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那人身高九尺,膀大腰圆,形同金刚,左手举着火把,身后背着柄剔骨尖刀,四尺来长,上宽下窄,形似犀角,刀锋透着暗红色,二十年间,死在这把斩牛刀下的水牯,不下五千头。
他便是左家庄庄主,左十七,江湖绰号‘牛头’,因有人亲眼见过,他一刀能斩下两颗牛头而闻名,在衡阳江湖上,也算有名有号的人物。
左十七所过之处,再凶狠的水牯也只得收声。
他却小心地跟在那个白眉老者身后,像头温顺的小牛。
“狄堂主,你总算来见我了。”
“曲兄,你我相识四十多年了吧?何至于此啊。”
狄白鹰在围栏前三尺远,停下脚步,他双手藏在袖中,暗中防备曲洋的成名绝技‘黑血神针’,尽管江湖上多年不闻黑血神针之名,甚至连日月神教内部,也以为那个隐居在竹林中的右使,只是个会抚琴吹箫老头,他却还记得,多少高手曾经饮恨在‘黑血神君’手里。
曲洋点头道:“是有四十多年了。”
狄白鹰看向身后的左十七,道:“老夫只是与故友叙话,你就不要在这里了。”
“是,堂主。”
左十七将火把插在牛栏上,转身离开。
火把微斜,风助火势,烧得更旺了。
狄白鹰看着松油从火把上脱落,带着火星子,落到地面,瞬间被地面上横流的污水浇灭,不禁感慨道:“从最初的陈老教主,到后面的任教主,现在的东方教主,那些为神教征战江湖的老兄弟,活下来的,除了你我,只怕不多了。”
曲洋笑道:“是不多了,任教主继位时,被令师清洗过一批,东方教主上位时,又被狄堂主杀了一批,如今能活下来的,确实凤毛麟角!”
狄白鹰苦笑道:“曲兄在怪我?杀了你不少朋友。”
曲洋摇头道:“日月交替之际,人心惶惶,只求自保,我也说过违心之语,有过违心之举,有什么资格怪你?只是狄堂主上进之心太甚,为坐稳护法堂的宝座,牵连了多少无辜之人,你心里自然明白。”
“我明白,我岂能不明白啊!狄某并非铁石心肠,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想起那些助纣为虐的恶事,心中岂能无愧,时常泪洒枕襟啊!”
曲洋盯着狄白鹰,似乎想从那两撇白眉下,分辨出真情假意。
“狄兄有这个觉悟,总算还没完全变成你师父那样的人。”
狄白鹰却摇头道:“我师父也好,我也罢,那都不是根源!曲兄难道真的以为,这些年对弟兄们挥动的屠刀,全是护法堂在作孽吗?曲兄也算身居高位,何至于要说违心之话,做违心之举?”
曲洋皱起眉头,问道:“那你说根源是什么?”
狄白鹰缓声说道:“豺狼当道,安问罪于狐狸?动乱的根源就在黑木崖上,在成德宫中!任我行威福自专,东方不败霸道无常,护法堂只不过是一把剑而已!”
曲洋看了眼狄白鹰,他今夜的话与举动,似乎隐隐有剑指两代教主之意,愈发令人心疑。
“狄兄,你到底想说什么?”
“曲兄还记得,陈归朝教主在位时,神教是什么样的吗?”
“自然记得。”
曲洋眼中露出一抹怀念之色。
“那时教主掌总,四大法王辅弼,教中事务,由五人议定。甚至教主之命,四大法王觉得错了,都可以票拟阻止,陈老教主胸襟宽似海,从来都是虚心采纳,那时教中生气勃勃,无数仁人志士争相加入……”
对于曲洋来说,那是日月神教年轻时期,就像初升之阳,岂能不令人怀念?
怀念越深,失望越重。
到了任教主时期,四大法王权力被褫夺,逐渐沦为虚位,最后干脆取消了。
日月神教从一个充满活力的青年,变成了阴险毒辣的中年人,靠着谎言、强权还能让底层教众驯服,只是真正的有识之士,逐渐开始明哲保身了。
狄白鹰抬头,望向天空中那轮明月:“狄某不才,毕生所愿,就是拨乱放正,恢复陈归朝教主时的雅政,重设四大法王,不使生死荣辱大权掌于一人之手,如此才能让日月复明,神教重兴。”
曲洋神情逐渐变冷,他从狄白鹰慷慨激昂的话里,听出了野心跳动的声音,还有,屠刀挥动的声音。
“狄堂主伟愿,值得钦佩,这与我爷孙何干?”
“曲兄,我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帮助?曲某已经风烛残年了,最多享受几年天伦之乐,肯定帮不上狄堂主了。”
狄白鹰盯着住在牛栏中的两人,笑道:“你能帮我,也很简单,只需交出——宫商二十八友的名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