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光盘被吹得翻了个面,背面的划痕里,隐约能看到一行刻上去的字:「下次,换你当裁判哦。」
巷口的小女孩消失了,只留下根红绳,在风中轻轻摇晃,绳尾缠着的碎镜片,映出个模糊的人影,正弯腰捡起那张光盘。
弯腰捡起光盘的人,是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叫顾明远,是市档案馆的管理员。他指尖触到光盘边缘时,镜片反射的阳光刺得他眯起眼——那道反光里,有个穿连衣裙的小女孩正站在档案馆的玻璃门后,对着他歪头笑。
顾明远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认得那个笑容。二十年前,他在城郊福利院当义工,有个总爱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笑起来时左眼会眯成月牙,像藏着颗星星。后来女孩在仓库火灾里没了,他作为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在笔录里说:「没看清她往哪跑了。」
其实他看见了。火起来时,女孩钻进了堆满旧档案的铁皮柜,他就站在三米外,看着柜门锁扣被火焰烧得变形,却因为害怕承担看管失职的责任,转身冲进了火海——不是去救人,是去抢那些记着他迟到记录的考勤表。
光盘被塞进档案馆的旧电脑时,主机发出齿轮卡壳的声响。屏幕亮起的瞬间,顾明远闻到了熟悉的焦糊味,混杂着档案纸特有的霉味。游戏界面是间档案室,密集的铁皮柜排列得像迷宫,每个柜门上都贴着泛黄的标签:「未归档事件」。
「顾哥哥,我在这儿呀。」女孩的声音从最深处的柜子里传来,带着档案纸摩擦的沙沙声。
顾明远操控角色往前走,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和记忆里仓库的脚步声重叠。他路过标着「2003.07.19」的柜子时,柜门突然弹开,里面涌出卷档案,最上面的纸张飘落到角色脚边——是份火灾事故认定书,「失踪人员」栏里贴着女孩的照片,照片边角有个小小的牙印,是她总爱咬照片玩留下的。
纸张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他跑的时候,踩到了我的发绳。」
顾明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起那天冲出仓库时,脚底确实踩到过什么柔软的东西,当时以为是烧焦的布料,现在才想起,女孩总爱扎红色的发绳,绳尾系着颗塑料星星。
角色走到最深处的铁皮柜前,柜门是打开的。里面没有火焰,只有副摊开的拼图,城堡图案的尖顶上,十四个小人影围着的空位旁,多了块孤零零的碎片。碎片上的图案,是他当年抢走的考勤表,表格里「顾明远」三个字被烧得只剩轮廓。
「最后一块是你的哦。」女孩的手突然从柜子里伸出来,手里举着块拼图,碎片上的图案,是仓库铁皮柜的锁孔,里面卡着半根红色发绳。
顾明远的手指悬在鼠标上,迟迟不敢点击。他看见屏幕里的角色慢慢转过身,露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左眼的位置,嵌着颗融化的塑料星星,像滴凝固的血泪。
电脑突然开始剧烈震动,档案柜里的文件哗啦啦飞出,在空中自动拼凑成巨大的拼图。顾明远看清了拼图的全貌——不是城堡,是张福利院的合影。照片前排,穿白衬衫的年轻义工牵着个扎红绳的小女孩,义工的皮鞋底,沾着半根红色的线。
「归档完成。」机械的提示音从音箱里传出,顾明远感觉左眼一阵灼痛。他冲到窗边的镜子前,看见自己的左眼变成了空洞,里面缓缓飘出块拼图碎片,正好落在办公桌上的空位里。
整座城堡拼图终于完整了。
十四个小人影松开手,围着城堡跳起圈,女孩的歌声在档案馆里回荡:「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所有好朋友……」顾明远看着屏幕里的自己走进城堡,城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门上刻着行字:「沉默者终成回响。」
三天后,档案馆的同事发现顾明远趴在办公桌上,手里攥着张烧得只剩边角的考勤表。电脑屏幕还亮着,《旧日回响》的图标变成了灰色,双击后弹出提示框:「游戏已通关,感谢所有玩家。」
旧货市场的摊位前,穿蓝布衫的摊主收起最后一张游戏光盘。阳光穿过云层,照亮了他手腕上的红绳,绳尾缠着颗塑料星星,在风里轻轻摇晃。他转身走进巷子深处,身后的摊位渐渐消失在雾里,只留下满地的碎镜片,反射着天空的颜色。
有人说,在午夜三点十七分,如果你路过城郊的旧货市场,还能看见个穿连衣裙的小女孩在摊位前晃悠。她手里举着张游戏光盘,问每个路过的人:「要一起玩拼图吗?就差最后一块了哦。」
但没人知道,最后一块拼图,早就嵌在了每个沉默者的骨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