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张安平立于窗前,目光落在了远处一片哀白的洪公祠。
在等待通报的一段时间内,布置于洪公祠的灵堂,除了张安平嫡系、江浙区域内的军统成员外,鲜有人来。
但随着张安平扬起的大砍刀轻飘飘的落下,随着侍从室庄维宏亲自随张安平来洪公祠吊唁戴春风,门可罗雀的灵堂,终于开始变得喧嚣若市。
昨天,国民政府下令成立了【戴春风治丧委员会】,大孝子戴善武成为了主任,张安平任副主任,但大孝子很不喜张安平,把持治丧话语,将张安平隔绝在外。
见此,张安平再没有自囚于灵堂之中,只有“大孝子”戴善武,披麻带孝接受着一位位吊唁客的安慰。
目光从洪公祠前收回,张安平轻轻的摇头,发出了幽幽一声叹息。
愚蠢的戴善武,难得的歪打正着,将自己这个凶手给隔绝在外了。
可惜,这一手,当真是……蠢不可及啊!
外面传来脚步声传来,很快曾墨怡便推开了房门:
“安平,毛副局长来了。”
毛仁凤!
张安平淡然道:“让他进来。”
“毛副局长,请进。”
毛仁凤缓步走进了饭店包房中,看到张安平后的第一句话是:
“安平,这一次你我之间……坦诚相待?”
一抹讥笑从张安平嘴角浮现:
“蠢货!”
毛仁凤却没有动怒,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随后自顾自的走到沙发前坐下。
张安平见状便走过去坐到了毛仁凤对面,用一种嘲弄的目光盯着毛仁凤。
像是看一个傻子。
毛仁凤暗暗咬牙,但一想到自己过来的目的,终究是强忍下来,沉重的道:
“安平,节哀。”
张安平轻飘飘的怼了四个字:“虚情假意。”
毛仁凤被张安平接二连三的嘲弄彻底激怒,指着张安平大骂道:
“我虚情假意?我好歹保住了雨农的心血!”
“你呢?”
“雨农一直视你为接班人,可你在雨农逝去后做了什么?军统被提案拆分的时候,你躲在灵堂里一语不发!”
“等通报出来,你却只顾着出一口气,现在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张安平,你觉得我蠢?我还觉得你就是个废物呢!”
张安平未因此愤怒,而是轻飘飘的道:
“所以,你不会向我这个废物……低头对吗?”
此话一出,毛仁凤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在沙发上一语不发。
毛仁凤,确实是……低头来的!
其实不只是毛仁凤,唐宗来了,郑耀全也来了,只不过这两狐狸暂时还沉得住气,不像毛仁凤,只得硬着头皮来找张安平。
因为军统……没钱了!
张安平现在对军统的诸事不管,署理副局长的毛仁凤之前还能不管,反正是要跳出军统的,可他现在不得不管。
因为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了,未来的军统的局长,就是他毛仁凤。
所以,毛仁凤不得不管!
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管,得有钱,可他毛仁凤,手里有个屁的钱。
国民政府对军统的拨款,早在年前就已经到账了,可打特务处时期,上面的拨款就是杯水车薪,更遑论是现在庞大无匹的军统——上面的那点拨款,连军统在册特工一月的薪水都不够。
军统现在虽然确定了拆分方案,但人员至今还没有分流呢,所以毛仁凤需要面对的是上上下下二十余万张嗷嗷待哺的大嘴!
在册特工的薪水可以拖一拖,但忠救军呢?
庞大的忠救军体系,所有的薪水都指望着局本部发,这钱,他哪敢拖啊!
诚然,忠救军是张安平的嫡系,可说到底就是军统直属的武装力量,向军统局本部索要薪水,天经地义。
一想到足足二十余万张嗷嗷待哺的大嘴,毛仁凤就浑身发冷。
一人一口,他毛仁凤都得连渣子都不剩啊!
不管?
他毛仁凤要是敢不管,划定好的利益不仅鸡飞蛋打,以后更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于是,他在被张安平道破之后,就只能装泄了气的皮球。
张安平有办法吗?
当然有!
军统负责着汉奸资产的清缴工作,张安平甚至之前还掀起了大清算,手握的资金足以支撑军统数月的开销。
除此之外,军统原有的走私网、商网悉数在张安平的手上,只要张安平愿意掏钱,军统上上下下会肥的流油的度过眼下的几个月,直到拆分完毕。
因此,毛仁凤明知肯定会受辱,却不得不来。
眼下张安平要是不出手,军统,就乱了!
张安平会坐视军统乱起吗?
过去,毛仁凤敢肯定:
张安平不敢!
可现在,毛仁凤、唐宗和郑耀全,没一个敢如此的笃定。
要知道眼前的这位爷,在军统被拆分的时候,一语不发,哪怕是局长的位子砸在了身上以后,却丝毫不在乎的挥起了四十米的大砍刀。
到手的局长变成了副局长!
说他疯了都有人信!
所以,毛仁凤来了,唐宗和郑耀全也来了。
而当张安平说出“所以,你不会向我这个废物……低头对吗?”这句话的时候,看似是毛仁凤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认命,实则是毛仁凤终于长舒一口气。
娘的,这狗东西只要愿意谈就行!
“让唐宗和郑耀全滚上来见我!”
张安平淡淡的道:“另外,把戴善武那个蠢货带过来,让他看看他父亲的心血,是怎么被……分食的!”
毛仁凤飞速的站起,浑然不像之前泄气的样子,并以一种难以匹配体型的速度,飞速的离开,生怕张安平会反悔一样。
张安平的目光幽幽,财权,是他手上的最后一张牌了,这张牌,看似如同双王炸,但实际上,却只能用于妥协。
……
披麻戴孝的戴善武来了,看张安平居然住这么豪华的包间,又想起自己在洪公祠中睡的是茅草,顿时目露酸意。
可惜这里没有他发言的权力,当唐宗和郑耀全一道进来坐在沙发上以后,戴善武就只能拎着一张椅子坐旁边。
若不是看在张安平的面子上,他怕是连坐的资格都没有。
毛、唐、郑三人坐下后,一语不发,对没有待客之茶的情况也不以为意,纷纷等待着张安平的诘难——既然是要钱来的,他们当然做好了准备。
只要能把钱要到,一切,好说。
张安平瞥了眼碍眼的戴善武后,终于出声:
“谁算计这个蠢货的?都给他解释解释。”
毛唐郑三人悄然对视,心说换做是他们,才不会理会这坨扶不上墙的烂泥呢。
但张安平既然开口了,他们自然得满足张安平的要求。
郑耀全先开口:
“善武,那一次在茶馆里,故意在你后面说局座之死是阴谋布局的人,是我安排的。”
戴善武的脸色一黑。
郑耀全补刀:“还有,那个教唆你的姘头,也是我安排的,嗯,不过她是中统的人。”
“你碰到的那个算命先生,是我安排的。教你在南京为难张、张安平的帮闲,是我安排的。”
一件件事从郑耀全和唐宗口中说出,让戴善武的脸色越来越黑,但最后却演变为恐惧——他不敢想象,自己每天接触的人,竟然有这么多都是带着目的的!
亏他还觉得这些人是兄弟!
但最让他心寒的是毛仁凤的讲述。
“让你生出和安平争雄的野心,是为了给安平添堵,我从不认为你会成为安平的阻碍。”
“明楼,对你……也不过是利用。”
毛仁凤的讲述让戴善武引以为傲的自尊被撕的粉碎,因为在毛仁凤的讲述中,他就是一个废物。
而讲述这些的毛仁凤,戴善武过去虽然不喜,但却一直是当一位长辈的!
就是这样一位长辈,用简单而冷冽的话,撕碎了他的骄傲和自尊。
“善武,这一行,不是你这样的人可以呆的,要是没有安平的保护,你……怕是死了千百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