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无声的死寂中猛烈地跳跃了一下,明暗交错的阴影在高仙芝冷硬的脸庞上如鬼怪般掠过。
他抚摸着“冷月”刀鞘的手,最终定格在那圈象征着力量束缚与爆发的玄铁云纹上。
指尖深深陷入那古老冰冷的纹路凹槽,如同要将那冰冷的线条烙印进自己沸腾血液的最深处,烙刻在骨骼之上。
一个裹挟着腥风血雨、足以倾覆帝国西陲天平的决定,一个可能搅动整个西域甚至帝国根基的惊天抉择,正在这狂风暴沙与冰冷绝望的沉默中悄然孕育,疯狂滋长。
高仙芝抚摸刀鞘上那圈玄铁云纹的手指骤然僵硬!指腹深深陷入冰冷坚硬的金属纹路。
那声音……那城头黑旗断裂的脆响!那声音此刻在书房死寂中,在他抚摸着云纹的指尖神经末梢猛然炸响!如此清晰!如同就在上一瞬间!
血腥味……尸体燃烧混合内脏的甜腻恶臭……吐蕃人浓烈的体味与汗臭……马粪被焚烧的焦糊气……还有……风卷着暴雪的冰尘扑打盔甲的味道……所有感官记忆如潮水般汹涌扑来!
他的身体猛地绷紧!宽大玄色常服的袖袍下,肌肉瞬间贲张如钢!仿佛又回到了那冰雪地狱般的巅峰战场!指尖力量失控,硬生生在那圈古老玄铁云纹上按压出一丝细微的吱呀摩擦声。
窗外呼啸的风声仿佛在此刻陡然拔高了数个调门!“呜——嗡——!”
不再是简单的气流摩擦,更像是有无数冤魂在风声的缝隙中拖长了调子、发出不似人间的凄厉惨嚎!那声音直接灌入耳蜗深处,在高仙芝紧绷如钢弦的神经上狠狠剐蹭!
书案上,烛火再一次毫无预兆地疯狂跳跃、摇曳、拉长变形!扭曲的火苗将高仙芝伫立的身影,连同他放在刀鞘上的手臂巨影,猛烈地撕扯放大!
投放在身后巨大的沙盘和墙壁上的影像,陡然变成一个面目模糊、指爪狰狞的庞大狰狞魔影!那魔影笼罩了小半个沙盘,巨大的黑色手指正戳向那面代表狮泉堡的暗褐色区域!
仿佛有魔鬼在烛光背后狂舞!墙上的西域全图在这忽明忽暗、鬼影幢幢的光影下,线条都似乎在诡异扭动!
高承嗣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那巨大的、变形的、带着指爪魔影的手势让他后背瞬间冰冷一片!他下意识地手已按死刀柄!
牙关紧咬!他读不懂大帅此刻心中那惊天怒涛,但那巨大狰狞的投影,那陡然加剧的风中惨嚎,都如同无形的重锤,一下下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高仙芝猛地抬起头!眼中那因回忆狮泉堡而点燃的冰冷胜利火焰,如同被万年寒冰水浇头浇下,“嗤啦”一声彻底熄灭!只余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的惊悸。
窗外的暴风,似乎……真的掺杂了别的什么东西?
不是砂砾的呜咽……
是……箭簇划破空气的尖锐厉啸?是……濒死士兵胸腔里挤出的最后半声闷哼?是……战马肺腑被长矛洞穿前绝望的嘶鸣?是……火雷炸裂后碎肉如雨点般砸落在冰冷地面上的“噗噗”闷响?……
风刮过窗棂缝隙的单调鸣响里,高仙芝的耳朵似乎捕捉到一种极细微、连绵不绝的……粘稠液体滴落的声音?
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韵律……嗒……嗒……嗒……
仿佛无数安西军的英魂,正流着无形的冰冷血泪,无声凝望着他们的统帅。
血珠不断滴落的声音在耳膜上弹跳,带着死亡的粘滞温度。
他猛地抬起抚摸刀鞘的手,动作突兀而急促。仿佛那冰冷的鲨鱼皮也忽然变得滚烫灼人!
视线猝然钉在桌案上那份摊开的、流淌着暗金光泽的圣旨卷轴之上!
那方巨大的、如同刚刚才烙下的“皇帝行宝”朱砂印玺!那八个遒劲威严却如同符咒般的字——“世代经营,永镇西陲”!
就在这刹那间!
他脑中一道凌厉的白光闪过!
连发快弩!震天雷!
裴徽——长安!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高仙芝的脚底骤然窜起!
如同一条阴冷的毒蛇,沿着脊椎疯狂地向上攀爬!直冲后脑!
“以裴徽对付幽州姓韩的手段,这恐怕不是恩典!但本帅若是借此立下滔天大功,你裴徽又如何应对呢!”
“世代罔替?”高仙芝死死盯着圣旨上的八个大字和那方朱印,喉头猛地滚动了一下,齿缝间缓缓挤出几个字,声音低沉得如同磨石在碾碎骨渣,“那便让高家……借此展翅高飞。”
那声音带着一种濒临疯狂前绝对的冷静,让角落里的高承嗣浑身毛孔瞬间炸开!
一股寒意从头顶直浇到脚板!他感觉自己握刀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黏腻腻一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