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团练头目就差要哭出声来了:“完了!完了!”
确实是要完了,他也是经历过昔年血火厮杀的老将,长毛乱时广西兵灾最久最烈,他陈正锐也经历过大小百数役,换来过一个不值钱的功名,自以为什么样的大阵仗都经历过了。
可是他今天却是开了眼界,才知道天外有外,这黑旗贼无论是大炮快枪,还是阵势冲锋,没有一样是自己见识过的,别的不说,成百上千发炮弹不要钱地砸下来,顶在第一线的七八个营头没怎么接敌就被大炮打跨了。
看着一排排散乱的尸体,听到一员员老将战死的消息,还有这漫山遍野无处不在的黑旗贼,他只后悔自已被猪油蒙了心思。
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已何必抛下安安稳稳的富家翁不做,却散尽家产为他们争什么功名,真是老来糊涂啊!
陈正锐心底十二万个后悔,但是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后悔药可吃,天下落下的仍然是黑旗军如雨一点的弹雨,倒把躲在石头下的清兵炸伤了好几个。
“三叔公,三叔公!”一个陈家的后辈几乎是哭着从苏元春的旗下跑过来,但是却不肯歇口气,几乎就跪在陈正锐的脚下嚷着:“苏大帅让我们上,说是胜负就看我们了,全都押上,以后保我们陈家的富贵!”
陈正锐看了他一眼,却见这后辈一双眼里全是泪水,又是惧怕,又是欢喜:“苏大帅让我们陈团全上去!一个都不要留下!”
陈正锐的团练虽然说是临时纠集起来的,却因为陈正锐在乡野间的威望,足有九百多人,临时配备了二百多杆快枪和百多杆洋枪,也不乏敢于拼命的亡命之徒,算是极得力的队伍,但是陈正锐回头一看,却是一张张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面孔。
他们个个双手紧抱,用灼热、惧怕、期盼的不同眼神等着自己的决定,陈正锐能听到他们的心声,正如那呼啸的炮声一般清晰,他熟悉他们中的许多人,那是血脉相连的亲族,他正承载着所有人的希望,因为他是附近百里最有名气的绅士。
“享够福的老头子,滚出来!”陈正锐的声音压过了枪炮声:“把最好的后膛快枪带上,跟我来,你滚蛋!”
他把几个子侄都踢出了战斗队列:“你们都给我滚蛋,老头子们享够了福,才来这玩玩,要你们这些混球干什么,都给我滚蛋!”
整整九百多人只剩下了五十多人,多半是没有家业的亡命之徒,眼里都带着几些杀气,换上了清一色的洋造后膛快枪,腰间塞满了铜制的子弹,几个子侄死死地抱着陈正锐大哭。
“滚!”陈正锐却已经是无路可走,他不大相信黑旗贼会胜利,却也不信黑旗军能夺去了大清的江山,大清朝入关二百多年,这江山哪是说丢就丢的,当年长毛、天地会、捻子、洋夷、回回皆乱,都打到天津了,可还不是保住了江山,如果从贼,必是死路一条。
他把半生经营的家业都砸进了这支队伍中去,没想到遇上如此可怕的对手,一想到,李正锐背后冷汗直冒,只想转身就跑,可是他却不敢跑。
别人跑得,象他这等无权无势又没有实力之辈,临阵脱逃肯定会成为杀鸡的最佳对象,可是一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容,他又没有玉石俱焚的勇气,只是猛得一狠心踢他们的屁股:“快给我滚蛋!滚得有多远就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