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第 162 章

瓜田蜜事 浣若君 4226 字 2023-04-28

郭嘉小的时候,每逢傍晚,这排屋子里住着几十号退了伍的兵痞子,因郭兴生的粗笨些,他们不喜欢,最喜欢的就是教郭嘉这个白白净净,生的玉娃娃一般的大少爷说脏话,听他嘎崩脆的往外嘣一句操你娘,诸人皆是哄堂大笑。

夏日的傍晚,臭汗气熏天的长工们,教他翻跟他,教他耍拳,教他骂脏话,将他架在脖子上。

打小儿,郭嘉就是在这些人肩膀上长大的。

所以,虽说相貌随了为汉人的母亲,瞧着一派斯文,但骨子里,郭嘉与这些人是无二的粗俗。

麂皮软靴轻轻一跃,他就坐到了墙基上。两个叔叔一左一右,就在他脚下站着。

郭嘉道:“阿单叔,我总觉得呼延神助拿小夏晚献祭这事儿,做的有些诡诈。”

阿单道:“为何?”

郭嘉道:“咱们都知道蚩尤是谁,也知道他为何不出战,他拿小夏晚献祭,其实就是想枉害人命,逼蚩尤出山,重新披上战甲为大魏朝廷做战。”

阿单同样默了片刻,道:“那蚩尤出不出?”

郭嘉摊着双手,垂着肩膀,白白净净的脸看起来格外落寞:“并非他不想出战,北齐人野蛮残暴,果真来了,要踩坏庄稼,烧粮烧地,女人想掳就掳,他也不希望北齐人攻过来。

可他出征时身体中了毒,一举那柄战斧就会毒发,这毒解不了,他就无法做战。”

所谓的蚩尤,戴着鬼脸青的面具,手持一柄重达四百斤的战斧,只凭那柄斧子的力量,就可以横扫千军。

但大家都知道,那肯定是个人,而非真正的神。只不过他不想从军,不想当兵,只是在自己的利益受到侵犯的情况下,才会出战。

如今呼延神助大张旗鼓的拿活人祭祀,随意枉害一个女子的性命,也不过为了逼那个人为关西大营卖命而已。

阿单和阿跌同时抬头,夕阳下的水乡镇,河堤高高,沙田漫漫,左右的缓山坡子上,是一亩亩平平整整的旱地,他们年青的时候半生戎马,年龄渐大,又身体不好讨不到媳妇,一群老兵残勇,就只想在这片静阑的土地上,伺弄着土地,种着麦子吃着瓜,一生到老。

可惜水乡镇离边关太近太近了,战火纷扰,这点子愿望都成了奢侈。

事实上长工们都知道,曾经为了保护水乡镇这点子退伍后能够安生养老的乐园,是郭万担一直在披着战甲做蚩尤,在边关来犯时,帮大魏打仗。

郭万担天生有神力,能举得起重达四百斤的青铜斧,在战场上自然无往不胜。

但他厌倦战争,也疲惫于十几年的征战,才会隐居在这水乡镇上,和自己的贴身部下们寻一片安宁。

三年前郭万担在对战中受了重伤,无法参战,而他生的几个孩子中,只有郭嘉继承了他的天生神力,能举得起那柄斧子。

当时关西大营的人拿夏晚做祭要逼蚩尤出山,不得已,郭嘉才十三岁,小小年纪就披上战甲,去战场上冒充蚩尤。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于郭嘉来说,无论杀敌还是作战,皆不过屠夫行径,况且他小小年纪就行杀戮,对于战争有一种本能的厌恶,所以才会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勤恳读书,想以此避开战争。

“以少爷的意思,该怎么办?”阿单问道。

郭嘉再抬起头来,白净的脸上重又带起了笑,掏了封信出来丢给阿单:“操他娘的,还能咋办?凉拌。

我写了封信,你专门去趟长安,想办法托人转交给晋王,让他知道蚩尤不出战的原因,夏晚的急就可以解了。

到时候她还敢赖着不走,我就打烂她的屁股。”

毕竟原来当过兵的,说干就干说走就走,阿单接过信,简单倒饬了一下自己,趁着黄河边还有筏子,转身便走。

待他一走,瘸子阿跌歪着屁股一跳,就跳上了墙基,低声道:“六畜,要我说,小夏晚人勤快,活儿干的好,打小儿在镇子上跑,我们都瞧在眼里,真是个不错的姑娘,你就娶了她又能如何?”

郭嘉轻轻搓着双手,猛然仰头,粗声道:“操他大爷的,打看见莲姐儿叫水泡的肿胀胀的尸体的那一日,我就发誓,这辈子绝不成亲。”

回想一下莲姐儿,确实是个好的不能于好的姑娘。相貌娇美,性格温柔,单纯的就像朵满树开着的梨花儿一样,阿跌深深叹了口气,想当初莲姐儿活着的时候,徜若听说莲姐儿要到这排房里来,他们所有的人都会格外多洗一把脸,闭紧嘴巴,生怕冒一句脏话出来,吓坏那娇甜甜的大小姐的。

可惜了的,就那么被淹死了。

郭嘉跃下墙基,转身离去,留下阿跌一个人,在那逐渐没落的长工棚外长吁断叹:“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想婆娘,啥时候给我也有个赶都赶不走的媳妇儿哟!”

这厢,夏晚一个人回到家,地主家的大院子里,婆子们收拾的明光水滑,厨房里也收整的干干净净。

晚饭是她们早就收拾好的,一锅子清炖羊汤,还有一只烧好了的整鸡,只需要热一热,再将那发好的面烙成一锅热腾腾的饼子就可以吃了。

眼看天色将麻,夏晚估摸着郭万担两口子该回来了,便将鸡和羊肉炖作两大锅一热,再烙了一锅卷着葱花的热饼子出来切成了条儿准备上。

干完了活儿正在井旁的水池畔洗手,便听头顶有人轻声笑问:“夏晚,六畜呢?”

一抬头,正是郭银,就在相隔两家的围墙上探着身子,笑嘻嘻道:“他怎的不出来,可是又躺下了?”

要说这人,方才和郭嘉两个在一起,红口白牙的说郭嘉留下她是对的,还说等郭嘉死的时候,一定要来帮她照料郭嘉。

可一转眼,他就在隔壁商量着,要怎么卖她呢。

夏晚洗罢了手轻甩着手上的水珠子,抬眸笑道:“正是呢,郭嘉身子有些儿不好,正在炕上躺着呢,大哥可是有事儿要找他?”

郭银猴在个墙上,笑的跟郭千斤如出一辙,啧啧叹道:“可怜见的,他这么个病身子,徜若哪日咽气了,你可咋整?”

夏晚取了筷子一双双儿摆着,再一挑眉:“咋整,当然是给他守寡了,就在这院子里,我替他守一辈子。”

郭银一手搭在院墙上,歪着薄唇笑道:“你可真是个傻姑娘,须知,在我们鲜卑人的风俗,妇人是不能守寡的。

妻后母,报寡嫂,乃是我们鲜卑人的老规矩。你若死了,剩下我们兄弟仨儿,由我大伯做主,将你许给那一个,就是那一个。”

夏晚立刻就变了脸:“拿后母做妻,娶寡嫂为妇,我怎的没有听说过这种规矩?”

郭银扬手指了指自家儿,笑道:“瞧见我三叔母没?我三叔死的早,死了之后,她就跟着我爹了。六畜要死了,兴儿还是旺儿,抑或者我,你总得从我们之中选一个。”

夏晚一听就觉得这郭银是在骗自己。

她扬起腰来,勾了勾手道:“你近些儿,近些儿我问问你,以你来说,万一要是郭嘉真死了,我该怎么办?”

郭银一看夏晚这就是上钩儿了,低声道:“郭兴的性子那叫一个躁,如今在兵营里也是当先锋的,杀起人来两只眼睛都放绿光,要发起脾气来,半夜把你捶死在炕上,你找谁说理去?

旺儿人家在金城郡订了当铺的大家小姐,那小姐脾气也格外的坏,叫你将来给他做小,你不得叫那当铺小姐欺负死?

你瞧,就我,我立志不娶,只等着郭嘉死了好娶你,成不成?”

夏晚心说,你是因为家贫讨不到媳妇才不讨的,这倒好,成了为了我而不娶了。

她面露几分为难,低声道:“果真?”

郭银一看夏晚这是真钩了,一叹道:“就有一点麻烦,我爹给我说了咱们镇子上的田小翠,人家姑娘也答应了,立等着就过门了,你说咋整?”

只要不是在郭嘉面前,夏晚的脑子就是清楚的。她随即装出个惊讶和怕来:“那你说,咋整。”

郭银在墙上一耸一耸,低声道:“六畜有啥好的?又有病又还小,你这样,一会儿等我大伯回来了,你就当面跟他们说,你不想嫁他了,你想改门儿嫁到我家来。多容易的事情,你把你的嫁妆箱子一提,就到我家来,如何?”

夏晚心说,到你家,你转眼就把我送到关西大营去了。

她方才洗手,手里还握着水瓢儿呢,正好又是在水池子畔上,忽而勾了勾手指,道:“我倒有个好主意,你且近前来,咱们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