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见金莲嗓音徐徐,比之以往更谨慎几分,便知她口中那人若无特别逾越,断然不会轻易开口演说,必是那厮沾惹娘子,实在该死。

的确如武松所想,金莲当着武松的面,把这事摊开说,就为了将来对西门庆动手时,武松能帮帮她。

说来可笑,她一弱女子被恶霸惦记,不能对人明说,否则以武松暴烈性子,非得冲上门找西门庆拼命不可,更别说送鸡豆粥,怕是要换上□□。

“娘子,你记着,”武松站定,双眸紧盯金莲,道:“他日那人敢对娘子不敬,我眼里认得他家世地位,拳头却是认不得人的。”

金莲好不高兴,有这话,她是再不怕的。

及到西门庆府上,门首站着伺候家仆,上前报了家门,便有人进去了。

门下几个仆人见金莲举止有度,模样峻峭,都不信这人当街兜售,还以为是哪家官宦的小娘子。

金莲二人站在台阶下,只不做声,金莲望着门首,神思莫名,再往来一回,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没多会儿,有仆人出来,接过武松手中瓮罐,复又进门去。

金莲拉着武松要走,正巧门头那边传来叫骂,金莲回首,却是掌厨房的孙雪娥。

“贼奴才不知好歹!不就一瓮子素粥,各屋分了去,留着做甚么,谁知外头这东西好也不好,是你爹瞧着人娘子精致,哪个在意粥,想是念着人罢!快拿走!”孙雪娥当头罩脸把仆役骂了顿,见门外金莲并武松还为走远,叫的越发起劲,一股子怨气没处撒去,可找着门路了。

武松气得面红涨紫,正要去理论几句,却被金莲拉住,金莲道:“且随她去,咱们自卖咱们的,她高门大户看不上不打紧。”若是没再活一回,以金莲性子,必要跟孙雪娥掐上一场,如今位置不同,且看透了。

金莲不欲多生事端,送了东西便走,生怕武松脾气上来,将人打了,到时西门庆拿捏着清河县各处人脉,他们奈何不得。

好歹说了几句,武松才跟着金莲归家,待回来,武大已经把糟酱肉各色东西备齐,只等金莲下厨来。

一个时辰功夫,油浓酱赤,水渍滑亮的酱肉做好,武松两手一捧酱肉杠子,轻易搬到铺子前摆上,一条紫石街多的是各色买卖人,单是沽酒便有两三家,武氏食坊正好靠近街中,但凡买酒之人,闻着酱肉味儿都会买上一坛子酱肉,当下酒菜吃。

金乌西沉,月华初上。

紫石街依旧热闹喧哗,武家食坊更是络绎不绝,先是白日里买的笋脯蓑衣饼让众街坊赞不绝口,到晚间没成想有既酸且辣的糟酱肉,把人吃得舌头都吞下去不可。

迎儿在前头称肉收银子,回头见金莲坐在条凳上,不知思量些甚么,正要问,又听不远处来了两人,为首女子手执白衫团扇,身穿沉香色水围罗对襟长衫,黑发篍髻,朱唇粉脸,好不艳丽,身边跟着扎着双髻丫鬟,正往食坊这边来。

“小娘子,且给我一坛酱肉,”那丫鬟上前几步,掏出银子丢进钱筐里。

迎儿忙擦擦手,将一小坛子酱肉端上包好,递给丫鬟,道:“姐姐惠顾。”

那丫鬟伸手接过,手一滑,一坛子糟酱肉直辣辣摔在地上,溅了满裙子皆是酱汁。

“没眼力见的行货子!把我这裙子弄脏你赔得起不曾?!”那丫鬟立刻骂起来,甩手便打了迎儿一巴掌,怒目圆瞪跳起脚来。

迎儿不妨被打,捂着脸眼圈顿时红起来,她为人性子懦弱,平常轻易不敢与人言语,左右不过金莲带着性子渐渐开朗,如今乍被人攀诬,当真有口难言。

迎儿嗫嚅道:“不是我,是你没拿稳,怎的赖我?”

“还敢犟嘴?”丫鬟扬手又要打,不成想斜刺伸出一只手,直把她拦。

金莲手快,同是一巴掌打在那丫鬟脸上,手更重,把人都打得踉跄几步,骂道:“好不要脸的玩意儿!明明是你自个儿摔了,赖得我们?”

金莲虽在想事,也没忘有客上门,头尾见了严实,还当是谁呢,左右不过勾栏后巷李家的姐儿,就是个唱的,瞧他张致样儿,谁比谁高贵些?

见丫鬟被打,后头李桂卿怪声怪气,指桑骂槐道:“没脸的东西!人大家小姐也是你能打的?不过下贱身子,也配张狂。”

金莲哪里听不出她话,拉着迎儿挡在身后,仔细瞧她脸,高高肿起,可见用了多少力气。金莲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是李家姐儿,好好的为难我们小门户做甚么?比不得桂卿姐姐成日见得贵人,有脸面,来咱们这且辱没身份。”

李桂卿闻言,打量金莲一番,见她荆钗布裙,却也掩盖不住好模样,怪道西门大官人念着这人,她今日来,特瞧瞧这人到底如何,如此看来,却是硬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