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贺清光什么都不懂。
它看不懂气氛,不清楚今川义元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上杉澈和眼前这少女是什么关系。
它只知道主人现在叫它出来。
所以它就一点也没多想地从鞘里飞了出来,就和主人让它回去就钻了回去一样。
嗡嗡!
刀刃上覆满苍白的加贺清光轻轻震动,作出警告。
今川义元的视线冷冷地从加贺清光身上掠过,没有在意它。
她没再称呼上杉澈的姓名,而是直接问道:“你想做什么?”
“这种话,应该由我来问义元公你吧。”
上杉澈将右手无力地覆在了今川义元的手指上边,用尽力气,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从手腕上掰开。
这力气不大。
甚至今川义元只要再收紧一下手掌,就能死死地握住上杉澈的手腕。
将他按下,将他推倒,可以用无数种方式让上杉澈停下这种摧残他身体与精神的行为。
怎样都行。
这柄刀看起来吓人,但也阻止不了自己。
她腰间又不是没佩刀。
可今川义元还是没有。
她任由自己的五指松了开来,垂落在半空。
因为她从那只盖住自己手背的手掌上,感受到了一股气力与意志。
一股“无论如何,不管怎样也绝不退让”的意志。
这不就和她先前朝上杉澈问的问题的答案一样么。
但这答案对应的对象,却是一群没多少价值,在这动乱之下只能被统治,却什么也做不到的寻常无比的普通人。
今川义元紧紧盯着上杉澈的眼眸,可后者的视线却早已涣散了开来,无法视物。
“我只是想继续而已。”
上杉澈的声音很轻,轻到今川义元若不仔细听都听不见了:“这种小事,对我的身体造成不了多少影响。”
“两日之后,就能恢复。”
——这压榨体内灵力的疼痛完全比不了在药浴之中锻骨,顶多也只是让他的精神有些疲惫而已。
当然,这“有些疲惫”表现在他如今这幅孱弱的躯体上时就十分明显了。
所以今川义元觉得这看起来完全不像小事。
她说:“澈,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上杉澈却笑了:“义元公,在远江国的时候,你不是满口答应来之后的一切都要听我的吗?”
昏暗的烛火摇曳,静室内只余下了两个呼吸声。
今川义元无言以对,用力地握起了拳头。
因为这的确是她说过的话。
——向家臣作出的承诺,就一定要遵守。
倘若连这点都做不到,那还凭什么成为一个能让家臣们信服的主公呢?
没再听到少女的声音,上杉澈知道今川义元默认了他的行为。
——上杉澈清楚,今川义元哪怕从未说过,但她打心底里也肯定将人按价值分成三六九等。
这是真实的今川义元,是她身为今川当主的本能,也能让她做出“最正确”的抉择。
有价值的就施以援手,没价值的就放弃。
而当价值与价值两相碰撞,今川义元心里的秤自然而然地就会朝着一边倾斜。
——她之所以会不顾三河国的武士们的生死,让他们去用生命去时常骚扰尾张,也是她从心底将三河武士当成了乡下武士和低等人们。
三河武士的命,就是不如骏河武士们的性命高贵。
可对于她治下的子民们,今川义元也是真心想要想要救的。
她真心想要救人,但也真心地认为这整座吉田城的子民们加起来的价值不如他。
二者,都是真心。
——很明显,自己与她的想法出现了分歧。
上杉澈也没再多说,而是将稀薄的注意力重新聚集到了手中的纸张上。
因为说多少,也无法一下改变对方的想法。
今川义元可不是什么小孩。
她是十四岁就从寺庙中还俗,一手肃清内部,天降到今川家的当主,迄今为止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事。
她的三观比铁还要坚硬。
这种事,只能在以后相处的漫长时间里慢慢改变。
于是上杉澈将颤抖的手指落在纸上,用深呼吸重新将微不可查的灵力逼了出来。
今川义元冷着脸,沉默地看着。
从方才的话语中她也同样明白,无论自己说什么话也改变不了上杉澈的想法。
许久,今川义元冷硬的声音突然传来,
“怎么帮你?”
上杉澈艰难移动的指尖一顿,他缓了片刻,嘴角上扬了一分:“那就请义元公,帮我打打下手吧。”
这时,在旁边悬浮了许久,却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的加贺清光终于收到了命令,钻回了刀鞘之中。
今川义元淡淡地应了声,她坐到了上杉澈对面,再替他把一张张纸张移到上杉澈手前的同样位置。
之后,只需要上杉澈机械地移动指尖就能完成一张张退病符的制作。
深呼吸,移动指尖,深呼吸……
在上杉澈主观时感中无比漫长的长夜里,他不知重复了多少次这样的动作。
直到早上十点,日光透过稀薄的窗纸落在了上杉澈的身上。
他感到眼前黑暗的世界之中涌出了一抹亮光,于是沙哑道,
“天亮了么……”
“把符丢入水缸之中,之后每人喝一碗水,若是有人的病症依旧持续着,那就次日再喝一碗……”
同样陪了他一夜的今川义元静静听完,确认没有遗漏哪怕一字一句后问道,
“没了?”
上杉澈微微颔首。
她就立刻捧着堆迭成了一座小山的退病符起身,快步朝着静室之外走去。
听到今川义元的脚步离去,上杉澈垂下头,拨动心弦,
“小加,你也去……若是有人乱来,或有妖魔出现,都将其一并斩杀。”
嗡……
“我没事,快去吧。”上杉澈点了点它的刀柄,“一会儿就会好,你之前不也见过吗。”
听到这话,加贺清光也再没犹豫,循着今川义元的背影朝外飘去了。
上杉澈坐在原地,精疲力竭到连自己的呼吸几乎都感受不到了。
不久后,交代完一切的今川义元快步赶回了院子,却又在踏入院子的第一时间放慢了脚步,变回了正常的速度。
几步路后,正好走到门口的今川义元见到僵坐在原地许久的上杉澈缓缓倒下。
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心中冷哼道,
“嘁,自作自受。”
今川义元跪坐到一旁,没多看上杉澈哪怕一眼。
——反正,澈不是说这是小事么。
可时间过了许久,今川义元都没有听见室内多出其他动静,简直好像就只有她一个人一样。
她咬紧唇,偷偷地用余光瞄了先前的方向一眼。
木地板上,半睁着双目的上杉澈倒在地上,气息与面色比昨日还要更差。
今川义元登时起身,被自己绊了下后踉跄地走了过去,小心地抱起上杉澈用手指探了探的鼻息。
没有?!
她呆愣地眨了下眼。
可澈的身子明明还是温热的。
今川义元下意识想要开口传唤下人,可她立马就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今川馆,吉田城也远远称不上安全。
于是少女紧紧抱住了上杉澈,立刻用着昨日的方法调动他体内的罡气。
——上杉澈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只知道他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能明显感受到体内缓缓流传起来的罡气,还有眼前不断跳出的提示。
【当前常世行走对历史的影响程度:1.1%→1.14%!】
【你的室町末期·战国时代声望+2……】
【你的室町末期·战国时代声望+4……】
是因为,退病符水很成功的缘故?
上杉澈刚想转头看看情况,却发现自己上半身的各处都被温热的柔软所包裹——缓缓流传的罡气也是得益于此。
他勉强抬起视线,发现今川义元遍布香汗的雪白脖颈近在咫尺。
再往上,是她那张微蹙着眉,瞧上去十分不快的面庞,
“醒了?”
在见到上杉澈确实同她对起了视线之后,今川义元嘁了一声,却重重地吐了口气。
让上杉澈感到背后的支撑力都小了一截。
她淡淡问道:“和昨天状态比怎么样?”
“好上一些。”
上杉澈再用意念将眼前成堆的提示消去后回道。
于是今川义元就捏起了鼻子:“你这身上一股妖魔的血腥味,从昨天到现在都要臭了,待会儿去给你洗洗。”
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