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互助社到底要走到提议解散这步了。

晚上坐在互助社小院里的时候,裴瑄心中不由涌现出了许多的感慨。好多天了,大家仿佛都没有空暇与闲心再次在夜里一同坐在小院,一起聊天、说话。上次大家开庆功宴、一起喝酒,还是去年的事,现在回忆,却好像是好多年前了。

她与放映组的大家坐在一起。放映组原先有四人,除了组长俞秀松与她,还有一男一女。其中的女生葛秀梅前两天申请退社了,已经回了天津。剩下的男生是清华学院的,今天专门从学校组织的活动里请假过来,参加这次会议。

大家心中多少都有些预感,最近都没有人有精力顾得上互助社,何况食堂现在的运营实在很糟糕,大家最初的期待也落了空,并且说是为了理论实践,但是半点也没体悟到什么新的东西。每日上工四个小时,除了又累又忙,收获很少,还占用了许多学习和生活的时间。

裴瑄是被郭心刚和刘海威告知了他们今晚的打算的。北大如今全员行动,他们两个还是北大学生会干事、邓仲澥那个临时大学学生联络会重要干事,又是马尔克斯研究会会员,还是平民教育讲演团成员,太忙了太忙了。他们主张今晚就提出解散互助社,提前和裴瑄知会过,甚至是——还取得了她的支持。郭心刚甚至在之前已经跟延年口头申请了退社。

裴瑄也必须得承认,她此刻也很希望互助社能解散。这学期她已经是《娜拉号》的副主编,挂名主编王世瑛最近正在为学校自治会争取更大的权益,另一个副主编陶玄正在同别的女校一起开展女学界联合声明抗议请愿。学校要让《娜拉号》停止搬运新文化和巴黎和会一切动态到校内宣传,她必然是不可能遵守的,此刻正在和校长抗争,每天领着人去堵都不敢来学校的方还校长。

俞秀松也是解散的坚决拥护者。他的理由很简单,也让人无力反驳。他是为了学习先进知识来北京的,可现在的互助社,摆明了说明互助社理论不合适他们的实践,或者说他们至今还未弄明白真正的支持性理论,那就不必要再刻意给自己找苦吃。话说得很难听,可道理谁都明白。

延年出现了,大家默默望着他。延年似乎也有预感,神情有些低落,让大家按照组别汇报情况。

俞秀松有些不忍,但还是站起来,说出了解散的建议。

大家都看向了延年。延年沉默着。此刻的氛围,慢慢充斥起一种忧伤来。

最后举手表决,除了易群先,全员通过解散。易群先左右四顾,有点生气,但没有人理会她。她有些气馁,忽然泄了气。

她也明白大家其实都有很多事情要做,和她仅仅只从家里逃婚出来享受自由是不同的。她可以在这里体验生活,当作玩耍一样做游戏,可别人早都走在了她前面。她忽然就真的开始懂事了,开始明白自己和同志们到底相差了些什么。

因为她始终活在自己的快乐世界里,没有真正地把自己当作追逐一个真理的“同志”,所以大家可能喜欢她,但不会信赖她,不会等她一起并肩去走。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互助社,互助社给了我自由。”她坐在那里,难过道。

俞秀松习惯性地同她顶嘴:“知道,逃婚的自由嘛。”

易群先对他飞了个白眼,很是骄傲地站起来,高昂起头:“才不是,是追求爱情的自由!”

她一席话,语惊四座。

便是连最闷闷不乐的延年都惊得猛地把头抬了起来,乔年更是乐得嘴角飞扬,捧场道:“那群先姐姐,你到底爱上谁啦?”

易群先回了下头,大家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他们那桌一共三个人,除去易群先,一左一右分别是施存统和何孟雄。大家的目光轮番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

易群先没给大家胡乱猜测的时间,很自豪地宣布:“那就是何孟雄同志!”

这一热烈告白把何孟雄搞懵了。他是有女朋友的,是他的老乡,而且很快就会考来北京,害怕大家误会,他赶紧站起来澄清自己已心有所属。

但易群先也很坦荡,虽然有些吃惊和难过,但立刻就表示自己的感情不会困扰到他,今天只是找到一个契机说出口罢了。她想在最后的时机里勇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