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也信天命?”
郦食其愣了愣,有些尴尬的笑了,他嘴上说不把天意当回事,可是细想起来,他确实也是信天命的。其实这也正常,孔子虽然不怎么说天道,可是他也是信天命的,要不然他怎么会动不动就“命已乎”“命已乎”的。
“君侯信吗?”郦食其反问道。
“我?”共尉一时不知道如何回郦食其,说信吗?还是说不信?好象都不怎么好说。他想了想,也打了个马虎眼:“我更相信郦子的那句话,王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只有那些能让天下人吃饱饭的人,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才可以王天下。”
郦食其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在劝共尉取陈留的时候曾经说过这句话,没想到共尉现在却拿来再提,并称他为郦子。他十分高兴,连连点头说:“君侯过奖了,我这个高阳酒徒如何敢称子。不过,君侯能这个理想,食其却极是欢喜。其实说起来天命确实不如民心靠得住的,就算你有了天命也不值得倚仗,天命无常,谁知道哪一天天命就象抛弃敝帚一样抛弃了你。民心如水,聚集水的地方,就是天命所归。老子曰,‘上善若水,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为百谷王’,又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故以其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君侯,‘知其雄,守其雌,方为天下溪’啊……”
郦食其知道共尉的学问之中,除了兵法和墨家之外,最熟的就是老子,因此滔滔不绝的引用老子中的话来开导共尉,一会儿是“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一会儿“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总之归结到最后就是一句话,现在实力不如人,天下大势也决定了不能硬碰硬,只能以柔克刚,等待时机,也就是易辞上说的‘尺蠖之屈,求其伸也’。
“哈哈哈……”共尉仰面大笑。事情虽然并不像郦食其想像的那样悲观,他也并不是郦食其想象的那样憋屈,但他还是很感谢郦食其的开导,他眼睛一扫,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臂道:“先生,多谢你的金玉良言,夜深了,你且去睡吧。”
郦食其转过脸,看着斥候营的校尉李四匆匆的赶来,连忙站起身来。李四满头大汗,左肩上有一道伤,鲜血淋漓,他在共尉面前站定,气喘吁吁的说道:“不出君侯所料,李良果然出营了。”
共尉眯起了眼睛,转过脸看着平静如常的秦军大营:“什么时候,大约多少人?”
“一个时辰之前,大约三万人。”李四咽了一口唾沫,喘息道:“他出营之后向南去了。”
……
“吖……吖……吖……”几只被大军惊起的寒鸦鸣叫着,从夜空中掠过,仿佛巫师们不祥的咒语,一声声的敲在李良的心头。李良坐在马背上,挽着缰绳向夜空看去,虽然他看不到寒鸦的身影,心头却泛起一阵阵的不安。
他知道这次军事行动不合兵法。首战失利,伤亡一万多人硬撼楚军的阵地未果,秦军的士气受到了极大的挫折,回营后只是草草休息了两个时辰,他又带着他们连夜赶路。为了避开楚军的斥候,他先要向南行进二十里,然后绕过渡过衡漳水,向北行进四十里,绕到楚军的背后,这算起来,他要走六七十里路才能转到共尉的身后实施突袭。这六七十里路虽然平坦,没有什么山谷之类利于伏击的地方,可是他要两次渡过衡漳水,还要避开楚军的斥候夜间赶路,难度可想而知。
这一次行动,不仅是对士卒体力的考验,更是对双方将领的胆量的考验。李良之所以明知冒险还要坚持行动,就是基于一个认识:共尉只有三万人,他坚守阵地绰绰有余,可是野战绝不是秦军的对手。他如果分兵,那他最多只能带出两万五千人,这还要冒着巨桥仓阵地失守的代价。
因此,虽然有很多斥候没有回来,他还是连夜出发了。
斥候的事情也让李良有些不安,行军驻营,例行都要派出斥候,以五人为一队,向各个方向打听对方的消息,他们象蛛蛛网上伸向四面八方的蛛丝一样,将各种各样的消息送到主将的案头上。李良对斥候特别注重,他将所有的斥候都派了出去,半夜的时候,他收到了附近二十里的消息。不错,只有二十里,凡是接近楚军大营的斥候都没有回来,楚军斥候对大营周围的秦军斥候进行了疯狂的剿杀,正如秦军斥候对接近秦军大营的楚军斥候赶尽杀绝一样。
李良出营的时候,帐前躺了足足二十九具楚军斥候的尸体,这是六个伍的斥候,只差一个,据说另一个受了伤,落到衡漳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