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咚”的一声,轴头黑角相撞,黄麻纸在眼前徐徐展开。

没来由的,程家人的膝盖骨软了下来,一个接一个跪在地上。

“敕曰:百夫长程二顺,戮力剿匪,斩胡族奸细等首级五具..……特赐一等功……”

官腔拖长的尾音里,程二顺盯着文书上朱印——印泥太厚,渗开如血渍,恰似那奸细喉头喷出的颜色。

官兵念到“特赐一等功”时,程家人一阵骚动。

没人注意敕牒边缘的霉斑,那是驿站马背疾驰三百里时,淋了雨水留下的痕迹。

难怪程二顺回来近一旬,赏赐的文书迟迟不来,原来这份赏赐是从京都送来的。

普天之下,只有皇帝配用“敕曰”二字。

可此时大伙儿的心思不在“敕曰”上,也不在赏赐的银子上,更不在皇帝身上。

一等功。

是一等功!

程二顺终于拿到了心心念念的一等功。

送信的官兵看着程二顺呆愣的模样,忍住笑继续往下读,“罪奴顾氏,准除罪籍,改入良民——”

那声音忽远忽近,像隔着一世那么长。

顾寒栀接过黄麻纸,盯着敕牒上朱砂勾画的“顾”字,竟与抄家那日圣旨上的墨迹重叠。

“恭喜百夫长心愿得偿,兄弟们给你们夫妻二人摆了酒,一定得赏脸啊!”

程二顺已经激动得要哭了:“一定来,我肯定来,让他们把肚子空好了,今晚不喝趴下,谁也不许走!”

程父程母欢喜地将人送出门,再一回头,看见二儿子不知何时将顾氏举在肩膀上,高喊着“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与君与华围在父母下方,又哭又笑。

程家其他人也是喜极而泣,天大的好事,程家许久没有这么大的好事发生了。

程父大手一挥:“告诉左邻右舍,我程家明日要大摆宴席,卤肉铺子和早食铺子全部半价,不限量供应!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件天大的好事!”

程母哭笑不得推搡老头子:“你想累死我啊。”

话虽如此,脸上的笑意做不得假,“罢了罢了,累就累点吧,谁让我儿子有本事,我以后就是百夫长的亲娘了。”

赵氏:“我去买炮仗。”

程大壮:“我去定宴席。”

程三虎:“我去宴请四邻。”

……

热闹的宴席一连摆了三天,整个榴花巷的人都知道,程家出了个勇猛无比的儿子,当上了百夫长。

不仅如此,程二顺还是个疼媳妇的,舍得一身剐,不要军功要美人,疼媳妇疼到骨子里。

那几天,榴花巷的爷们看到程二顺都得剜他两眼,原因无他,谁没晚上被媳妇揪住耳朵数落过两句。

“瞧瞧人家的相公,你再瞧瞧你!”

“同为女人,我怎么没顾氏那么好的命,同为男人,你为何跟程二郎差这么多?”

“人比人的死,货比货的扔!”

顾氏走到哪里,少不得妇人们艳羡的目光,当然也有些嫉妒红了眼的,背地里嚼舌根。

“妲己再世,红颜祸水,好好的爷们儿为了她军功不要了,本来能当校尉的儿郎,只得了个屈屈百夫长的官职。”

“要我说,还是顾氏的枕边风厉害,换做我,就是一辈子顶着罪奴的身份,也舍不得让老爷们刀尖舔血,生肉滚刀!”

“谁让人家长得漂亮,听说从前还是千金小姐,不知道一朝从良,程家二郎能不能看得住这只落了毛的凤凰……”

每当耳边刮过这些话,程诺将手中的泔水泼出去,赵氏叉腰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道:“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你是舍不得你家老爷们吗?那是你家男人没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