这小白用了些真心。

是喜欢并且宠爱的。

也对,在修仙界呆久了,哪能遇见这样的人?倒不是修士城府深,只不过活得太久,超过百岁也成了人jg,经历多了,生死看淡,哪能有这样简单悲喜的心境?

季遥歌遛着任仲平晒太阳,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看这两人玩闹。来这里有几天时间了,这里的一切她也摸得差不多。平时的杂活都是小白在做,老袁很少出现,大多数时间呆在内dong,至于这dong府的真正主人,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机会见到,甚至连影子都摸不着。不过他们倒也信任她,说要她照顾任仲平,就真把任仲平扔给她,不闻不问。

要从任仲平嘴里撬出萧无珩的秘密很困难,她的想法虽然理论上可行,但落到现实就难办了,她的修行还不到家,但海口已经夸下,再难办她也要办妥。

————

任仲平这几天有季遥歌陪着,可以晒晒太阳,不再整日囚禁在石室里,jg神状态好了许多,不像先前那样时不时发疯,乖顺得像家养宠shou。除了jg神不好以后,任仲平身上没有别的伤,这dong府的主人并没像对待尸体那样将他开膛破肚去研究,也没用什么痛苦法子对待他,他疯疯颠颠的活得倒也自在。

这几天都还在培养信任,季遥歌并不打算一开始就朝他施展媚惑,很多事都讲究循序渐进,尤其攻心之术,一旦有了信任为基础,就更加容易,所以她真的在照顾任仲平。

平静状态的任仲平倒也好照顾,季遥歌遛着他走了半天,就任他坐在石头上晒太阳,她自己则寻了块更高的石岩盘膝坐下,将高八斗放出。高八斗从她后背爬到她肩头趴好,懒洋洋地发了声舒服的喟叹,道:“叫老夫出来何事?”

这几年他也习惯了,她有事的时候才会找他,没事就放任他在玉管里呼呼大睡,功法册子倒是时常供着,算是互惠互利。

“想跟你打听个人。”季遥歌笑眯眯。

也不知是不是在媚门呆久了,她越来越爱笑,各种各样的笑。

“谁?”高八斗豆眼半睁不睁,他一向独来独往,在修仙界不认识什么人,她能向他打听什么人?

“萧无珩。”

“……”高八斗猛地睁眼,能不和他提这个死对头吗?

季遥歌还是笑,把任仲的事提了提,得到高八斗的嗤笑:“你在逗我吧?你想幻化成萧无珩?哈哈哈……”高八斗肆无忌惮地嘲笑,季遥歌就静静地看着他笑,看着他的笑在她纹丝不动的目光下渐渐消失:“好吧。”

他妥协,季遥歌的坚持,无声却顽qiáng,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他体验过。

“其实老夫亦没真正见过萧无珩,不知道他的模样,但是你想幻化萧无珩来骗过封诀,靠外貌肯定无用。萧无珩此人其实出身万华,父母原皆为万华修士,后因怀宝而遭同道追杀,双双殒命其前,以至他性情大变,遁入鬼域修行,修成之后返归万华,设计报复,将当初杀其父母的凶手全门尽屠,一百六十五口,老幼妇孺,无一幸免,是个心狠手辣之徒。”高八斗说起萧无珩,仍心有余悸。

当初被关饲蛊塔中,他虽没能亲眼得见萧无珩,但其行事作风他却以耳代目领教过。

那人性格y晴不定极难捉摸,手段毒辣,杀伐果决,加之修炼鬼域功法,一身气息y冷诡谲,让人望之怯步。

凭着高八斗几句话,季遥歌在心里慢慢揣摩萧无珩的轮廓。

“幼年猝逢不幸,必至心藏大恨;少时遁入鬼域独自漂泊,其心性定然隐忍坚毅;归来复仇,手段狠辣,必是杀戮满身,身上一定有很qiáng大的杀气。他后期又为鬼域半主,身居高位,经年累月必有统帅之威……”

“这些倒都好说,可他身为化神期的修士,身上定有庞大灵威,只这一点便难以幻化。”高八斗泼她冷水。

季遥歌耸耸望:“可以借势。”

“借?向谁借?”高八斗年看着她狡黠的眼一抖,“别找我,我不掺和你这些破事。”

“不,不找你借。”季遥歌笑笑。

要借,自然就找这dong府的主人借。她正愁没理由见到那人呢,让她见到了人,她才能说服那人答应带她一起去找萧无珩的秘密。

————

从高八斗那里得到了关于萧无珩的初始印象,季遥歌便把任仲平召到身边。任仲平像只人形宠物,乖乖伏在季遥歌身边,凌乱的发已经被她编成长辫垂下石崖,悬在半空中晃晃悠悠。

季遥歌微歪着头,突然沙哑的声音里有几分蛊惑:“任仲平,你认得我吗?”

任仲平仰起头,目光透出迷惑:“仙女姐姐……”

她将头略微压低,双瞳撞上他的眼:“告诉仙女姐姐,你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

“我的主人……”任仲平越发迷惑。

“不,不要用说的,用想的。”季遥歌的声音有种催人入眠的气韵,“你很久没见你的主人了,不想他吗?”

任仲平迷惑的目光发直,似陷入某种回忆,脑中渐渐勾勒出一个久远的轮廓。

季遥歌摸着他情绪的变化窥入他神识——这是《媚骨诀》的进阶,第一重是开启灵悟,吸纳灵骨,体会世间万情;第二重,学会将灵骨转作灵气,将万情纳入魂海,作为重筑幽jg的基础;第三重,就是将万情化用,慑人心魄,窥心识魂,名为窥天。

筑基后她已经开始修炼第三重,但第三重重在领悟,与境界关系不大。其实这一重与当初夜珑关于仙魔舞所教授的内容有些接近,只不过仙魔舞注重控制人的情绪,从感受他人情绪开始,再将自己的情绪不着痕迹传达给观舞者,而《媚骨诀》的境界更高,并非局限在情绪,而是以无数的情感为基础,窥视出对方最想求的某种情感,再将此情表达出来,以吸引对方。

情绪只是基础,能达到感情上的控制,才是《媚骨诀》第三重的真谛。

她现在在做的,就是窥视任仲平的心。

这需要她神识高度集中,她的修为不够,施展窥天时坚持不了多久,而对方的心志紧定程度也会对窥天术有极大影响,不过幸而任仲平已疯,心智溃决,又信任季遥歌,给了她可趁之机。

一个晃眼的瞬间,季遥歌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个模糊身影。

是任仲平心里的萧无珩。

————

“元哥哥,吃肉!”小白挥着手里烤好的鱼,献媚似的送到站在dong口的元还眼前。

刚得了身体的幽jg,像拥有使用不完的jg力,整完药田又拉着白砚去猎shou烤肉。炭火烤出的肉香在大冬天里尤其勾人,却没勾起元还的食欲。他挥手格开小白递来的用来插肉的树枝,展目四望:“她呢?”

“谁?”小白怪可惜的,她木头身体,吃不了东西,这是专门替他们做的。

“你的本体。”元还问道。

“遛任仲平去了。”小白撕下一小块肉,试探地放到嘴里,“呸,一点味道也没有。”很快就又吐到雪地上——这身体,还是不成。

元还的注意力转到她身上,天色有些发沉,地上落下她黯淡的影子,总在不停地动作,她真是一刻也不肯消停的性格。

“我记得你提过,你是万仞山无相剑派老祖谢冷月的嫡传弟子白韵,对吗?”他忽道。

小白动作一僵。这一百九十八年间,他没问过她的来历,这个身份,是当初她求他帮助时报的家门。

不作声,那就是默认。元还又道:“万华修仙界两百年结丹的天纵奇才,悟性卓绝,心志坚定,是千年不遇的修仙之才。当初你师尊到太初付我宗门之约时,曾经在太初宗主面前夸过你不下三次,我还有点印象……”

小白常年不变的笑突然消失,目光倏尔冰冷,连语气也一反常态。

“别说了。”她不想听到过去。

“你是无相剑派这一辈弟子的荣光,是师门寄予厚望的人才,从前的你,该有多chun风得意。”元还目视正前方,没有表情。

烤好的肉忽被狠狠掷到雪里,木头的脸上有几缕被人窥探的愤怒,脑中闪过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噬血的笑与温柔的泣揉和,永远挣不脱的锁链被扯得铮铮作响,有个人,消失在万仞山最高的那座山顶……

“不要再说了!”她笑意尽去,眼眸冰幽幽,像月下的雪。

幽jg主情,情为爱,反面,是恨。

元还没再说话,她也不再笑,天真被粉碎,露出赤/oo的恨,那双眼,冷冷盯着他。她眯了眯眼,吞下这突如其来的浓烈情绪,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雪地上落下一串脚印,元还看了良久才迈出步伐,朝外走去。

走了几步,他眼眸不动声色地一眯,转身便朝某处伸手。

身后不远处,是身披黑色斗篷的人,y冷幽沉,不知何时站在那时窥视着。

杀招还未发出,他便听到女人声音。

“是我!”斗篷兜帽落下,露出季遥歌的脸。

元还的攻击迅速偏开,砸在她身边的石头上,巨石轰然碎成齑粉,他的脸色难看至极。

“有没一点萧无珩的感觉?”季遥歌却像不怕死般开口。

元还身影却骤然侵至她身前,伸手掐上她的咽喉:“好玩吗?”

苍白的发拂过她脸颊,乍然张开的杀气像张密密织成的网,兜头罩来。

第31章 蜕行

元还的手在离她咽喉仅仅微毫距离时突然停下,并没碰上她修长的脖颈,季遥歌不止没躲,甚至还微抬了下巴,让自己的脖子bào露得更加充分,像一只主动送上门的猎物。

皮肤间过度的靠近,即使没有碰上,也能感受彼此散发出的热度,那是种敏感的痒。

季遥歌的脖子有点痒,像头发丝撩过一样。这个她以为已经走入衰败的老人,实力的qiáng大已经超过她的预估,他隐藏得很好,但刚才那一击,收放控制自如,不是筑基期的修士能拥有的,如果他不曾改手,她接不下他一招。

两个人的对视有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季遥歌都是笑的。这笑容很乖,温驯,是晚辈对长辈的讨好示弱,然而元还讨厌,既讨厌这笑容里的虚伪,也讨厌这笑容里的笃定。

笃定他不会真的下杀手。

否则刚才他就不会瞬间改变攻击方向。

季遥歌确实如此认定,所以无惧:“袁老,我没有在玩,只想试试这伪装是否能骗到人……”

元还右眼一沉——做了一辈子试验,这回是他被人当试验品了?

“当然,以袁老的修为,这区区障眼法自逃不过你的法眼。”季遥歌不无恭维道,“我也是想办好你家主人的事,这不是才从任仲平那里感受到一点萧元珩的气息,但我也不知道学得像不像,总要找个人替我鉴定下,袁老你觉得呢?”

她的修为还不到家,任仲平的回忆她窥不透彻,只有些轮廓,再结合高八斗的话,所以有了眼下的幻形,但她并不能确定这就是萧无珩,也不能拿任仲平试验,只好另想办法,如果能叫老袁带她去见他主人,也许会有答案。

“犬。”元还看着她脸上“尊老爱幼”、“虚心求教”的眼神就不喜欢,把手收回,越过她往前踱去。

要利爪没利爪,要利齿没利齿,要气势没气势,只是会汪汪的小狗儿。

他连指点都懒得动嘴皮。

“那袁老给指点指点,我要如何画好这只大老虎?”她居然听懂他的意思,不就是嘲笑她画虎不成反类犬。

“萧无珩的y冷,是他久居鬼域又修习邪法所至的戾气,他常年游走生死边缘,杀戮是他最常做的事,他的杀气是经年累月积下的血腥,而气势,则来自于号令半个鬼域的权利地位。你呢……”元还嘴角勾了勾,眼角皱纹却不动,笑不入眸,“你身上的y冷,不过蛇虫鼠蚁久居地底的幽冷,所谓杀气,也只是虎láng厮杀夺食的勇猛,那是生存,不是杀气;至于气势,你觉得猴王统领一山猴族,能和他号令半个鬼域相提并论?”

太可笑了,把萧无珩比作蛇蚁虫豸、豺láng虎豹,这要让萧无珩知道,怕得将季遥歌扔到鬼域熔血池都不能解恨。

说她类犬都算他客气,给她留了两分颜面。

一针见血的戳穿让季遥歌脸发烫——的确,她揣摩的气息都源于这几年吸纳的shou灵骨。

好在,她真的很虚心,虚心到可以称得上皮厚。

“袁老见过萧元珩?”季遥歌跟着他的脚步问道。

“见过。”元还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说完觉得自己有病,脚步更快了。

“哦……”意味深长的回应,季遥歌也加快脚步,“那有什么办法能伪装出这些气息?”

“你恨过人没?杀过人没有?有没经历过信仰观念被颠覆的绝望,有没有在痛苦至极时想过报复整个世界?有没有过站在云端之上睥睨万物的时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就是萧无珩。”他反问她。如果简简单单凭借想像就能模仿出萧无珩来,那他要她做什么?

那语气就有些师父教徒弟的味道,季遥歌琢磨着这几句话,脚步渐渐缓慢,不知何时两人已经落下好长距离,她也没打算再追上去。

信仰观念被颠覆的绝望,痛苦至极时想要报复整个世界?

怎么没有呢?

只是她忘了而已,亦或是,被压抑了……

————

白韵,拿着这把匕首,去杀了他……

杀了他,然后吞噬他的内丹,你就能拥有他的天赋。

好孩子,别怕,他是魔,你杀了他,是为天下苍生除害。

漆黑的高塔里,铁链磨着地面沙沙作响,有个人一声一声地蛊惑。

可他,他是我爹。

你爹自甘堕魔,无药可救,非死不可,你快点去吧……

铮——

淌着血的匕首落地,惊醒沉睡的人。

季遥歌倏尔睁眼。

五百多年前的事,她已经很少想起。

十几岁的时候,也曾经有个男人,用手掌变出星星月亮,变出夏花冬雪,用最幼稚的戏法,逗她开心。

后来呢?

他的模样、声音,她都想不起来了。

————

自与元还一番对话后,季遥歌就把自己关在小白安排给她的石室里不出来,三天都没出现。她不出来,白砚自然担心,不过这几年相处他们有了默契,知道她在闭门静思他是不去打扰的,只是在这节骨眼闭门,多半是她的事情进展不顺,让人隐隐不安。

因着这事,白砚歇了逗小白的心思,与前几天的热闹相比,悬石dong府又冷清下来。小白倒好,仍照旧gān活,整理药田、碾药喂shou等等乱七八糟的事,只是空档时也会瞄一瞄dong口。

元还走出dong府时,看到的是心不在焉的两个人。

看来季遥歌那人话虽不多,但存在感却很qiáng。

“她不是说要照顾任仲平,就这么照顾他在dong里发疯?”他是出来找季遥歌的。

她一闭门,就没人遛任仲平,任仲平也看不到季遥歌,疯劲又有些上来,正在石室里不停砸墙。

“任师兄也对我有些印象,我先去瞧瞧他吧。”白砚二话不说揽了这桩事,往dong里跑去。

小白却是等白砚走远了才摸到元还身边,还气着前几天的事,语气不太好:“你那天都跟她说什么了?把她弄得关在屋里不出来?”元还和季遥歌说话的时候,她和白砚都远远看着呢。

元还觉得自己大概是对这蠢魂太好了点,她都敢来质问他了。

“你自己去问她。”

小白低声说了句“我不”,很快又跟着道:“唉,要不你帮帮她?”

元还眯了眸看她,她解释:“你帮了她,她就能快点解决你的问题,也能早点离开这地方,一举两得呀,省得我老提心吊胆的。”

“离开?”元还笑了,“你是有多不了解你自己?”季遥歌话里话外的试探,探听秘密只是第一步,接着大概是想在这里安营扎寨一起挖掘秘密,真是想赖上“他主人”吧?

小白还想分辩什么,那边传来一声客客气气的“袁老”,却是季遥歌出现了。

她有些憔悴,不过眼睛还是极有jg神,亮晶晶的,笑容诚恳,露八颗小白牙,还显得乖巧,慢慢走过来,行了个礼:“前几日袁老所言如醍醐灌顶,让晚辈受益匪浅,多谢袁老指点,只是晚辈历练不足,袁老所言之境界还无法达到,所以晚辈想了几个法子,也不知可行不可行,想求袁老再指点一二。”

“你说。”元还仍是边走边说。

“我们只是模仿萧无珩的气息,而非真正变成萧无珩,我尝试接近,却并不想走萧无珩的路。媚惑之术贵在惑字,既是惑,便要以假乱真,可以通过历练加深,也可以通过感知了解。以袁老之博学,不知道在这啼鱼州,可有妖shou接近萧无珩的某类气息,能让我直接感知?”

只要有,她就能想办法击杀后取其灵骨炼化。

元还闻言倒是停了步子,季遥歌的话触动了他心里某个点:“萧无珩练的是鬼域《大灭天诀》,此诀需在至y至寒之地修行,如果用青河孽龙的血以冰焰蒸腾,倒是接近,再加上八方召鬼令……”他自语了两句,忽然感觉到有目光紧紧粘在自己身上,马上收声看去。

季遥歌正睁着大眼,好奇至极地看着他。

“袁老怎么不继续了?”她眼里有丝狡诈。

“……”元还觉得自己进了她的套。

正要再开口,地下却突然传来微不可闻的颤动,他眉头一蹙。季遥歌虽未发状况,却敏锐感觉到他的异常:“袁老,怎么了?”

元还猛地抬手捂住被眼罩起的左眼,才刚还平静的脸色陡然沉得吓人。

“蜕行期……怎么会提早?”他呢喃了两句。

季遥歌听不懂,却品出其中的不对劲来。地面的震动渐渐加大,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内就已大到地上的砂石都被震起,仿佛有千军万马从远处奔来。连在dong内的白砚和小白都已察觉,从dong内跑出。

“那是什么?”白砚指向远空。

远空黑压压的一片,似群鸟成云,朝这里涌来,狮公岭上也传出诡异shou吼,都在bi近悬石,似突如其来的cháo涌。

元还只看了两眼,就拔足往dong内奔去,被他捂住的眼眸里,已有金光漏出,苍白的发似乎有了发青的痕迹,开始从发顶一寸寸往下改变,就连手上的枯皮、脸上的皱纹,都有种蜕壳般的改变……

只是他跑得快,后面的人没有看到。

三重dong门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启,又随着他的进入而一重重关闭,季遥歌与白砚还未从眼前景象里回过神,元还已经失了踪迹。

“糟了。”小白满脸急色。

“到底出了何事?”季遥歌问她。

这时也顾不上害怕,小白急道:“他身上有伤,逢百年一发,此伤发作期间,会引来这附近的所有妖shou吞噬,如今提早了,我们还没准备好。”

季遥歌眉头大蹙。这么奇怪的伤?

小白也不知从何解释,关于这事她知道得亦不详细,那伤是当年与萧无珩之战留下的,萧无珩歹毒,在他身上施了万妖蛊,蛊虫发作会散发异香,能引得附近百里内的妖shou上门争食。至于他如何压制蛊虫,又要如何清除,她却不懂,只知每百年一发,今年是第一百九十八年,提早了两年。

“没有应对之法?”季遥歌满眼都是黑压压的妖shou,四周的震动bi得心跳加快。

小白在她镇定的目光下渐渐冷静,思忖片刻,再顾不得对她的恐怕,一把攥住她的和腕,将她往入口拉:“你的修为最好,进dong去帮他护法,我和大白哥哥留在外面守着。”

“你没有修为,留在外面很危险。”白砚跟着飞奔到dong前,妖shou没有人智,这时候他们便是一根绳上蚂蚱,谁也走不了,“我在外面吧,你们进dong。”

小白摇摇头:“放心吧,它们不吃我,我不是活物。”说话间她看了眼季遥歌。

季遥歌略有惊讶,也没深究。

第一重dong口被小白打开:“它们的目标是元哥哥,你一定要护好他,他活着,我们才不会有事,否则我们一个人都走不了。”话毕,她果断地关下dong门。

“走吧,大白哥哥。”小白说话间从怀里摸出面小令旗掷起。

令旗陡然张开,轰——沙土飞扬,整座山的石头,都随着飞扬的令旗聚作无数尊石人。

小白站在旗下,天真一扫而空。

“大白哥哥,你要保护我!因为,我是阵眼。”

白砚有一瞬间的错觉,她有点像……季遥歌。

第32章 旧账

dong门重重落下,外界的声音像被隔绝一般。季遥歌再也听不到震耳的嗡嗡声,也感觉不到地面的震动,然而那抹不安与危险,却随着这异样的安静而更加明显,像是万籁俱寂的夜里被放大的心跳声,越静越响。

事发突然,没想到还是天天咋咋呼呼的小姑娘反应得最快,有些让人刮目相看的冷静。这番安排不能说最妥当,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放白砚和小白在外面,无疑是危险的,不过狮公岭这地方应该设计了防御法阵,由内到外,这从小白的反应就可窥得一斑,他们应该有所准备,只是还没准备完全,事情就起了变化。

如今,她已无从去想小白嘴里的“元哥哥”,老袁嘴里的“主人”到底是哪个人,以及他是不是当初救她的人,如果是,那她遗失的幽jg……

疑问不是没有,但已经容不得她抽丝剥茧般的去查,熬过眼前这一关才最重要。他们的修为都不高,外面的妖shou受万妖蛊的影响失了灵智,不止要吞噬蛊虫,也会将人当作食物,诚如小白所说,只有护好里面那人,他们才有可能活下去,因为大抵只有他才能抵御这些妖shou,如果那人死了,他们没有办法从这么大批的shou群之中全身而退。

边走边想,她很快就到甬道尽头。尽头是第二扇门,她没进过,石门紧闭,她找不到进去的法子,正盘算着是在这里守着,还是想方设法进去,外边的甬道却传来一阵擦擦声。

不会吧?这么快就有妖物攻进来了?

季遥歌敛神转身,右手已握着那柄破霞剑,左手扣了三枚玄光符,警惕地盯着外面,这一看却是头皮发麻。幽长甬道里不知几时突然站满人,影影祟祟、情无声息,迈着僵硬的步伐,朝她聚来。再多看两眼,她便发现这些人是从甬道两侧的石室里出来的,而那些石室向来是他放置尸体之处……

这么一想,她顿时明白这些人的来源。

应该在人字前面加个“死”字。

他会驭尸术。

不过尸体没有知觉,只会无差别攻击,这里就一条路,进来的都是敌人,他把这些死人放在这里,也是存着应急防御的准备,但现在……

看着这些朝自己涌来的死人,季遥歌在心里骂娘——这里活人只有她!

隆——

身后那扇石门在她咽下那句骂人的话时打开,伴随着男人低沉却似从四面八方响起的声。

“进来。”

季遥歌不做二想,冲入第二重门。

“袁老?小白姑娘让前来替你护法。”一进去,季遥歌就开口了。

隔着最后一道门,季遥歌仍旧没能见着人,这第二重门后,只是间偌大的石室,石室地上墙上都绘着阵法图,恐怕就是为了应对这场劫数而设,但看得出来,阵法还没完成,启动不了,所以小白让她进来了。

“嗯,呆在这里吧。”声音从紧密的门后传来,有点虚弱,他没有客气,也没有更多吩咐。

四壁却突然光芒大作,青石纹路一改,化成景象,一半是悬dong外面,一半是甬道内部,外面发生的事,清清楚楚地展现在墙上。

狮公岭上早已乱成一片。

————

黑云遮天蔽日,天光不泄,外面黑得像夜晚。天空不断有妖shou猛扑下来,朝悬dong这里撞来,很多在半空就被巨大石人一拳砸烂,但更多的则是凭借数量优势扑到地面,发疯般朝dong口撞去。陆地上也有无数凶shou前扑后继地涌来,石人虽力量qiáng悍,却挡不住流水一样的妖shou。

整个狮公岭飞砂走石,时不时便有法术的光芒凌厉闪过,像黑暗里疾行的电光,药田已被尽数贱踏捣毁,圈养的灵shou来不及逃走,被撞飞的撞飞,被咬死的咬死,衰衰地倒在地上。

积雪被殷红的血染透,到处都弥漫着血腥气息,而在后方,还有无数正在赶来的妖shou。

看那庞大数量,季遥歌怀疑是整个啼鱼州的凶shou都被吸引过来。shou类的修行不比人类,要先从无灵智修到低灵智,然后化形为人,难度比人类大太多,速度也慢,常人八百年结丹,shou类则要千年以上,化形后就算妖修,已是能称霸一座山的人物,但要完全脱去shou骨,则要到结成元婴。

纵观这些丧失理性的妖shou,其中不乏五、六百年的低灵智妖shou,这些shou类已经懂得粗浅法术,会利用天赋之能攻击,攻击力约在筑基前期,虽然不算非常qiáng,但数量一多也是极可怕的。

蚁多咬死象,就是这个道理。

而更可怕的是,季遥歌在那无数双猩红shou眼之中,竟看到几双灵智尚存的眼眸。那不是个好光头——这证明,有修行超过千年的妖修混在这其中赶来。

她很快分辨——数量最少三个,一只钩蛇,一只赤焰鸟,一只姜角狮。

这三个妖修极为狡猾,并不主动出手,而是躲在失智的妖shou之后,借着它们不顾性命的攻击为掩护,轻易bi近悬dongdong口。目光扫过全局,季遥歌已经明白,外面这石阵是由小白控制,小白守在悬dongdong口正前,她没有修为,所以要白砚留在身边守她。只要她不乱,这头一道防线就不会失守。

不过显然那三个妖修也已看出,正以极快的接近小白。白砚在她身前施了道藤墙,姜角狮的冲撞力最大,以身为武器,径直撞上藤墙,不过片刻,藤墙已裂,被姜角狮的姜角一勾,藤蔓彻底溃散。好在白砚早有准备,他八方离火已修到第二重,至刚至猛的离火自藤蔓后喷吐而如,如同火龙般灼向姜角狮。

姜角狮嘶吼两声退开,金灿灿的毛被烧了一小块,它愤怒至极。钩蛇与赤焰鸟也已赶到,三shou同时化形为人,钩蛇是女形,身着贴肉的鳞皮甲,赤焰鸟与姜角狮皆是男形,前者是尖脸的青年,后者却是个红须大汉,同时朝白砚攻去。

季遥歌暗道声不好——这三个妖修的实力都在他们之上,合力之下,白砚必然不敌。

果然,白砚被bi退数步,肩上挨了赤焰鸟一记赤翎箭,也不及看伤,姜角狮的攻击又至。若叫这狮子撞上,白砚必然重伤,季遥歌眉头顿蹙,幸而——

小白反应得很快,召来最近的两个石人回防,轰地一声拦在白砚前面,挡下姜角狮的攻击,姜角狮被撞开。二人jiāo换了一个心有余悸的眼神,连季遥歌都松口气。那傻呼呼的小姑娘,其实一点也不傻,应变力很qiáng。

以毫无修为的凡躯而言,她已经大出季遥歌的意料了。

看来这两人还能撑上一小会,季遥歌收回目光,再看甬道,忽然变了脸色。

进入甬道的石门上,不知何时爬满指甲盖大小的黑蚁,她再看回外界,发现竟是那钩蛇趁着姜角狮和赤焰鸟吸去小白和白砚注意力时,悄悄避到一旁,放出了这批蚁虫。蚁虫自土里钻入dongxué,颜色又与石门接近,以至无人察觉。

“熔金蚁?”季遥歌不自觉攥紧手里的剑。

熔金蚁是种可怕的妖蚁,向来群居,其口内有腐蚀液,销金蚀铁,能够融化无数刚硬之物,比如——石门。

这会门上已经爬满熔金蚁,季遥歌再通知白砚他们已经来不及。果然,不过眨眼时间,石门化成粉末,轰地一声巨响,妖shou冲入dong开的甬道里。

“不好!”白砚大叫一声,想要进dong。

“别去。”小白拦下他,“守好外面,里面jiāo给她。”

她目光仍直视战场,那话说得不容置喙,透着不同往日的坚毅。白砚还是担心,注意一散,就给了姜角狮可趁之机,利爪如刃斩下,白砚只能退避,如此一来便将小白曝露在危险之中。姜角狮再一抓,小白无可避之力,左臂便被爪丸切下。

白砚大惊,使足灵气打出离火掌,bi开姜角狮,自责地看她,她却没有怪罪之意,仍是冷静:“白砚,别走神!做好我们该做的,后面jiāo给她。你要相信她能应付。”

相信季遥歌,就是相信她自己。

————

甬道已乱。妖shou涌入,与尸军混战,钩蛇与赤焰鸟身手灵活,趁机跟着进入dong内,仍以妖shou为掩护,一步步bi近内dong。

厮咬声与激斗声乱成一片,在dong内回dàng,进来的妖shou越来越多,数量上碾压,纵然尸军修为颇高,但到底都是无灵智的东西,不懂应变,和外间的石人一样,渐渐不敌。

熔金蚁的速度很快,在钩蛇的操纵下转眼抵至第二重dong口前,爬上石门。很快,石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粉化,无声无息地溃散。钩蛇与赤焰鸟在外头正被尸军缠上,没有跟上熔金蚁,熔金蚁便先行探入dong中。

dong内空无一人,只有柄霞光裂电的长剑在半空转动。熔金蚁不惧金铁,飞快爬向长剑,眼见已都聚在剑下,半空中忽然金光一闪,有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在你虫祖宗面前也想耍威风,活腻歪了吧!”

一只金蠹凭空出现,身体像chui皮球般涨大,瞬间化成石榻大小的虫身从半空狠狠砸下,砰一声,把一大片来不及逃开的熔金蚁压死,另外一部分熔金蚁四散退离,静在原地,竟与高八斗大眼瞪小眼。

熔金蚁是低智妖虫,只能分辨主人的气息,但高八斗身为虫类,已是三千六百年的道行,这份威压释放出来,对这些虫类而言,是具有极qiáng的震慑力,熔金蚁顿时不敢再动。

“给老子滚!”高八斗威风凛凛地翘翘尾巴发号施令,

变大变小,那是他唯一会的法术。

熔金蚁肃然一惊,沙沙声响起,竟真的都往dong外爬去。

dong外钩蛇与赤焰已摆脱尸人的缠斗,正往这厢赶来,半道遇上这批熔金蚁,钩蛇“咦”了声,发现这批熔金蚁竟无视她的命令,便掐诀再度施压。后有蠹仙,前有钩蛇,熔金蚁的灵智不够接收这些压力,在原地团团打转,随着钩蛇给的压力加大,它们混乱爆起,化成蚁雨,朝四周妖shou与尸军咬去,不分敌我。

钩蛇一怔,虽不知熔金蚁发狂的原因,却猜dong后必有异样,便与赤焰鸟朝内dong探去。

dong内仍只剩下一剑,高八斗消失不见。破霞剑金光缠绕,在他们踏足dong中时,陡然发出无数金芒,刺得二人均不得不转头避光。dong顶之上便有一人悄然沿壁爬下,手中一柄匕首毫无犹豫地插进钩蛇背上,钩蛇剧烈尖叫一声,化形为蛇,被季遥歌手里的匕首狠狠钉在地上,痛苦得不住扭动,蛇尾在石室里疾扫。

赤焰鸟闻声已知遇伏,定睛一看竟是个筑基修为的女修,口中当即发出声尖锐鸟鸣,背生双翼,翎箭如雨,朝季遥歌袭去。季遥歌纵身飞起,避开这阵攻击,头下脚上倒垂着身体掐诀,整间石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冰霜覆盖,赤焰鸟的攻速陡然一降。

竟是季遥歌仓促间根据赤焰鸟的属性,在这石室四周布下的凝水化冰阵,也是个比较基础的法术,不过赤焰鸟属火,这些冰霜能暂时克制他的属性。

这三者的修为都高出她一个头,她很难打赢,只能拖延时间,希望里面的人尽快度过难关。

冰霜拖住了赤焰鸟,钩蛇又被钉在地上,后面涌入的妖shou修为不高,季遥歌飞身取下破霞剑,此剑虽废,但锋锐程度却远胜一般灵剑,被她拿在手中挥开,只留残影无双。十二仙魔舞的步法配合着她师门的无相剑法施展开来,刚猛剑法灵活不足的弱点被仙魔舞的步法弥补,每一招都是杀招,她没有半点留情。

血雨随着破霞剑的剑光而落,四周堆叠的shou类尸体越来越高,而那厢赤焰鸟虽被冰霜克制,攻击却仍未消停,口吐赤焰,却要攻击季遥歌,也要融化这片冰霜。

季遥歌修炼五百多年,除了百里晴那一回,还不曾遇过如此危急情况,生死关头,她毫无保留,身上挂彩数处,衣角发梢都被烧着,臂腿亦被划伤,斑斑血色透出,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灵力快要耗尽。

都已经过了一天,身后的石门却没有打开的迹象。

她忍不住朝后吼了声:“还不出来?你又要缩到几时?”

为了个不相gān的人白送性命,她还没那么伟大。

身后无人回复,可前方石门却又冲入一个身影,竟是姜角狮冲破白砚的攻击,闯进内dong。三对一,季遥歌毫无胜算。

冰霜gui裂,dong内火灼般热,季遥歌再怎么有主意,绝对的劣势下也是一筹莫展。

“受死吧。”姜角狮如殒铁般朝她撞去。

赤焰鸟的火舌喷至身侧,季遥歌避得其一,避不过其二,被姜角狮撞上,身如断线风筝般往后飞去。

身后,便是第三重门。

那门在她的身体要撞上前突然开启,刺眼金光晃瞎眼眸,谁也看不清dong内情况,只看到季遥歌遥遥落入金光之中。

“你自己学艺不jg,怎又骂我缩头?”男人的声音很年轻,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笑。

这就是一百九十八年前的旧账。

她骂过元还一句,缩头乌gui。

第33章 少年

那声音,以年轻来形容,可能都不贴切。

声线清越饱满,没有成年男人变声后的低沉,略显稚嫩,是季遥歌陌生的声音,但语气又有些熟稔的。不过大敌当前,这不是思考细枝末节的时刻,更加不是耍嘴皮的时刻,她捂着胸口站在金光里,什么都看不清,就连那声音的主人,也只有个轮廓,而金光之外,赤焰鸟和姜角狮已经蠢蠢欲动。

现在该如何是好?

这话季遥歌还没问出口,男人就已经回答了:“你不是想知道杀气是何物,我教你。”

话音才落,季遥歌就觉得背心处似刺入一根针,而那针埋进体内后,又像一张网般张开,无数股细微尤胜发丝的灵气顺着她的脉络筋骨瞬间游走全身。

季遥歌惊骇非常——能将灵气控制到随心所欲的地步,这需要极其qiáng大的控制力,并非境界达到就能拥有的能力。

而,这一刻,她成了他灵气之下的傀儡。身体被他的灵气所牵引,一举一动不再受她控制,她像个牵线傀儡,飞身出dong。

外dong的霜冻已化,姜角狮正在dong口前探望,赤焰鸟已折回去解救钩蛇,不妨季遥歌突然飞出,三妖吓了一跳,却见季遥歌落在破霞剑旁。dong内被赤焰鸟喷吐的火焰烧得灼烫,破霞剑入手滚热,灼伤她的手心,但她只能握紧剑柄,别无选择。

灵气顺着她的手心灌入破霞剑,这废剑上的电纹乍亮,化电光缠绕剑身,发出的滋滋声像千鸟嘶鸣。姜角狮首先察觉这股异样,张嘴嘶吼出一股罡风,周身胀起刚猛金光,朝季遥歌撞去。季遥歌也不避让,只是跃起,手中破霞剑挥下,电光成网正面对上姜角狮,她的动作却未停止,而是在他的操纵之下,往钩蛇掠去。赤焰鸟才刚拔去她钉在蛇身上的匕首,不妨身后凌厉攻击扑来,他朝外飞开,季遥歌则半空拧腰,以快如流星的速度落在钩蛇背上,钩蛇蛇尾卷起,要将她束缚,但到底她的剑快了一步。

啊——

凄厉尖叫响过,破霞剑不偏不倚刺入她鳞下七寸,钩蛇剧痛倒地,季遥歌……或是控制她的人却没留情。灵气入掌,季遥歌按在钩蛇蛇头,看着她布满恐惧的眼眸,连求饶的话都没让她出口,便一掌震碎她的元神。

腥浊冰凉的蛇血溅了她满身,似乎还有几滴溅在她眼眸上,染得她眼前一片腥红。她回身又朝被电网所缚的姜角狮掠去,姜角狮被电网电得一身焦伤,早已化回shou形,将电网撞出裂缝,正挣扎而出,季遥歌再度挥剑,又是一张电网打出,姜角狮却同样震怒非常,拼着鱼死网破的力所,带着两重电网朝季遥歌撞去,赤焰鸟的赤焰火也同时攻到。电光火光融汇,一片刺眼,将季遥歌围绕。

赤焰鸟恨恨看着——就不信这样她还能活。可唇边恨意还没落下,他就见光芒里飞出一物,骨碌碌滚到自己脚边,却是姜角狮的狮头。

跟着狮头同时出现的,是季遥歌的剑。

赤焰鸟大骇,已不敢恋战,发了疯般朝外面逃去。季遥歌却不容他逃离,手中长剑作箭,飞掷而去,一剑刺入赤焰鸟背心。赤焰鸟重伤,转头看季遥歌,知道今日逃不得,竟shou性大发,化出赤焰鸟态,全身燃火,宛如飞凤,玉石俱焚般朝她袭来。

季遥歌站在原地,已是双眸赤红,也不动,只是双眸掐诀,哑声道:“破。”

那柄刺在赤焰鸟背心的破霞光竟在他体内忽然化作数十柄飞剑,每一柄都带着电光——赤焰鸟顿是凄厉一叫,从半空中落下,化作焦炭。

季遥歌嗅着满dong血腥气息咽下喉头涌上的腥甜,她舔舔唇角,看着被震慑得停在第二重dong口外的妖shou。

杀气是什么?

无非是生与死的搏斗里一点一点积累而成的血腥,是仙途上的心如铁石,以杀止杀,是萧无珩那个世界的规则。

内dong之中,盘膝坐在石榻上的人看着自己早已收回的手,淡道:“学得倒挺快,不过,还是太弱。”

语毕,他回手一抓。

外间已有些脱力,正勉qiáng支撑的季遥歌便不由自己地被一股柔劲再度抓进了内dong。

吼——

三个妖修虽死,但外界仍有无数shou军,如今已冲进dong中,在短暂的惊骇过后,shou性又现,追着季遥歌往内dong涌去。dong中却是金光一收,几只细长金足伸出,在dong口摩挲着。

shou军陡然停下,那股吸引它们的万妖蛊气息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无来由的可怕危机感。都是修了有些年头的shou类,对危险有天生的灵敏嗅觉,它们不敢再妄动,甚至开始有了后退的迹象,可是——

来不及了。

金光再次亮起时,dong内涌出一阵巨大的,无形的刚猛气劲,像透明的山峦,骤然撞出。

轰轰——

开山裂石的震动声伴随着无数凄厉嚎叫,外面的shou军都随着被炸开的dong府而飞出。

杂乱的声音充斥着季遥歌的耳膜,她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两番争斗耗尽她身体最后一滴灵气,身下是雪白柔软的网,结在半空,她只能动动眼睛——金光渐褪,那网赫然是张巨大蛛网,结着古怪的纹路。

几缕发丝拂过她的额头,不是她自己的头发——

有人浮伏在她身上,俯着头看她。

季遥歌的眼眸渐渐睁大,混沌的神智似也被刺激得短暂恢复。

这张脸陌生里透着熟稔。陌生是因为她没见过他,熟稔是因为,这脸的轮廓很熟悉——像老袁,老袁的少年版。

也不是元还,最起码不是她认定的元还,那个有着狭长凤目的男人,他看起来不应该这么小。

是的,低俯看她的这张脸,和他的声音一样,不能用年轻来形容,只能叫——稚嫩。

十三四岁的年纪,比高八斗看起来还要小,皮肤很好,脸颊饱满,属于男人的线条还没开始凛冽,眼眸透亮漆黑,是很英俊的小少年,只是眼里似笑非笑的目光,透着看穿人心的世故老练。

不是金黑异瞳?不是元还?

季遥歌开口:“你是谁?”

他笑了,锐气十足,左眼一眨,像是飞一记媚眼,然而蛛网却晃动起来,蛛网下伏地的,季遥歌没有看到的,巨大金蛛化作一束金光钻入他左眼。他便没再睁开左眼,只是道:“元还。”

没什么好瞒的,她早猜到了,不是吗?

季遥歌得了答案,并不惊讶他的身份,却惊讶他的模样:“你……”她顿了顿,才又道,“我要称呼你元仙尊,还是袁老?”

他挑挑眉,些许不羁,转身坐到她身畔:“随便。”

她亦跟着坐起来,试探道:“那,元……弟弟?”

第一次见他,是婴儿;第二次,是本尊,但她没瞧见脸;第三次,是老人;这第四次……变成少年。

这等于是,他从小到老的模样,她基本都瞧见了。

十三四岁的少年,与她差不多个头,至多也就高她一节手指,气势那是没有的。

他瞥她一眼,左眼仍是不睁:“会开玩笑了?”说话间翻出两段天青色蚕绸,一段信手缠到左眼上,另一段……塞给季遥歌,又指指自己的头发,把后脑勺露给她。

她摸了摸蚕绸,抓拢他的发——他的发现在只过肩膀,然而青黑如缎,不复苍白。

季遥歌给他扎了最简单的马尾,蚕绸打完结还垂了老长一段,比他的发还长,元还摸了摸,挺满意的,从蛛网上跳下:“走吧,季‘姐姐’。”他重重咬了“姐姐”两字。

季遥歌却突然想到什么,巴着蛛网边缘探身问他:“shou军退了?”

“万妖蛊已经被我压制,它们死的死,伤的伤,不退留在这里给我当食物?”元还嗤道。

季遥歌眼眸大亮,满面喜色——外头死了一大堆妖shou,还有三个修行过千年的妖修,那在她眼里,可都是灵骨。花草树木、虫蚁鸟shou每天都在生死轮回,灵骨容易吸纳,但妖shou就不同了,它们寿元绵长,不易获得,更何况是如此庞大的妖shou灵骨。

时机难得,不过,她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就算是吃撑,她也得先吞下去再消化。

“我不出去了。”季遥歌当机立断飞快盘膝坐好,闭上眼。

“……”元还从她身上瞧出鸠占鹊巢的意味来,不过随着她的闭眼,室内的气息有种微妙的改变,他虽不能看到灵骨,但修到他这境界,对各种气息是十分敏感的,轻易就能看出她在做什么。

蛛网的女人已经入定,万事皆抛的模样,只是脸上衣上血污未清,斑斑痕痕犹存,元还嫌弃:“又脏又丑。”人却是转身要出dong。

外头的悬dong早被他炸掉一半,此刻有人嚎哭着冲过被炸通的甬道。

“哇——元哥哥,我的手啊,我的手!”小木头人抱着自己断掉的手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来,就是遗憾,没有眼泪。

元还捏捏眉心——看来,她还不知道季遥歌猜出他身份的事,同样的,她肯定也不知道,季遥歌猜到她是幽jg的事。

应该猜到了吧,挺聪明的小修士。

元还有点拭目以待的味道——自己和自己算账,有点意思。

第34章 妖女

呜呜咽咽的哭声到dong口时,那些本该拖得老长博取同情的尾音都卡在喉咙里,最终化成一个“呃”音,小木头人抱着自己的左臂,有些呆滞地站在dong门前,嚎啕大哭的表情僵在脸上,显出几分可笑。

随后赶来的白砚越过地上散乱的妖shou尸体,跟着小白停在dong外,也短暂地怔愣。

毕竟,眼前的景象有些古怪——蛛网盘结的dongxué,季遥歌高坐在横贯全dong的最大一张蜘蛛网上,唇角染着血,衣上污痕斑斑,皮肤白皙的小少年站在蛛网下,撇开那道沁凉的目光,他就像是一顿误入盘丝dong的可口美味。

“师姐。”白砚的担心在片刻后就回笼。

“她在打座。”少年一边说,一边朝小木头人伸手。

小木头人把手臂递给他,试探地叫了句:“元哥哥?”少年简单回了个“嗯”字,小木头人这才又放声大哭:“我的手我的手我的手手手……”才刚应敌时的冷静,已经烟消云散,像没发生过一样,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身体,没用上两天就被卸了胳膊,她疼得魂都在抽搐。

白砚已经走到蛛网下,听了元还的话也不敢打扰季遥歌,只细细打量,见她气息平稳,身上虽血污斑斑,绝大部分却不是她的伤,心才落下,回过头来看这两人。小白那条胳膊在被削断时就已经变成一截枯木,的确如她所言,她不是人;老袁不见了,凭空又冒出个少年来,和小白倒真有几分兄妹相,也不知到底是何人,或许就是老袁口中的主人,小白嘴里的不停叨念的“元哥哥”?

“这位是?”白砚望向小白。

小白仍只道:“元哥哥。”少年没理他,只看着断臂的关节处。

“元道友,小白这胳膊……”白砚不是在意礼数的人,横竖这里的人脾气古怪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元还还是没说话,他极快速地捏住木头人的肩膀,两道青光钉入,另一手把断臂往断裂处一接,只闻得“咔嗒”一声,断臂与肩膀再度无缝衔接。小木头人挥挥手,动作流畅自如,顿时喜笑颜开,一扫先前丧气:“谢谢元哥哥。”又挽了白砚的手,“还有大白哥哥。”

元还看她高兴,也笑了——莫测高深的笑。

“去把战场打扫打扫,顺便想想,要怎么讨好她。”还是没忍住,他给了一些小小的暗示。

“……”小木头人心领神会,笑容顿时垮塌。

————

dong内dong外死了无数妖shou,满地的shou尸,打扫起来有些累人,但对啼鱼州的散修亦或是修为不高的修士而言,这些妖shou的皮毛骨血晶石都是难得的修炼材料,也只有像元还这样修行三千年的大能,见惯了稀世宝贝,才对这些低级材料无动于衷。他只扫了一圈战场,拣了两三样东西,又从三个妖修的储物袋拿走了两件宝贝,余下的,就全扔给白砚和小木头人。

妖shou退去,风云消散,天际是淡淡的霞光,不知不觉这战竟打了一天有余。

一炷香的时间很短,季遥歌没有多余时间来消化这些妖shou灵骨,而这些灵骨也比普通的低智灵骨要更难消化。

从肉眼来看,首行妖shou灵骨的颜色便不同普通灵骨,呈现的是淡淡的蓝色,光芒也更炽,已不是微渺的萤点,大小如鸽卵,像一块块玉石,而那三个妖修的灵骨则更加耀眼,蓝得更深更纯粹。

一炷香的时间虽不够她消化这全部灵骨,但要吞下却并非难事,她的吸纳速度本就比常人快了十倍,只是毕竟不同于普通灵骨,这批妖shou灵骨所蓄藏的力量更加庞大,庞大到……

魂海竟掀起波澜,漩涡转动的速度加大,每一颗灵骨进入之时,她的元神都会不由自主一颤,宛如冰粒砸在温热的皮肤上,而那三个妖修的灵骨所带来的刺激,就更加qiáng大。

不啻于往原本平静的魂海里扔下一枚炸弹,瞬间掀起惊涛骇làng。

她低估了这些灵骨的qiáng大,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元还站在蛛网下,面无表情看着季遥歌的皮肤由正常的白转为浅淡的蓝,眉心成结,牙关咬得死紧,一副qiáng忍痛苦的模样。一炷香的时间刚到,她便睁开双眸,平庸的容颜现出几分猩狞,纯澈的眼眸瞪得老大,丝丝猩红浮在眼白间,让这双原来极具诱惑力的眼变得可怖。

百年、千年,山野生存修行的执念,如同海上骤然来袭的狂风,瞬间席卷整个海面,她连运转《妙莲咒》的机会都没有,神智就几乎被这些执念占领,只凭着最后一点理智qiáng撑。

“你修什么功法?”元还倚在墙边,看着她痛苦。

两人的眼对上,她攥紧蛛丝,qiáng撑着高仰的头,有丝不愿被看透的倨傲:“美女……修成诀。”语气里似乎还有丝调侃,听着不像是正经的答案。

元还却没露出她想象中或嘲或恼的神色,反而陷入认真的思忖中。

“美女修成诀?”片刻后,他才出声,“你……胆子挺大,媚骨诀也敢修。”

看着她拧紧的眉下惊诧的眼,他又道:“怎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媚骨诀》?”语调略扬,他笑得有些得意,“万华上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东西。”

是了,这位元还师叔,五狱塔的主人,他名满万华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的修为,而是因为他所选择的道。与旁人不同,他以研究禁术禁咒、仙体奥妙等杂类为道,从中体悟天道非常,进而修练,可以说,他脑中所知之物,已远超他现有境界,这便是万华上无数修士,哪怕境界比他高的,都争相与他结jiāo的原因。

他会知道《媚骨诀》这等冷门的功法,不足为奇。

不过,也仅限于知道,亦或是听说。

“仙尊见识广博,在下佩服。”季遥歌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她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

“贪多嚼不烂,季姐姐看来吃太多了?”小少年笑起来有些坏,并未以尊者自居。

季遥歌又攥了攥蛛丝,力图让自己显得诚恳:“那依元弟弟之见,愚姐该如何消化?”她没什么架子好端,该变通的时候就要变通。

元还眯了眯眼——这打蛇随杆上的本事,倒和木头人差不多。一扬手,他扣在指间的青针便倏尔没入季遥歌眉心的朱砂里。

冰意刹那间大涨,她的元神像结了层霜,澎湃的魂海被定在波澜起伏的时刻,漩涡也停止运转,那股失控的可怕感觉消停下去,她抚着眉心问:“这是什么?”

“定神针。”元还直起身来站定,“用以稳固元神,可暂时缓解你的情况,不过效果只能维持一个时辰。”

“多谢。”季遥歌只觉神志一阵清明,纵然不能完全压制繁杂的灵骨,但她已有能力运转《妙莲咒》。

“不必客气,我不想多收一个疯子,更何况任仲平还等着你解决。”元还转身,掩去目光里亢奋的探究——《媚骨诀》,是他未曾涉及的领域,他想要研究。

季遥歌已再度坐好,不待元还彻底离开便已二度陷入调息。

————

定神针果如元还所言,一个时辰后效果就慢慢减退,季遥歌将《妙莲诀》运转两遍,bào走的情绪已缓缓归位,虽说灵骨未曾转化,但到底没有失控的迹象。

若要将这些灵骨尽数转化,她可能需要闭关三个月,但眼下她并没有这个时间。

睁开眼,dong内一片寂静,先前战况惨烈,现下也不知外界如何。她想了想,从蛛网上探脚要跳下,还没动作,脚底先触碰到硬物。她疑惑地低头,蛛网下面不知何时堆满东西,什么草药灵丹晶石灵玉,还有低阶飞剑铜锤等武器,小山似的叠起,两张脸埋在这堆东西五颜六色的光华里,像两只嗷嗷待哺的宠shou。

一只是任仲平,一只是小木头人。

两人并排蹲着,双手托腮,仰脸看她。

“你们这是gān什么?”季遥歌没处落脚,只好把脚收回来。

“等你醒来呀。”小木头人收起对她的恐惧,一脸讨好。

任仲平只会说“仙女姐姐”,听着就像家养小犬的“汪汪汪汪”。

“这些,这些!”小木头人左手一划,右手一圈,把整堆东西都划入范围,“都给你。”

季遥歌挑挑眉,没什么看不明白的——

幽jg在元还救她那日失却,十有八九就是跟着元还走了,如今再度遇上,这小木头人非活物,对她极度敏感恐惧,而她又对其有难以解释的亲近感,纵然一开始不明白,时日一久,难道她还看不透?

如今怕是元还点拨了小木头人,她倒是鬼jg,知道逃也没用,所以换了法子应对。

“是外面的战利品?”季遥歌悬在半空dàng了dàng,问道。

小木头人点头如捣蒜:“这只是三个妖修储物袋里的东西,我先给你占着,另外还有其他妖shou的尸首来不及打扫,大白哥哥正在外面清理,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说是占,其实也是没人同她抢,不过这么说就是表明心迹站队,幽jg不傻,懂得审时忖势。

季遥歌手一挥,毫不客气地将小山似的东西装入戒指里,这才找到空隙落脚跳下。

戒指发出阵幽幽绿光,提示着她,空间不足。一百九十八年,她这戒指也需要换换了。

“我和大白哥哥已经把外头的妖shou整理过一遍,就等你出来看了。”小木头人跟过来,眼里还有些敬畏,但不妨碍她讨好季遥歌。

人是从她魂魄里逃走的,季遥歌自然明白幽jg的打算,她点点头,也没戳破,跟着出了dong府。妖shou虽不像三个妖修那样储物袋丰满,但每只妖shou的皮毛骨头血液乃至其体内的shou晶都是宝贝,可炼药铸剑打造法宝,再不济拿去市集上一卖,就是一大笔收入。

这几年有高八斗的帮助,她在灵玉上从来没缺过,但谁会嫌钱多?尤其是在资源匮乏的啼鱼州。

悬dong早被打穿,甬道已毁,像dong开的嘴,被人打豁了门牙,一出来就见天光。dong外井井有条的药田被毁得彻底,如今铺着一具具妖shou尸体,小木头人蹦蹦跳跳地朝前走,连带着任仲平也可劲儿撒欢,他被藏得好,昨天妖shou的并没给他造成影响。

白砚正在清点数量,见她出来忙上前:“师姐,可好?”

“我没事,你呢?”季遥歌见着他,眼眸微眯。他一身白衣污痕遍布,比她还要láng狈,脸还是俊俏的,添了几分硬朗,比平时要更动人,古怪的情绪突然蔓延,她不由伸手。

冰凉的指尖触过白砚脸颊,在他唇角逗留片刻,拭下血污。白砚怔了怔,摇头道:“我也没事,不是我的血。”

“都脏了呢,怪可怜的。”季遥歌那声音似嗔非嗔,眼神幽幽怨怨,不是平常的gān脆。

久经沙场的白砚竟在她这目光下红了耳根,定神再看,季遥歌连举止都有些变了,行走间摇风摆柳,幅度不大,但腰肢却像蛇般缠绵,透着无意而为的勾引。

“师姐,我不可怜。”白砚急急抓住她不太安分的手,直觉这人是出了问题。

“小白说得没错,你真是生得十分好看……”她被抓了手也不着急,仍是笑着。

“……”小木头人和白砚对视一眼,均没从对方眼里找出她举止大变的答案,她又看任仲平——算了,任仲平更不会有答案。

“过来我细瞧瞧。”季遥歌主动挨近白砚,大眼眯作月芽,身体软糯地倾向他。

白砚有些招架不住——风/月之事上,向来是他主动,偶尔也会撩拨她,但从来被她三言两语化解,如今倒过来,他多少有些尴尬,但,也让人期待,不曾触碰的柔软近在眼前,正在招手……他不是圣人。

呼——

天际忽然飞过两只巨大纸鸢,翅膀的风声吸引了季遥歌的注意力。纸鸢在天际盘旋两周后落到悬dong前的石岩上,四个不速之客从纸鸢上跳下。

“师兄,快看!我就说吧,昨天这里天生异象,必有古怪,你看,好多妖shou尸体!”清泠泠的声音充满兴奋,还没彻底站稳就嚷了起来。

季遥歌朝那边看了两眼,忽然放开白砚,纵身掠去。

来的四个人,三男一女,都穿着同样的青色法袍,衣襟上绣有紫色灵芝,背上各缚一剑,不是啼鱼州几个山门的打扮,修为都不高,但有些大宗弟子的味道。

“周师妹,别嚷。”与那女修站得很近的男修生得俊秀,皮肤白皙,有些书生气。

“这么多的宝贝!要是带回去,那些人不得羡慕死!”另一个男修从纸鸢上跳下,嗓门比那女修还大,模样也生得粗犷,个头魁梧,连背上的剑也比旁人大。

“你们消停点,都不知道这山头有主无主,这么大批的尸体,肯定有异状,要不给顾师兄报个信。”最后那个男修梳着规矩的道髻,五官平平,开口却比旁人更沉稳些。

“我们发现的,凭什么告诉他们!”女修不乐意地朝前走去,丝毫未将那话放在眼中。

“话不能这么说,顾师兄是这趟三宗试炼的负责人,于情于理我们都要将此事知会他……”那人还要再劝,却被魁梧的修士推到一旁。

“走开走开,你要想拍他马屁你自己去,老子不想看人脸色。”

“就是。”女修回头笑着附和,又挽住那俊秀男修的手,亲亲热热地道,“林师兄,咱们走……”一转身,被站在离他们十步开外的季遥歌吓了一跳。

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谁也没发现。

“几位对在下这些东西有兴趣?”季遥歌开口,笑意十足。

那四人却均是一愣,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赤秀宫弟子季遥歌,不知这位道友是……”季遥歌报上姓名,眼睛只看着那林师兄。

女修嚼了嚼她的话,脸色忽然一变:“赤秀宫?不就是那专出狐狸jg的媚门?”她身边的林师兄已经开口:“在下乃是秋……”话没完,就被周师妹打断:“林师兄,你莫与这妖女说话,赤秀宫人专修媚术迷惑男人,你别靠近她!”

话却是迟了,季遥歌三两步已行到林师兄面前,道:“道友生得真俊……”

从后面赶来的白砚一抚额,拉了季遥歌的手,暗道:“师姐。”想要叫醒她,可惜徒劳,她眼睛还粘在林师兄身上,看得林师兄脸皮红透,却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分明极平庸的脸庞,也不知怎的就吸人眼眸起来,那眼又亮又清,秋波款款,眉心一点朱砂香艳欲滴,勾魂似的妩媚妖娆,身段更是绵软如柳,让人心底起火,别说林师兄,就是站在他后面的两个男修,一个不察也都红了脸。

“不许再看!”只有周师妹还算清明,把林师兄往身后一扯,恨恨地看着季遥歌,骂了声,“妖女。”心里越发将她视作下三流的坏胚子。

也是,季遥歌往那儿一站,左手一个白砚,右边一个任仲平,白砚之貌自不必说,任仲平也不差,越像显得这地方像她豢养男宠的dong府了。

“滚开!”周师妹又是一声厉斥。

岂料,季遥歌突然盯着她,周身气息陡然一变:“好标致的小姑娘呀,长得真水灵……”手伸出去,猝不及防就在周师妹脸颊上一掐。

“……”周师妹傻。

“……”林师兄傻。

“……”两个男修都傻。

“她她她她她……怎么了?”没有跟来的小木头人因为眼尖看到了躲在岩下的元还,便改道朝他跑去,这会指着前方的景象,惊得话都说不利索。

“蛇姬钩陈,性/y;赤焰鸟,贪欢之shou。”元还双手环胸,抛出一句话来。

什么意思?

小木头人听不懂。

第35章 惊吓

周灵自小貌美,长这么大遇过不少登徒làng子,却没遇见过调戏自己的女人,她脸涨得绯红,气焰却被掐去一截,反应过来后“哇”一声转头将脸埋到师兄林灿之怀里。

季遥歌皱皱眉,心疼道:“小美人怎么哭了……”她也没做什么吧?小姑娘真不经逗。正要伸手去安抚人家,站在林灿之身后的两个男修果断跳出,铮地拔出剑。

剑光斩落,分明是要将两边划清界限。白砚眼明手快将季遥歌拉回来,眼神一沉,就连任仲平感受到一触即发的紧迫也半躬了身作出戒备姿势,口中发出“嗬嗬”的气音。

“妖女,你……你不要脸!”周灵捂着颊回头骂道,又发现林灿之的目光正粘在季遥歌身上,那气更不打一处来,怒斥,“冯师兄,陈师弟,还不替我教训她!”

那粗犷男修便姓陈,脑子一根筋,闻言扬剑便要上前,却被姓冯的修士拦住。

“陈师弟,周师妹,莫冲动。”冯师兄处事倒是稳妥,拦住陈师弟,目光却不动声色打量四周,估算局势——除了眼前三人外,远处还躲着两个人,不过看样子那两人年纪尚小,只敢远观不敢上前,不足为惧。

“就是,这么冲动做什么?有话可以好好说。”季遥歌却是一会看看周灵,一会看看林灿之,莞尔笑开,甚至轻轻牵了白砚的手,又往前了两步,目光自冯陈二人脸上扫过,每一眼都极尽诱惑,“冯道友,陈道友,你们打哪儿来呀?”

“我……我们是秋棠山碧心宗的弟子……”陈师弟摸了摸头,在她的目光下涨红了脸。

“原来是碧心宗的道友,失敬。”季遥歌软绵绵地行个礼,又嚼着意味不明的笑,继续问,“你们来啼鱼州做什么?”她眨眨眼,瞳孔骤缩成一条线,像蛇眸。

“三宗试炼,我们是来……”

“陈师弟!”林灿之最先醒过来,一语打断他的话,白皙斯文的脸上浮起惕色。

几人总算回过味来,这是差点着了对方的媚惑之术。陈师弟涨红的脸又气成紫色,冯师兄那平平无奇的脸也浮上恼怒。

周灵气得牙痒:“我都说了她是媚门妖女,你们还与她废话什么?这些媚门专修邪门歪道,gān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专骗你们这些傻驴。”一言不和,她连自己师兄弟也骂了起来。

“好笑,是你们先不请自来,擅闯狮公岭不说,如今反骂起我们来?就算我们真在这里修男女之术,又碍着你们什么了?莫非你们也想来尝尝这颠鸾倒凤的滋味?”白砚用力将季遥歌扯到自己身后,唇边的笑冷冰冰挂着,一双漂亮的眼勾起,有些玩世不恭的挑逗,更多的是不屑一顾的嘲讽。

正派子弟与他们这些游走在边缘的修士,历来都相互看不顺眼。

一番话说得周灵羞红了脸,连林灿之也不禁耳根发烫,偷偷看了眼季遥歌。季遥歌咬着唇,见林灿之望来,眼波轻抛,将那白面书生看得面皮大红,慌乱收回眼,说话也少了三分底气。

“你放尊重些。”

白砚一阵笑:“我们专修邪门歪道,不懂尊重为何物,倒是我瞧诸位总盯着我师姐看,看来是真想留下?碧心宗平日可不修合欢吧,要不哥哥教教你们?”

“你!”

“放肆!”

几声喝斥同时出口,白砚逐客:“不想留下你们还不滚?在这里废什么话?”

季遥歌仍是笑着,似乎在享受白砚的保护。

“师妹,咱们还是先回去将此地之事禀报师兄们再作打算。”冯师兄仍旧不愿多惹事端,轻声劝道。

“没用的废物,怕死就让开些。”周灵已是大怒,将林灿之推开,长剑挽出一朵剑花,从后面上前,“罗嗦什么?昨日此地天生异相,这儿又死了这么多妖shou,多半是他们在这里修炼禁术邪法,如今不止拦着我们不让进,还言语挑衅,大行媚惑妖术,你们能忍,我可不能。除魔卫道是我等之责,杀了他们,取了这些妖shou,那可是功劳一桩!”

“周师妹所言甚是有理。”雷公似的嗓门一嚷,那陈师弟已先一步将巨剑劈下。

二人一前一后出手,没给其他人劝阻之机,白砚拽着季遥歌退后数步,却听季遥歌凉丝丝的声音响起:“你们要想留下快活倒是无妨,可若是打我这些宝贝的主意,那就对不住了……”一语落下,她已将手从白砚掌中抽回,目光骤沉,化作青影朝前方掠去。

林冯二人见局面不可逆转,只能随之执剑而上。白砚冷笑:“话说得好听,还不是看中这批妖shou,什么除魔卫道,我呸。任仲平,给我上!”

这时候倒不计前事,二人同仇敌忾,任仲平“嗬嗬”几声,疯了般朝冯师兄扑去,白砚双掌赤红,迎向陈师弟。季遥歌原是对上周灵,不过那林灿之显然对周灵关心非常,前来帮她,如此一来,季遥歌以一对二。她亦不急,仗着步法独特,仙魔舞转起,身段又蛇般滑溜,在二人间游来移去,不是摸一把林灿之的脸,就是搂搂周灵的腰。

两个人被她逗得羞恼万分,整个狮公岭上都是季遥歌肆无忌惮地笑声,银铃似的洒的满地。

这样的季遥歌,看得小木头人目瞪口呆。

“元……元哥哥,你还不出手……”小木头人觉得如果季遥歌清醒过来,可能会没脸见人。

“应付这四个人,他们绰绰有余。”元还仍环胸观战。

碧心宗的四个人虽然修为也在筑基中期和后期,但欠缺历炼,对敌经验不足,不过仗着师门宝剑与法宝,哪里是季遥歌的对手。季遥歌与白砚同为筑基后期,任仲平弱些,但对付这四人也已足够。

这无需他出手,他现在要想的是,万仞的三宗试炼怎么会挑选到这里来。

秋棠山的碧心宗与饮马河的灵秀宗,这二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筑宗于万仞山脉南面与北面的一山一河,向来依附无相剑宗,皆以无相为首,宗门间常有往来,门下弟子共同历炼不足为奇,可啼鱼州灵气匮乏,也没什么特别的灵shou出没,更是散修遍布之地,按说他们不该将试炼之地选在这里。

那他们又为何而来?

“啊!”小木头人突然惊叫一声,将元还思绪打散。

再度望去,却见前方季遥歌已经搂着周灵不放,软绵绵地倒向林灿之胸膛,林灿之被撩拨得剑法大乱,周灵却是气得脸色煞白。季遥歌满脸的不正经,笑得畅快,似乎极为开心。与其说她是在挑衅勾引二人,倒不如说是她在故意逗弄他们。

元还眯了眯眼——看来不完全是钩陈和赤焰鸟在作祟,她并未全然迷失心智,只是被勾出天性中的另一面,不再规矩做人,也不再隐忍克制。

“慌什么?这不就是你想要她做出的改变吗?”

他一针见血,小木头人忽然沉默。

那厢,被惹怒的周灵挣出季遥歌的钳制后却自储物袋中摸出一面双猴手捧的圆镜来。

“师妹!”林灿之正与季遥歌缠斗,眼角瞥见此物,脸色一变,“不要。”

周灵却已满目狠色,退后两步,让冯陈二人替自己掩护,将镜面对准天空,天际骄阳凝取一道红光she入镜中。季遥歌感觉到一股庞大的灵气从圆镜上传来,同时又有灼热气息源源不绝。

“白砚,任仲平,退开。”她声音陡然一沉,不再缠着林灿之,取出破霞剑亦退后数步。

“想逃,来不及了!”周灵咬着牙将圆镜翻转,镜面之上炽光一道,直she而出。

凡光之所及,皆化焦灰。

这不是普通法宝,已是上阶灵宝了。

那光对准三人横扫,威力无穷,季遥歌只能腾身避让。另一头任仲平修为不够,白砚为了拉他,手臂被那光擦过,皮肤顿时焦黑,他“嘶”了声,仍拉着任仲平堪堪避开。季遥歌掠到白砚身边,看着已然见骨的伤口沉了脸。

淡淡杀气溢出,季遥歌没了先前玩闹的模样。

那面圆镜中的光芒已扫到角落的石岩,那里站着两个孩子,若是叫这光芒扫到,断无生机。林灿之心生不忍,冲到周灵身边急着阻止她:“周师妹,快住手!那两个人无辜!”

周灵却是不管不顾:“一丘之貉!”

光芒毫不留情地扫过石岩,石岩寸寸化灰,周灵越笑越得意,可站在石岩下的少年少女却无动于衷,就在光芒触及二人之时,金光乍起。

轰——

金红二光jiāo撞,激起一片刺眼银芒,周灵“啊”地失声尖叫,人被外力重重撞飞,手中圆镜也脱手而出。“师妹!”几人同时出声,朝她掠去。

“好狠的女人。”袖手旁观的元还自银芒中踱出,身后还跟着亦步亦趋的小木头人。

圆镜从空中落下,稳稳落进元还手里。

林灿之飞身接下了周灵,周灵吐了两口血,脸色灰白。qiáng大威压铺天盖地袭来,让四人情不自禁瑟瑟发抖,双膝几近曲软,勉qiáng撑着才没跪倒。

“你……你……”周灵数度颤声,却没能出口。

“尊……尊上,师妹她年纪尚浅,行事不知轻重,还望恕罪。”冯师兄硬着头皮出声。

这样的威压足够说明他们之间的差距,他们跌到铁板了。

“不知轻重?”虽是少年身,元还那独眼一扫,仍叫人不可扼制地颤抖,“她手段残忍,连无辜稚子都能狠下杀手,岂是一句不知轻重就能解释的?若非我有自保之力,如今怕是已成灰烬。”

在他们眼里,他与小木头人不过就是躲在石岩下避祸观战的无辜稚子,她连他们都不愿放过,其心肠之毒,行事之狠,叫人匪夷所思。出身名门,却行魔门之举,委实可怕。

“这……求尊上恕罪,回宗后在下定当禀报师尊严惩。”冯师兄一边说,一边悄悄打手势。

“炽阳镜?”元还却只低头看手中之镜。

“尊上认得此宝?”冯师兄抹抹汗,道,“此物乃是我碧心宗重宝,是师尊赐予师妹的防身之物,不想她年轻气盛,又不知法宝威力,才差点铸成大错。”他还在替周灵开脱,又搬出宗门,

希望能让对面之人有所顾忌。

“你是周眠之女?”元还又问。

“正是。尊上认得我师尊?”冯师兄一喜。

周眠便是碧心宗现任宗主,周灵既是他的女儿,自然受尽宗门宠爱,因而养成跋扈脾性,向来目中无人。

元还不答,将炽阳镜抛回,只道:“还给你们。”周灵等人皆面露喜色,却不料他手中又是一道金光弹出,径直没入炽阳镜内。

“不要!”

“炽阳镜!”

四人的惊呼此起彼伏,那炽阳镜镜面gui裂,只闻得“嗤”地一声,圆镜炸碎。

“滚。”元还声音不大,却含无上威力。

碎裂的镜面同时涌出一股巨力,将四人齐齐撞飞,自山巅坠落。狮公岭总算又恢复安静,季遥歌已蹲在地上替白砚包扎完伤口,看着四人跌入山崖,杀气消散,余怒未去,转头竟向元还质问:“你就这么放过他们?”

软糯的语气,似嗔非嗔,染着蛇姬的媚,又糅着她的清,化生为另一种妖娆,在那双眼中jiāo缠。

“想杀他们?你可以自己动手。”元还无动于衷。

季遥歌静静盯着他,忽然伸手。

“元弟弟,我发现……你真好。”她搂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平头齐高的少年的头颈,一把将他的头颅按在自己胸口上。

小木头的人嘴张成“o”形,再也合不拢,连白砚都看傻了,只有任仲平一边鼓掌一边喝彩:“仙女姐姐,好!”

“……”元还也始料未及,脸上的冷漠还未散去,就都埋在她胸口里。

绵软的起伏称不上波涛汹涌,却也盛满少女的芬芳,还有和缓的心跳与透衣的温热,堵着鼻唇,让人窒息般的焦灼。

季遥歌心满意足,正想再说什么,背心处却忽然涌入一股清冽的灵气,瞬间冲向她的元神。脑中如有针扎般刺疼,刹那间混沌不堪的神识一清,搅乱她情绪的两股执念散去。她闭了闭眼,再度睁开,已现清明。

“我……”一字未落,她就看到少年的脸从自己胸前抬起。

“季姐姐,好玩吗?”

这是元还第二次问她这个问题了。

季遥歌惊吓非常,连手都忘记松开。

第36章 行知

呵呵。

季遥歌gān笑。

类似的情况,一百九十八年前发生过一次,她以为自己拥有足够的能力控制情绪了,然而她仍旧高估了自己。记忆没有问题,情况比一百九十八年前那次还要可怕,刚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都随着神志清明而一幕幕重播,最后定格于埋在自己胸口的少年眼里。

挖坑把自己埋掉这种打算明显不现实,她硬着头皮想,这个时候,她是该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地离开,还是应该带着白砚赶紧逃命,毕竟,她调戏了一个化神期的修士,而那个修士似乎并没将这调戏当成一场突如其来的艳福。这相当于她在大庭广众下挑战了他的尊严和形象,而他又喜怒难测,她料不准他会不会动怒。

这股求生欲战胜了她的羞涩窘迫——毕竟她缺失幽jg,对男女亲密接触的羞窘只是基于道德上的理解,并没有更深的感觉,就算有丝心cháo澎湃,那也只是属于蛇姬钩陈,恢复清明后就烟消云散,她还是缺少感情的季遥歌。

小少年已经从她不具禁锢力的手臂里脱围而出,远离那片女儿海。他神色自如,外露的眼里波澜不现,唇角翘起,却眉毛平展、眼尾舒顺,是个标准的皮笑肉不笑表情。

“我……”她想道歉,但考虑片刻后,到嘴的话却成了,“我觉得我需要闭关一小段时间。”

元还盯着她,慢吞吞道:“那你可得快点,再晚些我怕你又发作。”说完他就转身,没有深究的意思。

季遥歌捧着自己针刺般的脑袋,目送这人走出老远才真正松口气,转头对上白砚探究的目光。

“师姐,他是谁?”白砚问道。

“老袁,这里的主人,你也可以叫他,元还。”季遥歌揉着太阳xué回答。

白砚下巴一掉:“所以,你刚才调戏了一个化神期以上的修士?”

“那又如何?”季遥歌对“调戏”那个词很有意见,但也没办法,事实胜于雄辩。

白砚的神情几变,从“师姐你好厉害”到“师姐你好淡定”再到“师姐你偏心”,目光渐渐幽怨:“师姐,这不公平。”

季遥歌正往dong府走去,不明所以:“公平?”

“我都没埋过胸。”白砚的脸上,挂着几个字——我也要埋胸。

“滚!”季遥歌脸皮一烫,踹了他一脚,加快步伐。

白砚在后头叫道:“师姐,下回走火入魔是什么时候,记得叫我来服侍。”虽不明白具体原因,但从刚才她与元还的对话推测,她可能是走火入魔吧。

这么好的走火入魔,他希望再来一次。

回答他的,是季遥歌捡起的一段shou骨。任仲平跺脚蹦跳鼓掌:“仙女姐姐,好棒!走火入魔,我也要!”

“……”季遥歌不想说话了。

————

小木头人没有再跟季遥歌,而是选择跟在元还身边。

毕竟是同一个人,看着本体出糗,作为独魂的她,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不过调戏者和被调戏者都显得云淡风轻,她再解释便会成为欲盖弥彰。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阵子元还的表情,小木头人终于下定决心:“元哥哥,你有没有过女人?”

元还一直在等小木头人开口,却没想过她会问这个问题。

“嗯?”一个疑问音,他进了石dong,“我活了三千年,你说呢?”

反问句,小木头挠挠头,这问题不好答——说没有,她觉得会伤害他的某种自尊;说有,事实胜于雄辩,起码她没瞧见过。

“这两百年,应该是没有的。”小木头人斟酌答道,“虽然爱慕元哥哥的女人很多,要多漂亮有漂亮,比如云莲仙子,她就追了元哥哥好多年,可是元哥哥洁身自好,坚贞不屈,果断拒绝。”跟了他一百九十八年,小木头人可没白跟,“那么美的云莲仙子,国色天香,元哥哥都没动心过……”

言语间不无惋惜。

“你要说什么?”元还不耐烦她毫无逻辑的喋喋不休。

“元哥哥肯定是在等能让你一见倾心的女人。”小木头人的情/爱毒发作,满眼桃花,“刚才……被抱,有什么感觉?”

元还没有迟疑:“硌得脸疼。”

“……”小木头人被噎到,想了想又问,“就这样?”

“你想哪样?”元还耐性渐失。

“那就好,我放心了。”小木头人捂着胸松口气,“我就怕你爱上她。你知道的,她缺少我,不会动情,而我,虽然元哥哥那么好,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唉。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话说得语重心长,可用句并不jg准,是典型的年轻人为赋新辞qiáng说愁。

元还震惊了,脸这么大的幽jg,简直生平罕见。

伸手拎起小木头人,他冷着脸:“你觉得她那模样会是让我一见倾心的女人?”他眼瞎吗?手一挥,也没等她回答,就将小木头人扔到了dong外。

dong门紧紧关闭,耳根子终于清静,他扬手抛出一道符箓。符箓绽起阵淡淡白光,白光里出现一道虚影。元还抱拳与那虚影互相施礼后方道:“唐兄弟,别来无恙。”

虚影笑笑,如罩寒冰的脸上咧开点温度,像寒冬腊月里突然绽放的花朵,这是个俊美至极的男人。

“元老弟,寻我何事?”他的声音,是会让俊美加分的动听。

“想托你查件事,万仞山无相剑宗的三宗试炼,不知是否与灵海之事有关。”元还没有废话。

唐徊不语,元还心领神会:“放心吧,你我之间的老规矩,有来有往。若有灵海的消息,少不了唐兄弟一分情。”

“三天后回复你。”唐徊点点头,虚影晃了晃,很快消失。

————

啼鱼州的落凤山,是啼鱼山主沈庭的dong府归云墟所在处,也是整个啼鱼洲灵气最充足之地。归云墟虽然很大,修建得也漂亮奢华,却不是门派,这只是沈庭的修仙dong府,里面豢养了不少女修及服侍他们的侍从。从本质来说,沈庭只算个修为还不错的散修,虽然管着这一茬山脉,却没想过开宗立派,只想逍遥度日。

靠着七大山门的孝敬,他的日子一直挺滋润,直到一百九十八年元还与萧无珩的大战毁了泰半啼鱼州,他才艰难困苦起来,不过好在时间去这么久,该重建也已重建完毕,他的逍遥日子又回来了。

“这啼鱼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七山门十六派还都给本仙一些薄面,如果小友遇到什么难事,只管遣人来知会本仙,本仙必定全力相助。”

归云墟门外的石阶上,一身宝蓝绸衣、鲜亮打扮的沈庭摇着手里的羽扇,满脸堆欢亲自将今早来的客人送到山门前。他身边簇拥着府内豢养的几个貌美姬妾并十来名侍从,以最盛大的阵仗接待轻车简从前来的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修士。

两个客人则显得含蓄许多,礼数周全,挑不出错处,在沈庭这番土财主的作派前隐隐还透出股矜贵倨傲,仅管他们的修为还差沈庭一个头,但他们并没表现出对上修该有的敬畏,而沈庭也没有任何以武压人的气势,反还带着几分讨好。

显而易见,这两人的来头,让沈庭不得不小心对待。

“多谢沈山主。”女修先开了口,一嗓温柔让人倍生好感。她生得肤白貌美,五官秀雅,穿一袭天水碧的衣裳,手里拿着支翠绿的骨箫,有几分出尘脱俗之意,然而较之身边站的男修,那脱俗又显得太过平淡了。

男修生得俊朗,那俊朗不含一丝y柔,剑眉星目,意气风发,像浓墨重彩的画,带着天生的矜贵与傲气,即便是进退得宜的举止,本该如沐chun风的笑,也都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当然,只是一点点。时刻谨记师门谦和待人的教诲让他拥有良好的教养,所以那骄傲,刻在骨血里。

“多谢沈山主。”他和女修同时开口,温和有礼。

“二位小友客气了,三宗能到啼鱼州试炼,那是我啼鱼州之幸事。说来我与二位小友的师尊皆有过数面之缘,算是老朋友了,照拂三宗后辈也是应该。”沈庭摇着羽扇道。

顾行知微笑,说是见过,其实也不过是在万仞山的盛会上远远见过而已,话都没说上半句,更谈不上老朋友,但他没有揭穿,只客气道:“沈山主之情,在下铭记在心,回去定然禀告师尊,他日有机会,再请山主上万仞山一聚。”

“诶,客气了客气了。”他话说得好听,沈庭自然笑得见牙。

“时候不早,我们该告辞了,山主留步。”顾行知行到石阶之下,朝他抱拳。

沈庭摇着羽扇:“二位小友慢走。”却是目送二人离开后,脸色微变。

那厢顾行知带着赵菁各自御剑而归,驾在云头上,赵菁忍不住主动开口:“顾师兄,那沈庭是个老狐狸,竟咬紧不松,半点口风都不漏。”

顾行知双眸直视前方渺渺云海,淡道:“正常,越是撇得gān净越有问题。”

三宗试炼选在啼鱼州,沈庭是这里的山主,就算万仞山再qiáng,但qiáng龙不压地头蛇,顾行知还是要提前知会沈庭一声。他这趟前来拜会沈庭,除了有拜山头之意,也想套个话,问问当初萧元之战与元还的下落,不料那沈庭看着是个粗人,说话却滴水不漏,和他们打了半天太极,什么消息也没放给他们。

“要是能尽快找到元师叔的下落就好了,白师姐也少受点苦。”赵菁垂眸,眉心现出三分遗憾。

闻及白韵,顾行知才将目光稍稍转到赵菁身上,但很快就又转回:“我替师妹多谢你的关心。”

目光虽短暂,也让赵菁的脱俗里浮现人间羞色,还有些伤感——也只有提及白韵,他才会将注意力分来些许。

他那温柔,是寒潭十丈里的一轮月,旁人捞不着,只给白韵。

jiāo谈两句,两人就没了话题,顾行知心里存事,显得格外沉默。找元还不止为了白韵,也事涉师门秘令,但旁人却是不知,他亦不多说。赵菁不是本宗弟子,只是灵秀宗的大师姐,他更不能说。

飞了一阵子,就到三宗子弟落脚的垂莲山,二人一前一后降下云头,白天分组派出去试炼的弟子都已经回来,如今正乱糟糟地围在一起,很是激动。

“出了何事?”

顾行知的声音响起,乱糟糟的人群就自动分开,并且安静下来。在这群修为只有筑基期的弟子里,毫无疑问顾行知结丹中期的修为,已佼佼领先。这个修为在其他小门小派,已经是能独立建派的一门之主了,但在万仞山,他还是那个出类拔萃的年轻大师兄,上得师长喜爱,下承同门爱戴,威望甚高。

“顾师兄来得正好,你快来看,碧心宗的四位同门都被人重伤,周师妹伤得最重。”听他开口询问,马上就有人出声回禀。

顾行知蹙了眉,周灵是碧心宗宗主周眠之女,在试炼里受伤他难辞其咎,周眠又是心胸狭獈的护短之辈,要是传回三宗,怕少不得一通发难。思及此,他快步走进人群,果见碧心宗四个弟子都委顿在地,其中周灵脸色最差,满面灰白,气息紊乱。

“炽……阳镜……”看到顾行知,周灵眼眶一红,巴巴望着他道。

接到顾行知疑惑的眼神,林灿之代为解释道:“炽阳镜被人毁了。”

顾行知心头一惊——炽阳镜是碧心宗师门重宝,威力极大,想要毁去也不是随便一个修士都能做到的。

“你们遇到什么人了?”他又问。

“狮公岭,那妖女在狮公岭上修行妖法,我与师兄几个前去打探,不慎被其发现,她大行媚术,要将我等捉去修练,为求自保我们只得出手,不想那妖女手下厉害,我们九死一生才堪堪逃出。顾师兄,你可要帮我们讨回公道,那妖女委实可恨!”周灵红着眼恨声道。

“你们擅自去了狮公岭?”顾行知神色一沉,想要斥责,可见他们如此惨状,又将斥责吞下,改口问道,“那妖女是谁?”

“媚门赤秀宫的弟子……季遥歌。”

第37章 杀器

季遥歌闭关了。

这关再不闭,她怕自己真要成为盘丝dong里的女妖jg。只是虽然她避进石室内,却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有三个月或者更加充足的时间来闭关,她必须速战速决。

将《媚骨诀》的玉简取出,她神识探入玉简内——

眼前黑暗渐去,景象清明,是极为熟悉的地方,元还的“盘丝dong”。巨大的蛛网悬在半空,媚骨坐在蛛网之间,裙摆开了高叉,两条修长的腿从网上垂落,在半空摇dàng,手里拈着根老长的烟枪,目光穿透了她红唇里吐出的烟雾,居高临下地望着季遥歌。

看来,她今天是做了与自己长谈的准备。

季遥歌如是想着。

不必季遥歌陈述遇到的问题,媚骨就已全盘了解:“怎样,噎到的滋味不好受吧?”

“……”季遥歌觉得她笑得和元还一样让人讨厌,但她还是得低头承认,“不好受。”

“你太贪心了,这不是好事。”媚骨又朝她吐了一圈烟,迷蒙的眼神带着烟视媚行的娇妩。

“我承认。”季遥歌没替自己的贪心辩解。机会太难得,她就像个贫瘠的人,突然发现一座宝藏,没道理空手而归。

“没学走就先学跑,你活该。”媚骨冷眼。

“除了妙莲咒,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能控制情绪?”季遥歌认下她的斥责,转换成她更关心的话题。她不可能永远只吸纳比自己境界低的灵骨,就像她无法保证每次遇到的敌人都比自己境界低,哪怕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她也相信,至少该有合理控制情绪的办法。

烟枪在媚骨手中转了一圈,她从蛛网上跳下,唇中烟雾朝左右轻吐,烟雾里忽然幻化出两道人影。季遥歌眉梢轻挑,看到了蛇姬钩陈与赤焰鸟。蛇姬与赤焰鸟一左一右依傍着媚骨,在烟雾里若隐若现。

“妙莲咒只是辅助,能让你在吸纳灵骨时保持冷静,但并不能保证你完全不受影响。钩陈、赤焰、姜角,这都是修炼千年的妖shou,一千年的人世历练只化死前那一点执念,其中所蕴含的是千年间由生到死的所有感情,有多少是你不曾体悟过的东西,又岂是你说控制就能控制的?”媚骨带着两妖的幻象踱向她,“你不能彻底感悟,就不能将其完全消融,他们就会永远停留在你的魂海之中,你也许可以做到控制,利用,将他们天性化作你媚惑的一种武器,但你永远没办法做到融汇贯通,将这些感情收放自如,更不可能将这些感情融入魂识,随心所欲的化生为他人心中媚骨。”

季遥歌忽然想到无相剑宗的用剑奥义——那些高深却常见的知识,他们常听,却也常忘,因为从来不曾明白过。媚骨的话,与无相剑宗的剑意,其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就像是一柄剑,当她无法掌握剑诀时,这剑便只是剑,若超越她的能力,甚至会伤害到她自己;当她掌握剑诀,却未曾领悟剑意,这剑便会成为她的武器,但也只是武器;到她领会剑意,将剑融入魂神,这剑便成她的一部分,当然可以收放自如;再往后,剑意圆融,便是人剑合一,不止能收放自如,甚至剑随意动,化生剑灵,剑灵,就是剑道最终极的境界。

二者,大约是相同的意思。

只是她如今在媚之一道,才走到最低境界。

“心术难修,你如今已然筑基,可以吸收天地灵气,若想转回传统修炼方式也还来得及,虽然慢但也稳定,而我授你的,也只是最粗浅的法门,然而你一旦正式踏入心术媚骨,再要回到从前,就不可能了。你的元神魂海以及你整个人都会改变,被万千感情锤炼,那些你所信仰与遵守的条条框框都将被打破,你不再是从前的你,但你又必须保有初心不被侵蚀,这是一条艰难的路,你的敌人将是你自己,而不是外在所有危险。你考虑清楚。”

媚骨缓慢说着,季遥歌看着她,有时觉得她像钩陈,有时又觉得她像赤焰,二者jiāo替变化,始终无法让人瞧清她的真实模样。

她向给了季遥歌一个选择,也等于向季遥歌承认,一直以来,她的传授都有所保留。而只有让季遥歌清楚看到这过程的艰难与危险,这个选择才有意义。

季遥歌没有马上回答,她已经过了热血冲动的年纪,但也没有太多犹豫,就像她选择吞噬妖shou灵骨一样,所有选择都有风险。诚然她现在可以回归传统修炼方式,但这具身体即使筑基,也远远赶不上白韵的资质,她只能循着旧路中规中矩地修炼,这远不如媚骨诀所带来的刺激。

那些不确定的因素,不管是好还是坏,都刺激得她蠢蠢欲动,勾引出她天性中隐忍许久的冒险。她越来越不像从前的自己,亦或者说,她越来越不愿做个循规蹈矩的人。

“我考虑得很清楚,我要修炼心术媚骨。”

媚骨脸上的表情,谈不上是赞许还是欣赏,但至少应该是欣慰的。

“好,那我授你《媚骨》第三篇,化魂术。”

蛇姬与赤焰鸟的幻像同时重叠在媚骨身上,媚骨的模样未变,但她却有了蛇媚鸟风,人还是那个人,却添了不属于她的风情。

“化魂术是利用魂海之力将灵骨压制利用,将他们的灵骨化为武器施展。此术有两种练法,一是将灵骨压制入魂,形成你的媚相,此为皮囊骨相,可用作幻化魅惑;二是将灵骨炼作灵器,你可得灵骨之主的天赋杀招。前者可逆,若你想要闭关修练,则可将媚相转回灵骨领悟吸引;后者不可逆,且一根灵骨只得一枚灵器,也只能用一次。”

季遥歌听得眼眸不眨,心脏也随之怦怦撞动——化魂术的qiáng大,已经在媚骨寥寥数语之间展现无疑。能够拥有灵骨之主的天赋杀招,哪怕只能用一次,这对于修士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言而明。

然而这么qiáng大的术法,肯定没那么容易就入手,她虽激动,却没插嘴,果然,媚骨的话未完:“当然,灵器不是那么好炼,有很大程度会炼成废灵器,就等于làng费一根灵骨,另一方面,灵骨被压制在魂海之内,并没消融,你能利用它,它也会反噬你,潜移默化改变你的行为举止,甚至有可能化被动为被动,这些都是不可控的风险。当然,如果你想真正将这门功法修炼下去,消融感悟,才是唯一的途径,不管是妙莲咒,还是化魂术,都只是心术媚骨的辅助。明白了吗?”

“明白了。”季遥歌郑重点头。

“那就开始吧。”媚骨重新飞回蛛网上坐定。

季遥歌闭眸。

————

这一闭关,日升月落再与她无关。

魂海浮沉,未曾消融的灵骨随着漩涡转动,像苍穹星团般绮丽。神识在元神虚空之中化作巨手,捞出漩涡里的灵骨,被她以元神之力紧紧包裹,去寻找这根灵骨上最纯粹的气息,再以元神之力化火,将灵骨慢慢烧炼成一枚拳头大小的灵器——

这个过程需要她神识的高度集中,控制着元神之火,每根灵骨所需的火候都不同,这不仅考验她神识的集中力,元神的qiáng弱,也考验她对自己元神的控制。

整个过程,与其说是炼制灵器,倒不如说是对元神的锤炼,通过这样的方式让神识更加稳固,元神更加qiáng大,这也一种基础修炼。

当元神足够qiáng大,便意味着她道心坚毅,轻易不会再受外界影响,不论身边多少繁杂诱惑,她都能坚守本我。

砰——

第一枚灵器在她元神中炸开,化成无用碎片。

第二枚、第三枚……第十枚……都炸成无用碎骨,直到第一十八枚,才有小成,但也只是炼成一枚深灰的灵器。

灵器也分高低,都是灵骨之主的天赋杀招,但也根据炼制的过程有qiáng弱之分,灰灵器便意味着炼制不够彻底,是最低等的灵器,施展起来效果不会太好,往上去便有蓝、青、白四阶,其中以白色灵器最为纯粹,威力最大,也最难炼成。

季遥歌日以继夜的炼制灵器,最初败多得少,到后期渐渐都能保证灰阶灵器水准,熟稔之后便出现蓝阶,偶有青阶,这也多亏这趟吸纳的灵骨数量庞大,能让她慢慢练手,入门就比他人更快。

待到大部分普通妖shou的灵骨炼完,她眼前就只剩下钩陈、赤焰与姜角三根最难炼的灵骨。这三根灵骨太难得,若都炼成灵器太可惜,她思忖后决定,只将姜角的灵骨炼为灵器,其余二者则者收为媚相。

收为媚相与修炼灵器相似,都凭元神之力操纵,先将神识注入灵骨,以自我神识压制灵骨中的执念,再以元神之力将这灵骨埋入魂海深入——这过程比炼灵器要简单些,不会出错,但耗费的元神更加庞大。季遥歌将钩陈与赤焰之骨依次埋入魂海后,元神与灵气都已告竭,她不得不调息一个周天后,再来炼制最后这枚姜角狮的灵骨。

之所以将这根灵骨放到最后,是因为姜角狮的境界最高,灵骨最难炼制,但她不想làng费这么好的灵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魂海波澜翻滚,拱出最后这枚姜角狮灵骨,元神之火幽幽腾起,灵骨被缓缓烧炼,颜色形态渐渐改变,季遥歌不急,将心境调整至最佳状态……

砰。

一声小小的爆音,元神之火熄灭,青色灵器悬浮半空。

季遥歌睁眼,身体已是汗湿重衣。

千年道行的姜角狮,修为bi近人类修士的金丹境界,他的青阶天赋杀招——狮王怒啸,已是可与结丹修士一较生死的法术。

这是她越级而战的可怕杀器。

————

灵骨被炼化,季遥歌又调息了几个周天,让元神与灵气恢复如常后才从石室里走出。

一枚姜角狮的青阶灵器,九枚普通妖shou的青阶灵器,余下的蓝阶与灰阶灵器,她就没清点过数量。如此庞大的收获让她心情大悦,也从再度失控的y影里走出,神清气慡地踏出石室。

外头已经过了十日有余。

雪又下过两场,狮公岭上一片雪白,堆在dong外的妖shou尸体已被处理gān净,毛皮、shou骨、shou血、shou晶都分门别类码在了各个石室里,破损的dongxué虽然没有修复,但各处的凌乱也已清扫,小木头人和白砚还是很麻利的。

趁着这些时日,小木头人还挑拣了最好的皮毛,给每个人都缝了件衣裳。季遥歌踏出来时,小白正把缝好的雪狐披风往白砚身上兜,看到她出来,忙抛下白砚,抓起手边的一件斗篷就往她身边冲来。

“你出来啦。”小木头人改变了策略,为了自己能多得几日自由,她决定讨好自己。手里的斗篷展开,她笑得热情,“快试试,我缝的斗篷,用的火雀毛,轻/薄漂亮却保暖,还不惧水火。”

火雀是群居的妖shou,一只鸟才巴掌大小,要缝这件斗篷,怕是她花了不少功夫才集齐这些毛,但不得不说,这火雀毛着实漂亮。火红的细羽在阳光下漾着橘金的光泽,雀羽自带的纹路像宛如火苗般跳跃,为这件斗篷添了几许灵动。

季遥歌展开双臂,小木头人一喜,将斗篷披到她背上,只听她含着笑意的淡淡话语:“你费心了。”

气息拂过耳廓,小木头人忽然结舌:“我我我……不费心,不费。”居然有点心如擂鼓的感觉。

那厢白砚已然走来,看着季遥歌眼睛一亮,夸道:“漂亮!师姐早该这般打扮自己了。”

季遥歌望向他,白砚本就俊美,被这雪狐披风衬得格外温润清慡,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她也笑开,眉眼俱弯:“师弟这身也是极好,越发俊朗了。”

她眼里有些从未有过的温存,叫白砚心里咯噔一响,觉得又有哪里不对了,可仔细看去,她却并无不同,只是……

“季遥歌,跟我进来。”dong口传来冷冽声音,元还不知何时出现在雪地上,还穿着单薄的衣袍,朝她开口。

季遥歌见他神情冷凝,似有要紧之事,便点头又朝石dong走去,走了两步手被小木头人拉住。

“这是给元哥哥的,这两天他怪吓人的,你帮我拿给他。”小木头人往她怀里塞了件衣裳。

季遥歌扫了一眼,笑道了声“好”,便再朝石dong迈步。

小木头人看着她的背景,手肘撞撞白砚:“大白哥哥,你有没觉着,她变……帅了?”

“没有。”白砚也凝视她的背景,“我觉得她变美了……”

哪里帅了?哪里美了?也说不上来。

就是感觉,这人不一样了。

第38章 媚术

元还的境界摆在那里,他并不惧冷,小木头人给他缝的这件衣裳,也不是用来御寒的。这是件外穿的紧身皮罩甲,用了龙犀的皮,摸起来顺溜光滑,刀割不裂,剑刺不破,是件极好的防御罩甲。小木头人挑选料子的眼光,还是很好的。

季遥歌觉得罩甲皮触感好,一路摸着跟进元还的石室。

这间石室是她第一次进来,不大,可靠壁三个高柜却摆满了各种古怪的瓶罐,天顶上嵌的宝石也与外面不同,散发出银亮的光芒让整个石室一丝影子都没落下。正中一张长条大石桌,桌上是凌乱的物件,有些像人间的药房,用来秤药的jg细天平、捣药碾草的工具、大小不一的鼎,还有铺散在角落的涂满墨字的纸张……

这些都与元还的形象不符——他看起来不像是凌乱且不修边幅的男人,但进了这里,似乎就变了个人,衣袖上沾着几块黑渍,长长的袍摆被塞到腰间以便走路,散下的刘海随意勾在耳后,就连眼神,都从先前的漫不经心变成一丝不苟的专注。

仿佛,这里才是他的战场与修行。

“之前与你提过的,凭借外力再加上你的媚术伪装萧无珩,我研究过了,可以一试。”元还把桌上凌乱的瓶瓶罐罐推开,清出一角摆上两件东西,“青河孽龙的血以冰焰蒸腾后可得血引,服食之后可短暂拥有接近萧无珩的至y至寒之气;八方召鬼令为鬼域召唤鬼兵至宝,虽是残件,但仍拥有至尊之气,可接近萧无珩的气势。至于他的灵气威压,由我负责,形态举止加外杀伐戾气以及媚惑,都jiāo给你。”

他话说得颇快,也不管她跟不跟得上。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尝试?”季遥歌问他。

“越快越好,你有多大把握?”元还的语气,轻而易举地让石室里的气氛紧迫起来。

季遥歌奇道:“这么急?出了何事?”上次论及此事时,他还一脸嫌弃的模样呢。

元还摇头——四日前唐徊传来的消息,无相剑宗从鬼域探得啼鱼州之秘,已蠢蠢欲动,而鬼域萧无珩亦有卷土重来的迹象,他的动作必须加快。

但这些,没必要告诉她。

“与你无关,你只需告诉我,把握多大。”

“七成吧。”季遥歌保守估算。

“足够了。”七成把握对元还而言已算高了,他常做没有把握之事,“走吧。”

“等等。”季遥歌在他转身前叫住人,“小木人做的,一人一件,这是你的。”这地方没处放衣裳,她一直抱在手上也不是个事儿。

元还显然对缝制衣裳这件事不太理解,眉头微微皱起,这时他才发现季遥歌身上也披了件簇新斗篷——火红的毛皮带着跳跃的焰苗,她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平庸的容颜焕然一新,熠熠生辉。

其实她不是个丑姑娘,甚至可以算清秀可人,巴掌大的脸,眼睛却生得大,像幼猫,总有些没长开的天真纯良,不具攻击性,看久了倒能品出些讨喜的味道来。

但今天,那天真纯良里,呈现出一丝攻击性。

“不需要……”他刚开口拒绝,就见她露出为难的眼神,他想若拒绝的话小木头大概又是一番拜扯,索性改了话锋妥协,“算了,拿过来吧。”

季遥歌抱着衣裳上前,他已将双臂展开,见她愣住,不由催了句:“不是给我的?快点。”

“……”他这动作的意思,是要她给他穿上?

季遥歌想了想,将皮甲展开,试探地套进他左臂,他没反对,仍站得笔直。罩甲无袖,套好手臂后在胸前jiāo领,季遥歌绕到他胸前,将领口掖齐,最后才把腰封从他后腰束到前方。这样的体贴,连顾行知都没受用过,他们向来发乎情止乎礼,拿捏着分寸没有逾越。顾行知太过君子,而她则过分含蓄,在万仞山的两百多年里,他们的相处都缺乏惊喜,如今她少了幽jg,更无从体会那些扣人心弦的情愫。

这样的事情,她做起来,无非就像是给手边的偶人套一件外裳,余的,便都没了。

元还倒是低头看她,她的动作很自然,没有缱绻的温柔。在五狱塔的时候,这些事向来是由门内弟子替他打点,那是习惯,没什么特别,只是在她手掌抚平他胸口皮甲皱褶时,他才隐隐觉得这举动有些不妥,但她已经替他整理完毕,道了声:“好了。”

眼神坦dàng磊落,将他隐生的不妥消弥。

“真jg神。”季遥歌面带微笑夸道。龙犀皮呈暗红色,贴合他的身体,裹出利落线条与力量,让他的少年英气跃然而出,越发像个英挺的少年修士了。

元还不以为然,三千岁的男人,皮相只是过度,是老是少都不重要。出了石室,小木头人远远瞧见穿上皮甲的人,喜得猛朝他们招手,又竖了拇指,元还看着小木头人:“你这缕幽jg,跟你差别太大,你没想过让她回归本体?”

他其实也有些好奇,魂魄完整的她该是什么样的脾性。

季遥歌摇头:“还没想好。”没想好是让她回归,还是放任自由。她知道应该尽快让幽jg归位去获得完整的感情,但是……幽jg并不这么认为,她在抗拒本体。

意料中的答案,元还不予置评,只道:“到了。”两人已站在任仲平的dong室之外。任仲平正在睡觉,蜷着身体缩在角落,一百九十八年的幽禁让他缺乏安全感。季遥歌将兜帽戴上,帽沿压低,脸上成片y影。元还将事先准备的东西递给她,蚁语:“孽龙血至y至寒,服后会让你经脉五脏俱凝,有些痛苦,你要忍耐一会,实在受不住可运气抵抗。”

兜帽里的头点了点,季遥歌接下龙血,忍着腥浊之气一口饮尽,刹那间周身如置冰窟,由内而外的冻结,就连接呼出的气,也带着霜冷气息。八方召鬼令捧到怀中,她缓慢步入任仲平的石室。

y冷诡谲的气息陡然倾覆,沉睡的任仲平迷茫睁眼——人在初醒之时意志薄弱,更加容易被心术趁虚而入。屋里没人,任仲平却能感受到那股可怕气息,他怀不自禁地环胸而抱,从chuáng上坐起,疯颠的神色间添了恐惧敬畏,小心翼翼开口:“是谁?”

没人回答,只有铺天盖地的灵气威压,属于一个真正的化神期修士。任仲平从chuáng上滚下,瑟瑟发抖地跪到地上,然而还是没有开口,直到披着火红斗篷的人从黑影里出来,冒着丝丝寒气的声音响起:“任仲平,可还认我?”

任仲平哆嗦地抬头,流露出几缕疑惑,很快,就被对方身上压制性的气势都碾,那是属于鬼域王者的气息:“枭……枭主驾到。”

久远的记忆被唤醒,他难得现了丝清明。

“让你查的事,进展得如何了?”季遥歌此时一边窥探他的记忆,一边模仿。

二者同时进行,他的记忆被勾起,她才能作出最jg准的伪装,这很考验她神识的专注力,一丝一毫的分心都不能,身体被冻得麻木,她亦无暇顾及。

任仲平想了想,回答得犹豫:“没,没有发现枭主要的东西。”

“这么久了,你竟一无所获?”季遥歌把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出男女,“我看是你在这里呆得乐不思蜀,早将我要你找的东西抛到脑后!”

“没有,我没有!”任仲平吓得一缩,慌乱解释道。

“那你说,我要你找什么?”

“枭主要找……找……”任仲平又露出猜疑的眼神,目光在眼前之人身上来回打转,嘴巴几度张开又阖上,话却吐不出来。

庞大的灵威夹杂着杀气,与怒火一同,滔天而至。

她没说话,周身弥漫着杀戮妖shou时的bào戾,甚至还有些回忆起当初与百里晴生死之战的狠绝,那抹杀意来得恰到好处,不早不晚,瞬间击溃任仲平的防线。

“枭主要找开启灵海入口的法器,我不敢忘。”

“那法器呢,藏在何处?”

“没,没找着。”这是真话,任仲平续道,“我已寻遍双霞谷赤秀宫,但一无所获。”

“问问他,为何要在赤秀宫寻找?”元还的声音在季遥歌元神内响起,人在她身边却不见踪迹。

季遥歌照着问了,只听任仲平回答:“法器原藏于鬼域,一千年前被人盗至万华。那人心系灵海秘宝,必也在此地驻守,以期找到入口位置,进入灵海,涤魂换体。所以法器极有可能被藏在啼鱼州的几个山门内。我负责的是双霞谷这一带。”

这话好解,盗宝之人想入灵海,必然蛰伏在啼鱼州寻找,有极大可能已在此地建宗立派,所以向啼鱼州的山门着手,也是正常。然而……

灵海?涤魂换体?

季遥歌没想到的是,啼鱼州流传的灵海传说,竟是真的。

“问问他,没有找到法器,那可有别的发现。”元还又道。

季遥歌的声音却有些不稳,咬着牙问了,任仲平道:“法器的行踪虽然没有,但我发现……应霜夫人的十二仙魔舞,与鬼域炽婴族的焚情诀有些像,此前已禀告过枭主,枭主令我接近应霜,不料我却……我却……”他似乎想到什么,猛然间抬头又看向季遥歌。

不好。

“你不是……唔……”任仲平五官忽皱成一团,唇角溢出血丝。

元还眼明手快,现出身形,往任仲平身上打出几道灵光,任仲平眼一闭,软软倒地,他方回头:“你怎样?”

问的却是季遥歌,她身形有些不稳,头上的兜帽被摘下,眉上唇上都结了层霜,皮肤冻得发白,大眼半闭,说不上话。青河孽龙的血太过y寒,她为了不让任仲平看出破绽,不敢以真气抵御,任由寒气侵蚀经脉,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蠢!你居然生受孽龙之血?”元还一眼看出症结所在,刚骂了句话,季遥歌身体便摇摇欲坠,被他展臂接下。

他“喂”了两声,只换来季遥歌攀上的手。

“冷。”除了这个字,她身体没有别的感觉。

元还不及多想,将人拦腰抱起,纵身跃出石dong。正在dong外打扫的小木头人听到衣袂声响,转头瞧见元还抱人飞出,嘴巴再度张成“o”形,意味深长地“哇——”了声。这回,白砚却绷直了背,眉头拧紧,玩世不恭的目光,开始有些认真思考的意味。

第39章 酸醋

山巅积雪未化,寒意犹存,只有悬dong附近的地面被小木头人清扫过,露出huáng褐的泥土。太阳难得露出头,照得四周一片白花花,大地的色彩变得枯燥而单调,只有深浅不一的灰白墨渲染在天边。

季遥歌抖如筛糠:寒气充盈着她的经脉,由内向外发散,骨头血液都像要冻成冰坨,多少的真气都填不满这无底寒渊,她本能地寻找热源,蜷缩汲取一点点温度。

元还将她发僵的冰爪从自己脖子里扯出来——她的本能快让她把手贴肉伸到他胸口了。把冻到牙关咯咯作响的人放到最高的石岩上,他旋身坐到她背后,扶住她道了声:“坐好。”便一掌印上她背心。橘红的光像团火焰,灼烧在她背上,他另一手拈了细针,以元神控制着弹入她体内,带着这团火焰在她经脉内游走,bi出她体内肆nuè的寒气。

忽冷忽热的滋味让季遥歌颤抖得更加厉害,他掌心的灼热从背心席卷她全身,火烧似的难熬,莹白的皮肤渐渐蒸腾出无数水珠,水珠浮到半空便化作一层淡淡霜气,四下散开,周围的温度就随着这些水珠越降越低,而她却越来越热。

直到,灼热彻底取寒意,这滚烫热度才慢慢降下来,变成暖意。

季遥歌发出声舒服的喟叹——寒意被驱散,身体似被阳光拥抱,懒洋洋,暖融融。耳畔传来少年清冽的声音:“你平时行事都这么逞qiáng吗?”她睁眼,看到四周一大片石岩上都结了层霜,都是她体内的寒气蒸腾而出后所化实物,她心里也惊叹,青河孽龙的血,果然至y至寒。

“看情况。”她开口,嗓子像含着烟,撩人的熏哑。他虽然已经收回手,身上依旧散发出温热气息,将二人所坐的这块小小空间与外间霜结彻底隔开,让她很是舒服。

“有元仙尊在,我自当毫无保留。”她续道。

这时候,元弟弟又变成元仙尊了。

元还听出她言语里的恭维,他能想像背对着自己的她现在是什么表情——jg明的眼,谄媚的笑,都是她的狡猾。

“你就这么笃定我会出手帮你?若是我过河拆桥,见死不救亦或是……杀人灭口呢?”毕竟,她知道了灵海的秘密。元还朝前倾身,在她耳边威胁道。

季遥歌倏地转身,发丝从他唇瓣拂过,他马上收回身子坐直,对上她笑吟吟的脸。

被热气熏染过的脸像沾了层化不开的浓腻胭脂,大眼里汪着水,一笑那水波就像要从眼里倾洒流泻,唇边的狡黠鲜活生动,饱含世俗里“媚”这个字的jg髓,就连他见惯修仙界的各色美人,都要承认一句,这份妩媚钻心而来,比任何皮相都具备蛊惑力。

“你不会,你不是那样的人。”季遥歌与他相视而坐,回道。

“我是哪样的人?”元还有些好奇她能说出什么话来。

“你虽非义薄云天、扶危济困的大善人,却也绝非滥杀无辜、出尔反尔的jian邪之辈。”季遥歌脸上堆笑,看起来非常愉快,“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一顶高帽扣下来,让元还眯了眼,露出笑,有点坏地揭穿她:“不得不说,你的恭维让人心情愉悦。诚如你所言,我们之间的合作已经结束,我守诺让你得到你想要的秘密,你可以离开了。”

当初她留下,要求的只是这个秘密,现在秘密她已经得到,没有再留的理由。

元还笑着,独眼弯如月,起身要走。

“不要!”季遥歌一把拽住他衣袖将人拉住。

元还盯着将衣袖抓皱的爪子——这算什么?小孩子争不到糖,改耍赖了?

季遥歌顶着他的目光不肯收手,下巴微仰,诚恳道:“我觉得,我们还可以继续往下合作。虽然我境界低微,但也并非毫无用处,带我去灵海,我能帮到你。”就像这次媚惑任仲平一样,她可以做到他做不到的事——她的逞qiáng,就是为了向他qiáng调这个事实,这是她的筹码,所以她一定要成功。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肯将这秘密向她分享,就是看穿了她没有实力来掺一脚。以他与萧无珩的境界,争夺灵海的修士至少都会在元婴以上,对她而言都是搓搓指头就能让她灰飞烟灭的存在,她根本不具备争夺的条件,去了也只是送死。她也不想拿这条小命去做别人的垫脚石,可她又兴奋——连化神期修士都心动的东西,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机缘这玩意儿,可遇不可求,说贪心也罢,不自量力也罢,她就是想抓住。

那能怎么办?只能找他合作。

任仲平只是个叩门石,一步一步,让她敲开这扇门。

“我在赤秀宫呆了一百九十八年,我比你更有机会接触到这个秘密。我们合作,我帮你找东西,你带我进灵海。”她抛出新的诱惑,诚意十足。

元还留意到,她说合作,而不是任何一种献计似的依附——仅管她的境界还很低,但她依旧将他们摆在了同一水平线。

该说她什么才好?不自量力?不分尊卑?可那双充满诚恳的狡黠眼眸里,盛满勃勃野心,这让她的话有了分量。

他甩开她的手,抚平衣袖上的皱褶,仍是转身。

“喂!”季遥歌急急站起,还想继续说服——

“和小白把这里收拾下,带我去赤秀宫。”他的声音泯了笑意,清冽冰凉。衣裳轻振,人已如轻虹一道,翩然而去。

季遥歌一喜:他这算是同意了?

“进了灵海,生死自负。”他远远传来的话,解答了她心里最后一个疑惑。

————

夜暮渐沉,狮公岭上燃起篝火,寒夜清寂,是拥着被烤着火舒服睡觉的时机,但火光之中却有道人影来来去去,忙碌不歇。元还一句话,让小木头人忙了起来。她哼着曲儿,脚步轻快地收拾起东西来,像个永远不知疲倦的孩子,对任何事都充满激情,对未知的世界满怀期待。

这就是季遥歌的幽jg。

代表着爱/欲的感情。

与她所表现出的种种个性背道而驰,但偏偏又是最真实的她,她想,她有些明白,为何幽jg要离她而去。

“想什么呢?”季遥歌一边看着小木头,一边坐到篝火旁边,开口问白砚。

白砚今晚一反常态的沉默,看着跳动的火光发怔,直到她的声音传来,他才抬头懒懒道:“没什么。”他双手环膝坐着,脸在跳动的橘光里变得莫测,全身上下都透着“有什么”的味道,但季遥歌只是“哦”了声便没追问。

这是他们的默契,她从来不追问他的过去,他也没问起她的从前,他们都有各自的秘密,但谁都没跨过那条线,跨过那条只要逾越一寸就会过分亲密的线,在彼此都舒适的安全距离里,互相陪了一百九十八年。像两个行走在一段路途中的旅人,互利互惠地扶持着,但他们心知肚明,这条漫长的路途会有分岔,他们终要分别,为了各自不同的目标——所以,这样的安全很重要,多一分会有牵绊,少一分则失之信任。

他一直都这么清醒地认知,数着那个越来越近的离别日子,但是今天,他忽然就希望她开口探究,也忽然希望那条界线可以模糊一些,可她没有收到这样的讯息,或者说她压根读不懂,这人聪明是聪明,有时却显得没心没肺。

“我在想师姐是个没良心的人。”含嗔的话让他说得风流动人,眼里又勾起意味不明的浅光,惹来季遥歌佯怒的疑惑,“我说没什么就没什么吗?师姐就不能多问问?好歹我也陪了你近两百年,如今反不如才认识几日的元弟弟了?”

拈酸吃醋的味道从他眼角眉梢扩散,不讨人厌,是他独有的委屈无奈,不是真的嫉妒,但是真的无奈——没有立场,连嫉妒都只算作笑话。

季遥歌失笑,火光下的眼有些宠溺:“那你到底怎么了?”

白砚白了她一眼,满脸挂着“你现在才问我我偏不说”的表情,闷闷道:“下了山你有什么打算?”

“鹿儿沟的市集这几日开了,这批货不错,我们先卖了再回赤秀宫。”季遥歌斟酌了一下,朝那批妖shou身上剥下来的材料呶嘴道,“卖的钱你拿一半去,够你收几瓶好药,再找个隐蔽些的dong府,最好别在啼鱼州。若是灵石不够,你跟我说。你的境界马上就到筑基圆满要闭关冲结丹,这事可马虎不得。”啼鱼州很快就不太平了,他要是在这里闭关,怕会殃及池鱼。

白砚气息微敛,小表情都化成似笑非笑的愠怒:“师姐这是要赶我走?”

季遥歌蹙了眉,任仲平的秘密,一百九十八年他就知道,所以此番她也没瞒着他,已透露过自己要随元还赴灵海之事,但并没打算再带上他。倒不是她小气想独吞,也不是因为元还的缘故,而是以白砚目前情况,留在外面安稳结丹才是最重要的,他不适合去灵海这种九死一生的地方。

“白砚。”她语气郑重起来,证明自己不是随意说说,也不容他置喙。

若是从前,她露出这样的正色,他已经服软过来哄人,但今天不同,他将头一转,目光落在篝火上,陷入沉默的愠怒。季遥歌素来不爱解释,也没想过让他理解她的用意,她拍拍斗篷,打算起身去帮小木头人,他的手却突然伸来,拽着她的手腕一扯,将她扯到他身前。

他俯头,脸在火光里褪去轻浮làngdàng,目光像撕开乌云的天光,透着凛然不可犯的威势,隐隐约约呈现出高高在上的气息——那是他隐藏多年,又仿佛被遗忘多年的,与生俱来的气势。

“师姐,我不想离开。”这话似乎在说,留下我,我就心苦情愿放下过去陪你万年千年。

只要,她开口挽留。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像喝醉了一样。季遥歌无从体会他说这句话时的心情,缺失幽jg的魂魄终于现出无情的那一面,她没有悸动没有难过也没有愧疚,她只是觉得,也许离别会来得更早一些。

“对不起。”但她还是,虚伪地道了歉。

为这一百九十八年的情分。

————

翌日,云开日出,狮公岭上阳光明媚,寒冷似乎被撬开一条缝,冬末chun来,这一季的冰雪已渐渐消融。

小木头人已经把东西收拾妥当,嘿哟嘿哟地跑过来跑过来,拿着从元还那里摸来的储物镯子,把东西通通打包进去后笑嘻嘻地凑到季遥歌跟着,悄摸摸把镯子一塞。

“拿着。”她眨巴眨巴眼。

“这是……”季遥歌不解。

“你不是说你的储物戒指不够装了吗?这是从元哥哥那里拿的,比你那戒指好多了。东西我都给你装进去了,你拿好。”小木头人谄媚地向另一个自己表着忠心,将墙头草的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

“他知道吗?”季遥歌探了探镯子,空间确实比她那戒指大了数倍。

小木头人抢过镯子,往她手腕上一捋,不以为意道:“他好东西山那么多,这镯子他不放心上,扔在角落里都快发霉了。要不是我昨天收拾发现,今天他都未必想着带上。”

季遥歌挑眉——那就是不问自取了?

小木头人了解她,道:“唉,羊那么肥,薅两根羊毛而已,你怕啥?”

那羊不疾不徐地从后面出来:“是吗?”微笑看着吃里扒外的小木头人。小木头人倒是理直气壮,哪个是自己人,那不是很明显的事?向着自己人还有错了?她嘿嘿一笑,道了声:“元哥哥。”飞一样地溜了,留着季遥歌尴尬面对元还,背一个同流合污的锅。

元还的目光扫过镯子,青色的玉石上镶着猫眼似的琥珀,将那截皓腕衬得莹白如雪,怪好看的。季遥歌尴尬非常,把镯子往下撸,哪想那镯子古怪,她怎么都没法褪下,只好讪笑地递眼神给元还,元还却道:“慢慢脱,脱下来记得还我。”语毕负手离开,脚步愉悦。

季遥歌甩手——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走了走了!大白哥哥,赤秀宫有什么好玩的,你可得一一带我玩过去!”远远的,小木头人的声音传来。

季遥歌望去,白砚已被小木头人挽着手往外拉去,回头时目光恰与她撞上,眉目如画的脸上勾勒出迷人的笑,与往常没有两样。

她知道,他们都把昨晚的事,咽下了。

————

鹿儿沟的市集一如即往的热闹,这才是市集的第三天,正是人流最大的时间。风扑簌簌刮着,冰棱还倒垂在树梢上,山里浸骨的冷,可这冷并没冻走来这儿的修士的热情,到处都是叫卖和讨价还价的喧哗声,枯枝被踩得嘎吱作响,穿着厚实袍子、境界低微的修士们挂着淘弄宝贝的笑,在市集里穿梭,来回比价相看,从不着急出手。

只是今日,在这些散修的队伍里,来了批打扮格格不入的修士。

“师姐,你看。”青衣碧裳的小姑娘挽着身边少女的手臂,笑出脸上两个甜甜酒窝,满眼新奇地盯着摊贩上的小东西直看。

“小槿喜欢?”赵菁不无宠溺地看着小自己许多岁的无相剑宗师妹凌槿,笑道。

“喜欢,这个喜欢,那个也喜欢!”凌槿点头如捣蒜,最后却又哀哀一垂头,“可是都买的话好贵,我没有钱。”

这市集虽粗陋,但对甚少出门的宗门弟子来说,却有着极大吸引力,更何况是凌槿这样的小修士。只可惜虽是大宗门的弟子,每月有宗门供养,物资之上不会匮乏,但手头的零花也不会多,她买不了这许多东西。

“那……你挑一样东西我送你。不过先说好,别挑太贵的。”赵菁笑着道,她的灵石也不多,贵的也送不起。

“谢谢菁师姐。”凌槿已经高兴地跳起来,转头就扑到摊上挑东西。

站在离二人几步开外的周灵却冲天抛了个白眼,低声冷嘲道:“穷酸货。”旁边的林灿之拉拉她的手,小声劝她:“师妹,别老皱着眉,出来逛市集开心些。”

“开心?整日被人盯着,我开心得起来吗?”提起这话,周灵那气便不打一处来。

十天前她将狮公岭之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原指着能让顾行知他们给自己出头,结果非但没能如意,还被顾行知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说他们擅自行动,惹事生非,骄纵任性,目中无人……罚她呆在试炼的营地自省,哪怕伤已经好转也不让外出,还让赵菁和凌槿看紧她,她走到哪,这两人就跟到哪,生生气炸她的肺。

“那不是顾师兄关心你的伤,所以才让赵师姐她们陪你。”

“呸。分明就是监视我。”周灵啐了口,恨恨盯着赵菁,“哼,当我不知道,昨日顾行知就去了赤秀宫,还不是为了狮公岭的事,肯定想独占那批宝贝。他是试炼的负责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要抢我们的功劳还不是动动嘴皮的事。还有那赵菁,就知道粘着顾行知,什么都听他的,打量旁人看不出她的心思,装什么知己……”

她这厢正骂着,冷不防前边凌槿夸张地叫起来:“一千五百灵石?这么贵?”

“贵?不贵了,姑娘,虽然只是讨巧的东西,但用的都是好料子。”摊子老板指着被凌槿捧在手里的一面铜镜道,“您瞧瞧,这是用千年铜母打的镜子,里边放了梦貘的shou晶,还镶了四颗中品幻眼石,就这些材料,您到市集上打听打听,单买都要多少钱了,更何况这镜子做工还如此jg美,最适合你们这些小姑娘用。”

“好是好,可到底也不是什么实用的物件。”凌槿扁了扁嘴,小声回道。

镜子不是实力的法宝,只是个讨喜的东西,能按照镜者的心意,在镜中随意变化照镜者的妆容、服饰、发型,能让照镜者挑选最好的打扮——所以,是女孩子的最爱。

但,真的没什么大作用。

一千五百灵石,不是笔小数。赵菁扯扯凌槿的衣袖,暗示她放下,凌槿依依不舍,又摆弄了镜子一小会,才要放下。

可突然间,一道尖锐的青光悄然无声地刺向凌槿的手。凌槿痛呼一声,镜子脱手飞出,赵菁脸色顿沉,下意识看向青光来的方向,却见周灵挑衅的笑。

“镜子……”凌槿飞身去接镜子,那镜子在半空中又被撞了一下,往更远的地方飞去。

“唉,我的镜子——”老板在后头心疼得直嚷。

“周灵!”赵菁气极,掠向周灵。

周灵却退开数步,不与她jiāo手,那厢,镜子飞出老远,凌槿咬牙腾起,纵身将镜子抱在了怀中,人却被镜子上的力道掼出老远,眼见要跌个狗吃屎……

有人出手,接下了她。

“你没事吧?”季遥歌也没想到,一来市集就撞上麻烦。这人迎面飞来,她避都避不开,只能接下。

凌槿惊魂未定地从她臂弯里抬头,瞧见双清澈bi人的眼眸,顿时失神。

第40章 救美(虫)

小槿?

季遥歌第一眼就认出她。无相剑宗胖师叔孙万钱的爱徒凌槿,和胖师叔一样,爱吃爱玩不爱修行的小丫头,她刚进无相剑宗的时候才十岁,季遥歌还抱过她——胖乎乎、软绵绵的小丫头,像融化的糖。季遥歌对她的记忆,停留在一百九十八年前离开万仞前的那天,她站在回廊的拐弯处,一边抽泣一边舔糖葫芦,哭诉因为修为不济被同门嘲笑的事,糖葫芦舔完,她就笑了。

一百九十八年,万仞山久远得像上辈子的事,然而遇见了,才发现记忆卷土重来,不曾遗忘。

凌槿已经悄悄把镜子遮到鼻梁上,只露出杏眼害羞地打量这个穿着一身火红斗篷的女人——兜帽半戴,她的脸一半藏在y影中,一半露在阳光下,光芒凌厉了她的线条,额前散落的发丝懒散飞起,有着难以言明的洒脱,模糊了性别与容颜,美丑不再重要,只有这一眼惊艳。

季遥歌看着躺在自己臂弯里动也不动的人蹙了眉:“受伤了?”

腰上的手臂动了动,凌槿回过神,“呀”了声弹起来,飞快低头,咬着蚂蚁似的声音:“没受伤。”

季遥歌收回手,展眼望去——很好,三宗的人果然都来了。

真是冤家路窄,周灵也在。市集里散布着不少三宗弟子,除了无相剑宗的弟子外,还有不少熟面孔,比如灵秀宗的赵菁。不过眼下,赵菁正忙着对付周灵,而林灿之夹在二人间当和事佬,架正在酝酿,他们的注意力自然也没转过来。

只有摊位的老板,大呼小叫地冲过来:“宝镜,我的宝镜!”

凌槿这才想起来要看镜子,一看那唇就扁了:镜面裂开,蛛缝爬满。

老板气急败坏抓住她的手:“赔我镜子,拿钱来!”

凌槿急红了眼解释:“不是我弄的,不是。”一千五百块灵石,她哪来这么多钱?

小摊贩哪管这些,只拽住她的手不依不饶:“镜子一直在你手里拿着,就算不是你,也和你们脱不了gān系。我可不管,弄坏了东西就要赔,别以为自己是万仞山无相剑宗的人,就能仗势赖账!一千五百灵石,快点拿来!”

季遥歌看了眼镜子,宝镜镜面以上好玉石打磨,轻易不会摔裂,这裂缝一看就是有人动了手脚暗中击碎的,再听那边赵菁与周灵的争执,一个斥责“要不是你使计暗算,镜子怎会无端端脱手……”,一个辩驳“你说我动手?那你看到了吗?拿出证据来……”,她便已猜着事端原因。

“看,老板已经找上她了,你既然心疼那丫头,还不过去替她解围,买下镜子呀!”

摊位老板的声音吸引了一大堆人,自然也传到她们那边,周灵双手环胸躲在林灿之背后,冲着赵菁得意地笑。

赵菁只能暂时放下周灵,跑到凌槿身边,看到镜子又是阵气恼,再瞧凌槿的表情,她倒有心解围,可是一千五百块灵石,是她如今所有的积蓄,两人jiāo情也没好到真值得她花这么大代价去帮,可要不出手,凌槿求助的目光望来,她也做不到甩手走人,那传出去她赵菁成什么样的人了?

如此一来,骑虎难下,赵菁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早先那股出尘气质都落了俗。

“一千五百灵石?郝老板,你又狮子大开口欺负新人。看看,路都被你给堵了。”

正僵持不下时,季遥歌开了口,似笑非笑的嗔怪。

拽着凌槿的摊贩一见季遥歌和她身后几人,马上就换了表情,拱手作揖:“季道友,白砚兄来了,失敬。”语毕又抓住人讪笑道,“二位海涵,实在是在下这小本生意经不得折腾,她们弄坏了宝贝,要是跑了,我上哪儿找人去?您瞧瞧这宝镜的用料,那可都是上好的……”

季遥歌打断他:“郝老板,在我们面前,你不必说这些,给个实价吧。”

白砚从她身后走上前,笑道:“郝老头,人家名门大派,得罪太过,对你也没好处,这破玩意儿你卖一千八,真打量天下人都那么好宰?”

郝老板咬牙跺脚,做足样子:“一千灵石,不能再少!我就这个价格收的,少了我得亏。”

“一千……”凌槿咬咬唇,依旧是囊中羞涩。

赵菁摸摸储物袋,还是肉疼这些灵石,那边季遥歌已经摸出一小袋灵石扔过去:“八百。”笑仍是笑,有些“见好就收”警告。

郝老板掂掂袋子,马上笑嘻嘻地改口:“看在季道友与白砚兄的份上,亏就亏了,就算郝某与二位jiāo个朋友,二位,去郝某摊上瞧瞧?”

这一百多年,季遥歌和白砚没少往这市集上跑,一开始,季遥歌负责收,白砚负责售,在这地儿慢慢闯了些名气出来,尤其季遥歌——在市集上做功法生意的,就没不认识她的人,当年那个屡次被她赢走高阶功法的修士,已经不敢在这里摆摊。他们就靠着这批功法发家,在这儿做起买卖来,白砚凭那三寸不烂之舌愣是打通了路子,再有季遥歌掌眼,收进来的都是好货,一来二去,积攒下不少老主顾,在这市集里也有了地位,再加上他们手里宽,在这里采买东西也gān脆,也算是两个小财神,所以谁见了他们都给三分薄面。

“不了,白某和师姐还有要事。”白砚笑着婉拒。

郝老板也不qiáng求,寒暄两句就回自己摊上,赵菁见问题解决,小松口气,季遥歌拔步要走,却被凌槿拉住。凌槿红了脸,把宝镜塞往她那推了推:“这……这……”

“你留着吧。”季遥歌微微笑。

“那不好。”凌槿不想白占便宜,可宝镜已经损毁,再给她似乎很没诚意,她摇摇头,“我还你灵石……八百,你给我点时间,我凑凑。”

看着苦瓜似的脸,季遥歌不知为何,伸手像从前那样在她肉乎乎的下巴捏了捏:“不必了,小钱而已。”

凌槿的脸已经红透,傻呆呆站在原地,还要赵菁过来拉她一把才叫回魂。没了金钱困扰,赵菁又是出尘脱俗的模样,抱拳开口:“多谢道友相助,在下是灵秀宗赵菁,不知道友名姓,还望告知,他日也好……”

“不必了,小事而已。”季遥歌打断她的话,笑容淡了些,带着白砚等人往里走去。这节骨上,她还不想和三宗的人有牵扯,谁知道他们和百里晴有没牵扯,万一认出她的身份,她岂非危险。

赵菁被人不留情面的拒绝,面上下不来,讪讪站定,看着季遥歌走过去,左右两侧的摊位老板还都出来迎接,一路上都是“白砚兄”“季道友”地寒暄声音,不免在心里猜测这几人的来头。

那边已经久未出声的周灵显然也看到季遥歌几人,前仇旧恨都让她想要冲出去算账,却被季遥歌远远望来的一记眼神吓了回去——幽冷,杀气遍生。回过神时她已生了一背冷汗,甩开林灿之的手,悄然走到赵菁身边,附耳道:“赵菁师姐,没想到,你和那媚门赤秀宫的妖女也有jiāo情,可小心,别被她蛊惑了。”

赵菁心里一惊,看着季遥歌的目光已然不同。凌槿却已飞跑上前,亦步亦趋地跟着季遥歌:“姐姐,我叫凌槿,木槿花的槿……”话没说完,就被追来的赵菁用力拉回。季遥歌听到赵菁的低声警语:“小槿,莫再靠近,那是赤秀宫的人。”

两百年,一个媚字,明明是同样的灵魂,她什么都没做过,却在世俗的目光下成了罪恶,被从前的同门鄙夷——那短暂的刹那,季遥歌忽然有种想要扭转世俗的冲动,但冲动就是冲动,很快就被按下。

“可是她帮了我,她是好人。”凌槿辩道。

“人心险恶,别被小恩小惠收买了!”周灵的声音传来。

凌槿猛地转头,怒道:“那也比你小jian小恶好!起码她真的帮了我。”语毕不理周灵气到变色的脸,又转回头,声音绵软痴迷,“何况,她还那么……”

后面的字,被另一个人补上:“那么帅气,对不对?”

走在最后的小木头接上她的话,满脸都是与有荣焉的笑。

“对对对!”凌槿点头。

“有眼光!”小木头人眨眨眼,遛着任仲平往前。

任仲平也很高兴:“仙女姐姐。”

这趟到鹿儿沟,元还没跟来,这境界的市集已经无法满足他的需要,他没兴趣凑这热闹,在鹿儿沟外落脚,等季遥歌把事情办妥回来。带着这么大批货,季遥歌并没准备摆摊,摆摊售卖会占用她太多时间,她想找个能一次性将这批货全吃下的人——虽然价位会低点,但胜在快。

仇野就是她看中的人,是这鹿儿沟最大的生意人,也是这地方未言明的掌事者,吃着这里摆摊修士的两成孝敬,也保证着这半年一次的市集无人捣乱。季遥歌与他有过数面之缘,他既是生意人,和她之间也有竞争,但商人逐利,没有永远的朋友,自然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仇爷,这批货的货色您看如何?”说话的是白砚,他脸上堆着商人jg明的笑,向斜倚在堂上的男人问道。

珊瑚座铺着雪枭毛皮,男人转着大拇指上戴的扳指,看着季遥歌取出铺在地上的样品,轻微地点着头——这人生得粗犷,一身健子肉裹在赤棕的劲装里,头发剃得很短,露出的脸棱角分明,眉眼都像蓄着力,唇倒是抿出细细的弧度,像在笑。

“不错,有多少?”看完所有样品后,仇野才开口,声音低沉,内敛。

季遥歌报了个数,仇野目光一亮,不废话:“数量这么大,你们打多少价位卖?”

谈到价格就是白砚的专长,他指着那些样品逐一报价,仇野听后眉也不抬,只道:“贵了。”这就是要压价,这么大批的货,整个鹿儿沟都没第二人收得起,他吃准他们找不到别的门路,这是他仇野的底气。白砚报的价位不虚,不过也做好被压价的准备,当下就与仇野你来我往地谈起价格,季遥歌无事,便四下打量起来。

这dong府是仇野的法宝,名作幻清虚芥,可平地生楼,眨眼间变出一座庭院,离开时再收起,是常年在外行走的修士最好用的宝贝。季遥歌观这楼阙jg巧,庭院里小桥流水绿意盎然,虽不大,却很舒适,正心生羡慕,耳畔就传来声音。

“季姑娘喜欢这里?”

原是仇野与白砚已商谈完价格,见她分心,不由问道。

“仇爷这地方jg巧别致,在下自然喜欢,这宝贝稀罕,我羡慕得紧,也不知从何处得的,还望仇爷透露一二?”季遥歌实话实说。

这脾气倒是对了仇野的胃口,幻清虚芥虽然难得,却也不是秘密,他便道:“这东西是仇某费尽心思在太初山外的辞故城搞到的,价格倒是其次,关键炼宝之人脾气古怪,炼制的法宝向来只有一件,所以这幻清虚芥也只流传在世独一件,想要再有,怕是不能。”

说话间不无得意,季遥歌好奇:“是何人所炼?”

“太初门的元还仙尊。”

“……”季遥歌顿时沉默——小木头人说元还手里的好东西山那么多,怕不是chui牛,她是不是应该和他再搞好点关系?

话题到这续不下去,季遥歌便又是一笑,转而打听起别的来:“仇爷,我看最近咱们这啼鱼州来了不少生面孔,不知是发生了何事?”来仇野这里,卖东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也想打探消息,没什么地方比鱼龙混杂的鹿儿沟消息更集中,而仇野又是这里消息最灵敏的人。

仇野笑笑:“万仞三宗的人把试炼地定在了啼鱼州山中,来了十几个人,已经呆了半月有余,也不知道咱这穷乡僻壤藏了什么宝贝让他们试炼。”言语有些嘲意,又朝着季遥歌探身,压着声问,“季姑娘,我可听说,你和狮公岭上那位,把他们给得罪了?”

“仇爷的消息好灵通。”季遥歌认下这事,“前些时日应霜夫人派我给狮公岭那位送药,怎料撞上三宗的弟子来狮公岭探听,你也知道那些名门弟子,没见过多少世面心性还大,一来二去把狮公岭那位给得罪了,挨了一顿教训,可人家不报姓名,那锅不得落我头上。”

戏要做足,季遥歌露个苦笑,又道:“他们在找我?”

“可不是?季姑娘,狮公岭那位,到底是何人,能叫你背了这锅?”仇野试探道。

“连山主都礼遇三分的人,我哪有本事知道他的身份?”季遥歌咬紧嘴,不过担心地问他,“仇爷,他们都打听我什么了?”

仇野盯着她看了半天,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虚实来,但季遥歌只一派苦恼,他什么也看不出,半晌他收回身子,又换上起初那副沉敛的表情:“也不完全是在找你,他们似乎在找别的东西,听说已经去过山主的归云墟,也拜访过啼鱼州几位上修,前两天,刚从我这里出去……他们对狮公岭的兴趣,比较大。”

说完,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季遥歌。

这便他故意卖了个人情给季遥歌,季遥歌心领神会,道了声谢,又问:“仇爷可知是三宗哪位带他们前来试炼的?”

“知道。”仇野点头,“无相剑宗的顾行知。”

“……”季遥歌一怔,下意识地看往堂下。

正带着任仲平坐在末尾自顾自玩耍的小木头人忽然转过脸来,目光直直撞进她眼中。

顾行知……来了?

第41章 师兄(虫)

顾行知这三个字,并没在季遥歌心里掀起太大波澜,也许是早就猜测到试炼的领导者是他,又或者是他们之间迟早会有相遇的一天,除了刚听到他的名字时,她没有过分牵挂这件事。

在仇野的盛情邀请之下,季遥歌和白砚几人在幻清虚芥里多呆了两天,将所有的货物都换成灵石后,托仇野收的东西也陆续到了。

“季姑娘,白兄,你们要收的丹药都在这里了,打开看看。”做成一笔大生意,仇野自然将两人视为上宾,亲自招呼他们。

季遥歌目光从侍从手里捧的两盘瓷瓶上扫过,笑道:“仇爷办事我们放心,不用看了。”说话间就将瓷瓶一一收下,大半都是给白砚收的,小部分是她自己要的。

“慡快!”仇野拍掌,侍从另又抬上几件东西,“季姑娘,这是你要的胭脂血,淬炼用的天火火种,青符……”他一连报了数个名字出来。

胭脂血是jg铁矿的一种异变,其中蕴含雷灵,所以颜色显红,越红越纯,故又名胭脂血,仇野给她寻的这块胭脂血,虽然不大,但血色很纯,也算是上品胭脂血,以季遥歌目前所处环境,能收到这样的胭脂血,她已经满意。至于天火火种,那是锻造所用,她打算在入灵海之前,将自己的破霞剑重新锻造。青符是huáng符的升级版,能承载的符咒更加qiáng大,九死一生的冒险,她自然准备得越充分越好。

另外还有几件法宝,一件玄冰盾,一件gui玉甲,一套石裂阵的令旗,都是以防御为主,留着保命用,给白砚的是一把藤蛇尺,一个纳灵葫芦。

就这些东西,已经将他们这趟所得的灵石耗得所剩无几。

————

修仙这档事就是耗钱,天材地宝、法宝武器、灵草仙丹……样样都要钱,要不怎么都流传一句话,修仙穷三代。从前尚无甚感觉,今日从仇野这里出来,财富缩水,白砚便深有感触了——然而这些才只是开始,他们还都是筑基期修士,往后只会越花越多。

听到白砚的哀叹,季遥歌只是笑笑,一转头,看到小木头人无jg打采地跟在后面,牵着任仲平,心不在焉地走着。这两天,她都沉默得一反常态,向来聒躁的人突然间不说话,还真让人有些不习惯。季遥歌是知道个中缘由的,慢慢踱到她身边,道:“想见顾师兄?”

小木头人抬头,唇抿成线,雕刻得稚嫩的容颜上,是不符这皮相的成熟。

“你不想见?”她反问季遥歌。

她们本为一体,却一分为二,这样的对话,仿佛心灵的拷问,自问自答。

“见了又如何?”季遥歌觉得这现象很奇怪,站在一个旁观者的立场面对自己的感情,她似乎更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白韵是假的,如果他能看穿,早该找来;如果他看不穿,这一百九十八年,都是百里晴在陪他。两百年与两百年,差不多的时间,你说他会不会爱上那个假白韵而不自知?”

天长地久的感情之所以难得,因为那只针对凡人有限的寿命而言,修士面对的,本来就是无限的天长地久,谁也不知道这漫无目的的时间尽头在哪里,而潜移默化是种可怕的东西,时间带来的未必是坚贞的感动,也许是改变……一点一滴,水滴石穿的改变。

就如同,她在啼鱼州呆了两百年,这分薄了她对万仞山的感情,时间可以消弥很多东西,也能带来很多,她对赤秀宫的感情,并不比无相剑宗少……

就如同,白砚陪了她两百年,如果幽jg未失,她魂魄完整,她无法保证自己一定不会爱上白砚,仅管感情也许并不纯粹……

“你太悲观。”小木头人没有反驳。

“这叫清醒。”季遥歌道。同样的,即便她知道顾行知爱上百里晴,她也不会怨恨,因为他们之间,出现了太大的不可抗力,他们都很无辜,但无能为力。

“白韵,别在我面前自欺欺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没有什么瞒得过我。”小木头人叫出她们的原名,“我为什么离开你,你心知肚明,你说这是清醒,我却觉得那是绝情。离开万仞山,离开无相剑宗,是你一早就在计划的事,百里晴只是凑巧在那个时机里出现罢了。在你计划离开的时候,你就已经打算割舍这段感情了,不是吗?百里晴夺舍之后,你有很多种办法可以告诉顾师兄,但你没有……是你自私,连选择的机会都没给他。”

“给他机会?你觉得顾师兄会背叛宗门带着我远走高飞?他替师尊在渺踪峰上看守了我整整五十年啊!那五十年的囚禁,你都忘了?”季遥歌凉薄地笑开。

爱又怎样?从一开始就在互相利用的感情,就算假戏真做,又能如何?

“知道我为什么要压抑你吗?因为你太不切实际!你相信你们的感情,相信他的话,相信与他一起就可以忘记过去忘记那些不堪,你就可以真正成为一个万华名门!但我不信!”前面的白砚越走越远,季遥歌俯下头,仿佛与小木头人说着亲昵的悄悄话,声音却是彻骨的冷,“不信他们的洗脑,不信他们日复一日灌输的东西。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与无处不在的监视,让我不得不成为他们所要的那类人,但我从没有一日忘记过,我的体内,流着一半shou血!”

小木头人没了声音。作为完整的魂魄,她一直都在挣扎,在宗门道义里挣扎,在正和邪之间挣扎,在爱与不爱、信任与怀疑里挣扎——那些尖锐的矛盾不曾消失,她只能压抑,压抑到最后,代表爱/欲的灵魂,脱离本体。她们彼此残缺,却各自寻得苟延残喘的时间。

“你们怎么走得那么慢?”白砚见身边没人,回头一看,才发现季遥歌她们落下好远。

“就来。”季遥歌直起身,这番话并没让她的神情有任何改变。

“再给我一个机会。”小木头人伸手拽住季遥歌。

季遥歌转头,看到小木头人低垂着脸,目光落在地上。

“最后一次。把这件事告诉师兄,我就心甘情愿地回来。”

“如果他不信呢?”

“不管他信还是不信,也不管他如何选择,我都回来,只要你说!”

这个机会,是她给自己的,对过去的最后jiāo代。

不论从哪一方面考虑,季遥歌都要拒绝的,但她开口,说的却是……

“好。我答应你。”

————

元还在鹿儿沟外等了三日,并无不耐,见到一行人出来,也只问了句:“事情都办妥了?”

季遥歌点点头,又道:“妥了,就是有件事……任师兄原就出自赤秀,门里很多人都认识他,就这么带回去的话,怕是不妥。”说着她看了眼任仲平——明明是杀害原身的凶手,也曾下手害过她,可疯颠囚禁了两百年后却变成他们丢不掉的包袱,也许恢复神智,让他们再打上一架,分个生死,也好过这样莫名其妙带在身边。

元还斟酌片刻,手掌中擎起一枚青簪,簪头是薄铜打造的三层宫阙,其中飞檐翘角,璃瓦漆柱,雕磨得与jg巧绝伦,几与实物一般无二。他拈着这簪子一挥,小木头人“啊”了声,任仲平凭空失了踪迹。他将簪子递出,季遥歌、白砚与小木头人三个脑袋都同时凑过去,瞪大眼睛找:任仲平被缩小进那宫阙中,正满宫阙乱转,声音传不出来,但看得出来惊慌。

“厉害。”白砚不由自主赞叹。

元还看着三人,他拿着簪子半天,这三人竟只顾着看,就没一个伸手的,他遂将簪子一扔,丢入季遥歌怀里。季遥歌举起簪:“这是……”

“这是女人的东西,我也不养宠物。”元还振振有辞。

“女人的东西,那你打造来做什么?”季遥歌想起仇野的幻清虚芥,直觉二者是同类东西,这簪子八成又出自他之手,嘀咕了句。

“什么?”元还没听清。

季遥歌已经把自己髻上的簪子抽走,换上这根新簪,微微一笑:“我是说,长者赐不敢辞,多谢元弟弟。”

“……”长者?话虽没错,但他怎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老了。三千年,在无止境的修仙生涯中,那应该只是开始吧?

最后一桩事解决,季遥歌终于能放放心心地回赤秀宫。从鹿儿沟到赤秀宫,御剑只要半日时间,赶在日暮降临之前他们抵至双霞谷。许久未见的霞光才刚刚在双霞谷的天际烧起,赤秀宫的山门就在这片霞光的正前方,漫天的云彩拢着那道古朴的山门,苍劲有力的“赤秀”二字显得意境深远,毫无媚门的轻浮。

“到了。”季遥歌带着人降下云头,在山门前收了法宝。

一个多月没回赤秀宫,赤秀宫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就是显得安静了许多,一路上走进来也没碰到几个人,季遥歌领着人不禁觉得奇怪,与白砚对望了一眼,白砚只耸耸肩表达他同样的纳闷。

“我带你们去我dong府吧。”既然没遇着人,季遥歌便准备将元还和小木头人先带回dong府。他们在赤秀宫还要呆上一段时间,住宿问题必须解决,幸而她的dong府已经扩大,比不上狮公岭的悬dong,但勉qiáng塞下两个人还是够的。

白砚笑眯眯地打断她的话:“你那里也不大,住两个人挤,这样吧,请元仙尊上我那里对付几日?”

元还对此无所谓,淡淡应了声,季遥歌便也随着他们。白砚的dong府与她在同一方向,几人走得不快,白砚边走边向小木头人介绍赤秀宫的布局与风景,尽一个主人的义务,元还跟在后面若有所思地听着,目光打量这间小小的门派。为了不引人侧目,他到鹿儿沟时就将一身修为隐藏,如今在外人眼中只是普通的小修士,看不出异常。

走了一段路,忽然有两人从他们眼前匆匆跑过,季遥歌叫住其中一人:“宗河!”

宗河停下,循声望来,目光一亮:“季师姐!白师兄!”

“你们可算回来了!”他撑手翻过栏杆飞快跑过来,连声调都是扬的,含着惊喜,眼神在元还和小木头人身上晃过,“这二位是?”

“我与白砚在山里遇上的两位小友,因为相谈甚欢,所以邀来门中饮酒。”季遥歌指着元还,“这位是……阿元。”这时候就只能用化名了,又指小木头人,“这是小白。”最后才介绍宗河,“我师弟,宗河。”

赤秀宫没什么清规戒律,门内弟子时常带友人回来,这并不稀奇。

宗河是个自来熟,一听这话立刻搭上元还的肩膀:“阿元小兄弟,小白妹妹,失敬失敬!季师姐的朋友就是我宗河的朋友,来了赤秀宫别客气,改天我请你们喝酒!”

季遥歌看着元还面无表情的脸,心道这尊佛怕是不喜欢别人这般靠近,用力拍开宗河的手,倒是小木头人甜甜喊了声:“宗河哥哥。”将宗河叫得夸张得就要掏心挖肺。

“宗河,门里怎么没人?”白砚架着他的脖子问道。

“师兄……放手!”宗河捶着他的手臂,嗽了两声,想起这茬事一拍大腿,“怎么没人?人都在后山小揽胜境看热闹呢!你们回来得刚好,快跟我过去。”

“发生何事?”季遥歌问道。

“边走边说。”宗河拉着人就往小揽胜境跑去,“三宗那帮人在外头到处抹黑咱们赤秀宫和你,被月宵师姐听到,把她给气得不轻,正好无相剑宗那小白脸到咱们宗,又打伤了姚师姐,这会月宵师姐带了人过去,打算教训他!让他们三宗的人也见识见识咱们媚门的本事!”

“小白脸?”季遥歌眉目头大蹙,隐隐觉得不妙。

“可不是!姚huáng师姐接待的他,瞧他长得人模狗样,看着也一本正经,动了些心思,谁知道他摸也摸了,搂也搂了,翻脸就不认人,把姚师姐给打伤!”

“那小白脸是谁?”季遥歌边走边问。

“好像姓顾……顾行知,无相剑宗的大弟子!”

“月宵师姐打算怎么对付他?”季遥歌猛地煞住步伐,小木头人也惊愕地瞪大双眸。

“嘿。”宗河猥琐地笑了笑,“他不是自诩正人君子吗?嘿,月宵师姐给他准备了《十二仙魔舞》的幻情篇,配上鸾和烟,再加上合欢铃……嘿嘿嘿嘿,但凡他是个男人,保管原形毕露,什么正人君子,我呸!就不信他撑得下去,到时候还不丑态百出。季师姐,你就瞧好了,咱们替你出气!”

“……”季遥歌默。

都不是攻击性的法术,但是……但是……她忽然同情顾师兄了。

“那些是什么?”小木头人不大了解媚门的手段,睁着大眼急道。

“那些啊……”白砚摸着下巴,“chun/药知道吗?”

小木头人点点头。

“比那个厉害一百倍的东西。”白砚做了最直白的解释。

“……”小木头人真的傻成木头。

第42章 重逢

不论是季遥歌还是小木头人,谁也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顾行知。两人jiāo换过眼神,都读到那么点儿同情——哪怕小木头人再焦急。

顾行知从本质上来说可以称得上君子,他比她更像无相剑宗的弟子,简直就是按照名门正派的标准模版来打造的,正直善良、嫉恶如仇,他心里那杆秤永远把黑白分得清清楚楚,不存在灰色地带,这让他多少显得有些迂腐,但……也让他的信仰更加纯粹。

和他在万仞山呆了两百多年,他对她都以礼相待,即便后来明确了心意,也从没逾越过,这样的顾行知,对媚门这种妖jg遍布的盘丝dong,应该是深恶痛绝的,说他对姚huáng有不轨的企图,季遥歌不信,小木头人也不信。

几人脚步匆匆地跟着宗河绕了大半个赤秀宫,终于到达小揽胜境。小揽胜境是后山一处观月的石台,因为偏僻而缺少打理,显得颇为荒凉,今日却是难得热闹。赤秀宫的弟子们将小揽胜境围得水泄不通,但无人出声,怕打扰到正在斗法的人。

宗河拨开人群,夜珑正双手环胸站在众人最前方,面无表情地看着斗法,季遥歌上前,小声道了句:“夜珑师姐。”夜珑只“嗯”了声,目光仍紧紧粘在斗法之人身上。

小揽胜境紫烟缭绕,烟雾中人影晃动,他们站在外面其实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季遥歌只听到阵阵铃声响起,清脆悦耳,扣人心弦,几串女人的笑声,和着这铃声钻入耳涡,勾魂夺魄,烟雾中偶然清晰的身影,都是曼妙玲珑的女人,薄纱轻拢,曲线窈窕,姿态撩人,淡淡的香气飘来,似少女体/香,清幽醉人……隔得这么远,都有些修为低微的弟子被撩拨得面色cháo红,目光痴迷。

《十二仙魔舞》的幻情篇由月宵主舞,四名女修共舞,加上鸾和香与合欢铃——赤秀宫已经有很多年没用这么大的阵仗来对付一个男人了,上次出动这么多人,还是因为来了个修炼邪法的野道人,见赤秀宫女修众多,想抓几个回去做炉鼎,结果惹怒了应霜夫人,设下这幻情阵。幻情阵的可怕处就在于,能让困阵之人身陷幻境欢好,直至元阳耗尽。那野道人就在境中jg元尽失,道行尽毁,被赶出啼鱼州。

除此之外,赤秀宫很少动用这样的媚法。应霜对门内弟子虽然宽容,规矩不多,但只有一条,如她逆鳞,绝不可犯,那便是不可滥用媚术行采/y/采/阳,以修士为炉鼎修行,这是赤秀宫的大忌。至于那些开放的男女情/事,不过是你情我愿的纵情亦或是修练,不会碍着旁人,没人会管。毕竟修的多是媚术,要他们正儿八经地做君子,也是不可能。是以在修仙界媚门的名声总不好听,但应霜夫人及赤秀宫,却游走在正邪jiāo界,固守底线,从未越过。

这是她愿意呆在赤秀宫两百年的原因之一。

如今顾行知能bi得赤秀宫拿出这样高规格的待遇,其中定是发生了很严重的矛盾,才令赤秀宫的弟子报团御敌——别看赤秀宫小门小派又自由散漫,可外敌当前时大多人都愿意共同抵御,所以赤秀宫才能以一介小小媚门在啼鱼州生存了数百年而未被瓜分。

雾影重重,季遥歌看不见顾行知,只能隐约看到不断晃过的人影里,似乎有人不如动山地坐在中间。已经过了两百年,顾行知的境界应该已到结丹中期,与夜珑的境界相近,但就修为手段来说,除应霜之外,在场恐怕没人是他的对手。《十二仙魔舞》奏不奏效她暂看不出,但如果真打起来,他们讨不到好。

“你在犹豫什么?还不阻止?”小木头人急得跳脚。

季遥歌奇怪地看了眼小木头人,淡道:“顾师兄的道行,你该有信心才对。”

“我……”好吧,小木头人承认,她是有点关心则乱了。

两人正说着,前头的烟雾中忽然涌出股凛冽沉猛的气息——季遥歌再熟悉不过,那是顾行知所修的四海归一。夜珑脸色陡沉,只是还不待她反应,众人耳畔的铃声忽然失了韵律,紫色烟雾被阵狂风卷开,男人暗忍的低吼响过,几道纤细人影逐一从小揽胜境里飞出。夜珑飞身而起,眼明手快接下月宵后抱着人落地,沉凝着眼看阵中之人,四周响起一阵哀声,是被打出阵法的其她女修。

烟雾散尽,鸾和香被打翻,香灰散了满地,合欢铃碎在地上,空气中隐约有海cháo翻滚的啸音,顾行知发散衣敞立于石台上,手中长剑已在身畔分作三柄,目光死死盯着月宵。

只闻得一声斥语,他纵身而起,长剑直奔月宵。夜珑腰间弯刀跃出刀鞘,正要迎向顾行知,半空中忽然掠来道火红人影,飞在夜珑身前,霜白的冰甲迅速在她身前凝结。“嗤”地一声,顾行知的剑刺入冰甲,冰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gui裂成粉,季遥歌来不及心疼自己花大价钱买回的还未捂热的法宝玄冰甲就这么报废,顾行知的第二剑已又袭来。

“让开。”夜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弯刀刀鸣不绝,季遥歌却知绝不能让这两人打起来,否则二者必有死伤——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若顾行知伤,势必引来万仞山的报复,赤秀宫赔不起;若夜珑伤,这仇又该如何报?

不过数念,已足够成为她出手的理由。

冰甲虽碎,她双手早已各酝酿一枚青色灵器,左手为砂缚,右手为藤缠,一前一后释放。顾行知的剑便宛如陷入泥砂,去势顿减,而后又如被绳缠,两个招式,都是克制四海归一诀的法术,只不过施展的人境界不够,不能对他造成伤害,只能削弱他的攻势,他手振长剑,斩去这两重法术,待要再发力,却听对方一声清语:“顾道友,我是你要找的人。”

他被激得狂怒的理智稍有回笼,剑势略缓,压着那人往远处疾飞,一双澄澈的眼眸撞入他眼底,激起火花四溅。

砰——季遥歌的后背撞上远处山壁,一阵钻心的疼。嗖嗖数声,顾行知幻化出的飞剑刺入石壁,引来一阵震动,山石哗啦落下,季遥歌耳膜被震得生疼,颈边一凉,却是他手里长剑擦着她的颈刺进石头里,此微刺疼泛起,想是剑风已割破她颈间皮肤。

浊热气息吐来,顾行知欺至她身前,手握长剑将她禁锢在山壁之上。一缕松香被他身上的热度蒸腾,是季遥歌熟稔的气息,只不过他今日这模样,却是她头一回见。素来衣冠齐整的男人,莫说是当着外人,就算是在她面前,也不曾有过发散衣敞的láng狈,看来虽然他破了法阵,可在阵里也吃了些亏。

“季,遥,歌?”她的名字从他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被散落的长发遮去半眸的眼里挂着血丝,充满毫不掩饰的怒火与几分没来得及安抚下去的情/欲,与他平日的内敛自束充满矛盾。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顾行知。

他脸上的cháo红未褪,连敞开的衣襟下面都是泛红的皮肤,《十二仙魔舞》引发的后果他还来不及消除。季遥歌不喜欢被人这么禁锢着,她动了动,尝试脱离禁锢,并安抚呈现躁怒的顾行知。

“我是。我想我们两派之间有些误会,顾道友,我们不妨……”话没说完,她就发现对方身体一颤,眼神古怪而恼火地看着她,脸上红cháo更胜——两人离得近,她动的时候似乎轻轻擦过他某个热血澎湃的部位。

“闭嘴,不要动。”顾行知大口呼吸,不断运气压制蹿动不安的欲/望。情/cháo未退,她的一言一行都像种暗示,加深着他的欲/望,而他cháo热的肌肤也在渴望眼前这个陌生女人冰凉的肌肤来慰/藉——这种无意而为的撩拨太过骇人,他几乎把持不住。也怪他失策,bào怒之下靠她如此之近。

缓了片刻,他拔剑跃离,落地后身形一晃,现度现身时,衣裳已整,长发绾妥,除了抓剑的手还有些颤抖外,他似乎已恢复平时模样,只除了眉宇间那点倨傲厌恶,那是她身为白韵时不曾见过的神情——以前,她从没发现,他会有这样高高在上的蔑视目光,不只针对她,也针对这四周渐渐围过来的人。

“媚门的卑鄙手段,顾某今日领教了!”顾行知声音不大,却足够季遥歌和赶过来的人都听到。他声音很冷,看着季遥歌的眼眸里写了两个字“妖女”,充满居高临下的怜悯与憎恶。

“顾道友,我不知道你为何与我的同门起了争执,但如果你来找我是为了替周灵讨个公道,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周灵受惩那是咎由自取。谁让她贪图狮公岭上的宝贝,为人又狂妄嚣张不知进退,只毁掉她一面炽阳镜,已经是狮公岭主人格外开恩了!我不知道周灵在外如何抹黑我季遥歌与赤秀宫,也不知道她如何信口开河颠倒黑白,顾道友既出身名门正派,想必为人必当公允公正,还请道友向周灵问个明白,也管好你的同门,别做出那等自诩正派,却构陷栽赃的勾当来!”季遥歌抬手,阻止了要上前来帮她的夜珑与白砚等人的脚步,脸色和声音也一并沉了,她不喜欢顾行知的眼神和态度。

顾行知已经冷静下来,但怒火未散:今日之事于他而言是场羞ru,仅管他最终未被对方得逞。像他这样的人,不在乎真刀真枪的斗法,却极恨这样下三滥的折ru。

“我来找你,不是要替周灵讨回公道,只是有些事想请教季姑娘,却不知为何贵派的姚姑娘三番四次阻扰,还设下迷魂计。在下一时气愤这才出手,不想贵派同门不听解释,群攻而上。我倒想问问姑娘,这就是贵派的待客之道?”

季遥歌下意识看向姚huáng。姚huáng正站在夜珑身后,妖娆冶艳的脸上挂着薄红:“他在咱们山门外偷偷摸摸地打听遥歌的事,被我撞见,我哪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最近三宗弟子对我们意见甚大,我怕他们要对付咱们,所以gān脆就邀他进门,用点迷魂术打探消息。你们也知道,咱们的迷魂术,还不都是靠着男女间的那档事来的嘛……谁知道他跟个雏儿似的,我迷魂计施到一半,他突然清醒,把我打伤,还当着众位师弟师妹的面斥责我们媚门行事龌龊不要脸,他摸也摸了,搂也搂了,老娘都还没生气呢!”

听到“雏儿”一词,顾行知刚咽下的火蹭地又冒上来,季遥歌赶紧打断姚huáng:“那后来呢,怎么又惊动了月宵师姐?”

月宵受了伤,正脸色煞白地被夜珑搀扶着,闻言咬牙道:“我恰从外头回来,路上遇到几个三宗的人,大放厥词抹黑咱们门派和你,污言秽语本就听得人恼火,回到山门就见姚huáng被他打伤,他又自以为是地斥责咱们……你是没见着当时他那高高在上的德性,好似咱们这地方有多污秽般,呸,他又有多清高?有本事一辈子别开荦别碰女人!”

“……”顾行知良好的教养和脾气在今日已经耗尽,全凭最后那丝理智撑着不与她们作口舌之争。

底下便有窃窃笑声响起,月宵继续道:“我哪忍得住那气,他既然自诩君子,定然心志坚毅无惧媚术,那应该抵挡得住咱们的仙魔舞。”说着她又轻轻一笑,朝顾行知挑衅道,“顾道友,不知道你在幻境中滋味如何?”

“月宵!”夜珑暗喝一声,月宵才闭了嘴。

顾行知脸色已由红转黑。他多番打探,已疑心狮公岭上那位就是他要找的人,不过碍于那人脾气古怪,他不敢贸然找上门去,所以才到赤秀宫先打听一二,再寻季遥歌,预备有了万全之策再上狮公岭,谁知竟引发这一连串矛盾。

季遥歌倒是松口气,以眼看向夜珑相询。夜珑暗暗点了点头,沉声道:“一场误会,原是我们误解了顾道友。在下是赤秀宫大师姐夜珑,现替我这几个冲动的师妹向顾道友致歉,如今她们也都受了伤,你看这事咱们各退一步,可否揭过?”

“夜珑!”月宵不甘心地拽她衣袖,被她一眼瞪回。

和顾行知为敌就等于和整个万仞山为敌,这绝非明智之举。

顾行知不欲再与他们纠缠,浮身悬起,道:“既是误会,解开便是。”话虽如此,可言语间的冷怒却丝毫未减,“不过贵派今日所为,在下必当铭记于心,告辞!”语毕,他拂衣离去。

“哼!假正经。”月宵朝着空dàngdàng的天际骂道,片刻后又“唉哟”起来,“疼疼疼!”

“让你冲动!”夜珑将人一扶,板着脸训道,“今日有份参与此事的人,都到藏玲阁领一瓶聚灵散疗伤……”受伤的女修一喜,笑还没扬起,便听她又道,“再去司刑堂自领十鞭!”

“……”众人脸都是一垮。

“我也要?”月宵仰起脸指着自己的鼻尖。

“你身为师姐,没有教好他们,反而带头闹事,差点酿出祸事,二十鞭!”夜珑握着她的手指拉下。

“夜珑!”月宵气极。

两人吵吵闹闹地走了,余者也渐渐散去,小木头人怔怔看着天际——两百年只换来这一面,不想连句话也没能说上。

季遥歌也没动,想的却是另一事,直到白砚过来拉她,她方握紧掌中一方符纸。

符纸是顾行知离去之时暗中扔给她的,上面是潦草却熟悉的字——

今夜子时,双霞燕坡,要事相询,望请赴约。

这是约她单独见面。

第43章 朝阳

季遥歌jiāo代了白砚,让他把元还与小木头人先带回dong府,自己便跟着夜珑、月宵二人去居安殿,不论是狮公岭上发生的事,还是今日之事,她们都要给应霜一个jiāo代。

一路上,她都跟在最后,夜珑和月宵在前边边走边吵,吵自然不是真吵,多数是月宵抱怨,夜珑聆听。季遥歌听着听着,不禁微笑。离她们从前的恩怨,已经又过了将近两百年,误会仍旧没有解释,但怨恨却日渐减淡,争吵也有,但尖锐被磨平,打打闹闹地过着。

前面的人却走着走着突然停步,月宵转身挽住季遥歌的手,盯着她直看:“遥歌,我觉着你变好看了!”

季遥歌摸摸脸:“有吗?不还是老样子?”

“不是,真的漂亮了,奇怪……我说不上来。”月宵好打扮,对美丑最为敏锐,可她也说不出来,到底季遥歌哪里漂亮了。想了半天,她还是瞧不出所以然,眼然余光却瞄见夜珑也盯着季遥歌的脸看,她挑了眉挤到二人中间,挡去夜珑目光,嫌弃道,“你看什么看?很好看吗?”

“……”莫名被骂的夜珑很是无辜——要不是因为月宵的话,她能好奇吗?也没觉得有差别啊,还不就是原来的模样?

月宵还要骂她,却被季遥歌按住了手:“好了,你别老跟夜珑师姐过不去,这么多年得亏她让着你,要我说,月宵师姐的bào脾气也该收敛一下了。”

“听到没有?”夜珑瞪着月宵。

月宵气坏,戳着季遥歌的额:“你这没良心的,刚才是谁为了给你出气不惜对付万仞山的顾行知?”

“你还敢提这事?”夜珑脸一下就沉了。

“唉?”月宵眼珠转了转,“我胸口疼,伤没好,疼……”马上捂着胸就走了。

季遥歌“噗呲”笑了。这么多年,整个赤秀宫,也只有她一直在做这两人的和事佬。

如果有一天她离开这里,她觉得自己应该会,想念她们。

————

居安殿在一百九十八年前的大战后已经修复成原来的模样,应霜夫人坐在幔帐之后见她们,季遥歌与夜珑在殿内禀事,她却听得心不在焉,眉间拢着团愁绪,就连得罪三宗这样大的事,她也只是轻描淡写说了几句就揭过。

从居安殿出来,季遥歌疑惑:“夫人最近遇到棘手的难事了?”

夜珑虽是应霜的心腹,这回却也不知,只道:“日前严师兄传回信来,夫人看了之后就这样了,我们亦不知发生了何事。”

说起赤秀宫的这位大师兄严逊,倒是个神秘人,季遥歌在这里呆了近两百年,总共只见过他两次,每次都还是匆匆一面,连话也没能说上,他回来一向只见应霜夫人,不理余人。

“严师兄跟着夫人很久了吧?”季遥歌边走边问。

“可不是。”回答她的却是月宵,“我们拜夫人为师时,大师兄就已经跟着她很久了,听说师公在世的时候,他就跟着他们了,确切来说,严师兄应该算师公的弟子。师公走后,师兄就留在夫人身边了。”

师公……就是居安殿上挂的那幅画像里的男人?

“师公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来没听夫人和大伙提起他。”季遥歌好奇道。

夜珑正好走到老槐树下转身,摇着头:“我们没人见过师公,夫人也从来不提。只听说师公原是独自一人在此地建了dong府,救了夫人并与她结为道侣后,才将这dong府扩为赤秀宫。师公与夫人感情甚笃,琴瑟和鸣,当年是啼鱼州出了名的双修眷侣。且师公风采卓然,修为出众,连啼鱼州山主也要礼遇他三分,当初的赤秀宫可比现在要威风,门下弟子数百,已接近那些名山大川的小宗门了。师公与夫人的理想,是带领赤秀宫的弟子们踏入正统,摆脱世俗偏见,成为真真正正的修仙大宗,不过可惜,师公走的太快,只剩夫人独撑,如今山门凋敝,人才凋零。”她叹口气,又道,“这些话,都是我当年从啼鱼州几个老修那里听到的,如今这些老修,走的走,死的死,也没剩几个了。”

说来叫人唏嘘,她们虽未亲眼见过赤秀宫最繁盛的时代,但从外人描述的只言片语中,依稀也能感受到当年盛况——将一个不入流的媚门,一步一步发扬壮大,引入正途,受世人景仰,传承百代,这是何等的凌云壮志?

“那师公是……”

似乎料到季遥歌要问什么,月宵直接回道:“师公是寿元终了,经天人五衰而去的。”

这是整个啼鱼州及赤秀宫所传的唯一版本,天人五衰,是所有修士漫长仙途的尽头。

“看来师公是位奇人,对了,我们门里怎么没有师公的功法流传下来?”季遥歌继续发问。

“你今天怎么问题这么多?”月宵拧她的脸颊,被她避开去。

今天的季遥歌,确实显得格外好奇些。

“我进门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咱们山门的往事,这不是正好聊起,我好奇。”

“功法的事,我们哪能知道,兴许都在夫人那儿藏着呢。你没瞧《十二仙魔舞》,那虽是夫人所创,可也是经过师公点拨才成的,否则哪有这么大的威力,可想而知师公的厉害,他的功法,哪能轻易现世?”月宵撇撇唇,不以为然道。

季遥歌还想打听,夜珑却已摆手:“别说这些了,月宵,跟我回去疗伤。”

“不必你假好心。”月宵揉着胸口,从老槐树的影子里跑远。

季遥歌也就歇了心思,看着夜珑和月宵吵吵嚷嚷地走远。

————

白砚的dong府离季遥歌不远,现在元还和小木头人都在他dong府里落脚。他这dong府比季遥歌的要大,也是后来新修建的,内里一共五间石室。别看白砚这人làngdàng风流,这dong府的布置却毫无浮夸,莲座玉榻,石案挂画,还有活渠植莲,游鱼戏耍,极是惬意舒适。

他把最大的那间石室让给元还,自己带着小木头人在外dong活渠的石桥上喂鱼玩,小木头人闷闷不乐,看着水里幽幽的倒影不吭声,任白砚怎么逗都不理会。

正愁着,那水里的小锦鲤突然一只接一只跃起,水沫溅了小木头人一身,小木头人“啊”了一声,怒目望向白砚。白砚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小木头人又趴回石栏杆上:“没有。”她就是生自己的气——顾行知和季遥歌,看着都像陌生人。明明在万仞山上过了两百年,到最后,只有她在回忆。

梆梆——

白砚敲敲她的手臂——这木头施过幻术,肉眼看着像真人,但身躯一碰仍是木头。

“小木头,我真好奇,你到底什么来历,怎么会躲在木头里面?”

“小木头小木头,我有名字好吗?”小木头人气坏,一句“我的来历你问你师姐”已经冲到喉咙,却被外头进来的人打断,又咽了回去。

季遥歌来了。

“他呢?”她问白砚。

白砚朝内室看了眼:“在里面打座。”除了元还,她问的不会再有别人。

季遥歌点点头,又瞅了小木头人一眼,相顾无话,她便径直进了内室。

————

元还听到她脚步声时就已睁开眼,果见火红的斗篷出现在dong口,像簇跳跃的火苗。

“元仙尊。”她没有立刻进去,站在门口作揖。

这石dong颇大,元还盘膝坐在莲石上,穹顶天dong漏下的暮光浅浅淡淡,远远的,像一尊神佛——这让季遥歌忽然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打了招呼。

他道了声“进来”,季遥歌才踱进石室,距离被缩短,神佛落地,他眉目生动起来,变得触手可及起来。

“发现了些蛛丝马迹,来与仙尊聊聊。”

元还“哦?”了声,露出几分兴致:“才刚回来,你的动作很快。”

“那是自然,我答应过仙尊要查清灵海之事,手脚不麻利点儿,怕被仙尊甩下。”季遥歌带着刻意而为的恭维。

他却因为这恭维,很难得的笑出声来,虽然只是一个瞬间,却足够季遥歌看到他舒展的唇角。

“说吧,发现了什么?”

“任仲平不是提到过,开启灵海的法器原藏于鬼域,应该是被鬼域的人盗至万华,后驻守此地,而他又发现应霜夫人所授的仙魔舞与炽婴族的焚情诀有些关联,所以我向几位师姐打听了些关于宗门的旧事。”季遥歌顿了顿,见元还垂目认真聆听,便将适才打听的事仔细道来,末了才分析,“原本我怀疑应霜夫人可能与炽婴族有些联系,但夫人她出自西岭青璇宫,她这几年与青璇宫的同门还有走动,来历可寻,不会是鬼域的人,如今看来,应霜夫人的道侣,倒有些像炽婴族人。”

“按你所言,法器很可能是在应霜夫人手里?”元还问道。

“不无这个可能。我打算找个时间去探探居安殿。你觉得呢?”

“以你的修为,私探应霜dong府?”元还抬头,蹙眉。

“放心吧,我会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打草惊蛇坏你的事。”季遥歌咬咬唇,眼里有些不可说的骄傲。

元还从莲台上下来,踱到她跟前,压着声道:“看来,你有别的秘密?”问完并不打算深究,“也好,这事就jiāo给你,我要离开两天。”

“去哪儿?”季遥歌直接问出口,问完便觉不妥。

好在元还不在意,反思忖道:“去找灵海的入口。只有法器,找不到入口也无用,而入口的地图,在萧无珩手上。”

“你要找萧无珩?”季遥歌惊道。

“找他他也不会给我,不过萧无珩应该也在路上,或者说已经到啼鱼州了。”元还手一挥,身前便出现一幅舆图,不,与其说是图,倒不如说是一座微缩的山峦,平展在空中,其中山势起伏、草木葱郁、山门宫宇,宛如真实,竟是等比缩小的啼鱼州,随着他手的动作左移右转,可从任意角度观察。

见季遥歌惊诧的失神,元还不无骄傲地勾笑:“我不需要地图,啼鱼州的地势已在我掌中,从山脉走势及草木生长、灵气变化、日月星象……算了,跟你解释这么多做什么?”

“不不,仙尊,你跟我解释解释吧,我想知道。”季遥歌忙道。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万华上那么多大能者都对元还另眼相看了,这样的本事,不是简单的个人道行修炼就能达成。

“说深了你也不懂!简单来说,灵海禀天地之jg华而生的,而大型禁阵又要引天地灵气来布阵,如果啼鱼州之下真的藏有灵海,又被禁阵所束缚,那啼鱼州的地势势必受到影响。而这影响,最终会通过我刚才说的那几点表现出来。”元还目光灼灼地盯着这幅jg巧至极的舆图,眉宇都随之舒展。

季遥歌想,这人真的很爱他所修习的东西,每回谈论起这些,就仿佛变了一个人般。

像清冷的月,瞬间化作熠熠生辉的朝阳——是的,朝阳,最年轻的太阳。

“我已经测算过,啼鱼州山下确实埋有一个巨大的灵力场,被禁阵所缚。这禁阵极其复杂,我前后花了三百年呆在这里,才锁定了几处禁阵入口,但还不能确定。不过此阵逢千年一启,这回应该就在三个月后,灵气已有外泄,是确定入口处的最佳时机。”

他顿了顿,看着季遥歌难得露出的呆滞惊叹,心情格外愉悦,便好心提醒她:“临近入口开启的时间,这段日子啼鱼州会很热闹,萧无珩来了,三宗也来了,可能还有些意想不到的人,境界恐怕都与我在伯仲之间,甚至更高。如果赤秀宫真的与些事有关,那必不太平,你可要小心了,别好处没占到,反搭进自己这条小命,赔了夫人又折兵。”

“富贵险中求,修行逆天,本就看破生死,我不在乎。”季遥歌轻轻仰起下巴,透露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敢,与他对视。

元还只评了一句:“勇气可嘉。”

季遥歌却想起另一事:“对了,任仲平说的,涤魂换体,是何意思?灵海内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其实灵海只是个很宽泛的概念,里面到底有什么,谁也不清楚。

“当初为了争夺灵海,无数上古大能殒身其中,不计其数的宝贝都随之埋在其中,其中不管仙器仙丹、天材地宝,是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宝藏之地,此为一;其二,纯度极高的灵海所蕴藏的灵气,一滴就可抵上修士百年所修,若能在此地修行,于修士而言是多大的诱惑?至于涤魂换体……”

他的神情忽然沉凝:“涤魂换体是针对鬼域的修士——鬼域那地方不比万华,灵气中含有九幽灵y,在那里修炼的修士与生活在那里的部族,不可避免地受灵y影响导致身体起了变化,这变化让他们无法适应万华的环境,除了极少数修为极高的人外,普通修士一旦离开鬼域,缺少灵y,日子久了就会发狂死亡。所以历年来鬼域与万华的大战,总是败多胜少,他们也只掠夺资源,从没有过侵占过万华的寸土寸山,不是他们不敢,而是不能。”

“所以……灵海能解决这个问题?”季遥歌越听,眉头越蹙。

“嗯,灵海中的至纯灵气,可以洗涤躯体,净化灵y,让他们不再受灵y束缚。”元还点头。

季遥歌顺着说了下去:“所以,萧无珩对灵海势在必得,因为只要他得到灵海,就等于是得到整个鬼域所有修士的拥戴,到时他就能顺理成章的掌管鬼域,再也无人可以撼动他的地位。而鬼域的修士若能得到涤魂换体,那么万华就是他们的最终目标——萧无珩的野心,很大……”

鬼域多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修,常年厮杀争斗,手段残bào,若是他们大批入侵万华,那将是万华数千万年来最可怕的劫难——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她看得已经足够长远,余下的话便不需要元还再说。

“元还仙尊,恕我大胆,我想问问,你争夺这灵海,是为了什么?”季遥歌忽然想问这个问题。

是为公?还是为私?

元还给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为了兴趣。”他纯粹只是,对这里的禁制和灵海感兴趣,想研究而已。

没有很高尚伟大的理由,但足够真实。

季遥歌笑了,这是他的作风。

“时辰不早了,你还呆在这里?不担心晚了时间?”他坐回莲座,漫不经心问道。

晚了时间?季遥歌一愣。

“来自万仞山的邀约。”他补充一句。

季遥歌恍悟——这说的是顾行知私下约她之事。

“你怎么知道?”

元还不答,dong察的目光写着——“你们那点伎俩,也想瞒过我的法眼?”

季遥歌讪讪一笑,看看穹顶的光,暮光早就转成霜月,一番长谈,她在这里已经呆了很久,确实该去赴约了。

第44章 赴约

双霞燕坡,说的是双霞谷的燕尾坡,离赤秀宗四五里远。季遥歌出来得晚,只得加快脚程,在夜色里穿行。夜寒入骨,夹着霜cháo的风刮得脸颊微微刺疼,她揉揉脸蛋,一边低飞,一边想着小木头人。

从元还那里出来时,小木头人正蔫蔫趴在外dong的石栏杆上,目光无jg打采,只在看到她时才有些亮光。她知道小木头人在想什么,但她没有告诉小木头人自己要去哪里,这让她有些愧疚,但现在并非向顾行知坦白的好时机。

就算要说,她也要先准备好万全的退路,她没小木头人那么乐观。来赴此邀约,是她想确认,三宗是否真的已经介入灵海一事,若果真如此,那顾行知来探听的,必是元还下落。

树影掠过,转眼功夫她就到燕尾坡,霜月恰好从云层穿出,今天是十六,月亮依旧很圆,坐在岩石上的人背着月,像个剪影——笔直的站姿,凝固的身影,只有头发与衣袂在飞。

季遥歌不知道顾行知在这里等了多久,又或者在这里呆了整天,她在石岩下摘掉兜帽,抱拳道:“顾道友,我来晚了,抱歉。”

石岩上的人影一晃,悄然无声地飞下,落在季遥歌五步开外的地方。

“是顾某冒昧邀姑娘深夜相见,姑娘能来,顾某已感激不尽,姑娘不必自责。”

光线微弱,但季遥歌还是能看清顾行知。他抱拳拱手,礼数无可指摘,声音和神情虽冷但都很客气,没有因为境界和身份的差距有丝毫怠慢,只是两人中间隔着的那五步距离,却是他疏离的分寸,所有的倨傲与清高都收敛在眼底,白天的狂怒láng狈没留下丝毫痕迹,只有熟悉的人才能分辨出他眉间一丝怜悯。

与神佛众生平等的悲悯不同,那是种站在高处俯望卑微者的情绪——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但季遥歌熟悉他,也熟悉这种神情,那是她师尊谢冷月常年挂在脸上的。

“不知顾道友此番寻我有何要事?”白天的矛盾二人都默契地绝口不提,季遥歌不多废话。

“顾某想向姑娘打听一个人。”

“狮公岭上那位?”

“姑娘聪慧。”顾行知夸道,只是语气里并没多少真心。

“我只是奉师门之命上狮公岭给啼鱼山主那位朋友送药草,狮公岭上的事情,我也知之甚少,恐怕帮不到顾道友。”季遥歌惋惜道。

顾行知却觉得她实在会装:“季姑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顾某在啼鱼州打听过,近五十年来,但凡上过狮公岭的人,没有一个能在狮公岭留过两日,可姑娘一去便呆了一个多月。”他话锋又一转,将气势减弱三分,“姑娘也许有难言之瘾,顾某姑娘也不要为难姑娘,顾某只想向姑娘打听狮公岭上的这位前辈,可有古怪禁忌,好让顾某前去之时能避讳一二。另外还想请教姑娘,这位前辈是否是位独眼老者。”

这确是要找元还无疑了。

季遥歌回忆了一下元还形象——从婴儿到少年到青年到老头……她要是摇头应该不算骗他吧。

见她沉默,顾行知只当她犹豫,翻掌擎起件鳞甲,淡淡的紫色光华流泻。季遥歌瞳孔微缩,盯着那件鳞甲不放:贴身的甲衣,衣上遍布薄薄的紫色鳞片,在月光下折she出漂亮的光泽。这是由万仞山上的紫龙鲤的鳞片所制的甲衣,能扛下结丹初期修士的全力一击,整个无相剑宗五十年时间才能炼成一件,向来紧着宗门的长老们,做为弟子的他们要想得到,也需在每百年的无相剑试上拿到第二名才能拥有。

他手上这件,是她刚从渺踪峰放出那年二人一起参加的剑试,她以一招之差险胜,拿走了那年的头彩,也从那年起大放异彩,成为无相剑宗无人不知的大师姐,而他屈居第二,拿走这件龙鲤甲。那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刀剑相向,她尽了全力,不过他放了水,拿了人生中第一个次名。

想起旧事,季遥歌难免心软。即便没有爱情,那两百年的情分都在,有时牵绊人心的,未必只有爱情,更多的是这漫长岁月积累下来的故事。

“季姑娘若愿意帮助顾某,这件龙鲤甲便赠予姑娘。”顾行知观其神色,猜忖她必然心动,对她这境界的修士来说,这件龙鲤甲是难得的至宝。

季遥歌缩短两人间的距离,踱近他,伸手抚上紫色鳞甲,声音变得柔和:“这件鳞甲贵重,顾道友只用来换几个消息,不值当。”

“值不值得是顾某考虑的事。”顾行知低头看她——这距离不知不觉拉近,分寸无从拿捏,她的脸被淡紫的光照着,柔和的眼眸牵丝般缠绵,不经意一眼就是妩媚。他心头一凛,很快移开目光。

媚门的人,果然都有天生惑人的本事。

“顾道友为何如此迫切地打听狮公岭上那位前辈的事,不知可否告知一二?”季遥歌索性将鳞甲取到手中,轻轻抚摸,感受其上流转的属于万仞山的灵气。

“此乃宗门机要,不便相告,还请姑娘恕罪。”他想也不想便拒绝回答,“不过姑娘请放心,那位前辈若真是顾某要寻之人,那必与顾某的宗门有些渊源,顾某不会冒犯他老人家的,也不会让姑娘为难。”

季遥歌勾唇,眼一抬,清泠泠的眸望着他的眼:“那位前辈脾气是有些古怪,但并不难相处,不过可惜,来不及了。就算你知道也没用,那位前辈已经离开狮公岭。”

“什么?”顾行知一惊,眉头顿拧。

“我下山的时候,他们也离开了,现在狮公岭上空无一人,不信的话顾道友可以上去看。真抱歉,我帮不了你。”她将甲衣往他面前一还。

顾行知不接:“那你可知他去向何处?”

季遥歌摇头:“前辈的行踪,岂是我等低修可窥的。这件鳞甲,你收回去吧。”

顾行知沉默了片刻,似乎接受她的话,也没打算收回鳞甲,只是肃容道:“不必了,你收下吧。白日里姑娘因我毁了一件防身法宝,这件,就算是顾某的赔礼吧。”

他如此大方有风度,季遥歌没理由拒绝,笑眯眯道了声“多谢”便将鳞甲收进斗篷里面,裹得紧密的斗篷鼓动两下,她竟当着他的面将这护甲穿上身——从他手里刚拿走的贴身之物,顾行知忽然脸微烫。

“若无他事,我先回了。”季遥歌抱拳告辞。

顾行知点点头,越发沉默冰冷,季遥歌不便多留,将兜帽罩上,转身刚要走,手腕一紧,突然叫他攥住。她心里微惊,转头刚要询问,却见他做了噤声手势,道了句:“有人来了。”便将她拉到山岩之下。

他话音刚落,季遥歌就已察觉空气中蹿动不安的灵气,威压眨眼袭至此地,若非顾行知早一步察觉,现在他们已都曝露于对方的感知之中。

宽大的灰色斗篷被他单手撑开,二人挨着肩躲在了斗篷的庇护之下。季遥歌自然认得这件斗篷,那是他的防身之宝,可隐匿气息与伪装行踪,打开之后就渐渐透明,他们视线并无阻碍,但外者看来,这里不过就是一处山岩。

风中传来几声草木簌簌响动,两道黑影缠斗着一前一后落到燕尾坡上,看那身形,应是一男一女,修为都在结丹中后期,尤其那女修,看着趋近结丹圆满,修为比顾行知还高出一个头。

两人的斗法无声无息,只有肃杀的风带着无声压力,刮得燕尾坡上砂石齐飞。二人都没施展法术与法宝,只是近身相斗,动作很快,季遥歌只能看到两道残影在月光下jiāo缠,武器的光芒时不时在残影里划出陨星般的尾光。女修的境界虽高,但男修的修为不弱,二人并没有太明显的qiáng弱之分。

顾行知与她都屏住气息,以防叫对方察觉——这种情况下,不论敌友,被发现都难免麻烦。

不过片刻时间,二人已过了百来招,终于“叮”地一声轻响,两人的缠斗停止,女修紧紧掐住了对方的咽喉,她的武器是套在十指上的尖厉指套,此刻有五指正贴着男修的脖颈,指尖已嵌入肉里,男修略抬起下颌,没再挣扎,眯着眼看比自己矮了许多的女人。

季遥歌猛地睁大双眸——这两人,她都认识。

应霜夫人和她的大弟子严逊。

“严逊,我别bi我!”应霜仍是素净的打扮,唇紧紧抿着,妩媚的眼蓄着愤怒,声音里隐隐有丝颤抖,让她此刻的威胁显得并不坚定。

严逊长长叹了口气——这个季遥歌只见过两次的大师兄,就长相而言,要比应霜成熟许多,颀长挺拔,脸颊瘦削,有种病态的白,眉间覆着尘霜,像风尘仆仆的旅人;就气质而言,他也比应霜成熟,两人站在一块像兄妹,并不像师徒。

“应霜,一直以来,都是你在bi我。如果你想杀我,那你现在可以动手,我不会反抗。”严逊的声音很低沉,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定,“但我的心意,不会收回,一千年前是这样,一千年后也依然如此。”

“闭嘴,不要叫我名字!”应霜大为恼怒,颊上浮起红晕,“我……我是你师娘!”

“……”季遥歌躲在斗篷下,没忍住和顾行知jiāo换了一个眼神。

顾行知原正惊诧,媚门中人果真放dàng不羁,连伦理道德都能罔顾,对上季遥歌的眼眸时才发现,他拿捏的分寸早就被没剩多少,宛如此刻两人紧挨着的距离,他甚至还微躬着背撑起斗篷,以配合她的高度。

“就因为你曾是我师娘,所以我才忍受这一千年的驱逐,忍受每百年只见你一面的痛苦。但是我受够了……应霜,你看着我,敢和我说一句,你对我毫无感情?”严逊抚上她的脸颊,来回摩挲,“如果真的毫无感情,为什么你接到我重伤将亡的消息,会慌乱悲伤至此?”

“我没有!”应霜松开对他的钳制,挥开他的手,“你是我与他的大弟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对你的所有关注关怀,都只因为我是你师娘!”

“我不信!”严逊不为所动,步步紧bi,“应霜,师父已经走了一千多年,你也等了他一千多年,已经够了,你难道就不能替自己想想吗?”

“他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应霜唇轻颤,眼眶通红。

严逊抿抿唇,涩涩地笑:“你醒醒,他不会回来了,他已经死了……”

“你住嘴!”应霜喝斥他,“他只是失踪,不是死了,不是!”

季遥歌诧异至极——不是死了,只是失踪?

“我们已经找了他一千多年,你为何还不接受现实?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不出现?他那样爱你,不可能不知道你等得如此痛苦。”严逊亦有些激动,皮肤更显苍白,想要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摇醒。

应霜只是摇头,再无平日的冷静:“那是因为我们找得还不够,没有尽力……”

“你在指责我不够尽心吗?”严逊笑得更涩了,“你知不知道我比任何人,甚至是你,都更加希望师父回来,因为那样我才能彻底放手。你以为我没有过挣扎没有矛盾吗?我花百倍心力来寻找师父,为的是让你幸福,让我死心。”坦承自己爱上那个从小叫着“师娘”长大的女人,道德的罪恶,伦理的羞耻,还有日夜侵入梦中的师父无声指责的脸……他所受的折磨,蚀骨催心,这让他用百倍的心力来寻找失踪的人,可如今,却只换来她的置疑。

应霜无声,只有泪水顺着脸颊滑下。

“你觉得是我无能,找不到师父,所以,你才设下此局,将消息泄露,引萧无珩前来,引元还插手,让越来越多的人掺和进灵海秘境,是吗?”严逊bi问她,双目渐渐赤红。

“不是,不是你无能,只是我希望找的人多一点,修为qiáng大一点,这样找到的机会才更大……”应霜抹gān泪,转身背对着他开口。那双眼眸,让她不忍多看。

“你难道不记得师父临走时jiāo代的话了,绝不允许泄露灵海之事,更不许让人知道赤秀宫与此事有关,你难道不明白,泄露任何一点,对赤秀宫,对你,都是灭顶之灾?”

顾行知听得眉头紧拢——灵海之事宗主早有jiāo代,这是此行第一要务,找元还除了为白韵之事外,也要探听关于灵海之事,不想竟然……

他正思忖着,衣袖忽被人轻轻一扯,他下意识看向季遥歌,她近在咫尺,只是动唇。

筑基期的修士还不会传音入神,她也不敢出声,只能以唇语对话,不过,顾行知应该看得懂才是。

两片淡粉的唇瓣动了动。

帮我个忙。——她说。

第45章 吃瘪

斗篷下的空间bi仄,两人都无法动弹,僵硬着身体挨在一处,季遥歌把兜帽往后薅了薅,露出光洁的额头,仰着脸动唇。顾行知读唇的过程中,难免要注意到她的唇——挺小巧的唇,下唇比上唇厚些,微微撅起,配合她仰着脸的表情,是带着撒娇的祈求。

那不是她的意思,却也不是他的错觉,像种与生俱来的无意而为的小风情,比如蛇姬钩陈。

“什么忙?”顾行知的声响在她元神中。

你的修为和严逊比,谁qiáng谁弱?——她不答反问,唇动得颇快。

顾行知依旧跟得上她的速度:很多年前,他初上渺踪峰时,白韵被法阵囚禁在坐拜圣塔隔绝于世,那里不见日夜jiāo替,没有时间,也没有声音,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学会了用唇语jiāo谈。这种无声的沟通,曾经持续十年。

“伯仲之间。你问这个做什么?”顾行知被迫把目光停在她脸上。

季遥歌一心二用,一边听应霜与严逊的争吵,一边和顾行知jiāo谈。那边应霜与严逊的争吵似乎到了尾声——

“那些能来此争夺灵海的人,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可你这做法,等于是将赤秀宫,将整个啼鱼州陷入万劫不复。应霜,我知道你想找到师父,可是……赤秀宫是师父与你的心血,纵然这些年已渐渐没落,但你真的忍心看着你们的心血结晶就此毁于一旦?”

应霜怔怔看着前方,只留给严逊一个背影。

“严逊,你不知道……我真的太想他了,想到每日每夜都要靠着幻香才能平静。我也以为只要时间够久我就能遗忘,可是一千年了,我忘不掉!他要我等他,他说一定会回来,他说还有很多理想未完成,除了修仙,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她总想起他说过的话,不是山盟海誓,不是甜言蜜语,是琐碎的修仙日子里稀松平常的对话,他的抱负,她的志向……

“我也不想这么永无止境地等下去,我需要结果,不论是生是死,总能让我真正解脱。”如果她今天是个凡人,那么人生匆匆百年已终,可她是个修士,寿元绵长,这等待的尽头在哪里,她也不知道。

他只是失踪……这是总叫人怀着一丝希望的结局,换来永远休止的等待和猜测。

应霜不再落泪,平静地述说。

“严逊,别再同我说那些话,回你该回的地方去,我们……别再相见。”、

“应霜!”严逊胸中大恸,似火焚一般,他情不自禁出手拉她。

纤瘦的人影一晃,应霜已纵身掠去,只留下个背景。

严逊的手落空,呆立坡上,怔怔看着自己的手。

斗篷之下,季遥歌动动嘴皮——帮我吸引他的注意力,找个机会让我窥心。

“窥心?”顾行知自动换了个浅显的解释,“你想以媚术诱他说出秘密?”

季遥歌盯紧严逊——那么粗显的功法,我不用。我的窥心术可以看到到他的记忆,记忆最难说谎。你别问那么多了,快点!

严逊似乎身上有伤,又受了这番刺激,站了片刻忽吐了口血出来,苍白的脸被血污染得愈发白,他抹了抹,打算离开。季遥歌有预感,灵海之事,严逊就是突破口,正好身边有个顾行知,她必须抓紧这个机会。

顾行知却还不肯和她合作,季遥歌一急——你不是要找狮公岭那人?我有办法联系上他,你帮我这个忙,我给你安排机会。

“……”顾行知眉一拧,“你刚才骗我?”

季遥歌瞪他:骗他怎么了?没人规定她非要说真话呀。

理直气壮的眼神让顾行知顿时想不出指责的话来,即使心里给气得暗骂,妖女果然妖女,行事乖张,满嘴胡言,到底没有说出口。

快点。他要走了!——季遥歌用力一扯他的衣袖,神情严肃地催促道。

顾行知狠狠瞪她一眼,四平八稳的冰冷出现第二种表情:“拿着躲好,见机行事。”他将隐匿形踪的斗篷往她手中一塞,人化作道残影疾速掠出。

严逊嗽了两声将嘴里血沫吐尽,正在离开,忽觉四周气息有变,目光顿沉,苍白的容颜上杀气暗露:“何方朋友,藏头露尾,不妨现身一见!”他说着话,手中却化出一把骨剑朝四周扫去,坡上闪起片白光,顾行知的身影在其中显露,他的身形很快,严逊只能瞧见道残影绕着自己疾速游走,也看不清是谁。

季遥歌仍躲在斗篷下,注视着二人的斗法,顾行知并没真正出手,只是把严逊往石岩这边bi,两人很快就靠近石岩,她看了片刻,忽将顾行知的斗篷罩在了自己的斗篷之外——哗,海làng声响起,一片白làng似屏障般挡在严逊身前,严逊的骨剑划过,将这片白làng震成碎沫,白làng之后,只有一双眼眸,像是长在山石之上,正静静,静静地看着他。

严逊在那对瞳孔里看到了过去。

师父——师娘——这里好美,比炽婴谷美多了,我不想再回去,可以让我留在这里吗?

这里的花很香,晚霞明媚,鸟儿会唱歌,就算每一次灵y之瘾发作的时候那样痛苦,他也甘之如饴——师娘会紧紧抱着他,会给他唱万华的小曲,会用温柔的手贴着他的脸,那是比任何灵药都管用的安慰。师父给他寻遍灵药,给他灌输灵气,在他痛不欲生的时候告诉他,他是他万岩从炽婴谷救回来的唯一族人,所以他们都不能死……

可是,他却爱上师娘,爱上那段痛苦岁月里的唯一温柔。他对不起师父,可他无法控制……

窥探一个结丹修士的内心与记忆,这需要季遥歌元神极大的凝聚,幸而严逊身上有伤,又被顾行知吸引了注意力,才给她可趁之机——她看到幼年的严逊奔跑在shou骨遍地的荒野,那里没有日月星辰的jiāo替;看到他成长于花木暖人的啼鱼州,那里有应霜和万岩的陪伴;看到他成年后的痛苦,来自身体的病痛,来自心灵的挣扎;她还看到……

看到一千年前,应霜撕心裂肺的痛哭,和消失在山峦间的背影。

“啊——”严逊很快意识到自己中了极其高深的媚惑之术,嘶吼着从那双瞳眸带来的漩涡里醒来。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于回忆而言不过瞬间,却足够闪过无数过往,足够让人窥探到许多。

他怒极,杀气大炽,手中骨剑朝那双眼刺去。季遥歌没料到他这么快就脱离她的慑魂之术,这一剑刺来之速快得让她避无可避。“走。”耳边一声低喝,顾行知已拉着她的手飞起。避过一劫的季遥歌后背生出冷汗,她随他飞起,身后的严逊紧追不舍。若逃不掉,顾行知难免要与他正面对乱,而她也没办法再隐藏身份——略作思忖后,她忽然张开双臂趴到顾行知背上,双手拽着斗篷紧紧圈住他的脖子,把他整个人都裹到斗篷里,头也低到他颈间,脸几乎要贴上他的侧颊,这样一来,宽大的兜帽才能将他的头拢住,让两个人都彻底隐藏在这件斗篷里。

正人君子的观念被媚门妖女颠覆,顾行知彻底震惊了,季遥歌催促他:“你傻啊,还不跑!”声音就响在他耳畔,温热的气息拂面而过,绵软的身体贴着背——五百年,他都没和哪个女人如此亲密过,白韵与他之间克制守礼,哪怕她碎丹后性情略有变化,除了偶尔的轻拥外,亦无出格的举动。

身后的严逊却只知眼前突然失去顾行知的身影,连气息都一并消失,他恐今夜与应霜之事叫人偷听了去,杀心大起,知道二人有隐匿形踪的法宝,他祭出件黝黑法宝,以最快的速度释放。一瞬间,整个山坡气场顿变,肃杀幽寒,桀桀怪笑四涌,仿佛百鬼齐出,朝着二人消失的方向无差别大范围攻去。

季遥歌回头,只看到一片黑雾朝他们涌来,也不清楚这是何法术,只觉得背心发冷。顾行知却已感受到可怕的力量,他再顾不上纠结和季遥歌的这点亲近,周身浮现出一层海làng,越聚越大,越来越汹涌——

哗!

黑雾撞上海làng,溅起满天水珠,整片燕尾坡纷纷扬扬下起雨来。严逊朝黑雾消散的方向疾奔了几步,骨剑凌空挥了两下,眉头凝上怒意。

人还是逃走了。

————

咳。

季遥歌趴在顾行知背上,头软绵绵垂下,唇瓣有血丝溢出。

仅管顾行知已经抵御下严逊的法术,但两股力量撞在一起时,仍旧震伤修为还不够的季遥歌,她实际上是以自己的后背,替顾行知挡下了这股力量。

顾行知确认摆脱严逊后,挑了处隐蔽的山崖落下。天已擦亮,山林笼在灰蒙蒙的光线里,顾行知将季遥歌靠着山壁放下,季遥歌扶着山壁站好,用力嗽了两声,一转眼看见顾行知已经离自己四五步远,那避之唯恐不及的迂腐模样,让她不小心笑出声来。声音越笑越大,越来越没顾忌,在清晨静谧的空气像串跳动的玉珠。

“别笑了!”顾行知被她笑得面皮薄红,有些窘迫恼怒——是种被人窥破心事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偏偏她对他的怒火毫不在意,一边笑一边把他的斗篷解下丢还给他,自己仍扶着墙,歪着头笑,眼眸斜眯,媚眼如丝的味道,笑得有些挑衅,也有些逗引,又是一身的火红,看着便带几分肆意而行的妖邪媚惑。

“你在严逊那里探出什么消息?”顾行知板着脸,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她。

“我没答应要把探到的消息告诉你。”季遥歌暗暗运气修复化解被震伤的经脉,脸上仍挂着笑。她有种逗弄老实人的快/感,她以前不会这样对他的,但现在……她好像朝着一个连她自己都陌生的方向撒欢而去,拉不回来。

顾行知对上她,那怒火像秀才遇到兵的憋屈,没有道理可讲,她和他认识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和白韵的差别就更大了,他束手无策。

“季遥歌!”他只能叫她的名字,恨得牙痒。

季遥歌斜睨他:“你想知道也行,只要你告诉我你和三宗弟子来此的目的,万仞山打算在啼鱼州做什么,是不是也在打灵海的主意?你告诉我,我就和你jiāo换。”

顾行知渐渐冷静,眼眸里呈现的那丝鲜活的怒火被疏冷取代:“应霜将消息传回鬼域引来萧无珩,这等同于你们赤秀宫与鬼域勾结,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你可知赤秀宫会有什么下场?”

“你威胁我?”季遥歌直起身来,“这是我们赤秀宫的事,与你无关。”

说白了,那是应霜的选择,她在做这件事时就应该料到有什么后果,但仍旧一意孤行,作为普通弟子的季遥歌,自然不会替她承担这分责任。

受损的经脉被真气贯通,她觉得痛苦减轻许多,才踱到顾行知身边,将指间夹的一方符纸扔给他:“答应你的事,我会尽力安排,说服那位前辈见你,不过需要点时间,有消息了我会以符传音给你。”

“要多长时间?”顾行知问道。

“五天左右。”

“空口无凭,我如何信你?”

“除了信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季遥歌转头,微笑着将自己的双手握拳递出,“要不……你把我绑了带走?”

“……”顾行知觉得她无赖得让人恼火。

“不绑?那我走了。等我消息。”季遥歌收回手,迈步。

“五天内若没消息,我会去找你。”顾行知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季遥歌挥挥手:“再会,顾道友。”

火红的身影一跃,人便消失在崖顶。

————

风声呼啸而过,季遥歌边飞边将兜帽拢紧,目光直视前方。

没想到这趟赴约竟有意外收获——灵海的秘密曝露得越来越多,但她还是疏忽了,从应霜故意将任仲平jiāo给啼鱼山主时,她就该有所警觉,这是场蓄谋已久的计划。不过现在再想这些已经无用,如今从严逊的记忆里,她已经可以确定,她师公万岩与严逊都是鬼域炽婴族人,当初是带着打开灵海入口的法器逃到啼鱼州,在这里寻找灵海的入口。大约一千年前,灵海禁阵开启的时候,万岩不知为何失踪,生死不明,而他的失踪极可能与灵海有关,以至应霜和严逊暗中找了这么多年,却又不敢对外声张。

这些前因后果还算容易联系,而季遥歌现在最在意的,是她在严逊记忆里看到的最后那个画面——

应霜痛哭,而万岩消失的场景。

那个画面,莫名的有些眼熟,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回到赤秀宫时,她立刻遁入自己dong府,将腰间玉管打开一倒。

“高八斗,快出来,我有事和你商量。”

蠹虫懒洋洋地飞出来,没有好脸色——商量个屁!这么些年,但凡她找他,准没好事。

第46章 赐宝

不管高八斗给她什么有脸色,只要他不化作人形,蠹虫那张脸永远只是两只小黑眼朝天瞪的模样,季遥歌分辨不出好坏。

“有桩好事,想与高兄分享。”季遥歌趴到桌上,笑眯眯地盯着高八斗。

一百九十八年吃吃睡睡,这只蠹虫好像长胖了,背上的甲壳纹路越□□亮,她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岂料指腹才触上他的背,这蠹虫就炸地飞到半空,平时隐藏不见的嘴巴张口就咬——季遥歌猛地缩回手。

“你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高八斗虎躯一振,警告地看着她。

季遥歌对他的恶劣态度不以为意,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将受伤时翻涌的血腥味压下,才道:“高兄,我不小心知道了一个关于灵海秘境的大秘密,此秘境中埋有无数上古密宝,其中不乏各色藏书,现在呢……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

高八斗触须高高翘起,虫身飞在半空,居高临下。都一百九十八年……不,过了冬天,已经一百九十九年,差一年满两百年,她的开场白永远没变过。

先画饼,再利诱。

这么些年,大大小小的饼她画过不少,有的实现了,有些还在实现的过程中,但不管如何,高八斗就吃这套,而季遥歌深谙他的脾气。

听到灵海这两字,高八斗的触须就微颤了两下——作为一只三千年的老蠹,他不可能不知道灵海是什么。但该有的姿态还是要有,他声音高且冷:“哦?那与我何gān?”

季遥歌见他那六根尾针已然张开,便料到他动心了,语气装得再无谓,也敌不过这个让心思无所遁形的小动作。

“上古的藏书,很多都是孤本,你可能看都没看过……不想去看看?”她托着腮问他。

他尾巴张得更开些,像孔雀开屏似的。

“怎么去?”高八斗脱口,话一出去他就暗气,坏了,又被她给套进去。

“打开秘境入口的法器可能在应霜夫人手里,你潜进她dong府探探虚实。那么qiáng大的禁阵,法器必定不俗,如果真在她那里,应该会有破绽。”

她的话没完,高八斗就嚷了起来:“什么?你让老夫去潜到一个女人的闺房里?你这像话吗?成何体统!”

“……”季遥歌没想到高八斗还是只在乎体统的虫,可能是书读太多了,“你只是只雄虫……”

“雄虫怎么了?雄虫难道没有尊严?更何况……”他虫身一转,化成少年坐到季遥歌对面,眉毛倒坚,“老夫还能化成男人。你们这可是媚门,应霜是媚门头目,她的dong府那就是盘丝dong,狐狸窟,你让老夫进去,那老夫万一着了道,岂不是……”

后面四个字没出口,季遥歌心领神会——晚节不保。

“不入虎xué焉得虎子。高兄,高前辈,高老,您有三千年道行,又能藏匿气息形踪,只有你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得潜入她的dong府,这事还就得您来。再说您道行这么高,应霜夫人的媚术肯定对您不奏效,至于别的,那不是情况特殊嘛……”劝了几句,他还是爱搭不理的模样,季遥歌烦了,手一伸,捏着他的耳朵,“高八斗,少倚老卖老,去不去一句话,不去的话咱们一拍两散!你回你的藏玲阁去!我找我的灵海秘境。”

“放手!”高八斗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拍她的手——这几年他也习惯了跟着季遥歌,不用费多少力气她也会隔段时间自觉送书过来,还能在外头走走看看,懒的时候就窝在她的玉管里睡觉,这日子过得比从前在藏玲阁里挨饿孤单的苦日子要qiáng,要他再回藏玲阁那是不可能了。

“行了行了,我答应你,你放手,先放手!”高八斗歪着脑袋跳起来,耳朵已经通红一片。

季遥歌这才松手,叨了句:“敬酒不喝喝罚酒。”

高八斗耸拉着耳朵,挫败非常——很早以前他就没办法在她面前摆架子了,谁叫他空有境界没有修为,但凡他有姓元那小子一半本事,季遥歌都不敢这么对他。

柿子尽挑软的捏。

季遥歌目的达成,含笑安慰了他几句,才把关于灵境的事详细地说予他听,可才商量到一半,dong府外就传来传召的声音。

“季师姐,夫人召见。”

————

来传召的师弟并不知具体何事,一路上季遥歌都在猜测,也不知是否因为严逊将昨晚的事告诉了应霜,引来应霜的怀疑。不这时机倒来得刚刚好,她正愁要如何把高八斗放进应霜的居安殿。

及至居安殿,她才发现不止是自己被传召,同来的还有月宵、夜珑、白砚并其他三个在赤秀宫地位与修为都颇高且呆的时间极长的同门。七个人在居安殿外碰了头,都有些诧异,不知应霜突然召见他们几人有何事。

在居安殿服侍的小修士也不知道,只将殿门打开,恭恭敬敬地请七人进去。应霜坐在主殿的玉榻上,穿着条家常的裙子,正摆弄着手里的一盏玉露,半垂的眉眼敛去无数心事。听到动静,她抬头看到进来的几个人,微微一笑,露出几抹怀念的神色,目光逐一扫过他们。

待七人行过礼,应霜才开口,声音温柔:“你们都是咱们赤秀宫的老人了,也是众弟子里修为最出众的,今日将你们召集至此,乃因为师有件重要的事要jiāo托给你们。”

“师父,有事只管吩咐,我与几位师弟师妹必定竭尽全力办妥。”夜珑垂手正色道。

应霜摆摆手,道:“我的修为将至金丹圆满,打算全力冲元婴期,恐怕需要闭关一段不短的时日。在我闭关这段时间内,由夜珑暂代掌门之职,其余几位需全力辅佐夜珑,赤秀宫就jiāo托给你们了。”

事出突然,众人皆惊,不过应霜的境界摆在那儿,也确实bi近结婴,再者论,能往前一步也是件喜事,是以虽然惊讶,但众人仍旧低头应是,只有夜珑蹙紧了眉,道了声:“师父……”约是觉得不妥,想要劝她再斟酌考虑,却被她制止。

“夜珑,这些年你为山门做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在门内的声望也无人可比,这个位置你当之无愧,不必推托。山门虽小,不过寥寥数十人,但我知你们同门情深,素来同气连枝,患难与共,做为一门之主,我很欣慰,只是愧对你们,这些年来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曾将山门发扬光大。”应霜说话间掌中擎起一方巴掌大小的玉令,令上雕着怒放的牡丹并一个“秀”字,她轻轻震手,玉令便缓缓浮到夜珑身前。

“师父,师门之事弟子本就责无旁贷,这枚赤秀令弟子不能收,还望师父收回。”夜珑抱拳长揖。

见到赤秀令,七人惊色更重。赤秀令为掌门信物,见此令者如见掌门,应霜连此物都要jiāo给夜珑,足见此事之慎重,断不只是为了她闭关作伏笔。

季遥歌本站在众人最后,正悄悄打开玉管把高八斗一掌拍出去,双眼盯着高八斗那一星亮光隐入内室,闻得此言不禁抬头看应霜。应霜突然闭关并如此慎重地jiāo托赤秀宫,显然是为即将到来的汹涌风波作打算,昨日严逊的斥责怕是敲在她的心头。

应霜笑笑,似对夜珑的话极是安慰,目光却有些失神,片刻才道:“给了你你便收下吧。我自有我的打算,这次我闭关结婴有些凶险,若是遭遇不测,赤秀宫便由你正式接任掌门一职……”

“师父!”还没闭关就先作此不详之语,底下的七人纷纷开口,却都被应霜打断。

应霜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这赤秀令你拿着,也算是名正言顺。如若来日遭逢山门大劫,夜珑,你有权代我开启双霞离光阵,带诸位同门离开啼鱼州,另谋生路。”

“师父,可是发生了什么难事?”月宵此时再忍不住,顾不得许多,脱口急道。

双霞离光阵那是万岩在世之时布下的一处传送法阵,启动后可将阵中之人传送至蹄鱼州外,是应霜及整个赤秀宫的保命后招,上一次元还与萧无珩的大战都没能让应霜将此阵开启,这次……

“未雨绸缪罢了。”应霜起身,从座上走下,袖摆一扭,几件法宝浮现在她身前,五色光芒jiāo错闪过,灵气氤氲而散,竟皆是中品灵宝。

“你们与我师徒同门一场,我没什么能传给你们的,这几件法宝,留给你们防身吧。”她拈起一只金色小槌,连着那枚悬于半空的赤秀令一并jiāo到夜珑手里,慈爱温和地拉着她的手,“拿着吧,这么多弟子里,你最懂事,也最稳重,最早独挡一面,以后好好修行。”

分明不是生死离别,夜珑却是眼眶微红,不自在地撇开脸,将那两样东西握紧。

给月宵的是根虚天绫,应霜抚着她的脸:“从小就爱漂亮,爱跳舞,这长绫最适合你。”月宵被她说得直抽泣,哽咽地喊“师父”,应霜却已走向下一人。

她挨个送过去,每人都说几句话,七件法宝转眼只剩最后两件,季遥歌与白砚站在最后。

“你们两个……”应霜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流连,“最出我意料的就是你们。遥歌,你是我在人间战场上捡到的孤儿,带回赤秀宫时才七、八岁吧?瘦瘦小小的,天赋奇差,修了十多年仍旧无所进展,心思藏得也深,我本想就让你在赤秀宫呆到寿终,帮不了你修行,起码遮风蔽雨我还是能办到的,不想晃眼两百年……”

她看向白砚:“还有你,白砚。整个山门,你心眼最多,花言巧语的小东西,天姿平平,心思倒jg,没少缠着你师姐,撺掇着她替你盗药,要不是看你对她确有几分真心,我早将你逐出山门。”

季遥歌与白砚却相视一惊——两百年前的事,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想应霜竟都看在眼中。

“本以为你们是要结双修眷侣的,让他护你百年周全,我倒也放心,没想到你们竟都双双筑基,修为一日千里。”应霜又转回季遥歌,不无自豪,“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如今真是长大了,也能独挡一面了。”

季遥歌看着她套到自己腕间的一串金铃,心绪微妙。

她自小入万仞山,那是再正经不过的修仙大宗派,讲究的是清心寡欲,上至恩师下至同门,都鲜少有这样体贴温慰之语,这些话,只有应霜与她说过,像母女像师徒也像姐妹。这些年见应霜的次数虽不多,但应霜对她却总有照拂,从很多年前,她废骨难修之时起便是——那照拂看不见,从未摆在明面上,却没缺少过。

金铃闪过些微金芒,自动收作她手腕大小,服帖地戴在她白皙腕间。

“这是醉魂铃,可以扰乱对手心神,是慑魂之器,适合你。”应霜笑着道,又执起最后一件法宝递予白砚,“此为乱神鼓,与醉魂铃本是一对夫妻法宝,今日便分赠你二人,愿你们日后相互扶持。”她留恋地看着这对法宝,双手各按在二人肩头。

白砚攥着乱神鼓,只道:“多谢夫人。”目光却是悄然落在季遥歌身上。季遥歌却只垂着头道谢,没有回应。

“好了,都随我出去吧。”应霜的手一用力,将二人推开,她居中而出。

居安殿的大门敞开,殿外已站满赤秀宫所有弟子。

“即日起我将闭关修炼,宗门之事jiāo由夜珑全权负责,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你们的新任掌门!”应霜扬声。

温柔的声音旋绕全场,久未落下,众弟子发出一阵哗声,却被应霜按下。

“传我之令,打开藏玲阁,所有弟子均可入阁挑选一件武器,一件法宝,一瓶灵药,以作防身。”

此令一出,那哗声便再也按不下,如cháolàng般涌起,夹着喜悦。

只有季遥歌,神思恍惚,看着手腕上的醉魂铃,一点喜意都没有。

————

人群散去后,夜珑被应霜单独叫入居安殿另嘱要事,季遥歌便与白砚并肩走回白砚dong府。高八斗潜在居安殿里,一时半会也出不来,她留着也没用。

白砚dong里只剩下小木头人,元还今日一早就已动身离开双霞谷,去向不明,小木头人此番没跟他离开,其中原因季遥歌自是心知肚明的。

“白砚,你托仇野找的新dong府,可有眉目?”季遥歌问他。

“还没消息传来,怎么了?”白砚道。

“动作快点,一个月后,你必须离开双霞谷,别留在这。”季遥歌站在dong口看着天际云卷云舒,已嗅到山雨欲来之息。

————

初chun,万仞山的积雪正在渐渐消融,寒意不减严冬,肆nuè而来。

chun卷dong里只留着一盏青璃灯照明,百里晴坐在榻上,用力地挠着手背,属于白韵的姣好容颜咬牙瞪眼的扭曲,手背上已被挠出数道血痕,挡去白皙皮肤上长出的浅淡鳞纹。

这具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正暗自心惊地猜测着,外头忽然一阵风动,有缕墨影似烟般钻入,随着一声嘶哑的男人声音,那烟雾渐渐化作人影。百里晴飞快将衣袖捋下,遮去双手异常。

“少主。”

“你怎么亲自来了?有要紧的事?”百里晴蹙眉问道。

“正是。”人影垂下头,以一种古怪的语调道,“属下与二位长老已经查明,萧元珩在啼鱼州所寻之物,乃是灵海。”

百里晴嚼着“灵海”二字,霍然站起,满面沉肃:“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萧无珩现已二度抵至啼鱼州,并带来天枭宗三大护法,打算抢夺灵海。少主,绝对不能让这贼人抢到灵海!”

“我知道!”百里晴神情数变——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对鬼域而言,灵海意味着什么。若让萧无珩得到灵海,那整个鬼域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她将再无反手之力。

“少主,当初开启灵海入口的法器乃是被炽婴族人盗取,我们已经找到他的下落。一千多年前他逃到万华,隐藏在啼鱼州,建立媚门赤秀。如果我们要抢夺法器,可以从此入手。少主,要我派人过来吗?”

百里晴思忖片刻摇头:“来不及了。灵海之事肯定已被许多双眼睛盯着,我们宗门实力本就式微,抢不过他。”

“那难道眼睁睁看着萧无珩得到灵海?”那声音一扬,透出几分尖锐。

“绝不可能。容我想想。”百里晴在屋中踱步片刻,忽然在dong口处停下,“我有办法了,这件事jiāo给我,你回地阳吧,告诉几位长老,让他们不必担心。”

那人也不多问,道了声“是”便又倏尔退去。

一个时辰之后,chun卷dong的石门开启,百里晴踏出,仰头高望——

整个万仞山最高的无月楼,半隐于云雾中,似神仙宫阙,高不可攀,那里住着整个无相剑宗最qiáng大的人。

白韵的师尊,谢冷月。

第47章 冷月

无月楼凿于石壁,以山崖为楼,共七层,伴云海起卧。

百里晴自夺舍以来,还未登过无月楼。她害怕谢冷月窥破她的秘密,所以这两百年来,几乎不曾主动找过谢冷月,就像她从来不敢刻意接近顾行知——她知道即使自己扮得再像,也不可能和白韵一模一样,记忆与习惯总会让人起疑。

对顾行知,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她可以让他觉得自己因碎丹大劫而至性情改变,再加上一点小小的媚惑之术与两百年时间潜移默化的灌输,让他接受这微小却属于她自己的改变,但是谢冷月不行。

每次见到谢冷月,她就觉得在他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无月楼没有侍从,只有呼啸风声与比山下更冷的cháo意,百里晴境界落到筑基,只能裹紧衣裳避寒,这里的禁阵对她是开放的,她能随意踏入第七层——谢冷月共七个弟子,白韵是第七个,也是最受宠爱的一个,而她的六师兄,就是无相剑宗的宗主叶昭阑。

说起来,白韵的运气真是好到叫人嫉妒。不过她一死,这运气似乎也随之而去,百里晴占了这具肉身,修为上去不说,在万仞山的地位也一落千丈,现在恐怕已经没人记得她这个大师姐,她在白韵身上没能讨到一点好处,反而因此身陷困局,所幸因为自己是谢冷月的弟子,谢冷月没有明言,谁也不敢将她驱逐,她便仍是那个白韵,只不过谢冷月也没有给她更多关注,似乎已经放弃了她,任她自生自灭。

厚重的dong门无声无息地打开,百里晴从沉思中醒来,第七层的石室明亮宽敞,她能轻易看到里面雕在壁上的法座,与座上盘膝的男人,但她忽然有些怯步。

她怕谢冷月。

“既然来了,怎不进来?”含笑的声音四面八方响起,让人分不清是从哪里发出的。

那声音温润年轻,没有老态,和煦如chun曦——谢冷月已经修行了五千年,境界到化神后期,但他并无上修大能的架子,相反,他能轻易打动人心,让人感受如沐chun风的温柔,谪仙般的人,但百里晴仍旧打从心眼里害怕。

这可能是出自鬼域的人对危险与y戾所具备的天生的嗅觉。

“弟子白韵见过师尊。”她咬咬牙进屋,恭恭敬敬地行稽首大礼。

座上的人衣袖轻拂,轻而易举将她扶起:“不必多礼。韵儿很久没来看过为师了。”他说得有些感叹,语气中的宠溺不加掩饰,这让百里晴抬起了头,落进一双能迷惑人心的瞳眸里。

“弟子不孝。只是弟子修为停滞,难有寸进,有损师尊仙名,无颜来见师尊,让师尊担心了。”百里晴慌忙垂首,不自觉地挠了挠左臂,手背的刺痒似乎蔓延到手肘处了。

“傻孩子,师尊怎会怪你。”谢冷月轻轻一叹,“今日你来无月楼,可是遇到难事了?”

“禀师尊,弟子确实遇到一桩难事,此事事关重大,弟子不敢耽搁。”百里晴按下心底乱窜的不安,将刚刚从鬼域传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出。

谢冷月静静听完未予置评,只冷眼看着百里晴。那目光即使百里晴低着头也觉如芒刺在身,她不自觉焦灼起来,手上的痒更加难受,她加重力道隔着衣袖狠狠地抓,虽然心知这些小动作都会落进谢冷月眼里,但她忍不住。

一股冰凉的水气忽从座上弹出,倏尔钻入她衣袖内,将她衣袖捋起,露出手肘上数道被抓破的血痕与爬满手肘的鳞片。百里晴面色大变,惊慌失措地看着谢冷月,但手上的刺痒却因他弹出的那股水气而缓解下去。

“师尊……”

谢冷月长叹一声,不无惋惜:“你太让我失望了,既有能耐抢走这具肉身,却过不去区区一个碎丹的坎,你比韵儿差得太远了。”

他说得无奈遗憾,包含感情,可百里晴却听得心神俱骇,连话都接不下去,他的目光似无孔不入的剑,散发出可怕的杀气,这让她不由自主“扑通”跪下,扼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可知,你毁了我修炼近千年的器,我恨不能将你挫骨扬灰。”谢冷月平静地说着,语气中似乎仍就充满笑意,“但那无济于事,而我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你过来,坐下。”他招招手,百里晴木然上前,胆颤心惊地在他座前坐下,他的手抚向她的头,“孩子,你很害怕我?”

百里晴硬挤出一个字:“没……”

“你今天做得不错,你是鬼域的人?”他挑起她的下巴。

“是。”在他qiáng大的气势威压下,她无法再欺骗。

“乖。以后听我的话好吗?虽然你只是次品,但我也可以让你qiáng大,只要你能乖乖听话,要比韵儿更听话,好吗?”他见她惊骇地点下头,方捏起她的手,“韵儿的这具身体很好,不要抗拒。”目光从她肘上鳞片扫过,他露出些许痴迷,像打量一柄绝世神兵。

百里晴已心乱如麻,藏了两百年的秘密原来早已被人一眼窥破,而那人杀她犹如拈死一只蚂蚁,但他却一直没动手,直到今日。她不知道谢冷月要做什么,只有无尽的恐慌爬满心头——夺舍白韵的身体,可能是她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

谢冷月却拂动衣袖,座前立时亮起一片镜光,叶昭阑的身影出现其间。

“啼鱼州修士与鬼域暗中勾结,如今已是妖修遍布。除魔卫道,我三宗弟子责无旁贷。昭阑,传我之令,召集三宗所有长老与弟子,于啼鱼州百里外的萋芳谷汇合。”谢冷月摩挲起百里晴的头顶,冲着她微微一笑,“你带人速在啼鱼州外布阵,十二天杀,十二地杀,啼鱼州的修士,除我宗子弟外,尽除。”

刚才还说着绝不滥杀无辜之人,此刻却要置啼鱼州近千修士于死地,以期独占灵海。

百里晴低着头,双手jiāo握,勉qiáng克制住自己的颤抖。

————

元还走了三天,小木头人的情绪渐渐恢复——到底是独魂,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拉着白砚要他带着在双霞谷到处游玩。也不知出于何故,白砚总对她有种特别奇怪的亲切感,便都迁就着她,领着她四处玩耍。

季遥歌这两日忙着炼她的破霞剑,可屡炼屡败,火候掌握得总是不好,她有些心浮气躁。

第十次炼坏了一块赤铁,她挫败非常,储物袋里那块胭脂血她还不敢动,只敢拿普通赤铁练习,可火候总也掌握不好,现在天火火种已没剩多少,她只得暂时停止。

踱步走到桌前,她静下心来不去想炼剑之事,倒是又记起另一桩事。严逊的回忆里最后那个场景总是时不时在她脑中闪现,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人心如蚁咬,可越是用力去想自己曾在哪里看过,她就越是想不起来。

斟酌片刻,她取出笔墨纸砚,将那场景画出——三座青峦齐高,正中那座形如观音抱瓶,山脚下是片花海,开满浅橘的花,东西两侧俱是一片白茫……

她画得简单,不求形神兼备,只求形似。寥寥几笔勾完轮勒,还不及上色,dong外便钻入一缕金芒,她将笔一搁,把纸折掩,等看到来的是高八斗后,她才放下心来。

高八斗在居安殿呆了三天一直没有音信传回,到此时才现身。季遥歌也不催问,看着他化成人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她方推了盏清蜜予他。他仰头咕咚两声饮下,方抬起下巴看她,脸上写着——来问我呀,快求我说。

季遥歌好脾气地再给他续了杯清蜜,满足他的虚荣心,作出满脸的急切恳求:“不知高兄可探到什么消息,快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

高八斗神秘兮兮地凑近她,压低了声音:“这三日我已将居安殿探遍,终于让我发现……”

他顿了顿,季遥歌配合他,紧张道:“发现什么?”

“居安殿里……”他神情严肃地说了前半句,忽然咧嘴笑了,“没有你要找的东西!”

“……”季遥歌冷了脸。

高八斗却是心情大悦,看她被哽得说不出话就觉得报了上回的仇。季遥歌在心里骂了句“幼稚”,把清蜜夺回,懒懒问他:“到底什么情况?”

“就是没有你要找的东西呀。居安殿里虽有不少法宝,但品质都在上阶灵宝以下,灵气平平,不像是你要找的东西。”高八斗挑起眉,舔舔唇上的蜜——做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尝到甜甜的味道,他喜欢。

“都探遍了?”季遥歌不死心。

“废话。老夫出马,就是她掘地三尺设下密室,也没有我去不到的地方。”虫身的好处,不论上天还是入地,都来去自如。

“那她的储物袋呢?”季遥歌又问道。

“那我可不知道!储物袋我哪能探得进去,不过应霜身上也没有特别的灵气传出来,她独居殿内时也未取出过什么特别的法宝,据我估计,十有八/九也不在她身上。”高八斗伸手抢过清蜜,那杯盏已经见底,他犹不死心地伸舌舔舔杯底,漫不经心地咕哝道,“倒是她那里有幅画,灵元充沛,和你的《美女修成诀》有的一拼。”

书藉字画,都是蕴藏匠师心血之物,于高八斗而言,全是食物。

“画?那画不是法宝吗?”季遥歌纳闷道。

“感觉不出画上有什么神通。”高八斗舔完杯子扔下,看到桌上折起的素宣,伸手一挑,嘴里道:“你也作画?”季遥歌还没回答,他却又“咦”了声。

“你这画……怎么那么像居安殿里的那幅。”高八斗情不自禁站起。

季遥歌眼睛一亮:“那幅画在哪里?”

“不就在大殿之上,你们都见过的。”高八斗奇道。

季遥歌脑中灵光顿现——是了,居安殿里确实有幅画。

被应霜夫人堂而皇之地挂在大殿之上,每日焚香供奉的,万岩的画像,他们所有人都见过,但所有人都没留意的画——那幅画的背景,和她在严逊记忆里看到的,如出一辙。

难怪她一直觉得眼熟非常。

只是如此一来,倒不好办了,那画挂在大殿之上,难以盗取,而到底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东西,尚需确认。

想了想,季遥歌祭起张传音符,那是元还临别之时留予她的,她将此事详细说明后燃尽符纸,传予元还知晓,只等他回信。

第48章 归来(虫)

元还到第二天早上才给季遥歌回音,只说了一句话:“等我回来。”声音有些沙哑,透着疲倦。季遥歌不知他发生何事,也只问了句:“几时回来?”但他再无音信回传。应霜的dong府凭她的修为还无法不惊动他人地闯入,她只得暂且按下此事,将先前购置的空符并画符所用的丹砂等物取出,又将十块中品灵玉摆在桌旁。

那几乎是她现在所剩的所有身家——下品灵玉已全部换成中品灵玉,中品灵玉中所蕴藏的灵气更加浓厚jg纯,她打算用来炼符。

以她的境界,目前只能画出下阶符箓,若想再进一步,便要借助灵玉的灵气,而符箓种类的选择,也成了个难题,她画了两张替身符后就陷入犹豫——她非符修,脑中所记的符箓,只是万仞山的基础符箓,到了生死存亡的斗法中都没什么效果。

这时候高八斗的作用就出现了。阅遍万书的蠹虫,脑袋里装了许多杂爻的内容,比如符箓。

“错了,你的元神还不够集中,脑中还有杂念,重来!”难得逮到机会教训季遥歌的高八斗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她身边教她,清秀的脸庞板着,恨不能拿把戒尺在手里——活脱脱是个私塾夫子。

季遥歌就不懂了,这么个模样标致的少年,怎么就满身老人味?

他教她的是幻符,幻术的一种,能将绘符者所想之物投she在符箓上,施展时可制造出幻境迷惑对手。最高级的幻符,可以制造无限的虚幻空间,让对手迷失,还可以伪造现实存在的景象,窥探对手的心境,将这些植入幻境中,营造出与真实接近却幻境,bi出对方心魔,极不易破解,甚至能让人永久迷失。

季遥歌当然无法做到这一步,她练了又练,才终于在太阳落山前绘出一张差qiáng人意的幻符,手边的中品灵石却已耗空一半。

元神耗损过大,季遥歌无力再继,正要打座,储物袋中传音石震了震——白砚传了消息过来。

三宗弟子在双霞谷附近的山上鬼鬼祟祟,不知欲行何事。

————

两颗脑袋并到一起,埋在半人高的草丛里,窃窃私语。

“什么时候发现此事的?”季遥歌盯着散布在山林里的几个三宗弟子,压代声音问道。

“就这两日,我带小白在双霞谷游玩,已经撞见两次。初时我以为他们在此捕捉妖shou,后来发现不像。”白砚回道。

一颗头颅从二人中间钻出来:“嗯,有古怪!”

季遥歌和白砚对视一眼,同时把这颗头颅压了下去。小木头人被两人排挤在圈子外,气得撅嘴。

前方这批三宗弟子共七人,有季遥歌先前见过的凌槿、赵菁、周灵等人,也有她没见过的,各自拈了根细长银线,正在圈地,赵菁则远远站着,手中擎着一方罗盘似的物件,紧紧盯着众人动作。

“那是何物?”季遥歌没见过那东西。

“不知道。上回没见他们用过,这次才拿出来的,所以我才觉得奇怪。”白砚又靠近季遥歌一些,把最后那点缝隙距离缩短。

“我知道呀!你们为什么不问我?”小木头人又qiáng势钻入二人间那道缝隙,“那是探灵盘,我在元哥哥那里见到过。”在元还那里呆了两百年,即使独魂再傻,该有见识也还是有的。

“探灵盘是什么?”季遥歌问她。

白砚被挤到旁边,下巴“吧嗒”磕上小白的木头脑袋,换来小木头人一个回眸。

“探灵盘是用来探查地底灵源的法宝,银线乃是导灵丝。若是银线圈起的范围内有较qiáng灵源,探灵盘便会出现反应。”小木头人正儿八经地解释,大眼都亮了三分。

季遥歌沉默——显而易见,对方是在查探灵海位置。万仞山对灵海的企图心,已经不再掩饰。

“快看!”她正思忖着,耳畔却传来白砚声音。

白砚所示意的位置,有人刚巧从林中走出,与周灵几人遇个正着。也不知双方说了什么,竟争执起来,又是灵秀宗的人率先出手,将那人一掌击飞。说来也怪,那人飞的方向,偏巧朝着季遥歌三人,来势汹汹,避之不及,季遥歌索性跃出草丛,拎着那人后衣领将人救下。

那人一脸懵然,还没回神,落到地上呆呆站着,穿了身竹青的书生衣,头上戴着巾帽,手里拿着柄折扇,折扇半开,上书“清风明月”四字,只是在刚才的过招中扇骨被劈散,“明月”二字撕作两半,显得有些滑稽。

三宗弟子看到季遥歌,自是围拢过来,周灵对她是又惧又恨,见当日伤她那少年不在其间,稍稍放心,语气也蛮横起来:“怎么又是你们?果然是些邪门歪道,只会偷偷摸摸跟在我们后面。”

“喂,这是双霞谷,赤秀宫的地盘,我们都还没怪你在这里鬼鬼祟祟不知道做什么勾当,你倒恶人先告状了!怎么,又打算仗着自己是三宗弟子在这欺负人?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你们仗势欺人!”小木头人灵牙利齿地顶了回去,说完话马上又缩回季遥歌和白砚身后,冲着周灵做鬼脸,把周灵气得俏脸y沉。

“出了何事?”赵菁问向周灵。

这时那人已然回过神来,很快回道:“我要去赤秀宫,走到这里迷了路,所以找她问个路,谁知道刚说了两句话,她不肯告诉我如何去赤秀宫也就罢了,反倒骂起赤秀宫和我来,我气不过便同她理论了两句,她就出手了。”

“你胡扯!分明是你借问路之机轻薄于我……”周灵大怒。

那人被吓得脑袋一缩,学着小木头人那样躲到季遥歌身后:“这么凶神恶煞的女人,鬼才要轻薄她,道友救我!”

季遥歌只问他:“你是谁?到赤秀宫有何事?”

“在下肖丘,乃是天鬼门的人。门主命我送样东西给应霜夫人,在下这才来此。”肖丘说着将腰间刻着“鬼”字的令牌一举,证明自己的身份。

可能是被轻薄这个借口被周灵用了太多次,三宗其余诸人并无太大反应,赵菁更是朝季遥歌拱手:“季姑娘,想来这是一场误会。我三宗弟子试炼,只是在此寻觅一只青眼狐王,并非要与赤秀宫为难,更不是要闹事,惊扰了几位,还望海涵。”

“赵菁,不是误会!”周灵气急败坏,手里的剑“铮”地拔出,指着肖丘,“你胆敢颠倒黑白,看我不杀了你!”

“颠倒黑白的事,怕是只有周灵姑娘gān得出吧。”白砚冷道。

“周灵,退下!”赵菁喝止道。此番探查灵源,顾行知千叮万嘱,不可节外生枝,她自不能让周灵坏事。

“周师姐,你忘记顾师兄的话了?要是再任性妄为,就奏请叶宗主,到时候就算是你爹,怕也护不住你了。”凌槿“哼”了声,不客气地开口。

周灵脸已气到变形,闻言挥了两下剑,倒是身边的两个同门见势不妙,将她qiáng拉了下来。

“既是误会,解开就好。我不妨碍诸位试炼了,告辞!”季遥歌也拱了拱,不欲多作口舌之争,转身看了眼胆小怕事的肖丘,带着人离去。

凌槿瞧了片刻,忽然将手里的线梭塞给赵菁:“师姐,我去去就来。”

“小槿!”赵菁急喊两声,没能叫回她,只眼睁睁看她追着季遥歌走了。

————

季遥歌带着三人回赤秀宫,那肖丘跟在她身边,嘴色抹了蜜似的甜:“道友好生厉害,连那些三宗弟子都要对你客客气气,我瞧道友境界比我高出许多,要结丹了吧?天鬼门与赤秀宫向来jiāo好,咱们也算半个同门,我能不能喊你一声师姐?”

白砚不乐意了,本来嘛季遥歌只是他一个人的师姐,这几年随着修为jg进她地位水涨船高,“师姐”早就不是他一人专属,如今连外派的人也来分这块肉,他气得把人往外一推,骂道:“滚一边去,师姐也是你叫的?你来找我们夫人到底有何事?”

提到这话,肖丘又是一缩,正要开口,身后却突然传来甜甜的唤声:“季姐姐。”

几人停步,季遥歌见到凌槿满脸堆欢地飞奔而来。

“姑娘有事?”见到是她,季遥歌眼神放柔。

凌槿冲到她跟前,被她目光一望,忽又扭捏起来,咬着唇掐着嗓作出一水温柔乖巧状:“没事,就是想来谢谢姐姐上回出手帮忙。”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季遥歌淡道,看着凌槿心念一动,朝白砚道,“白砚,你带肖丘道友先回去见夫人吧,别误了正事。”

白砚与她jiāo换一个眼神,点头应下,要拉小木头人一起,谁知小木头人跑到季遥歌另一侧,摇着头道:“我不回。”白砚无法,见季遥歌没有阻止之意,便带着肖丘先回赤秀宫。小木头眼珠子滴溜一转,伸手亲热地挽住凌槿手臂,凌槿有些惊讶,不过见她天真可爱,难免心生欢喜,只听她说了句:“我是小白,你可以叫我白姐姐。”凌槿失笑:“你才多大?该是你叫我姐姐才对。”

小木头人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与她手挽手并肩跟着季遥歌。季遥歌刻意放慢脚步,漫不经心道:“凌姑娘,你们这是在山里找什么?”

凌槿想结jiāo季遥歌,正愁没话题与她攀谈,闻言忙道:“找青眼狐王呀,我们都跟踪那只狐王好多天了,它躲进你们双霞谷就没出来过。那狐狸真是狡猾,我们从啼鱼州东追到这里,还是没能抓到。”

从啼鱼州东追到双霞谷,已经贯穿整个啼鱼州。——这哪里为了一只青眼狐,怕是已经把啼鱼州搜个彻底。青眼狐只是借口,怕是连他们这些弟子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季遥歌也不拆穿,只是附和:“确实狡猾。”

“你们不是有顾行知大师兄带着,他那么厉害,怎么也抓不着青眼狐王?”小木头人狡黠地笑起。

“大师兄只负责带我们过来,不掺和我们的试炼,他有自己的要事要处理呢。”凌槿和小木头人聊了两句就熟起来,没有面对季遥歌时那样拘谨,“你怎么我师兄厉害?见过他?”

“自然见过!”小木头人夸起心上人不遗余力,“玉树临风,风采卓绝,翩翩君子……”

季遥歌撇开脸,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的情魂。

凌槿听得“噗呲”笑开:“你年纪小小,莫非对我师兄生了情愫?”因见小木头人年纪尚幼,她也只当一般小姑娘的迷恋,反正万仞山上多的是小师妹爱慕顾行知。小木头人大大方方地点头:“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凌槿见她直慡,不由更加喜欢,点完头又笑劝,“不过我劝你还是莫把心思放在我师兄身上。”

“为何?因为我们门户不相当吗?还是年纪?”小木头人打破砂锅问到底。

“都不是。”凌槿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因为师兄有心上人了。他和我们白韵师姐是一对儿,整个万仞山的人都知道,哪怕白师姐碎丹难修,他也不离不弃,可谓情深义重,旁人是拆不散的。”

小木头人一愣,季遥歌接下了话:“碎丹?”

“是啊。”提起这事,凌槿唏嘘非常,“师姐本是千年难遇的奇才,谁知两百年前遇劫碎丹,此后境界跌至筑基,再难寸进。数十年前,宗门赐下仙药,她本有机会凭此药结丹,可惜当年师兄又受了重伤,师姐便将那丹药喂给了师兄,平白失去了一个再结金丹的机会。如此深情,师兄断不会负她。本来他们早该完婚结为道侣,只是师姐迟迟不肯点头,师兄自然也无心她人,便两相蹉跎至今。”

小木头人失语——她不在的这两百年间,也许真如季遥歌所言,有太多的风雨她不曾参与,感情早被潜移默化地改变,唯一执着的,只有残魂而已。

“碎丹是件让人遗憾的事,贵派白师姐之名,我也有所耳闻,真是可惜。”季遥歌倒没感觉——那些旧事就像别人的故事,与她无关,她与凌槿聊天,只想从凌槿嘴里套话而已。

“我听说有人金丹破碎后,不止境界大跌,连性情也会改变,你师姐只跌了境界吗?”除了想知道三宗的目的,她还想知道百里晴的现状。

凌槿摇了摇头:“师姐没什么变化,还和从前一样温柔大方,只是没那么开朗了,她猝逢大难,从云端跌落,没有怨天尤人已属难得,果然是心志坚毅之人,我辈学习的目标。”

听得出来,她对白韵十分敬仰,并未因白韵境界跌落而有丝毫轻慢。

纵然百里晴夺去季遥歌的肉身,闻得此语,季遥歌也不禁要夸百里晴一句——碎丹近两百年未有寸进,她居然还能装得滴水不漏,不仅同门分不出,连顾行知也分不出,就不知道,她师尊看没看出。

若是看出来,倒是有趣。

三人边走边聊,说了一路,抵至赤秀宫门前时,凌槿忽然停步:“季姐姐,能和你说话我很开心。我明天就要离开双霞谷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姐姐保重。”

“明天就走?”季遥歌眉头微微一蹙——这么突然?

“嗯。早上师兄才宣布的,今日这青眼狐不管能不能抓到,我们明日一早都要动身。”凌槿羞涩地笑了笑,“能认识姐姐,我很高兴。”

“你的同门说我是妖女,你有什么可高兴的?”季遥歌被她的话逗笑。

她把头摇得像拨làng鼓:“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你是好人。”说罢她鼓足勇气朝前一扑,抱住季遥歌,季遥歌愣住,只听她说了声“姐姐再见”,接着便像蝴蝶般飞开,转身便跑远。

————

一路上,季遥歌与小木头人都保持缄默,没有jiāo谈。回到赤秀宫时,白砚已将肖丘带去居安殿,应霜未正式闭关,还能见得着。肖丘被夜珑带进去后,居安殿的殿门便紧闭不开,无人知道天鬼门找应霜是何事,自然也不知居安殿上惊骇的一幕。

天鬼门送给应霜的那口箱子已被打开,里面装着被血肉模糊的尸首,正是天鬼门的门主,应霜的老朋友朱几重。血腥气息蔓延全殿,应霜骇然站起,面色沉凝地盯着朱几重的尸首,夜珑已将弯刀抽出,抵上肖丘咽喉。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小人也是被bi的,是他们要小人前来送信……”肖丘吓得瑟瑟发抖,生怕刀锋割到喉咙。

“他们是谁?”应霜冷道。

“他们自称……天枭宗护法,小人也不知道真假,他们留小人这条命只是要小人带句话给夫人,这事真的跟小人无关啊!”

“快说,什么话!”夜珑将刀往里一送。

肖丘怕得不敢呼吸:“他,他,他们说,逍遥、灵墟、天鬼三门已灭,马上就轮到赤秀,若是夫人要保下赤秀,就拿出天枭宗要的东西来!”

应霜退了两步,跌坐到法座上:“什么东西?”

“小人不知道啊……他们没说,只说一天没找到,就杀一天人,直到找着为止。”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应霜的手抠进椅上石刻。

“昨晚的事。”

卷土重来的萧无珩,这一回再无手软。

————

季遥歌没回dong府,带着小木头人去了后山的洗剑池。洗剑池是赤秀宫专为弟子炼制法宝所开辟的场所,里面蓄了一池金水,可稍稍提升矿石融炼的成功率。

她准备再度尝试炼制破霞剑,为自己来日进入灵海增加保命筹码。小木头人便静静坐在一旁看她融炼矿石,脑袋里翻来覆去的却是凌槿那番话。

夜幕渐渐降临,四野陷于黑暗,只有季遥歌手中那枚铁石在天火之下颜色渐渐转淡。她咬紧牙,一手控制天火火候,一手控制铁石在火焰上方浮动,用尽全力保持火候,拳头大的铁石慢慢融凝成小块jg铁——马上就要成功了,只要这枚铁石能够成功融炼,她就能着手以胭脂血来尝试。

她盯紧火焰,不敢有丝毫分心,浑然不知时间流逝。

“啪……”一声细微裂响。

已凝成鸽卵大小的铁石忽然gui裂,细纹遍布,她一惊,马上收手,可还是来不及,那块铁石在半空中碎开,她仍旧失败了。

季遥歌沮丧地坐在洗剑池畔,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没掌握好。

蓦地,夜色里亮起一团橘红火光。

“融炼矿石最忌心急,越到后面越要放慢速度,像你那样的炼法,简直bào殄天物,趁早别làng费时间和材料。”

充满讥诮的声音响起,季遥歌眼一亮,飞快转头。果然,少年元还悄无声息地回来了,也不知在暗中看了她多久。

他右手擎着火焰,左手随意挑起地上石块,将其置于火焰之上,很快地,石块开始融凝变色,最后转为青色。他手一阖,那青石飞到季遥歌身前,她伸手接下。石块已融炼为薄薄一片,入手带着温热,质地温润——这随处可见的石块,竟被他炼成玉片。

季遥歌握紧玉片,道了句:“你总算回来了!”

第49章 夜教

星斗如棋,苍穹浩瀚,山野静得只剩虫鸣,一身火红的少女融在夜色里,似随时会蔓延的火苗,笑得灿烂明媚。

元还对她脸上显而易见的欣喜毫无反应,只瞥着她的手问:“在炼什么?”

“想修复一柄剑,元弟弟,你看……”季遥歌把她的破霞剑取出。元还是什么人?元还是整个万华出名的杂家,也是公认的炼器大家,隔行如隔山,她在这里抓破脑袋,也比不过人家随随便便一句指点。

元还皱了眉:“别给我看。”他不打算帮她。然而对方好像没听见他的声音,一柄剑横递了过来,是她那柄炼废的飞剑,由荒波金所铸,不过因殛火不纯,这剑被炼废,在剑身上留下很宽的电纹,看得出来,这剑应该是哪个炼器世家的新手弟子所炼,所以能毫无顾忌地làng费荒波金与殛火这两种稀缺材料。

季遥歌现下心思都在剑上,她见元还盯着剑看,便拉着他坐到池畔的石岩上,另一手又翻出胭脂血:“元弟弟,我以前曾听师门的炼器长老说……”

“师门?哪个师门?”元还问道,目光仍在剑上。

“万仞。”季遥歌对他的打断不以为意,继续说,“长老说,荒波金对雷灵有天生的溶解属性,所以才会因为殛火不纯而吸收过多雷灵,导致剑体不稳,无法发挥荒波金本该有的威力,那么反之,如果将荒波金当作介质,也许可以炼出一柄雷灵剑。”

要知道,雷乃天威,很少有器物能够引雷,更别提自然带雷电的武器了,若是能成功,这剑的价值,要远远大过一柄纯正荒波剑,但是……

元还看了眼她手里的胭脂血,扬起丝嘲笑:“你在做梦吗?道听途说的东西也想试?你自己几斤几两你不知道?”

季遥歌无视他的嘲讽,要知道,那些上了年纪专注于某一领域的大能者,多少都有怪脾气,她不在乎:“听我说完。如果是别的剑我当然不敢尝试,但我们眼前这剑,电纹如此宽大,证明其中蕴含的雷灵十分巨大,但这剑并没彻底报废,只是灵气丧失,我猜荒波金中添加了其他东西,用以保证剑体稳定。我只需用胭脂血将剑内雷灵分离引存于剑心处,既能保证剑身不断裂,又能保证雷灵完整。你觉得可行吗?”

她不是jg于炼器之道的人,也不懂自己说没说明白,能否让元还听懂。倒是元还听过后陷入沉思,片刻才张嘴吐了两个字:“剑中剑?”季遥歌不理解,却见他瞳眸聚星,想是好事。

“想法不错,可以一试。”他说着伸手轻弹剑身,又附耳聆听,低声道了句,“狗屎运。”

“什么?”季遥歌听到了。

“说你狗屎运。这剑中被人添加了陨星砂,能最大限度保证矿石硬度与稳定性,是炼器至宝。估计炼剑者和你想法相近,想引出雷灵,可惜失败了。哪家炼器弟子这么败家?拿着天才地宝胡来。”元还摇了摇头,指着剑身上的电纹道,“电纹处就是雷灵分散地,你若想分离引存雷灵,需要将融化的胭脂血滴注剑身中央,所以胭脂血的热度必须高于荒波金的耐受热度,这样才能融开荒波金,但火候又不能太过,否则胭脂血会被烧gān。天火是所有火种里热度变化范围最广的,能达到哪种热度取决于使用者对火的熟稔度,你刚才那程度,远远不够。”

他打个响指,指尖闪起一簇火苗,焰色橘红,很快转蓝,再转紫……共变了六种颜色,对火候的控制已经达到随心所欲的地步。季遥歌看得惊叹不已,自愧弗如。

“看到了吗?融炼胭脂血只需要蓝色的炽焰,但想要融开荒波金,火候需要掌握在蓝转紫之间,如果到了紫焰,那胭脂血耐不住。你想炼这柄剑,就要先炼火候掌握。”元还把玩着手上的火焰,慢慢地解释,年轻的脸庞认真而专注。

“我要如何练习?”季遥歌问他。

“很简单,熟悉每种不同的火焰带给你的感觉,慢慢领悟。”他说着张开手掌,轻轻握住季遥歌的右手。

季遥歌一怔,却见他眸色坦dàng,如一汪清泓,不见私心,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转到手上。被他握住的右手已随他的动作摊平,掌中一烫,有团火焰燃起。

“自己感受。”他在她掌下控制着火候,引她感受。火焰越烧越烈,热度越来越高,季遥歌“嘶”了声,下意识地朝掌中灌入灵气抵御,却被他喝止:“不许用灵气。你不能切肤感受,又谈何控制。所有炼器者,入门的第一步,都要先了解火。”季遥歌咬咬牙撤走灵气,纵然火焰离掌心有段距离,也并不大,但她还是尝到被灼烧的痛,也感受着热度攀升所带来的不同感觉……

很快,火焰转至紫色,她的承受力也到极限,火苗便“扑”地熄灭,元还阖上手掌,将她的手包入掌中,薄薄的冰霜从他掌中覆盖到她手上,钻心的灼痛被冰霜安抚,他问她:“感受到了吗?”季遥歌用力点头,眼里满是兴奋。

一颗脑袋忽然又从二人中间钻出,幽幽道:“你们半夜三更手握着手,在gān嘛?”被晾了很久小木头人目光狐疑地从元还扫到季遥歌,再落在两人似被冰霜冻结的手上……

“噼剥”细响,霜壳碎裂,元还收回手,神色自若,季遥歌解释了句:“元弟弟教我炼制剑器的火候秘诀。”可惜,没能清除小木头的狐疑,反让她更加狐疑:“元哥哥有这么好心?我才不信。”跟了元还两百年,他什么时候乐于助人过了?

元还撇开脸——明明是同个人,一个管他叫哥,一个管他叫弟,那到底是哥哥还是弟弟?心有点塞。

“自然是好的。”季遥歌心情大好。

外人皆道元还为人古怪难以相处,却是没摸准他的脾性:若是正儿八经地求他帮忙,十有八、九他是不加理会的,又或者提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要求吓退对方,但若直接将问题递到他面前邀他共同探讨,他反而会不由自主地思考,还会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经验传授。

这脾气,要说古怪,倒不如说单纯。在专业领域里浸y了三千多年,他对此有着源自赤忱的最直接反应。

元还一转头,见她眼波流转笑得狡黠,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不知不觉进了她的圈套,明明一开始说不要帮她的,可转头连火候的掌握都教上了……

季遥歌将盘坐的腿松开,垂到岩石下方,指尖燃起一簇火焰,一心二用,一边练习掌握火候,一边和他说话。天色已沉,更深露重,她的脸在跳动的火光中明明暗暗。小木头人坐到她的另一边倒下,把头倚到她腿上,两张脸似乎有了同样的神情,让人情不自禁猜测她原本是个怎样的人。

“找到灵海入口了吗?”私事说完,该说正事了。

提起这事,元还刚刚尚算温和的脸色立刻沉凝,眼中那缕亮光消散,被布条缠起一只眼的脸庞在火色下显得有些y郁。

“已经可以确定。不过那里灵气泄露得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恐怕等不到三个月,两个月内,此阵便会开启。我在那里遇到萧无珩的爪牙,他已布了法阵将那里严密监守起来。”元还道,现实情况比较棘手,让人头疼。

“他带了鬼域的人来万华?”

元还摇头:“不,跟他来万华的只有天枭宗的三个护法,境界都在元婴以上。他的那些爪牙,是你们啼鱼州七座山门中的三个门派。那三个门派已被屠尽,再被他以驭鬼术驱使,现在都成了他的爪牙。”

季遥歌一个分神,手被火焰烫到,她也顾不得,只急问:“哪三个门派?”

“逍遥、灵墟、天鬼。灵海的入口就在天鬼门附近。”

“何时发生的事?”

“应该从五天前开始的,但天枭宗隐而不宣,目前啼鱼州尚无人发现。”元还道。

天枭宗能做到隐而不宣,证明这三个门派的修士没留下一个活口。逍遥、灵墟、天鬼三门虽是啼鱼州七山门里最不起眼的三个门派,修士人数加起来也只近百人,但这样覆灭,却也实在叫人心寒胆颤。

季遥歌脸有些发白,她尚无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生死。看似平静的修仙界布满危机,qiáng者为尊的世界毫无道理可循,修士不止与天争,还要与人斗。她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样充满危机感,而唯一能抵御这种无孔不入的不安定感的途径,可能只有一条,那就是变qiáng。

只有qiáng到无人可伤到她,也许才能免于面临像蝼蚁般被人随意拈死的境地,免于被人利用以肉身为剑器的局面。

“你不必担心,我已传音沈庭,让他集结啼鱼州余下山门的修士,抵御被萧无珩控制的尸鬼。”元还难得安慰了一句。

季遥歌却忽然想起件事:“不对,今天天鬼门来了个弟子求见应霜夫人,他会不会……”

“应该不会。萧无珩只知法器藏在七座山门某一门派内,却无法确定是哪座门派,他此举也在试探七座山门,bi迫藏法器者jiāo出法器,他不会那么快痛下杀手。按你先前传音所言,法器应在赤秀宫无疑,那幅画卷有极大可能就是法器。”元还思忖道。

季遥歌早就将炼火之事丢开,表情凝重:“那我们要尽快将画偷来?否则应霜夫人极有可能以此与萧无珩jiāo易,换取进灵海的机会。”

一来萧无珩以赤秀宫要胁,赤秀宫虽有传送大阵双霞离光,但那个法阵久未启用,尚缺大量晶石补足灵气,夜珑近日正忙于此事,料来法阵短时间内无法启动,赤秀宫就是应霜夫人的软肋;二则应霜引来这些人,本来也是要从他们中挑选一人合作,否则单凭法器她也无法进入灵海。二因结合,应霜极有可能选择萧无珩。

“我不打算偷也不打算抢,我会亲自找应霜谈谈。萧无珩jiāo给我,他那些爪牙由沈庭对付,你无需操心这点,只需替我办一件事。”

不知不觉,元还主导了二人间的对话,他思虑得比季遥歌更加周全些。

“何事?”

“你去查查,你的前师尊,打算做什么?”元还独眸一眯,透出诡谲莫测的危险。

情势紧迫至此,三宗却毫无动静,他不相信以谢冷月的个性,会白白错过这么大块肥肉。此时还暗兵不动,谢冷月必有其他想法——比起萧无珩,毫无疑问,谢冷月是个更加可怕的对手。

没人比元还更清楚,修炼到他们这种境界,所谓天道正邪只是用来满足私欲、控制人心的愚民手段,而谢冷月就是个中高手,是非黑白于他而言并不重要,他只相信他所需要的那个黑白。

也不知道眼前这个曾经作为谢冷月嫡传弟子的女人,会不会沾染他的魔心。

“谢冷月吗?”她勾唇,言语中竟不再有半分尊敬,也不称其为师。

那笑容露出森白的牙,隐隐约约透出邪妄,野性,像逐渐qiáng大的幼shou。

“我知道了。”那笑一闪而过,快得像个错觉,她转眼已恢复如常,应下此事又道,“元弟弟,有件事也需你帮忙。”

“哦?”他从来不随便帮人。

“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季遥歌望向他,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当初为了哄顾行知帮我媚惑严逊,我答应安排你和他见面。”

“你这女人,拿我做人情?”元还凑近她,对上她清澈的瞳眸,几乎被她理所当然的话气笑。

“没办法,事态紧急,我只想得起你。况且怎么是我用你做人情?我们是合作关系,这事是我们的事,我去探听消息,你就出一点小力,并不过分。”季遥歌的歪理信手拈来,一副笑眯眯的和善模样,“见他你也不会少块肉,他要求的事,你若不喜,不答应便是,还可以借此探听万仞山的打算,一举两得。”

话被她说尽,听着合情合理,他应该点头,但他不乐意:“我不……”

“别拒绝我!”季遥歌双手合什,两眼星光闪动,“元弟弟,帮帮忙。”

“……”元还扭开脸,半晌冷硬道,“今日辰时。”

时间早已跨过子时,已是第二日破晓时分。二人一席对话,竟是不知不觉过了整夜。季遥歌依旧jg力充沛,她拍拍小木头人的脸,小木头人半梦半醒,喃喃着:“顾师兄……”

“嗯,你今天又能看到他了,高兴吗?”迷迷糊糊地,小木头人听到这话,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季遥歌已起身,准备给顾行知传音——五天时间已到,她信守承诺。

“季遥歌,如果有一天,进灵海与救你的同门,你只能选择一条,你是放弃寻宝的机会,还是放弃救人的机会?”元还却忽然开口,将刚才想问而没来得及出口的问题问完。

她又是一笑,想到另一个问题——如果《媚骨诀》以吞噬修士灵骨为途,那她是手执屠刀来满足自己私欲,还是放弃捷径徐徐图之?

这是个巨大诱惑。

她想了想,回答他:“为不为善我不确定,我只能肯定我绝不为恶。你的问题还未发生,我没有答案。”

善恶选择,那是她做人的底线。

第50章 “喜欢”

辰时,顾行知如约而至。

季遥歌站在赤秀宫外的滴水屏前等他,身边的小木头人拽紧她的衣袖,双眸紧紧盯着前方。飞剑停在半空,顾行知轻飘飘落下,剑在空中盘旋一周后自动回鞘,发出清脆的铮鸣。他着青衫,长发齐绾,簪着泛金的乌簪,步伐稳健地行来,客气抱拳:“季姑娘。”

二者隔着五、六步的距离,季遥歌尚未发话,小小的身影先一步窜出,将这距离缩短。

“顾大哥。”小木头人仰起脸,晶莹的眼眸笑如弯月,满溢的思念和期待,都化在这时隔两百年的一句招呼里。

顾行知对这透着熟稔的称呼却是一愣,他不认识这个穿粉裙、梳双辫的小姑娘,她看起来年纪很小且没有修为,像个孩子,一派天真热情,这让他稍稍放下戒心和成见,淡淡笑道:“小姑娘是……”

小木头人拽拽辫子,怔忪的目光流连在他脸上,季遥歌替她答了句:“她是元仙尊座下侍童,名为小白。”

顾行知颌首,看她的目光没有变化,只朝季遥歌道:“季姑娘果然信守承诺。现在可否带顾某去见元仙尊?”季遥歌点点头,朝着滴水屏dong做了个“请”的手势,顾行知迈步行去,可肩膀才越过小木头人,突然间一只小手伸来,不由分说地握住他的大手。

“顾行知!”小木头人的语调微扬,他的名字被她用一种略带嗔怒的语气喊出。

顾行知心房一颤,只觉得那声叫唤的语气异常熟悉,像极许多年前白韵和他吵嘴时的嗔怪。是的,他们也会吵架,在还没长大的时候,她也会像小姑娘一样发脾气,气急了也不骂人,只会连名带姓喊他,那是他就知道他需要哄一哄她了。后来,年岁渐增,她越发沉稳,再没使过性子,他连想哄都找不到机会,她就像墙上供的画像,端端正正,永远没有缺点,可他还是怀念曾经会笑会闹的她。

这念头不过瞬息转过,他错愕转头,只看到刚刚还含笑的眼蓄着哀伤——似乎要哭,但没有泪。她的手冰凉坚硬,不是人类能有的触感,他不知为何心软,抬手想要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忽然又觉不妥,便改为将手抽回,只以询问的眼神望向季遥歌,季遥歌站在屏dong的y影里,冷眼旁观,并无上前阻止的打算,漠然的眼似乎穿越了时光,遥遥望来。

有那么一瞬间,顾行知浮起荒谬的错觉——拉住自己的小姑娘像从前的白韵,冷眼旁观的季遥歌,是后来的白韵。这是个极端可笑的错觉,因为她们都不是白韵。

季遥歌没有解围打算,顾行知也莫名非常,小木头人的手垂落身侧,勉qiáng一笑:“我只是想提醒你,我家仙尊脾气古怪,你最好顺着他的意。”到口的话咽下,她随便想了个理由。

“多谢小白姑娘提醒。”顾行知道过谢,头也没回地走了。

小木头人站在原处,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屏dongy影里。

————

屏dong颇深,dong壁上往下滴水,“啪嗒”作响,声音清晰。最里是空旷的石dong,地面并不平整,被岩石分层,最高处的石岩外悬,约有。。尺高,一老者盘膝坐在岩上,一边眼睛蒙着眼罩,在y影里透着诡谲莫测的气息——这与元还在太初门的形象是相符的。浑厚的灵压充斥整个石dong,那是来自化神期的修士才能拥有的气场。

岩下有少年背靠着石壁双手环胸,一边眼睛也缠着布条,余下的眼眸冷冷打量着来人。顾行知听到季遥歌介绍:“这位是元仙尊的弟子,阿元道友。”

顾行知听周灵提过这少年,说他看着年纪小小,却手段毒辣、修为了得,如果是元还的弟子,倒也不奇怪。他朝少年拱手:“阿元道友,前段时日顾某的师妹对阁下多有得罪,顾某在此替师妹向阁下道歉,还望阁下海涵。”

少年勾唇“哼”了声,不予理会。顾行知礼数尽到,也不打算低声下气要他回应,便退开两步,朝着岩上老者长揖:“万仞山无相剑宗大弟子顾行知,拜见元师叔。”

岩上老者只从鼻子里“哼”了声算是回应,连眼皮都没抬,顾行知对他的古怪脾气早有准备,也不计较,仍道:“数百年前敝宗师祖曾亲往太初,与元师叔有过数面之情,回宗后常与众弟子提及元师叔,道师叔乃是万华杂家第一人,晚辈敬仰已久,不想今日竟有机缘得见师叔真颜,实乃弟子之幸。”

这话便带着恭维,被他不亢不卑说得倒像真的一样。座上老者却嗤笑出声:“不愧是谢老怪的徒子徒孙,都这么虚伪。”

陪在顾行之身边的季遥歌瞪了眼独眼少年——你骂的是哪个人?

少年挑眉——骂你怎样?有胆可以骂回来。

“看来元师叔对师祖有些误会,师祖他对师叔可是尊敬有加……”就算知道元还脾气古怪,这样毫不客气的嘲骂,也让顾行知心里不喜。

“行了。”老者不耐烦地打断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来谢老怪那套,老夫没功夫听你啰嗦。”

顾行知便看向季遥歌,季遥歌会意:“那我先出去了。”那一眼,是疏离,他不想有外人听去他们的对话。

语落,她离开得毫无犹豫,dong里只剩下老者与少年,少年对顾行知的暗示视而不行,老者也没有让少年离开的打算,因二人是师徒,顾行知便也不多qiáng求。

————

“你怎么出来了?”小木头人看到季遥歌,有些惊讶。

“你顾师兄不希望我留在里面听他们说话。”季遥歌坐到dong边,打个响指,指尖燃起簇火焰,她不放过任何修习的机会。

小木头人踱到她身边坐下:“他认不出我。我今天穿的是第一次从缈踪峰下来时,他给我准备的衣裳,可他没看出来。”

“你确定?”季遥歌瞥了小木头人一眼,她怎么没印象了。

“当然!师兄还夸说我穿这个颜色最好看,辫子都是他教我编的!”小木头人说着说着,在她的目光下又变得心虚,“好吧,颜色应该是对的,衣裳的样式我记不住了。”

“你自己都记不住的事,还指望他记得?”季遥歌凉凉道。

小木头人嘴硬:“就算记不住,至少也不能无动于衷,难道他就一点感觉不出,我是白韵呀!”

季遥歌再度扫了她几眼——童颜小矮个、平胸扁臀,别说顾行知,连她都不觉得小木头人有哪里像白韵的,她从前可是三宗闻名的大美人好吗?

“看什么看?”小木头人抱了胸,朝她怒目,“肯定是百里晴用妖法迷惑了她,她来自鬼域,必有非常手段。我说,你难道就不打算找百里晴算账?把那妖jg从顾师兄身边赶走?”

季遥歌回她个“你疯了吧”的眼神:“幸好你脱离我的魂魄了,要我为一个男人上万仞山找百里晴算账?我还有命活着回来?”

“那你不准备报夺舍之仇?”小木头人跳下石头,正面对着她。

平心而论,对于百里晴的背叛,季遥歌报仇的欲/望不是那么qiáng烈,并非因为她早有离开的打算,而是她的心境已经改变——不管是做为白韵,还是做为季遥歌,她的唯一目标就是修炼,在修炼到一个满意的境界时,她不会为了报仇而报仇,那不是一个修士该有的欲/望。

但是,被背叛的切肤之痛犹存,像场做了两百年的噩梦,恨是有的,若有合适的机会,她自也不会放过百里晴。

她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唯一的长处就是,她等得起。

————

屏dong内,老者低头看着顾行知送过来的,泛着柔和光芒、散发着幽香的次仙丹。

万华的丹药有很多种,最普遍的就是灵丹,有上中下三品之分,每一品又有jg杂之区别,中品的灵丹就已价值万金,上品灵丹就更加难求,至于仙丹,那是上界的东西,属于飞升以后的世界才能炼制的丹药,其价值可想而知,有价无市。而次仙丹,指的就是炼药大能者炼制出的,无限接近仙丹品级的丹药,在万华可是人人争抢的至宝。

能舍得次仙丹,谢冷月还真是下了重本。

顾行知站在下方不动声色观察“元还”。次仙丹只是诱饵,用来试探与萧无珩一役中“元还”所受之伤是否好转,也是示好的意思。虽不知谢冷月到底意欲何为,但他原来求见元还查问灵海的任务,已在前两天突然改为试探元还,看来宗主和师祖最忌惮的人始终是元还。

老者虽然面无表情,眼睛却紧紧盯着丹药,手也不自觉地摩挲木质药盒,语气似乎有所软化:“难为谢仙友还惦记老夫的伤。”连对谢冷月的称呼也一并改变,“你回去替我转告他,药我收了,他的意思我明白了。”

“是,元师叔。”顾行知低头领命。

“好了,你可以走了。”“元还”看着药,有些急切,开口赶人。

顾行知将老者迫不及待想要服食丹药却又无法直言的神情看在眼中,心中有了结果,看来十有八、九“元还”的伤势并未痊愈。

却不知,他所有的“不动声色”,全被少年瞧在眼中,只换来少年冷冽的勾唇。

“元师叔,晚辈另有一事相求。”顾行知将拳一抱,忽然跪地。

“还有什么事?”老者满脸不耐。

“回师叔,此乃私事,非关宗门。晚辈想求师叔赐碎丹重结之法。”顾行知直挺挺跪着求道。

“碎丹重结?”

“正是。晚辈有一同门两百年前遇险以至金丹破碎,境界跌落筑基,到现在尚无法重结,晚辈知道师叔见识广博,异术高超,定有办法帮助晚辈同门,求师叔垂怜。”

老者沉默片刻,方道:“此事倒是不难,不过你这么了解我,那更应该知道,老夫从来不白白出手的。”

“晚辈知道师叔的规矩,只求师叔明示,要怎样才能赐法。”

老者思忖道:“也罢,老夫尚缺一味炼器材料戌土灵根,你若能在一个月内替老夫寻来,老夫就帮你这个忙。”

戊土接天地混沌之气,中正固重,为厚土,本就是五行土灵中难求之物,又要灵根,那就至少是三千年以上的戊土,这样的灵根,早已成jg,别说得到,就是踪迹都难寻。

一个月内找到戌土灵根,这就是qiáng人所难,元还分明不愿出手。

顾行知握紧拳,上面老者摸着药盒赶人:“快走快走。”

他慢慢起身,行礼告辞,退出dong去。待dong口人影不见,元还才将手中无形灵线一扯,岩上坐的老者飞下,将药jiāo给他之后头手皆垂,竟是具真假难辨的傀儡械甲人。

————

“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从屏dong出来,顾行知难得没有向季遥歌和小木头人告辞,而是沉着脸径直离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心里有气,偏偏季遥歌和小木头人不言不语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他回头冷对二人。

小木头人小心翼翼地开口:“顾大哥,你生气了?是dong里的老坏蛋欺负你了?”

季遥歌望向小木头人——没遇上顾行知时,管人家叫元哥哥,现在就变成老坏蛋?不知元还听见会作何感想……

“小白姑娘,顾某没有生气。”顾行知按下脾气解释。小白这双眼总让他觉得奇怪,似曾相识的感觉,叫他没来由心软,那脾气自然而然消弥。

“顾道友,我听说三宗试练结束,都撤出啼鱼州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季遥歌缠到他左边,与小木头人一左一右夹着他开口。

说着,她不着痕迹看了眼屏dong,元还应该回赤秀宫了,她已经jiāo代过白砚,让他安排元还见应霜,而她则负责查探三宗之事,这是夜里商妥的,他们分头行事。

“季姑娘,这是顾某之事,不劳姑娘操心。”顾行知不吃她这套,召出飞剑跃上,正要御剑,却觉剑身发沉,他回头一看,却见一大一小两个人都坐在剑尾上。

“你们给我下去!”顾行知这回真是气坏,遇上个不按理出牌的妖女,简直难以理喻。

一大一小齐齐摇头,很坚定。

“你……”顾行知跳下剑,看着双腿dàng在半空的两个人面色发冷,“你们为何缠着我?”

小木头人眨了眨眼,在季遥歌思考合理借口时先一步开口:“因为我喜欢你啊。”

季遥歌琢磨了一下,这个理由真的非常合理——作为媚门妖女,缠着一个男人,那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是啊,我也喜欢你。”季遥歌也开了口。

被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喜欢”的顾行知震惊了,他再度被季遥歌刷新观念。

小木头人也震惊了——你不是没有情魂吗?怎么就“喜欢”了?是打算自己和自己抢男人?

第51章 默契

顾行知费了老大的劲,才把到嘴的那句“不知廉耻”给咽下去,保持着良好的修养没有当场发作,只是从耳朵到脖子的晕红,多少泄露了他恼羞成怒的心情。

在万仞山修炼五百多年,不是没遇过爱慕自己的女修,但都矜持含蓄,几曾如此大胆过,这让他想起那日被困赤秀宫中所遇之事,媚门的豪放作派委实让人厌恶。

那边一大一小却已吵开,小木头人怒:“你什么和我抢?”季遥歌无辜耸肩:“我为什么不能和你抢?”顾行知觉得再听下去,有可能莫名其妙就被她们瓜分完毕,便甩下袖子不发一语腾身飞起,连剑也不用。

才飞了一小段距离,顾行知就觉脚下不对,低头一看,脚踝处不知几时竟被系了根细软藤蔓,再一转头,就见那藤蔓另一端系在柄飞剑剑柄上,一大一小斜坐剑身,见他望来,二人不约而同齐齐挥手。

顾行知脸色更差了——他堂堂一个结丹修士,竟没能察觉她的小动作,果然是被气坏了。

却是不知,那藤蔓早在季遥歌说“喜欢”之时便已悄悄种下,她太了解他的作风了。

一怒之下,顾行知斩断藤蔓,那头传来“啊”的尖叫,小木头人直坠而下,掉到一半被凌空卷来的藤蔓卷了脚,叫季遥歌倒垂在半空拎着,一路飞过去。季遥歌已在他斩藤的瞬间闪现到顾行知身边,觑着他飞行的方向问道:“要去天鬼门?”

“滚开!”顾行知极其罕见地爆了粗口。他心里烦,也有些惊讶,按说筑基期的修士不可能跟上自己的速度,但季遥歌是个例外,她的修为不错。

季遥歌却是暗暗叫苦,她已经施了全力也只是勉qiáng跟上,可顾行知才用了五成功力,她的速度保持不了太久,渐渐缓下:“你慢点。”一句抱怨才出口,身边的男人就已经一步跃出,将她远远甩下。

顾行知料定她跟不上来,松口气,呼啸风声中却突然传来遥遥声音。

“天鬼门早被萧无珩占了,你赶去送死么?”

一句话叫他煞停步伐,转身却只有茫茫云雾,不见那一大一小身影,还有随风而至的哭喊:“啊——要摔死了,摔死了!”这是小木头的哭嚎。顾行知忍了忍脾气,剑指一掐,背上啸鹤剑铮地出鞘,如流星般掠过天际,冲入云霄。不过转眼,啸鹤剑就驼着两个人回来。季遥歌老神悠哉地坐着,小木头人惊魂未定地抱着她的腰,作为剑主的顾行知自不肯和她们去抢剑上那一亩三分地的位置,只能gān站在旁边,咬牙切齿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天鬼门被萧无珩占了,你现在过去是送死。”季遥歌dàng着腿开口,“顾道友,我知道你们肯定对灵海感兴趣,不如我们做个jiāo易?我只想进灵海讨点好处,碍不着你们什么事,你带着我,我把我知道的事告诉你?”

“太贪心对你没有好处!”顾行知直视前方,不去看她带着蛊惑的眼眸。

“那是我的事,也不劳顾道友操心?顾道友这是想去天鬼门查探?你们宗门的人不是已经撤出啼鱼州了?”唇被风chui得gān燥,季遥歌舔了舔,“看来三宗是另有安排了,不知这回派了多少人过来,能不能对付得了萧无珩?你告诉我你们有什么安排,我告诉你萧无珩的布属,如何?”

“你诡计多端,我为何要信你?赤秀宫本来就与鬼域多有来往,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和萧无珩勾结?”顾行知冷道。

“哦!原来你们真的另有安排!撤出啼鱼州是假的!”季遥歌恍然大悟。

“你!”不知不觉被她套了话去,顾行知气得伸指指向她。

季遥歌一把握住他的手指:“别你啊我啊的了,快落下去,已经到天鬼门地界,再进去就被萧无珩发现了。”

顾行知用力抽回手,身形忽下,啸鹤剑也骤然倾斜,直坠而降,小木头人没有修为,大起大落之下会被甩出,尖叫又起,却被季遥歌死死捂住了嘴。云雾从身畔疾速掠过,化作冷风,山峦草木渐渐展于眼前。

不过片刻,三人已经落到两座山峦相jiāo处。

————

天鬼山位于啼鱼州最西,由三座低矮的山峦组成,山势并不陡峭,不过这三座山峦却呈三角围起一隅盆谷。那盆谷常年覆雪,无一丝灵气,是绝灵之所在,万物不生,虫shou绝迹,是个极其罕见之地。

天鬼三山以甲乙丙为名,季遥歌与顾行知所降之崖,正在鬼甲与鬼丙相jiāo处的密林之外。二人站在崖上居高而望,整个天鬼山域此刻都被巨大法阵笼罩,天空y云秘布,云中透出猩红,无形的压迫感不需靠近就能轻而易举让人察觉。

“看来天鬼三山各一处阵眼,三点成阵,将此地围起。”季遥歌把刚才的不正经收敛起,指着鬼甲与鬼丙的山头正色道。这法阵传来的灵压巨大,想来威力非比寻常,难怪元还在传音石里传回的声音略显疲倦,想来他费了不少力气才潜进去。

顾行知心情有点沉重,眉宇压着一团郁色,他奉师门之命留在啼鱼州就是为了查探情势,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萧无珩为何要在天鬼山布下此阵?”

“我哪知道,你想知道,就自己进去看看。”季遥歌挑挑眉,并没将灵海入口之事告诉他。

顾行知正在思考,竟顺着她的话忖道:“是该进去探探,不过此阵很麻烦。”

“萧无珩的人也要进出,此阵必然不是全封,应该留有出入口亦或是进出法门,找到的话就能想办法混进去。”季遥歌回道。

顾行知颌首,神识放出,仔细探查天鬼三山地势,季遥歌也是一样。小木头人见二人皆满面正色,识相地闭上嘴,不再咋咋呼呼吵他们办正事。不多时,顾行知忽道:“乾天望西……”季遥歌顺接下句:“坤地向南……”

“生门位中。”就是正对着他们的这片树林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听到季遥歌的话,顾行知满面震色地转头看她——

能看破法阵的生门,是为一惊;与他能有如此默契,是为一震。他与白韵五百年所培养的默契,也不过如此,而她才和他认识了多久?

季遥歌却已掠下山崖:“过去看看。”

正好,她也想探探这里的情况,好为来日进灵海作准备。元还虽承诺过带她进灵海,但她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

————

法阵的生门,就是所留的出入口,按照推算,恰在两山之间的这片密林里。季遥歌这回却是召出自己的飞剑,拉着小木头上站上去,比顾行知更快飞到崖下,停在靠近密林的草丛中,果然遇到从里面出来的几个修士。

修士共六人,穿的是逍遥门的衣裳,举止与常人无异,只是目光呆滞,面色惨白,没有活人气息。季遥歌瞧不出他们怎么出来的,那法阵有障眼作用,从外头往里看,只能看到一片密林,这六人像是凭空出现般,排成一队循山而行。

“你要做什么?”顾行知看到季遥歌往小木头人手里塞了张符,小木头人便起身往外走,他忙低声喝止。

“我让小白去探探情况。那些人是被鬼域的驭鬼控尸术所操纵的死人,他们只对活物有感知,小白……”季遥歌低声解释,“她不是人。”

小木头人听到这声解释,回头冲顾行知甜甜一笑,就飞快地从草丛中窜出。顾行知与季遥歌藏于草丛中,只遥遥看着小木头人越来越接近那六个尸人,不由自主替小木头人捏了把汗。好在小木头人虽然闹腾,关键时候却还是能顶上用处,那六个尸人果然没能发现小白跟在后面,小白悄悄跃起,小小的身体像张符人般紧紧贴最后的尸人背上,一手揽着尸人脖颈,一手紧扣着张封尸符,朝那尸人脑门一按。尸人顿时“咚”地声僵硬倒地,而前五个尸人却宛若未闻。小白“嘿哟嘿哟”地小声嚷着,把沉重的尸人拖到草丛里。

顾行知看得无语,那边季遥歌已经在尸人身上摸起来。

“看,是不是这个?”她在尸人腰间拽下一面铜钱令,上面以血画了些古怪咒纹,她看不懂。

顾行知接过看了两眼,道:“应该是,试试吧。”语毕他看着季遥歌,思考要如何才能将这两人甩下,季遥歌也直直看着他,满眼都是“休想甩下我”的戏谑。她已出谋出力,这时候他甩下她,他就太过小人,所以思考很快有了结果。

“还能再弄一面令牌吗?”

季遥歌摇头:“我只有一张封尸符,这些尸人修为不高,如果用抢的倒是可以,但怕会惊动持阵者,得不尝失。”

一面令牌,两个活人一个木头人,有点困难。顾行知略作思忖,向她抛出一物。

季遥歌接到了那件隐踪斗篷,听他道:“披上。”她做了个长长的“哦”的嘴型,没出声,将灰旧的斗篷披在自己斗篷之外,正要系上,却见他忽然背向她,声音含糊道了句:“上来。”

“啊?”季遥歌没能会意。

“我背你。”背着她的那张脸已经涨红,顾行知在心里安慰自己——非常时刻非常手段。

身后只传来两声轻笑,绵软的身体就悄然无声地贴到他背上,皓腕绕来缠住他的脖子,将宽大的斗篷由后罩上二人。

“那我呢?”小木头人抬头,幽幽怨怨都是嫉妒——明明是她拿的功劳,却什么都没享受到。

“委屈你一会了。”季遥歌拔下发簪一挥,小木头人便消失在二人眼前,“里面太危险,你先陪陪任仲平。”

“走吧。”她将发簪重新插好,拍拍顾行知的肩。

顾行知后颈发烫,他深吸口气,欲要缓和自己有些不受控制的心跳,鼻尖却钻入一大口她身上的幽香,心脏顿时更加难控,他不得不屏息。

二人的身形随着斗篷的罩下而彻底消失在空气里,顾行知屏着气背着季遥歌掠到了法阵之前。

铜钱令闪过,眼前这片密林就像幅画般突然融开一道缺口,顾行知背着她闪身而入。

————

法阵后的密林并没两样,只是添了些虫shou风声,顾行知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将季遥歌放下。

“别脱,你境界低,斗篷先穿着,一会跟在我身后,别乱来。”顾行知阻止了她的动作。

不喜归不喜,偏见归偏见,季遥歌还是能从他生硬的叮嘱里听出些许关切。

顾行知是个正人君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谢谢。”空气中只有她清脆的声音,真诚道谢。

顾行知不再多话,小心翼翼地往前掠去,为了迁就季遥歌,他的速度不是很快。密林颇大,树木繁茂,落下的天光带着一缕赤红,让这片树林变得更加诡谲莫测。二人沉默掠行许久,眼见到头,却见靠近尽头之处,一条金huáng裂隙突兀地浮在半空中,浓郁的灵气从那裂隙中散发出来,jg纯得叫人忍不住想就地打座吸纳。

二人不敢靠近,远远便停步,季遥歌的声音响在空气中:“这是何物?”

顾行知摇摇头:“不知。”他闭眼片刻,睁开时疑道,“极jg纯的土灵气。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探探。”

“小心。”季遥歌没同他多废话,只叮嘱一声。

顾行知的身影晃了晃,消失在她身边,再次出现时,已到达裂隙之下。季遥歌藏在斗篷里的手将玉管打开,高八斗悄然爬到她耳后。

“高八斗,可知那是何物?”高八斗阅遍群书,兴许他会知道一些。

“看不出来,有些像空间裂隙,我无法确定。”高八斗的声音响在她耳畔。

“空间裂隙?”季遥歌从未听过这玩意儿。

“就是……”高八斗正要解释,语调却忽然一变,“不好,那小子危险!有元婴期修士!”

话音刚落,季遥歌便发现空气陡然变得y寒,一道紫光直冲顾行知背心。

第52章 患难

嘶——

那道紫光并未如愿打中顾行知,而是没入裂隙里。顾行知身畔青光大作,四周气息的微弱变化已经让他在一瞬间做出反应,最危急的关头他毫无犹豫地祭出上品法宝定坤珠,在周身结下定坤甲,人迅速掠避十数步,紫光擦着他的右臂而过。

饶是如此,季遥歌也已经看到覆在顾行知右臂上的青光隐淡,衣袖被灼出焦黑裂口,对方的实力可想而知的qiáng悍。随着境界的提升,修士的修为是成百倍加qiáng,元婴期的修士在实力之上是碾压结丹期修士的,就更别提区区筑基期的她。他们两联手都打不赢这个人。

许是没想到顾行知能避开攻击,下一招攻击并未马上袭来,黑雾却渐渐凝聚,转眼化作道人影,纤细高挑的女人浮在半空,居高临下地望着顾行知。她生得艳丽,菱唇染作青莲色,与她身上的劲装同色,打扮得不像是万华之人,再看这境界,季遥歌猜是萧无珩带来的天枭宗三大护法之一。

那女人面色沉冷,只看了顾行知两眼,眼珠却突然转向季遥歌所在方向。

虽有斗篷隐匿踪迹,但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下,元婴期的对手还是能感知到空气里浮动的气息——她可能发现季遥歌了。季遥歌动也不动地站着,这时候逃跑毫无意义,那厢顾行知只紧紧盯着对方,不去看季遥歌,若是看了便会曝露季遥歌位置。几人眼神转换不过瞬间,那女人一言未发忽然出手,三道紫光同时从她手间she出,朝季遥歌附近攻去。

轰——两道攻击没入树林中,摧折了一大片树木,只有一道紫光对准了季遥歌,季遥歌在她出招的瞬间跃开,然而对方的攻击带着qiáng大震力,便不被直接击中,余力也不是季遥歌吃得消的,正值紧要关头,她耳边却传来“铮”一声剑鸣,啸鹤剑横斩于她身前,勉qiáng扛下那波震力。

顾行知手执长剑挡在她前面,二人皆被这股力道震向裂隙之处。

“你快走。”顾行知咬牙低喝。

季遥歌知道他在和她说,须臾瞬间,心念疾转,那女人却听见他的话,冷道:“一个也跑不掉。”声音高扬尖锐,遍布杀气,她掌中聚起巨大光团,不再留手。

啸鹤剑幻化作九柄飞剑,旋飞于顾行知身前,顾行知运转全身灵气打算拖住对方,可身边的季遥歌却毫无动静,他不由情急,正要催促她离开,可话未出口,一股庞大的灵压骤然从季遥歌身上汹涌倾泻,宛如山峦沉沉压来。

紫衣女人眼中划过惊疑,正在施展的法术一滞。这股灵压让她透不过气来,那是源自化神期的修士才有的灵压。莫非,那看不见的对手,是化神期修士?

顾行知也感受到这股从季遥歌身上传来的灵压,他心中虽震,面上却半点不显,只冷冷盯着对方毫不露怯。季遥歌的声音森冷响起:“本尊架前也敢嚣张?受死吧!”随着她一句话,凌厉的杀气放出,四周风雷涌动,似有qiáng大法术正在聚集。

那女人惊疑不定,速退百步,却见那头光芒剧闪,骇人的灵威滔天而至,她当机立断将手中法术换作一面巨大盾牌挡在身前。

眼前一场龙争凤啸的斗法就要开始,冰凉的手却飞速牵住顾行知的手,他就听她骂了声:“傻子,快跑!”他瞬间惊醒,大掌反握,拉着她着朝前逃去。

那只是高八斗修练三千年的境界威压而已,并没攻击性,只能用来骗骗人。

轰轰烈烈的开场,像夏日午后的雷声,响过后一滴雨都没落下,那女人等了片刻发现预期的qiáng大攻击并没随之而来,她马上意识到自己被骗,怒极收起盾牌,朝着二人方向迅速打出数掌。

qiáng劲的掌力扫起飓风,转眼追到二人身边,将二人往回卷。季遥歌修为不够,人已被风卷起身子浮在半空,只剩两只手被顾行知牢牢攥在掌中。风越来越猛烈,宛如无形巨手,顾行知只见二人的手关节都渐渐泛白,jiāo握的掌正一寸一寸被拉开,他咬紧牙关,发出声沉喝,用尽全力把季遥歌往回一拉,他跟着腾身,将人完完全全抱入怀中。

风声在林中呼啸而过,将树木连根拔出,也撕扯着裂隙的豁口,豁口变大,金光更盛,可斗法中的人却未觉。顾行知抱着季遥歌被风扯到了裂隙附近,那女人冷然一笑,掌中拍出一道紫光,夹在风中,如疾箭般she去。追魂夺命的攻击转眼袭至,顾行知忽然抱着人转身,紫光不偏不倚击在他背上。巨力撞来,二人被撞飞,竟恰对着那裂隙,二人势如流星,被撞进一片金光里。

季遥歌只听到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痛音,用力圈紧的手臂似乎瞬间松懈力道,头也软软趴到她肩上,一蓬血都喷在她背上,她无暇顾及其他,反手将人抱住,与他一起没入裂隙。

————

顾行知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抱着季遥歌扛下对方那一击的瞬间,接下去意识就被无边黑暗吞噬,也不知多久,才渐渐恢复知觉。

钻心的痛从背上蔓延开来,他身上所结的定坤甲已经消失,定坤珠也已碎裂,那一击委实qiáng悍,不过他尝试运转灵气,却发现经脉只有些许折损,伤势只是皮外伤,并没想象中的严重,似乎有人已经替自己疗过伤。

是季遥歌?

“顾大哥!”温柔的声音响起。

顾行知睁眼,只看到小木头人关切的眸,她蹲在他身边,手上正拿块湿帕要往他头上拭,他偏了偏头避开,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石dong中。此dong甚是古怪,石壁上夹着金砂,泛着耀眼的光芒,是这里的唯一光源,dong不大,一眼就能看到dong口,但dong外却是窄长甬道,不见天日。

“她呢?”顾行知没看到季遥歌。

小木头人因为他明显的抗拒而将湿帕扔进他怀里,撅了嘴:“醒来就问她!现在是我在照顾你!”

“……”顾行知没遇过这情况,半晌憋出句,“谢谢你。”

“我们被打进那道裂隙里了,你昏迷半天,她在这帮你疗完伤就出dong探路了,把我放出来照顾你。”小木头人不高兴地伸指戳戳他肩膀。

顾行知捂上肩头,却摸到自己皮肤,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上衣被人褪到腰间,绷带从胸口裹到背上,一圈又一圈。他猛然间涨红脸,哑着声问:“我的衣服……”

“脱了呀。”小木头人目光溜溜一低,瞄着他直看——师兄的身材真是好,颈线修长、宽肩窄腰……

顾行知被这目光看得浑身发烫,飞快地将衣裳拢起,气道:“谁让你们……”

“不脱衣服怎么给你疗伤?你一个大男人,做出三贞九烈的模样给谁看?”季遥歌的声音响起,她不知几时回来的,倚在dong口闲闲凉凉地开口,“还有,你别这么看着我,脱你衣服的也不是我,我只负责打通你的经脉,衣服是她脱的!”

季遥歌朝小木头人呶嘴,小木头人“嘿”地一笑:“你背上撕裂得严重,脱了才好上药。”说完瞪季遥歌——都是同个人,有必要分这么清楚?

顾行知心知自己反应过分了,朝小木头人道:“多谢姑娘。”

小木头人甜甜笑了:“不谢不谢,你刚才还救了我们呢。”

顾行知笑笑,扶着墙站起,小木头人见他身形不稳,一头钻到他手臂下,将他撑起来,顾行知拒绝不了,只能忍痛站定后快速收手,望向季遥歌,却见她也正看着自己,那双眼眸清澈动人,小木头人的话又叫他想起先前危急时发生的种种——她伸来的手,和他不假思索的拥抱,刚褪下的烫意又骤然袭来。

“谁要他救?”季遥歌却冷冷开口,眼中无半分感激,“一天到晚的装君子,逞英雄,不自量力!”听得出来,她心情不好,脾气很差。

“……”顾行知被她说得一愣,反应过来时气白了脸,才刚浮上心头那丝患难与共的亲近像被兜头浇了桶冰水,“我装君子逞英雄?如果不是我出手,你已经死透!”

“我稀罕你救?”季遥歌反驳完一扭身又出dong。

顾行知被她的态度激怒,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救了她,她非但没心存感激,竟还冷嘲嘲讽。他虽不思她报恩,却也没道理被她骂。

“季遥歌!”他两步上前,拽着她的手臂让她转身,“你不稀罕我救,你跟着我做什么?你不稀罕你说什么喜欢?”怒气让人头脑发胀,说出口的话便未经多思。

季遥歌倏尔一笑,声音还是冷的:“媚门妖女的话你也相信?我说喜欢,你真以为我喜欢你了?”

“你!”顾行知气到不行,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可要他骂人,他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旁边的木人小声插了一句:“我的喜欢,你可以相信。”

季遥歌和顾行知同时低头:“闭嘴。”

“……”小木头人委屈地扁唇。

顾行知吼过之后忽然清醒,怒气陡然全散,只剩惊愕——他在做什么?和一个认识不过数日的女人论及情爱?这不是件十分荒唐的事吗?

季遥歌却自他掌中抽回手,抛下句:“以后要救人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转身便走了。

全程目睹二人莫名其妙争执的小木头人叹了口气,安慰顾行知:“顾大哥,你别生她气。她只是……不想你用自己的命去救别人,你为她受伤,她心里不好受,但她无法表达。”没有人比小木人更了解季遥歌,这一场危难让清醒的灵魂有了裂缝,她在重新认定这个男人和这段感情,这让她很困惑也很烦躁,不过如果她能接纳,哪怕只是个开始,作为独魂,也能回归了。

顾行知心情复杂,闻言却是歉然道:“刚才,抱歉。”他的态度太恶劣。

小木头人摇头:“没事。”

“你们动作还不快点?想在这里留到什么时候?”季遥歌走出老远发现没人跟上,远远喊来。

“你很了解她?”顾行知咳了两声,朝外走去。

小木头人扶住他,笑道:“这世上恐怕没有比我更了解她的人了。顾大哥,她很好的,你和她多相处就知道了。”

顾行知却不答,心道这小丫头也奇怪,起初与季遥歌拈酸争抢,这时却又替她说话,不过不管她们到底什么心思,他都打定主意,要离季遥歌远一点,再远一点。

刚才失控的情绪让他心生警觉,也许媚门之人确有过人之处,能惑人无形,他要多加警惕了。

————

三人很快走到一起,绝口不提刚才的矛盾,顾行知开口问起dongxué情况,季遥歌便沉声解释,三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甬道里,没再靠近。

季遥歌的声音已经然平静。

这dongxué很大,外面的甬道四通八达,两边都是一个又一个小dong,有些像狮公山,但比元还那悬dong范围更大,像没有尽头似的,甬道四能八达,石dong相同,走着走着就迷了路。他们被打进裂隙时,季遥歌只觉金光刺眼,灵气浓郁到不可思议,她抱着昏迷的顾行知似乎从裂隙另一头的豁口跌到顾行知疗伤的石dong中,可等她回头看时,却没发现有出口。

“我已经在外面探了近两个时辰,没找到出口,一直在这里面打转。”季遥歌边走边说,别说是裂隙,就算是普通的出口,都没见着。

她说着指向前方:“不过回来之前,我听到水流声,这里边应该有水源,我们顺着水流,也许可以出去。”她本来想叫出高八斗来再问问,不过这家伙自从将灵气借用之后就陷入沉睡,趴在玉管不肯出来,她也无奈。

“你等等。”顾行知忽然叫住她。

她转身,见他停在石壁前,以指搓向石壁。这石壁上仿佛由细小沙砾凝成,触手略粗,不过沙砂的质感却很均匀。

“怎么了?”石壁季遥歌也探过,除了含有发光的金沙外,并无其他特殊。

“这是huáng萤砂。”顾行知声音犹带沙哑。

“我知道是huáng萤砂,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季遥歌不解。

顾行知摩挲着墙壁,缓道:“huáng萤砂属土,又带火灵气,产量稀少,很少会如此大范围出现,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我们在地下。”

季遥哥微微一怔,忖道:“你的意思是……这里是,huáng萤砂矿dong?”他们这是从地上跑到地下了?

“走,带我去水源处看看。”顾行知道。

————

水源是条地底暗河,从涓涓细流开始演变为一条小河,三人沿河走了半日,抵至一处约十丈高的巨大石dong。这石dongdong顶盘根错结,显是地面巨树深扎地底的庞大根系,到这dong顶时便向四面石壁分爬,根系长进壁中,那些huáng萤砂就像藏在老根后的萤点,散发出比外头清幽的金光。

暗河到了巨dong就诡异地消失在石壁上,并没有他们所想的出口。走了许久,顾行知伤势有些反复,小木头人便扶他在石头上坐下,他闭目调息片刻才道:“和外界联系过吗?”

季遥歌正站在dong中央观察,闻言摇头:“联系不上。传音符,传音石,所有传音法术都失效。”她早就试过,原想与元还取得联系,可惜这些手段通通失效。

顾行知从储物空间中翻出一枚碧青小令,令上刻有“仞”字,那是无相剑宗的身份象征,也是与宗门传递消息的法宝。他掐诀施法,小令很快亮起,但转眼又黯淡。果如季遥歌所言,与外界无法联系。

小木头人歪着脑袋看了会,忽然跳起来:“我来试试。”语毕也不管那两人什么反应,只将双目一闭,眉心间流淌过几缕青光,再睁眼时她眸色已变。

“季遥歌,你人在哪里?”小木头人的眼眸紧紧盯着季遥歌,声音未变,语气却已改变。

那是元还。

小木人的体内,藏有元还一滴jg元,就是这滴jg元,让她联系上了元还。

听得出来,元还语气不太好,不过对季遥歌来说,他的出现不啻于救星驾到,透过小木头人的眼睛传到元还眼里是季遥歌满面欣喜的模样。元还似乎有话要说,不过在她开始解释时就陷入沉默,耐心地听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jiāo代清楚。

顾行知则坐在一旁,保持缄默地看他们行事。

“小白,让我看看这dong里情况。”听完季遥歌之言后,元还向小木人下令。

小木人很快在dong里走起,元还替她打造的这躯体虽然无法修炼,却有种种妙用,比如现,她的双眼便代替元还的眼,这dong的所见所闻传到元还神识中,犹如他亲临。

“行了。”元还很快观察完毕,让小白走回季遥歌面前,“我与小白间的连心术受这里灵气场影响,维持不了太久,我长话短说,你可听清楚。你们进的乃是时空裂隙。由于bi近灵海开启日期,灵海法阵力量减弱,以至灵气bào泻。灵海乃是纯灵之地,其蕴藏五行至纯jg华,经年有了灵性,趁着这个机会制造撕裂空间,将灵海内某处与外界相连,以便脱逃。”

“你是说我们在灵海内?”季遥歌蹙紧眉。

“不是。已撕裂的空间独立在两界之外,这解释起来太复杂,你只要知道你们现在既不在灵海,也不在万华,而是在一个特殊秘境里。你们想出来,就必须找到制造这个裂隙的元凶。huáng萤砂属土,这里土灵气浓郁,必是某种土属性灵根,你们……”元还的话说到这里忽然中断,小白站立难稳,身体晃了晃,被顾行知扶住。

她的jg力消耗过大,眼下十分虚弱,挨着顾行知坐下,软软地倚在顾行知身上,虽然满脸疲倦,嘴角却又悄悄翘起——可以名正言顺地靠着师兄,累也值了。

“你帮我照顾她一会,我再去探探。”季遥歌向顾行知道。这dong这么大,鬼知道那个灵根藏在哪里。

顾行知想要起身,却被小木头人挽住了手臂。季遥歌摇了摇头:“你伤未痊愈,再歇会吧。”语毕便径自离去。顾行知便沉默地坐着,任由小木头人靠在自己手臂上,乌青的发髻硌在他肩头,蓬松可爱,看起来年纪极幼,叫人无法苛责,他也就随她去了,自己却摸出枚龙玦放在掌中摩挲。

那是百年前,白韵所赠之物,他一直随身带着,这时取出睹物思人,白韵的温柔笑靥自心头闪过,那些凭空而起的杂念便都随之消散。

白韵还在万仞山等他,他说好了要替她寻到结丹之法,只要找到元还要的戊土灵根……戊土灵根?他忽一震。

“唉哟!”小木头人却突然捂着后脑叫起。

偌大的dong里,只有她的回响。

她被人用石头狠狠砸了一下,可这dong里除了她、季遥歌和顾行知之外,没有别人。

“怎么了?”顾行知握起龙玦问道。

小木人狐疑地往后看看,并没瞧见有人,身边的顾行知一脸疑惑。连他都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小木头人觉得自己错觉,可头才刚低下,又是一记石子。这次小木人气得跳起来,朝身后上下左右张望:“哪个混蛋砸我?”

“嘻嘻,嘻嘻。”

dong顶的树根上倒垂下一个不过出生婴儿般大小的金色小人,悬空dàng来dàng去,发出调皮的笑声,仿佛是这树上结的果子。

顾行知霍然站起,手微颤。

戊土灵根。

第53章 利用

“抓……抓住他!”小木头人双手撑腰,弓背站在dong中央,累得双腿打颤。

顾行知在半空飞掠,追着一道穿行在树根间的金电,金电速度极快,且每每顾行知要追到时,就能融进墙壁与地面,难以捕捉。

季遥歌闻声赶回来时,只看到顾行知飞身落下,气息不稳地扶着石壁,剑眉紧拢。偌大石dong都充满孩童清脆笑声,金光发现没人再追自己,又从树根里倒挂下来,摇来晃去地盯着三人。他生得圆润可爱,光着脑门,双颊肉嘟嘟,臂腿都像藕段,腰间围着圈草叶,像极了人参果娃娃。

“快抓住他!”见到季遥歌,小木头人马上喊起。

“戊土灵根。”顾行知解释了一句,又阻止季遥歌,“没用的,抓不住,别白费功夫。”

这里土灵气充郁,对戊土灵根来说,四周所有含土的东西都是他的容身之所,灵根没有太大攻击力,但是极具灵性,速度奇快无比,单凭速度他们很难抓住他。

“唔……”小灵根把手指头塞进嘴里,发出长长的单音节,见没人再追他,他脸皱了皱,另一手又“噼哩啪啦”往小木头人四周砸了一大堆东西。

季遥歌就见满天金光像陨石雨般往小木头人那里落下,定睛一看,发现都是绿豆大小的huáng萤石,小木头人被石雨砸得跳脚,破口大骂:“臭小子,你有胆给我下来!”

小灵根却抱着肚子“咯咯”大笑,在树根上得意地晃dàng。

季遥歌心中却十分惊诧——禀天地jg华而生的灵根,虽然已是有灵性之物,但还是很少见能修成人形的,眼前这戊土灵根竟已化生婴形,虽然还不会说话,但显然已有灵智,这得数万年时间才有可能。

“你!”见顾行知和季遥歌都没出手的打算,小木头人气不过,从地上拾起把huáng萤石往小灵根砸去。

“唔!”小灵根夸张地张圆了嘴,然后化成金光在半空窜过。

一把huáng萤石扔完,没有一颗砸中小灵根,小木头人挫败地看着又停挂在树根上的小灵根,那家伙嘴巴被塞得双颊鼓起,“咯吱咯吱”地咬着嘴里的huáng萤石,然后咽下,打了个饱嗝,再冲小木头人张嘴:“啊——”还要还要,还要吃。

小木头人往地上一坐:“我不要玩了!”

————

季遥歌默默走到顾行知身边,轻声道:“这灵根没有恶意。”就是太调皮,可能是灵智刚成,又在灵海里关久了,他对一切充满好奇,也并不恐惧入侵者,反而觉得有趣,像个小孩。

顾行知点点头,盯着小灵根不放:“但他的警惕心很高,不让人接近,我们无法靠近他。”他说话间眼里闪过缕芒光,像dong里金线的光线沉入眼眸,化作锋锐刀刃,充满危险。

“多试几次,总能让我们跟上他,至少要bi他告诉我们出口在哪。”季遥歌道。元还说这个裂隙是灵根所造,想要离开只能让灵根主动放他们走,他们别无他法。

语毕她看了眼顾行知,又道:“你伤未痊愈,先jiāo给我试试吧。”

“也好。”顾行知这回没有意见,退到dong旁盘膝坐下。

季遥歌隐隐觉他情绪有些不对,又仔细看了他几眼,发现他面色凝重,所有注意力都在小灵根身上,也不知在盘算什么。

小灵根还摇dàng在半空中,对着小木头人做各种各样的表情,试图引起小木头人的注意,小木头人咬牙切齿地看他,就是不动。季遥歌窥了个空隙,悄然跃走,朝小灵根探手,小灵根连头都没转,只在半空中一dàng,身体就钻进了墙壁……

季遥歌半空折身,看到金光自另一头钻出,又飞速掠去。

如此数番,仍旧未果,倒耗去她泰半灵气,她只得落地调息再试。

这一试,便试了近十数日光y。

————

困在裂隙里,不见日月星辰的jiāo替,亦不知时间流逝几何,三人只能略作估算,从进裂隙至今,已有十数日光景。顾行知的伤势已然痊愈,和季遥歌jiāo替着尝试捕捉小灵根,奈何万般手段试遍,不论是纯靠速度,还是设下法阵,布下诱哄陷阱,小灵根总不入局,甚至还能把二人布的法阵和陷阱搅得一团乱。

季遥歌和顾行知均无可奈何。

十多天的时间,他们被关在这里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也无从得知啼鱼州现在情势。

啪——

季遥歌燃起一簇火焰,静静地感受火焰的热度,看着火苗的颜色渐渐改变,从昨日开始,她就放弃追逐小灵根,只坐在dong中练习对天火的控制。

既然暂时无法脱困,季遥歌选择换种方式。

“你不想抓灵根了?”男人的声音在dong里愈显沉敛,顾行知看着她指尖跳动的火焰开口问道。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并没让他放下戒心,除了进来那天情绪失控外,他再没靠近过她。这个谜一样的女人,总能轻而易举让他的心境波动,那感觉充满危险,幸而季遥歌也再未刻意接近过他,距离似乎突然间产生,除开关于离开裂隙的话题,他们很少jiāo谈。

这回却是顾行知主动找话,他的面容隔着跳跃的火光,让季遥歌觉得有些陌生。

“我只想出去。”季遥歌淡道,“顾道友的想法恐怕不止如此吧。”她抬头看他,指尖的热度还在提升,她想,这个热度应该升到天火蓝焰。

“天材地宝,你不想要?”顾行知问她,带着试探。

对他而言,戊土灵根只是一味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修炼至宝,更是助白韵冲破桎梏的关键所在,错过这回,他不知道还有没机会遇见,他不可能放弃。

季遥歌从他话中品出冰冷的味道,像猎人,眼里只有猎物。她没回答,指尖的热度又是一变,她想,到了,就是这个感觉,目光从他身上挪到指尖,果然,指尖的火苗颜色稳稳地停留在蓝转紫之间。

火苗一熄,二人的脸都是一暗,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外dong:“你要抓戊土灵根,我没意见,不过如果你打算用那个法子,她不会同意的。”

顾行知眼微沉,他什么都还没说,她就已经知道他的心思?

————

dong外,一阵“咯咯”的清脆笑声传来,金光飞快地窜入dong中,摇摇晃晃地停在dong内唯一的暗河上,冲着追来的小木头人直笑。

小木头人不甘心地朝前猛扑,小灵根往上一跃,只听“扑通”一声,小木头人落进水中,溅起满天水花。小灵根乐得在半空中捧腹大笑,他笑了许久,却不见小木头人从水里出来,一张脸渐渐皱起,狐疑地“唔”了声,朝水面探去。水里却突然站起个人,扬起一捧水直泼小灵根。小灵根被浇得一懵,这回轮到小木头人笑得前仰后合,就连衣裳头发湿透也不顾。

难得占一次上风啊。

小灵根看了她半晌,也不生气,学着她“哈哈哈”笑起,两只肉手抓了无数枚huáng萤石往水里乱扔,水花顿时飞溅如雨,小木头人“哇哇”大叫,一不留神被萤石砸中脑门,她痛叫了声,捂住头蹲下“嘤嘤”哭泣。小灵根停止玩耍,怔怔看着小木头人,过了会许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忽然飞身而下,嘴巴凑近小木头人的额头,“呼,呼,呼”地轻轻chui着。

这是第一次,戊土灵根主动靠近小木头人。

小木头人抬头眨巴着眼睛和小灵根对看了半晌,忽然从水里跳起来,欣喜异常地朝季遥歌和顾行知冲去。

小灵根困惑地歪了头。

————

从这几天与小灵根斗智斗勇的情况来看,他们虽然能掌握小灵根的习性,却对他无可奈何。这个小家伙对危险具有极端敏锐的触觉,对于总是追在自己背后的季遥歌和顾行知,他下意识地回避,从来没让他们近身过,但小木头人就不同了。

季遥歌看着手舞足蹈向顾行知表达喜悦的小木头人,她想,可能因为独魂的关系,小木头人比他们都要单纯稚嫩,而灵根天生拥有赤子之心,能分辨每个人身上传递出的善恶喜怒,毫无疑问对他而言,小木头人不仅无害,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最好的玩伴。

灵根很喜欢小木头人。

这一点,他们都能轻易感觉,所以季遥歌放弃了捕捉小灵根的念头,与其抓到灵根后还要想方设法bi其指出出口所在,还不如让小灵根主动告诉小木头人。

显然,顾行知的想法和她接近,但他比她贪心些。

许是感觉到她的猜疑,顾行知向她望来,脸上还挂着对着小木头人的笑。

“你们看到没有,他刚才靠近我了!”小木头人很开心,摸着自己的脑门不住叨念,“你们别追他了,给我点时间,等我和他成为朋友,他也许会把出口告诉我!到时我们就能出去了。”

这与季遥歌的想法不谋而合。

“好不好?”小木头人攥着顾行知的衣袖晃动。

“好。”顾行知颌首。

季遥歌眯起眼。

————

照着元还传授的方法,季遥歌对天火的控制越来越熟稔,再过几天,她应该可以尝试融炼胭脂血。小木头人和小灵根的jiāo情也越来越好,自打顾行知和季遥歌不再追逐小灵根后,这矿dong里就只有小灵根和小木头人的声音,两人除了乐此不疲地打闹外,偶尔也会安静,小木头人在教小灵根说话。

小灵根学得很快,已能说简单的字句,咿咿呀呀地同小木头人对话,虎头虎脑的样子着实可爱,就是仍旧不让季遥歌与顾行知接近他。

这日小木头人教他说了个字,他乖乖学会后,小木头人捂着嘴跑回来,满脸坏笑地向季遥歌和顾行之分享:“你们猜,我刚刚让他叫我什么?”

二人摇头,小木头人窃笑半晌后才道:“他叫我娘!”说完又笑起来,活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顾行之失笑,季遥歌翻了个白眼,却听她又说:“我还教了他一个字。”她抱着顾行知的手冲小灵根挥了挥,小灵根发出一声清脆:“爹!”

“……”顾行之的笑梗住。

小木头人冲季遥歌得意一笑,季遥歌无动于衷地转开头。

“小白。”顾行之却忽垂头唤小木头人。

“嗯?”小木头人望回顾行之,见他眉宇肃敛,神色认真,不由自主也收起玩闹的心思,小心翼翼问,“顾大哥,怎么了?”

“有个不请之请,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顾行之道。

“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帮顾大哥。”小木头人拍着胸脯慡快回答。

她清亮的眼眸一派纯真,似乎能照出人间种种污秽,顾行之在这双眼眸里看到自己虚伪的笑,他有瞬间窒息,然而更快的,他还是想起万仞上被桎梏所困的人,想起雪松下的拥抱,想起那枚毫无犹豫喂来的仙丹,想起这四百多年的感情……

“帮我抓戊土灵根。”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明明是温和的语气,却显得冰冷。

小木头人一下子便愣了,下意识地看向季遥歌,季遥歌没有说话,仿佛置身事外般,将决定的权利jiāo给她。

dong室突然变得非常安静,她垂下头,很小声地说:“可他是我朋友……”

“戊土灵根对我非常重要!我等着他救人。”虽然艰难,顾行之还是开了口,“小白,就算……我求你。”

小木头人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却变得清晰:“顾大哥,抱歉,我办不到,我不想出卖朋友。”虽然难过,但她还是极其坚定地拒绝。

顾行知没再说话,她忐忑不安地抬头,眼前却闪过手影,宽厚的手掌抚到她头上,他没有责怪她:“不必抱歉,是我为难你了,你不必放在心上,此事作罢吧。”

小木头人松口气,又想问他他要救谁,却见他神色低落,不欲多谈,她只得恹恹走远。顾行知挨着墙坐下,看向从头到尾都没开口的季遥歌,试图在她脸上看出嘲讽。

毕竟,这个情况她早已料中,不是吗?

然而没有,她站在一团斑驳的树影里,眼底一片平静,仿佛在重新审视他这个人。

————

拒绝了顾行知后,小木头人就像蔫掉的茄子般,闷闷不乐地坐在暗河边,小灵根怎么逗她都不见效,愁得肉嘟嘟的脸皱成一团。

季遥歌坐到顾行知对面,看他又低头把玩起那枚龙形玉玦,轻声问道:“心上人送的?”

顾行知摩挲着玉玦点头:“我师妹送的。”

意料中的答案并没给季遥歌太多感触,能得他如此贴身收藏,必是至亲之人所赠,而她既然认不得,那就是这两百年里百里晴所送之物。

“你师妹?白韵?”她问道。

“嗯。”提及白韵,顾行知眉色舒展,“我与师妹青梅竹马,早有盟约。她待我情深义重,为我付出太多,我却连一个承诺都没兑现过。两百年了,我该为她做些事……”

这些话,与其说是回答季遥歌的问题,不如说是他说给自己听的,那些隐秘的挣扎和矛盾,让道义与私心的天秤不断摇摆,他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而白韵就是那个理由,那个他固执坚守了四百多年的理由。

说着他抬头,远远看着小木头人,心底挣扎与矛盾都融化在眼底,连季遥歌也难以看透。

“离开这里之后,你们别留在啼鱼州,马上就走,走得越远越好。”

季遥歌听到那些话正心情复杂,却听他突兀转了话题,不由奇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没有什么为什么?让你们走就走,灵海这趟浑水,你们淌不得。”许是愧疚,又或是心软,这一大一小给他的感觉始终是特别的,顾行知终于出言提醒。

季遥歌越听越觉得不对,想起先前元还jiāo代的事,以及她对谢冷月的了解,她忽意识到他话中暗藏的极大危险。可顾行知这人嘴紧,他不想说的事,旁人根本撬不开,而他们困在这里,她也没有别的办法查探,如此想着,她眼眸一垂,忽然幽幽开口:“顾行知。”

叫的是他的名字,顾行知毫无防备地望去,迎接她的,却是双含情脉脉的眼,让他陡然失神,几乎被那眼中深邃的漩涡卷入,越陷越深——

可很快他就惊醒,两人对望的动作不曾变化,他勃然大怒,挥掌而出。

“季遥歌,你向我下媚术?”

季遥歌似乎早有防备,疾退避开他的攻击。结丹期修士的元神qiáng大,他醒得太快,她仅能看到残碎的画面,而贸然窥探也让她受到反噬,此刻脑中嗡鸣阵阵。

“天杀,地杀,你们三宗是准备将啼鱼州的修士赶尽杀绝?”虽然只是残象,却也足够让她看清布在啼鱼州外的法阵。

十二天杀与十二地杀阵,是谢冷月所创的绝杀大阵,作为他的嫡传弟子,她如何不认得?难怪他要让她们逃,若是不逃,到时此阵发动,结丹期以下的修士,无一能存。

“啼鱼州已沦为鬼域之巢,而你们亦与鬼域勾结,为免鬼修来日为祸万华,师祖不得不出此下策,以防患未燃。”顾行知眉色紧凝,不再隐瞒此事。

“防患未燃?”季遥歌冷笑,“先让萧无珩与啼鱼州的修士斗得你死我活,等灵海现世,你们再引发绝杀之阵,将鬼域和啼鱼州的修士一网斩尽,到时不止灵海成为你们无相剑宗囊中之物,你们还落个除魔卫道的美名,对吗?好一招一石二鸟之计!顾行知,是你将应霜之事泄露出去的?”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说过。我还来不及向宗门回禀,师祖就已知晓此事。”这确是季遥歌误会了他,当日他原想将事情完全查明后再行回禀,不想翌日宗门就已下令,顾行知自也无法,他怒色未消,续道,“不过,就算宗门没有下令,此事我一样会向宗门回禀,应霜与鬼域暗中勾结这是事实!”

顾行知不知自己为何要向她解释,只觉得她眼里的猜忌极为刺心。

“还有,不要用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师祖与宗门绝非你嘴里说的那种人。”

“谢冷月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加清楚!”

季遥歌低沉冷喝让顾行知一愣,待要再问,那边却响起小木头人的叫唤:“你们在吵什么?还不快过来!出口打开了!”

二人同时转头一看,却见小灵根飘在半空,额间透出一束金光,将空间撕裂。

“我会想你的。”小木头人抹抹眼,恋恋不舍地看着小灵根。

这番告别来得突然,却是小灵根见小木头人闷闷不乐也跟着伤心,小木头人便趁机透露想要离开的念头,小灵根为了让她高兴,竟将裂隙打开,要送他们离开。

“唔唔。”小灵根眼里汪着泪,嘴巴扁着,呜呜哭泣。

不多时,裂隙完成,小灵根飞到小木头人肩头,趴着直哭,那边季遥歌与顾行知已经赶来。

“走吧。”季遥歌毫无犹豫,不论何事也得出了裂隙再说。

她先一步跨入裂隙,只是还未走出,忽听到身后响起小木头人惊慌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我要戊土灵根。”顾行知的话中,透出浓浓愧意。

季遥歌转头一看,只见一道金网从小木头人的发间闪起,将戊土灵根牢牢缚住,随着顾行知的动作,一道朱红符咒从小木头人发间飞到他掌心,竟是不知几时下在小木头人身上的缚灵符。

“你……利用我?”

小木头人呆呆道。

第54章 魂尽

灵根在缚灵网中挣扎扭动,发出不成句的声音,谁也听不懂,困惑慌乱地看着小木头人,几次三番想伸手去够她,可那手虽小,却怎样也穿不过缚灵网间的格子。

小木头人怔怔看着顾行知,没有怨恨,没有怒火,只有无尽茫然,像迷失在海上的人。若目光能蚀心,顾行知觉得自己已千穿百孔,他攥紧手掌,拎着戊土灵根,愧道:“对不住,我真的需要戊土灵根救我师妹,助她结丹。这条命算顾某欠你的,待此事了结,顾某必向姑娘请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小木头人茫然笑起,她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裂隙扭曲的金光将人照得光怪陆离,木头身躯的木纹隐约浮现,这让她看起来像个缺失灵魂的傀儡,她喃喃了两句谁也没听清的话,骤然出手。

“我不需要你的命,把灵根还来!”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喝声,小木头人狠狠抓向他的手。

顾行知退了两步,闪到裂隙前,不敢再与她对视,怕被愧疚淹没,也怕会心软——只是因为她的目光,他生平第一次,有了仓皇而逃的念头,不战而败。

“想走?”细碎如银铃般的笑声响过,季遥歌从裂隙中收回脚,半隐半现的身体再度清晰。

浓厚的白雾顷刻间弥散,将顾行知重重围裹。

“也罢,始终需要了结,我应承你的事,今日便兑现吧。”季遥歌的声音从浓雾中传来,飘忽不定。

两百三十四年的爱,一百九十九年的分离,她要给自己的幽jg一个jiāo代。

————

浓厚的白雾像重重迷障,让顾行知迷失其中。这雾不论他施什么法都chui不散,雾气里夹着淡淡的盘云香,那是无相剑宗每日都会点的香,只要三盘,香气就会萦绕整个山峦。

雾后影影祟祟似有景物,顾行知挥手将扑到面前的雾气扇开,那雾却忽然自动散去。千重山峦如刃耸立,放眼望去犹如剑林,云缥雾缈,万刃齐冲。他站在缈踪峰上,触目所及,便是熟稔至极的景致。

“今天我新学了套剑法,你想看吗?要不我教你?”少年清润的声音如泉水叮咚。

隔着无形的屏障,dong里少女张嘴,没有声音只有唇形,他看得明白,“嗯”了声拔出剑,在山颠舞起。

顾行知看得分明,那是少年时期的他与白韵。已经有四百多年,他都快想不起他们过去的模样——她生得真好,像灼灼骄阳,又似皎皎明月,还比他聪明,一套剑法他演示过一遍,她就能记下泰半。

那是被师祖带回的天之骄女,却不知为何被囚禁在缈踪峰上。宗主说她做错了事,被师祖罚于dong中禁闭,而他则是被派去看守她的人。她每一日的情况,不论是喜是悲是怒是乐,他都要如实记录,再禀呈师祖。

刚上缈踪峰时,她并不理会他,偶尔被关得发狂,还会飞扑到屏障之前,像只幼shou,龇牙咧嘴地咆哮示威,然后被屏障反弹之力震飞——宗主说她会发狂,发狂的时候要以炽电鞭压制,其实他觉得那更像驯服。炽电鞭他只用过两次,那玩意打在身上,便如雷电过体,会叫人生不如死,她被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全身颤抖。他不忍心,站在屏障之外,即使她什么都听不见,他也告诉她,要克制心绪,教她平心静气的入门心法。

她太聪明了,学得很快,转眼就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舒服——不能吵,不能闹,不能发狂,她要乖乖的,这样每天他呈禀上去的记录才能给她换来些许优待,比如一罐灵蜜,一坛清露。她学会唇语,学会他教她的入门功法和剑法,隔着屏障舞给他看,他在屏障之外打座修行,不过相视而笑。无声的日子过了三十年,她的表现终于替她换来每月一次出dong的机会,屏障暂时关闭,她能踏出dong门。

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是带着羞涩的嘶哑,她披头散发坐在断崖前,两腿晃dàng在空气里,他教她编辫子——只是最简单的麻花辫,复杂的他也不会。她不再发狂,不再沉默,她叽叽喳喳地说话,像个小姑娘,抱着他的手臂说,师兄,你真好。

就像万仞山的普通弟子。

可她毕竟不是普通人,不止修炼的速度异于常人,她还极其敏锐:他知道她在利用他,她通过他的反应猜测到宗主和师祖希望她做出的改变,她把自己变成他们想要的人,以便换来自由。

五十年,她终于离开缈踪峰,在万仞山一战成名,成了被师祖带上缈踪峰秘修的师姐。他输了她一场剑试,不是因为放水,是真的输了。

雾色缥渺,山间四季轮转,岁月恍惚便逝,如指缝漏水,抓不住,留不下。

他与她是无相剑宗风华正茂的师兄师姐,她如他们所要的那样,一天比一天出色,是众人jiāo口皆赞的女修——天赋异禀的修士,性情温厚,大气端方,却也含蓄内敛,正气凛然,与他是绝配。

他梦寐以求的道侣,就是那样的白韵,她站在谢冷月身边,宛如骄阳;她站在众人之间,熠熠生辉;她站在他身边,恬淡如ju——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他。

那个被关在山dong里挣扎求存的白韵,他不再记起。

“师兄,你真的了解过我吗?”雾里有声音,虚无缥缈。

顾行知回答不出来,只看着时光一年一年流逝,最后终结在第两百三十年。

万仞山的景象破碎,换成枯骨dong,百里晴夺舍的情景再现,顾行知蓦然间瞪眼——

那情景如同残碎的画卷,定格在某个时间点的记忆上。季遥歌自光芒间走来,穿一袭无相剑宗的衣裙,遥遥问他:“师兄,我才是白韵。你可信我?”

两百三十年的回忆,通通融在她指尖的幻符中,以本心所化,虽是幻境,却为真实。

顾行知双眸猛睁,英气的眉拢成化不开的结,适才的画面jiāo替在脑中闪过,扰乱向来坚定的道心,他看着季遥歌,久久不能言语。

季遥歌缓慢地走到他身边,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陪在你身边的白韵,只是百里晴而已。你真的没有感觉吗?师兄。”

“你真的要为一个假的白韵,毁了你我两百多年的情分?”

“师兄,我回不了万仞山了,你可愿意陪我làng迹天涯?”

她的声音充满蛊惑,不是白韵的温和内敛,顾行知的目光有些涣散,怔怔地看着她,任由她缓缓触向他的手……

“师兄,离开无相剑宗吧,那并不是你心之所往的光明,也没有你想追寻的道,跟我走……”

只要他点头,他们便回归最初,她可以毫无保留地接受,可以让幽jg完整回归不再压抑。季遥歌静静地牵起他的手,缓慢而温柔。

离开无相剑宗,离开万仞山?然后呢?顾行知浑噩抬头,那是他呆了四百多年的宗门,也是他走到至今未曾背离的仙道,她却要他放弃?

不,不对!

胸口忽有些刺痛,龙玦绽起微弱红光,直抵元神。

顾行知一个激凌清醒,手狠然一甩,厉喝出声:“妖女,莫用媚术惑我!”

季遥歌看着他微红的眼眸,那眼里有丝魔性,他并不自知。

“这世上有哪一种媚术能够将两百三十年的记忆毫无保留的重现?顾行知,你别自欺欺人。”她腾身而起,浮在半空。

“别人我不知道,但是你季遥歌……你可以窥探他人记忆,也曾向我施此媚术,这对你并不是难事!你窃走我的记忆,利用我对师妹的感情迷惑我,手段卑劣至极!还妄图让我信任你?”他怒极,眼中红光愈炽。

“这么多年,你面对百里晴就真的那样信任?你与我重遇,就没有一点感觉?”季遥歌看着他越来越陌生的眼神,忽然觉得再多的解释都已无用,“你不是不信我,你只是不敢信而已。不敢相信如今的白韵是个媚门低修,不敢承认我就是白韵,因为你我终究已是殊途。”

“白韵现在就在万仞山上,你休再胡言乱语!”钝痛锥心,顾行知忍无可忍,长剑出鞘,径直刺向季遥歌。

季遥歌没躲,被啸鹤剑穿透,化作白雾散去。纤细的身影如蛇般游在顾行知身后,手中薄刃自他手背切过,鲜血如注倾涌,他吃痛松手,紧攥在掌中的缚灵符落地。

“季遥歌!”此番被人窥破心境,顾行知恨极,反手一击,正扣中她的肩头。季遥歌手臂酸麻,拈在指间的幻符跟着飘落,被他的青雷烧成灰烬。

白雾消散,眼前清明再现,他们仍旧站在金光幽幽的矿dong中。

季遥歌的身体忽然滑溜似蛇,肩膀微沉,咻地一身从顾行知的掌中滑出,顾行知手如利爪,朝着缚灵符凌空一抓,小灵根吓得瞪大眼惊声尖叫……

铮!

一剑斩下。

季遥歌站在灵根与顾行知之间,笑得妖邪:“有我在,你便休想将灵根带走。”

她怎么可能让他把灵根带回去,再让百里晴结丹?这仇平时不在眼前就算了,既然遇上,她断不能成全他们。

“那你就试试。”顾行知盛怒之下再无保留,杀气四溢,啸鹤剑在身前浮转,发出铮铮剑鸣,海cháo翻滚声层层相和。

结丹期的灵压浩如山峦,他没有任何犹豫,掐诀施法,剑光四绽,齐攻向季遥歌。季遥歌双手各扣三枚灵器,六法同时攻出,虽是普通法术,可五花八门的攻击也叫人眼花缭乱。她看得清楚,要打赢顾行知的可能性为零,所以最快的解决方式就是让灵根逃走。

如此想着,她分神看了眼小木头人——小木头人不再迷茫,已在瞬间明白她的想法,朝灵根跑去,打算解开缚灵符,不过顾行知的剑气如雨般落下,小木头人无法靠近缚灵符。

季遥歌咬紧后槽牙,将剩下的那件防御法宝gui玉甲祭出,附在小木头人身上,自己则化作一道青影,在剑雨之内bi近顾行知。

————

情势危急,小木头人没有丝毫迟疑,在gui玉甲附身之时就不顾一切地朝戊土灵根冲去。

剑雨利刃割过gui玉甲,玉甲裂开,在木躯之上留下剑痕,小木头人就地滚了两圈,靠着季遥歌的掩护,她在gui玉甲被打碎之前冲到灵根面前。

缚灵符只对灵体有效,她是木头身体,这符箓于她而过不过一张huáng符,她伸手便撕。

————

那厢,顾行知眼见小木人靠近灵根,目眦欲裂。

如若此时让灵根脱逃,他要想再抓住便是难上加难,可季遥歌挡在他身前,他一时之间无法赶去。

所有的事情不过电光火石,差也就差在这几个呼吸之间。

缚灵符已被撕碎,戊土灵根挣扎着爬出束缚。

顾行知眯了眯眼,翻掌如làng,四周气息骤然全变,杀气似乎实化,压得季遥歌喘不过气,她看着他掐诀,熟悉的手势,是他的绝杀之术。

四百三十五年,他们兵戎相见,锋芒jiāo缠之下是渐行渐远的过往,他们之间隔着深邃天堑背道而驰,从此便是无归之路。

无谓爱恨情仇,不过彼此殊途。

————

小木头人撕毁缚灵符,扑到灵根身前,仰头看着半空中生死斗法的两个人,瞳孔里倒映出一片刺眼光芒,顾行知的绝杀之术四海cháo灭,威力有多大她是知道的。

啸鹤剑在分作数柄之后骤然聚拢,四海cháo灭,万剑归宗,巨大威压让地面震动不安。

季遥歌目光如刃,不再存有半分旧情,手间扣住姜角狮所炼化的灵器——足可媲美结丹期法术的,青阶天赋杀招狮王怒啸。

哗——

怒涛拍岸,长剑宛如惊电,直奔季遥歌。

“小……白……”那是小灵根第一次叫对木头人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

浅粉的衣裳像chun日扬起的樱花,纵身跃入怒涛之间。“嗤”地一声轻响,早已破损的gui玉甲彻底粉碎,长剑没入木头人额间。

瞬息之间,这一幕像被放慢的画面,分明是迅雷之势,却在剑尖穿透木人额间之际,目之所及皆缓慢清晰。顾行知qiáng行收回了啸鹤剑,震立当场,季遥歌掌中扭动不安的灵器也忽然失去光芒。

木头人从半空坠落,躯体四散,幻像消失,只剩纹路深重的木雕,其上剑痕累累。

青幽的魂珠自木人额际浮起,飞向季遥歌,却在她伸指之际,化作粉末。

荧点四起,是不复存在的幽jg。

她被自我放逐,也不被所爱之人承认,她是仙途之上的累赘……

她想回去,可是回不去了。

她和顾行知回不去。

她和季遥歌,也回不去。

回不去了。

季遥歌胸中似被重锤撞开般,空空dàngdàng,魂海掀起涛天巨làng,刺得元神生疼。幽jg虽离开已久,但到底为她主魂之一,冥冥之中有所牵绊,如今却是彻底消失,宛如剜心。

喉间一腥,她张嘴吐出口血,复以手背拭去,那血被擦得散开,将唇染得至妖。

“顾行知,这木人之中,装的是我主魂幽jg,今为你所斩,那便如你所愿,从今往后我再不是万仞白韵,我只是媚门女修,季遥歌。”

语毕,她手一抓,将散落的傀儡躯体收入储物镯中,不待他回神,便纵身跃离裂隙。小灵根悲戚地遁入砂壁,再不现身,偌大矿dong,只剩顾行知一人。

剑尖微颤,他扼制不住的颤抖。

幽jg主情,若她所言非虚,他亲手诛灭的,是她存于人世的唯一所爱。

她说过的,她喜欢他。

最终都失去了。

————

盘膝坐于九霄乱曦斗上的元还忽然睁眼。

他伸指拈下一点浮尘,置于唇边轻轻一chui。

一百九十九年,终于还是散尽了吗?

可惜了。

第55章 战起

天光破云,青峦鸟影,开阔的景象让习惯了bi仄石dong的季遥歌有几分不真实感,像做了一场时日久远的梦,醒来就被淡忘。

但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回想发生的事,也无从感伤,才从裂隙中踏出,她就已察觉到四周不同寻常的气息。她不知灵根将他们送到何处,这并非他们进裂隙的地方,但应该还在天鬼山地界内。脚底感觉到地面的微颤,这颤动每隔十个呼吸就停滞一会,而后重复,仿佛地底有人擂鼓,节奏分明。

这是处高崖,四野无遮,能将周围景况一览无余。她放眼望去,此处地势三山抱谷,应该是天鬼山深处,她所站的山崖之下便是那一隅盆谷,只是传言中终年覆雪、寸草不生的荒地,此时却生气盎然。

冰雪消融,化成细流蜿蜒而去,谷内草木抽生,竟是万物复苏之象,细如丝脉的灵气从地底氲出,形成聚灵所在。她想起元还的话,料想这应该就是灵海入口所在位置,如今霜雪融化,异象频生,极可能是入口开启前兆。

思及此,她又觉古怪。既是灵海入口,萧无珩的尸人却一个不见?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啼鱼州发生了何事?

旁边一道人影掠来,却是后一步离开矿dong的顾行知。少了聒噪的小木人,二人间只剩诡异的沉默,盯着崖下良久,他才开口:“我送你出去。”声音沉哑,眸中有愧,抢夺戊土灵根时的怒恨都已消失,如今眼前浮浮散散,只有满天飘散的萤点。

“不必。”季遥歌不假思索地拒绝。

顾行知却突然出手攥住她手腕:“跟我出去,我送你离开啼鱼州!”心绪复杂,唯有一点最是清晰,他不希望她死。

季遥歌面无表情,只手间刃光闪过,划向他手背,他半途缩手,她不过冷剜他一眼,便纵身跃下山崖。地面的颤动陡然间明显,两侧山林间啸音四起,天鬼三山上窜起紫光,鸟飞shou惊,从林间如cháo般奔涌而散,风卷云聚,刀剑铮鸣的斗法声bi近,萧无珩布在天鬼山外围的法阵似乎被人攻破,大批修士涌入天鬼山,顾行知已看到压着天际飞来的无数修士。

他再顾不上季遥歌。

季遥歌跃下山崖后便化作一道青影朝东面飞去,手里的传音符中,是白砚兴奋的声音——

“师姐,我们攻进天鬼山了,你人呢?”

————

砰——

树木被飞来的尸人撞断,赤秀宫的弟子们各执武器冲入林中,将尸人大军打得七零八落。夜珑、月霄与白砚等人冲在最前方,迎面就遇上一道闪入林间的身影。

那身影疾速掠来,一剑削去正白砚缠斗的尸人之首,脆声道:“白砚!”

白砚眼眸骤亮:“师姐!”只这一声,便让夜珑与月霄齐齐望来。

“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白砚与她并肩而立,同时迎向新缠来的尸人。

“我按元仙尊的吩咐去查点事,被困在矿脉中,今日才得以出来。”白砚眼中的欣喜冲淡了她心头冰冷,她横剑斩下道剑光,将缠来的尸人bi退。

“你这没良心的,也不知道与我jiāo代一声?给你传音也无人理会,枉我这些日子替你担心受怕。”白砚不悦地飞了一记白眼,手中离火跟着她的剑光释放,将面前两个尸人烧得焦黑。

“别说这些了,快告诉我这几天出了何事?”前方已经没有敌人,季遥歌与他并肩飞出了密林,落到山谷上。

“你不在的这些时日,咱们赤秀宫差点不保……”白砚长话短说。

天鬼门的肖丘见过应霜的第三日,萧元珩座下两个护法就带着数十尸人侵至双霞谷内,幸而啼鱼山主早就得了消息,按元还吩咐,聚集余下三门之修,赶到赤秀宫,将媚门保下。至此,灵海之秘再守不住。

“今日是咱们啼鱼州反攻之日。元仙尊负责破此法阵,山主集四山门之修为仙尊护法,如今法阵已破,大伙便齐攻入天鬼山。应霜夫人已被仙尊说服,同意将灵海法器献出,我们占下天鬼山,便只等灵海打开,不用离开啼鱼州,不用解散赤秀宫。”白砚眼角飞扬,眸中盛满兴奋——对灵海的期待,无需分别的喜悦。一百九十九年,于凡人而言就是两辈子时间,他在这里呆了两辈子,还差一步就能回去,可他竟不想回去了。

季遥歌闻言却心知肚明,哪里是元还说服了应霜,分明是应霜的选择,她想寻找万岩的下落,始终都要借助萧无珩亦元还的力量,元还那人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定然是用赤秀宫为条件,让应霜选择了他。

“对了,小白呢?仙尊说她跟着你,怎么没见着她?”白砚朝她附近看了几眼,确认没有没木头人的身影。

季遥歌转开头,看向远处:“小白没了。”

“……”白砚一时领会不了“没”这个字的意思。他虽与小木头人相处时日尚短,却也曾经共过患难,小木头人那脾性,很难有人不喜欢她,这段时间他几乎是将她视如亲妹,一天没听到她咋呼都嫌闷,此时乍闻噩耗,他久难反应过来。

“大白哥哥”的叫唤犹在耳畔,可连一句告别都没留下,人就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