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望没有理会老人的自吹自擂,诧异道:“师兄?可我在书院里不曾见过先生还有别的弟子。”
老人所指的弟子自然不是那些聚在一堂,各有所思的所谓学生,而是他学问衣钵的真正传人。
自开始时便一直言语不休的老人破天荒的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有些伤感。
“你也知道,你先生我所学极杂,可其实先生尤擅兵事,所以你之前的那些师兄们学的都是兵法韬略,学的久了,自然便想要去沙场上瞧瞧。只是一朝上了沙场,谁不是血肉之躯,爹生娘养?生死嘛,再不由己。堆起秦骑无双这个名头的,不是庙堂之上的满朝朱紫,而是那死在疆场上的累累白骨。而今无定河边骨,曾是深闺梦里人。”
“当年你的师兄其实不少,只是这些年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今倒是剩不下几个了。”
许望轻声道:“所以先生才没有出仕,一直隐居在书院里?”
老人点了点头,“要我亲手送着弟子赶赴一个个战场,确实做不到。我更怕有朝一日我会亲手将他们送上一个死地。”
许望默默饮酒,有些话即便是关系再为亲近的身边之人,即便说的再为妥帖,终归无甚用处。
人间悲欢离合并不相通,哪有什么所谓的感同身受。
人总是越长大,越孤单。
有些离别,不过是异路而行,终有再见之日。一路之上积攒下来的思念与流离,反倒是让相逢之时更加欢喜。
而有些离别,只能独自一人在夜深人静之时,窝在被子里默默回忆,遥想当年,不复当年。
徐升回过神来,看着同样有些消沉的许望,他笑道:“听说你从江南来时交了几个好友?”
许望笑道:“他们都是我的生死兄弟,上次莫家的事,也是多亏了他们。”
老人也是笑道:“小望,你有没有想过,即便当日没有他们出手,莫家的事也会解决。”
许望点了点头,“原本不曾想过,后来倒是想了不少。莫家的事本就是三方博弈各自落子。即便没有我许望,也必然有张望,有李望。甚至重赏之下,说不得还会有不少人心甘情愿的去当这个马前卒。”
徐升一笑,“先生果然没看错你,是个聪明人。当日你之所以以为这是一个必死之局,不过是因为你初来东都,对东都之中的脉络还不清晰罢了。当日他们若是不出手,事情也会解决。你那些朋友当日出手,其实不止为你挡下了灾祸,也同时挡下了一桩泼天富贵。天诛与李家无论你依附上哪一家,将来必然能鲤鱼跃龙门,飞上枝头。”
老人顿了顿,“既然你而今想明白了,那先生倒要问问你,明知道自己当日不会身死,那对你那些朋友的救命之恩,感激之心会不会就比原来少了些?甚至内心深处还会觉得就是因为他们的贸然出手,这才挡下了你步步登高的青云路,心中会不会有些不快?”
许望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默默低头饮酒。
老人也不着急,微微抬头,偶尔看向酒铺之中风姿绰约的老板娘,目光之中也无淫邪神色,只是仅仅欣赏而已。
世间风景,未必便要尽皆收入囊中。
只恐深夜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有些事,有些人,能遇见就已不虚此生。
远远观之,如饮醇酒。
他看了眼依旧低头沉思的许望,无声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