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裴瑄走下火车,环顾了一下站台,并未见到别的熟悉人影。

裴其栩早便下了火车,此刻立在看台上,背对着她低头看着怀表。裴瑄将手中的提箱往手心提溜了下,加快走了几步赶到他身边。

裴太太想派个仆人陪他们兄妹一起来,照顾起居、做苦力,被裴其栩不耐烦地拒了。他在外多年都是独身独力,裴瑄见他面色不耐,也知母亲多半是想有人照顾自己,生怕惹来大哥嫌弃,赶紧表示自己可以顾得上。

不说裴太太,当时连大哥都扭过头来把她上下打量一番,显是不很信任。

她下车便第一反应四处张望的模样落入兄长眼中,他挑了下眉,望过来:“找谁?”

裴瑄收回目光,温声道:“觉得新鲜,四处看看。”

裴其栩耸了下肩,走下站台台阶,伸手去拦黄包车。

裴瑄看了眼他的背影,提着箱子跟上,心间有几分不悦。

大哥素来是不大看得上女人的事的,觉得小家子气得很,听了她被拒婚的事,也从不如父母那样不忿,想来说不得心间对邓中夏此举含着认可。如今见她落地便下意识乳燕还巢般依赖那前婚约人,不定想法在鄙她女儿志短、只知红粉。

裴瑄自认学问眼见不及家中兄长,可也不觉得自己的情不自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七情六欲,那是人的本能,生而有之,她本就依赖邓中夏,此前又觉得他会是一生寄托,习惯和多年情义使然,自是正常不过。她敏感多情,可从不坏事,倒不知道凭什么女人这般就得被诟病,倒是什么大丈夫与大局被鼓吹得许多。人眼中无人,只看得到所谓“大事”,倒不如去看史书做学问,还治什么国、救什么社会?

这道理不需读书,她自己却可以懂的。至于哥哥和那些与他持一同偏见的人,他们倒未必不懂,只是太傲慢,从不会俯身去想。

大哥独身读书,不需人伺候,可眼界放至天上,书本外的世界是不管的,学校外的人是不必看的,每天送来咖啡面包的人是不需在意的;她在家做奴仆环绕的小姐,可为了身边侍女的不幸而恸哭,与下人一起逛街、试衣,为她们过生日。她自己觉得,若批评她呼奴引仆的做派是封建剥削,那她确实该羞愧,可若说心头付出的情感,她并没有什么要在大哥面前抬不起头的。

——不过是他是长子,我是女儿罢了。若我像他一般自由,便是要我去做劳工养活自己,我也是愿意的。

她郁郁地坐上黄包车,难得大逆不道地想道。

这想法很快倒也散了,毕竟大哥还是大哥,除了有些过于清高外倒也没有大毛病。黄包车驶到驿馆门口,裴其栩付了钱,两人推开门进去,早便定好房间,依次看过,都觉得没什么问题。

除了多年前陪祖父入京那次,她也没有出过家这么远。没有仆人,没有熟悉的环境,北方空气比湖南干多了,呼吸都燥热,但这一切都新奇,且是以后要适应的,若说这是自由的代价,一切便美妙了起来。

中午收拾了下东西,她第一次尝试自己叠衣裳,惨不忍睹,但好赖是都收进驿馆柜子里去了。未过多久,裴其栩叫她出门,兄妹俩慕名去北京的老字号东来顺涮了顿羊肉,芝麻酱风味和家乡口味差异有些大,后来倒也习惯了,只是可惜锅子清汤淡水的,若是来些湖南小米辣味道才够。

用完午饭,两人又打听着向女高师去。女高师过去全名叫北京女子师范学校,去年又申请教育部要改组,名头也改作了“高等师范”,申改的时候也增设了国文专修科一班。女先生劝她考这个,因着是新设的学目,少有人去报名,录取的机会更大。

这时候大学是没有统一考试的,要报哪所学校,去报名、付报名费就差不多能有考试机会。考试题目都是学校自己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