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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便纷纷举杯,恭祝新春快乐。饮毕,坐在欧阳修一桌的蔡襄笑道:“醉翁老且老矣,但既不是贼,也不是无耻。”蔡襄者,‘苏黄米蔡’之‘蔡’也。善书好茶,乃欧阳修的至交好友。

“怎么不是贼?老而不死是为贼。”欧阳修摇头笑道:“老夫年已半百,却还不死,是不是贼?”众人都笑了,又听他接着道:“昨夜我梦见自己满头白发,牙齿全然脱落,今天醒来一看,果然少了几颗牙齿,这不是无耻是什么?”

众人哄堂大笑,欧阳修也大笑起来,只是这笑里,似乎还夹杂着些难言之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壮志未酬、身先白头,这是大丈夫最大的悲哀。

这时候,歌伎上堂演唱,唱得是梅尧臣的《苏遮幕》,‘露堤平。烟墅杳。乱草萋萋,雨后江天晓……’这是他最经典的名曲,众人击节相和,跟着歌伎同声唱着:‘独有庾郎年最少。窣地春袍,嫩色宜相照……”

唱到‘堪怨王孙,不记归期早。落尽梨花春又了’一句时,一个个都已沉醉在悠扬的旋律中,但到了最后‘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时,上了年纪的宾客便唏嘘起来:“原来圣俞也是老了……”

“我不怕老,又有谁不老呢?我怕的是文坛后继无人。”梅尧臣笑吟吟的摇头道:“好在上天对大宋不薄,江山代有人才出,今日在座的诸位英才,可以接替我们这些老家伙,撑起天下的道德文章。”说着举起酒杯,朝在座的晚辈致意道:“何止如此,‘致君王为尧舜,免百姓于饥寒’的重担,也要交在你们身上了!”

“此言差矣。”欧阳修却摇头道:“年轻人过早接班,是揠苗助长,会出现庆历新政那样的悲剧。我们这帮老家伙,还不能撂挑子,得撑到他们成长起来,真能顶起大宋江山时再入土。”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梅尧臣笑道:“只要不会老糊涂就好。”又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歌伎又唱了欧阳修的少年游,宴中气氛才活跃起来。欧阳修呷一口杯中酒,闭目享受半晌道:“这酒,真烈,从喉咙到胸中,都像有团火在窜,烧得人浑身火热,直想弹剑而歌!”重重点头赞道:“这才是男人喝的酒。”

“只是从今往后,再也不能鲸吸牛饮了。”梅尧臣苦笑道:“不然非要醉死不可。”

“这酒价比黄金。”蔡襄笑道:“怕是你也牛饮不起。”

“对了,老说这酒这酒的。”欧阳修笑问道:“难道它没个名字么?”

众人便望向坐在角落的陈恪,陈恪起身答道:“老师,尚未起名,还请老师和诸位前辈赐一个。”众人闻言,都颇为意动。

在这个属于士大夫的朝代,他们拿着最丰厚的收入,不用担心被抄家杀头,只消恣意享受人生。他们喝最好的酒、抱最美的女人,写最华丽的诗篇,追求最完美的人生、也拼命的追求风雅……世上还有比为美酒命名,更加风雅的事么?

而且若真是好酒,他们的名字,甚至将随之千古。

“元春品新酿,真是一个好兆头!”也不知是酒劲儿,还是兴奋所致,欧阳修老脸通红道:“仲方的好意,我们不能辜负。诸位,我提议,每人斟满一杯,以此酒为题,各做一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