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火烧身尝余甘(一)

听听,始乱终弃四个字都用上了,肃霜无声地笑,可那时候的肃霜满脑子只有自己好不了的眼睛:“十年怎么了?我跟我家兔兔在一块儿一百年了,不也是说不见就不见?唉,我现在只烦我的眼睛,睁眼瞎到底要做到什么时候?”

犬妖声音温和:“你想看什么?我说给你听。”

“谁要你说,我想用自己的眼睛看。”

犬妖并不在意,给她讲春天阳光的颜色,暖洋洋像骨头缝里在开花;讲初夏盛开的石榴花,是落日霞光映在眼皮上的颜色。他还讲极西之地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原,不用飞的,光两条腿走,许多天也走不完,草原最深处藏着一片最清澈的小湖。

“下雨下雪的时候,湖水的颜色和我眼睛很像,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肃霜看见犬妖轮廓的阴影凑近她,动作小小的,声音也小小的:“假如我们两个是凡人,十年可不短,看那些聚少离多的凡人夫妇,有些一辈子加一块儿待在一起的日子都没十年。只要你想,不要说一百年,一千年我们也会在一处,你的眼睛那时总该好了吧?不过不管好不好,我都会陪着你的。”

密密细雨声里,他急促的心跳声好像小兔子在蹦跶。

缠绕身周不得进的障火像是终于摸到缝隙,钻进跳个不停的心里,烧灼般痛了起来。

肃霜重重吸了口气,沉重的银流苏忽然压住眉眼,冰冷地贴着鼻梁和眼皮,神兵利器的尖锐呼啸声在身后肆虐,一双手紧紧抓住了她,带着她四处奔逃。

他们在崎岖的山路上摔倒,滚了好长一段。

肃霜奋力推着他,她好像说了很多话,催他快走,叫他不要逞强,他就是个普通的小犬妖,没有什么珍稀血脉,也没有惊人的妖力,装什么话本的英雄?

丢下她,快跑,不然要丧命。

滚烫的鲜血渗透银流苏,一团团洇开在额头与眉眼,犬妖的声音像在笑,又像在发抖:“你个睁眼瞎……没我给你指路,你逃得掉吗?”

鲜血越积越多,刀一般切割出双目,一瞬间,天清地朗。

肃霜的手抵在他心口,他的心跳如擂,他说:“让我看看你。”

一只手颤抖着撩开沉重的银流苏,肃霜望见生平所见第一双眼,单薄的眼皮,睫毛顺着眼尾像细细一道墨线划上去。

他的脸已血肉模糊。

血珠顺着他的睫毛掉在她鼻尖上,犬妖声音很轻:“长这样。”

障火的柔软小手紧紧握住心,擦燃全身的血,肃霜觉得身体像是又被丢进炼丹境,滔天的火焰烧得她痛彻心扉。

对了,她现在是仙丹,可以白骨生肉,可以白日升仙,可以……可以救他。

心突然裂开般地痛,一路向上,脑袋也像是要裂了,肃霜按紧眉间,掌心触到冰冷的宝石,像一根针扎在神魂上,如水的凉意从眉间顺着血脉缓缓流淌至脚底,洗刷着烧灼的痛。

她一下醒了。

入目是一根根纠缠在一处的障火,忽远忽近——她不想看到这个,让她看别的,再看看那双眼,或者听听他的声音。

于是眼前的景致马上变了,她躺在茫茫草原里,旁边是一座池水清澈的小湖,日光落在上面,点点金波。

这是……犬妖提过的那座湖,他渺茫的声音被风送过来:“你看湖水和我眼睛的颜色像不像?”

看来障火执着地要让她痛。

肃霜缓缓起身,扶着眉间宝石又坐去湖畔。

撕去金箔衣,仙丹裂开缝,夺天地之造化的至宝,还是没能救回犬妖,他粉身碎骨,魂散如烟,死得彻彻底底,就像从未在世间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