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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江汀白委婉含蓄地说道,“此前发生的事,总该跟师尊阐述一番来龙去脉才是。”

——当然,在知晓事件的全部经过后,姬轻鸿会给鸿通宫预备一个怎样的突击……他是说,惊喜。

这也不在江汀白的预料范围内,对不对?

言落月显然听懂了江汀白的意思,当场就弯起眼睛偷笑起来。

“对了,大师兄。”言落月忽然想起一事,“那种被楚师兄擒获的魔物,原来叫做‘噬情魔’吗?”

一直以来,无论是言落月、巫满霜还是楚天阔,他们都不知道这种魔物的名称,只能用“灰雾”、“魔畜”加以指代。

但昨天江汀白一来,好像就对这种魔物有些熟悉,而且非常准确地点出了这种魔物的称呼。

“噬情魔”。这个名字,确实很符合这种魔物的特征。

江汀白略略点头,应了一声。

他看起来兴致不高,对这个话题无意多说。

言落月不由回忆起,冯小圆在学堂里授课时,曾经提到这种魔物。

那时候,她好似没讲过这种魔物的名字。

隐隐约约地,言落月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情。

应该不是特别重要之事,所以她并未感到不安。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临睡之前,忽然想起家里最后一罐可乐不知道放在哪儿,于是决定明天想喝就外出再买一听。

算了。言落月转移注意,把目光放到了外面的苍茫云海之间。

……

另一边,巫满霜被楚天阔拉走喝茶。

楚天阔亲自动手,给自己和巫满霜各自斟一杯茶水。

他脸上带着几分随意的微笑,用很家常的口吻问道:

“小巫师弟,你是不是对我有些意见啊?”

巫满霜不动声色,垂眼看着白瓷青花杯里波澜不惊的茶面,口吻比这杯清茶还要平静。

“真的吗,楚剑尊是怎么看出来的?”

楚天阔当即大笑起来,觉得巫满霜这个回答很有意思。

——都口口声声叫他“楚剑尊”,而不像是言落月那样叫他“楚师兄”,居然还要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吗?

要知道,就连妖族史官凌霜魂,都会管楚天阔叫一声“楚兄”呢。

楚天阔亲自把青花杯端到巫满霜面前,对着他欠了欠身。

“巫师弟,山茶镇之事,我还没有跟你赔过礼。”

“虽说事有特殊,这份隐瞒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我当时搞出的阵仗唬人,怕是惊吓到你了。”

听楚天阔这样讲,巫满霜不由得紧抿嘴唇。

他终于从瓷杯上移开目光,透过遮眼白纱,不亲不疏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楚剑尊不必如此,您太客气了。”

事实上,在山茶镇设局狩猎噬情魔一事里,巫满霜在意的从不是所谓的“惊吓”。

他所在意的是……是他自己的无能为力。

在三人都被灰衣人齐齐抓捕之时,巫满霜用烛台刺向自己手腕,却又无功而返。

他以目光怒视敌人,却反被对手把言落月摆到他的面前,被他麻痹。

乃至于最后把楚天阔带到山茶镇旧址,将一把匕首塞进他的掌心……

整个过程中,对手都像是山岳,横跨着阻拦在巫满霜的大道中央。

来自于修为的巨大差距,让他显得像是山脚下的一只小小蚍蜉。能想到的、能用尽的一切方法,都显得那样不自量力。

曾经,姬轻鸿身上传来的威压,也给过巫满霜类似的感觉。

但姬轻鸿虽然为了乐子故意捉弄,却从来不曾切实地对他和言落月造成过生命威胁。

姬轻鸿带给巫满霜的感受,有点像是巨兽的一口吐息。

你嗅到了风里传来的血腥气味。但那巨兽只是安静地趴在你身边,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你一眼,然后又重新闭上惺忪睡眼,不以为意。

于是长此以往,你半提着的心也安定下来,渐渐熟悉了带着一点铁锈味的长风,并且和朋友一起,安心地在巨兽温暖的皮毛上做了个窝。

……但楚天阔不一样。

楚天阔就像是一柄霜雪覆盖的长剑,还不等巫满霜醒过神来,冷铁的剑尖就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口,惹起了巫满霜所有的应激反应。

即使长剑只是玩笑般一晃而过,不曾划破半丝油皮。

但在剑刃上,巫满霜已经照见了自己无能为力的苍白影子。

巫满霜承认,他虽然乐意听见这三人的故事有个良好的结局,但在单独对上楚天阔的时候,他的态度确实有些别扭。

只是,与其说巫满霜介怀楚天阔的设局,倒不如说,巫满霜介怀的是那个技不如人的自己。

许多念头嘈杂地从心间闪过,楚天阔忽然开口。

“巫师弟,你们剑峰上,有一块‘大道青天碑’,你曾经去看过吗?”

巫满霜微微一愣:“听过,只是未曾得见。”

当初在传法交流里,一口气闯上剑峰,参观了大道青天碑的人是言落月。

巫满霜那时正在山下耐心等候,心中一个劲儿地琢磨怎么拆剑阵呢。

后来拆完剑阵上山,剑峰似乎对他颇为警惕,生怕巫满霜变成姬轻鸿第二,或者江汀白20,于是也没说请他去这个著名景点看看。

不过,巫满霜听说过大道青天碑上铭刻的内容。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眼神轻轻一闪,巫满霜意识到楚天阔为何这样问了。

原来,这句话竟然微妙地对上了巫满霜此时此刻的心境。

——他心有登天之气,但却寸步不能进,只能困锁一方囹圄。

巫满霜难以自禁地问道:“当初……剑尊是如何突破这道壁垒的?”

楚天阔笑道:“你为什么不问,你师兄是怎么破掉这道壁垒的?”

巫满霜:“……”

江汀白的破壁方式,就是在剑碑上刻了一行“不出就不出,先不要关心青天,多关心自己的身边”。

换而言之,江汀白出不去,他就不出了!

想到这里,巫满霜硬邦邦地说道:“可我……我不能不出。”

楚天阔耐心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这一刻,许多张已经熟悉的面孔在巫满霜脑海中闪过。

此外,还有一丝压在潜意识深处,极为隐秘而难以捕捉的念头,飞快地在巫满霜的意识里走了一个来回。

巫满霜坚定道:“我若不出,这青天又要何人来打破?人人都可以不出,但我不行。”

——他总是下意识觉得,自己是带着什么责任来到这世界上的。

楚天阔缓缓地顿下茶杯,眼神又随之放软了一些。

世上有种叫做草蛉的小虫,总喜欢将其他昆虫的空壳、碎屑、乃至小土块披在身上。

这是它们应对天敌的防御策略,也是它们一族从古到今的生存方式。

人类之中,也总有人活得像是草蛉,要把责任、心事、使命和牵挂都披在身上。

就像巫满霜——这孩子心思细腻、惯为别人考虑、牵挂的事情多,心事又沉。

这也是他的天性,是不能强求的。

楚天阔沉吟片刻,决定曲线救国,先帮巫师弟从身上摘走一个小土块再说:

“巫师弟,你把蒙眼的白纱解下来,我教你一个控制神识攻击的偏门法诀。”

巫满霜顿了顿。

考虑到前一刻他还客客气气地称呼楚天阔为“楚剑尊”,一时之间,他有点不好意思接受这番好意。

楚天阔摇头,很是戏谑地笑道:“巫师弟,你还是解下来吧。”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道:“不然天长日久,你脸上其他皮肤都晒黑了,只有这块是一道特别鲜明的白条条……别人看见你皮肤黑白相间,就会以为你的原型是一条银环蛇……”

巫满霜:“……”

在脑海中勾勒了一下那个场面,巫满霜默默地摘下了白纱。

楚天阔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耐心地传授了那道法诀。

“你现在再试试?”

巫满霜想了想,从袖中摸出一面镜子。

有生之年第一次,他无需余光折射,就可以毫不僵直地正视自己的面容。

停顿片刻,巫满霜端起那杯搁置已久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低声道:“谢谢楚师兄。”

楚天阔一下子笑了。

这孩子的秉性可称执拗坚硬,但心地却其实很柔软。

他调侃道:“我还以为,巫师弟要等能击败我的时候,才会愿意当面叫我一声师兄呢。”

巫满霜有点郝然。

他之前吧……也不能说没有这样的想法。

但是……

“楚师兄以善意待我,我能察觉出来。”

对于巫满霜来说,世上的所有善意,都是弥足珍贵的东西。

他不挑吃也不挑穿,可以面不改色地拒绝千金之重的收买,却不能毫不客气地把别人的一番好意挥落在地。

巫满霜对楚天阔礼貌道别,把那条白纱重新缠在眼上,然后一如既往地走出了舱室。

楚天阔一缕神识附在他身上。

他看见小朋友把刚刚学会的新本领压在心底。

巫满霜面不改色地走过江汀白,十分闷骚地经过凌霜魂,再绕过船头甲板卿卿我我的宋清池和陶桃,最后在后舱找到了言落月。

言落月正在风中抛洒鸟食,喂那些追着“黄金大鸡腿儿飞舟”而来的小鸟们。

“满霜?”

察觉到巫满霜的靠近,言落月拍拍手,抖掉掌心最后一点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