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汝谦顿时哀求看向刘宗周和黄宗羲,好似在求他们尽快结束,哪怕认输。
师徒俩很发愁,他们也不想与威远大将军论道。
儒士与将军论道,感觉输赢都是一个结果,且时间太仓促了。
陆天明好似知道他们为难,向榻后坐坐,直接半躺,淡淡说道,“北方议政与乡绅治乡的优劣,靠嘴无法辩论,因为治国的实践与儒学的思想,是心与身的合一。
通过自我推理来证明乡绅治乡更好,就像用阿弥陀佛来证明无量天尊,你认为有用,他就有用,你认为没用,他就没用。”
这话调子太高,黄宗羲接茬不合适,刘宗周拱手道,
“大将军言之有理,人心即道心。学贵适用,治学为明道救世,学问与解决现实问题结合,才是真正的学问。”
陆天明点点头,“这是蕺山先生的学问,陆某认可这句话,不代表认可蕺山学派。
蕺山先生别急,咱们捋一捋大明的学问,您就知道陆某在说什么。
儒学诞生以来,强调仁、义、礼、智、信等观念,主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宋代以前,经学治世,宋代以后,程朱理学对儒家思想有了新的理解,理学治世,既有发展、也有创新。
大明真儒陈白沙于弘治年间,首提心学一词,陈白沙弟子、与王阳明一起讲学的大儒湛若水认为,心学即随处体认天理,而王阳明提出心学的宗旨乃致良知,至此,心学有清晰而独立的学术脉络,成为儒学又一大派。
蕺山学派的学问,基于周敦颐的《太极图说》之旨,认同朱子通过观察事物来获得天理,又加入王阳明的良知说。
听起来是大杂烩,但若论儒学的理念,陆某可以非常肯定的说,世人不会再超过蕺山先生。
理学、心学若是在学术上论高低,朱子乃冠军,二程乃亚军,王阳明乃季军,蕺山先生是不可否认的殿军,集学术大成者。”
刘宗周顿时听明白了,真正做学问的人,从不会认为自己的理念‘大圆满’。
任何理念,均是有正有反,有真有假,有实有虚,关键在认知、运用、实践、改进,而不是固步自封。
换句话说,陆天明并不是说乡绅治乡肯定对,也没说肯定错,而是说黄宗羲没有实践,不应该自满大夸。
“大将军谬赞,儒学有很多学派,心理为主,刘某能附尾,甘之若饴。乡绅治乡并非我等提出,而是当前已然出现,太冲恰好发觉优点,弊端肯定存在,需要陛下和中枢监督改进。”
陆天明摇摇手,“陆某没有夸你,因为陆某没有说儒学治世就对。”
“刘某请教!”
“那咱们还得捋,陆某与世人所言的学术都不同。
儒释道学问中,常有‘心’、‘意’、‘志’等词汇,通常与个人的内心世界、意识和意愿相关,此乃个体意识。又常用‘物’、‘理’、‘道’等词汇,强调独立于个人意识之外的存在和规律。
理学认为宇宙万物是由‘理’和‘气’构成,属于万物唯心。心学则认为‘心外无物’、‘心即理也’,属于个体唯心。
两者的共同点是:意识为一、物质为二,物质是意识的产物。
理学通过观察和研究事物的本质来认识到天理,而心学则强调内心自省,认为天理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通过内省和自我修养,人可以直接体验到天理,并将其付诸实践。
理学主张人应该以外在的天理为行为规范,心学则主张人应通过内心的自修、自省达到良知。”
刘宗周笑了,“大将军年纪轻轻,不偏不倚,持正看待学问,难怪能成就大功业,刘某深感钦佩。大将军在说理学刻板,禁锢脑袋,心学空谈,超脱实际。”
陆天明摇摇头,“说到持正,蕺山先生不能这么理解,刻板、空谈,这都是个体的表现,泰州学派承自心学,却承认世俗生活的道理,承认人的欲望,认可普通人的价值。
由此可见,任何学问,都是人的一种理解,执着于论高低的时候,已经输了。
陆某是上位者,考虑的是多数人的利益,务实为先,一切看实践运用。
不论经学、理学、心学,或者泰州学派、蕺山学派,更或者法学、算学、工学、天文、航海等等,只要对多数人有益,都是治世学问。
这就是北方科举开杂科的原因,若贬低他们是末端学问,那贬低者自己也变成了末端,无论是心学还是理学,亦或你们蕺山学派,都一样。”
张维贤嘴角浮现一丝弧度,陆天明辩论,总是来龙去脉开始,居高临下,凌空抽打。
刘宗周三言两语就被绕进去了,果然喷唾沫也是战斗力。
刘宗周在消化陆天的话,黄宗羲突然道,“大将军读书的本事学生佩服,治国若一切以务实为先,过于市侩,大将军如何避免小人和野心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