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周克昌、鞠乐如、褚生

聊斋狐妖传 我周哥 5574 字 7小时前

周克昌

淮河边上有个贡生叫周天仪,五十来岁,就一个儿子叫克昌,宝贝得不行。克昌十三四岁时,长得越来越清秀,可就是不爱读书,总逃学,跟着一群孩子玩,常常一整天不回家。周天仪也由着他。有一天,天黑了还没回来,周天仪开始找,结果哪儿都找不到。夫妻俩哭得死去活来,差点不想活了。

一年多后,克昌自己回来了,说:“被道士拐走了,幸亏没被杀。赶上道士出去,我才逃回来。”周天仪高兴坏了,也没多问。等教他读书,发现他比以前聪明百倍,过了一年,文思大涨,进了郡里的学校,考试后出了名。世家大族争着提亲,克昌却不太愿意。赵进士的女儿长得漂亮,周天仪硬给他娶了。新娘进门后,夫妻俩调笑得挺欢,可克昌总一个人睡,好像和妻子没什么亲密举动。

过了一年,克昌乡试考中,周天仪更欣慰了。但他年纪渐大,天天盼着抱孙子,就经常暗中跟克昌暗示。克昌却好像听不懂。母亲忍不住了,早晚唠叨。克昌变脸,说:“我早想离开了,没马上走,是念着父母养育之恩。实在不能过夫妻生活来满足你们的期望。让我走吧,那个顺你们心意的人会再来的。”母亲追着拉他,他却倒在地上,衣服帽子像蝉蜕一样留在那儿。大家大惊,怀疑克昌早死了,这肯定是他的鬼。只能悲伤叹气。

第二天,克昌忽然骑马回来了,全家惊恐。凑近询问,他说:“被坏人拐卖到富商家里,富商没儿子,把我当儿子养。有了我后,富商忽然生了个儿子,我想家,就被送回来了。”问他学问,还是像以前一样愚钝。这才知道这才是真克昌,之前中秀才、中举的是鬼假扮的。但家人暗自高兴这事没泄露,就让真克昌顶着孝廉的名号。进房后,妻子对他很亲昵,他却害羞得像新婚一样。刚满一年,妻子就生子了。

异史氏说:“古人说有平凡福气的人,鼻口眉目间必定带点平凡之相,福气才会跟着来;那些聪明外露的人,连鬼都嫌弃。平凡之处存在的地方,科举功名可以不进考场就获得,美丽佳人可以不亲自迎娶就到来;何况本来就有点凭借,再加上暗中助力的呢!”

鞠乐如

青州有个叫鞠乐如的人,他老婆死后,就扔下家走了。过了几年,他穿着道士服、背着蒲团回来了。住了一晚打算离开,亲戚族人硬把他的衣服和手杖留下了。鞠乐如借口出去散步走到村外,家里的衣物器具竟一个个慢慢飘出来,跟着他一起走了。

褚生

顺天府有个姓陈的书生,十六七岁时跟着老师在寺庙里读书,一起的学生挺多。其中有个姓褚的学生,说自己是山东人,学习特别刻苦,一点空闲时间都不浪费,而且一直住在庙里,从没见他回过家。小陈和他最要好,就问他为啥这么拼。褚生说:“我家里穷,凑学费不容易,就算不能珍惜每一寸光阴,再加上半夜学习,我的两天就能当别人三天用。”小陈被他的话感动,想搬床铺过来和他一起住。褚生拦住他说:“别别别!我看现在的老师,学问还当不了我师傅。阜城门有个吕先生,虽然年纪大了,但值得拜师,咱们一起搬过去吧。”——原来京城的私塾先生大多按月收费,月底交完学费,学生可以选择留下继续学。

于是两个书生一起去拜了吕先生。这吕先生是浙江的老学者,落魄得回不了老家,只能教小孩启蒙,其实心里挺不得志的。得了这两个学生特别高兴,尤其是褚生特别聪明,看一眼就记住,所以吕先生格外器重他。两人关系越来越好,白天同桌学习,晚上同床睡觉。

月底的时候,褚生忽然请假回家,十多天都没回来。大家都觉得奇怪。有一天,小陈有事去天宁寺,在走廊里碰到褚生,正劈麻杆蘸硫磺,做火镰火石之类的火具呢。褚生看见小陈,一脸尴尬不自在。小陈问:“怎么突然不读书了?”褚生拉着他到一边,难过地说:“家里太穷,没钱给先生交学费,得做半个月小买卖,才能攒够一个月的学费啊。”小陈感慨了很久,说:“你只管回去读书,我自会全力帮你。”说完让随从收起褚生做的火具,一起回了私塾。褚生叮嘱小陈别泄露这事,只跟先生说有别的原因。

小陈他爹本来是做生意的,靠囤货发了财,小陈就偷偷拿了父亲的钱,帮褚生交学费。父亲发现钱丢了,责备小陈,小陈如实说了。父亲觉得儿子太傻,就让他退学了。褚生特别惭愧,打算辞别老师离开。吕先生知道缘由后,责备他说:“你既然穷,为啥不早说?”于是把钱全部退给小陈父亲,让褚生继续读书,还和他一起吃住,像对亲儿子一样。小陈虽然不再来私塾,但经常邀请褚生去酒馆喝酒。

褚生本来因为怕别人说闲话,就尽量不去陈家;但陈生非要请他来,一次比一次坚决,有时候说着说着还掉眼泪。褚生不忍心拒绝,两人就又像以前一样来往,没什么隔阂了。过了两年,陈生的父亲去世,他又想回来跟着吕先生读书。吕先生被他的诚意感动,就收下了他;但陈生荒废学业太久,和褚生比起来,学问差得老远了。

小主,

又过了半年,吕先生的大儿子从浙江老家一路要饭来找父亲。学生们凑钱帮吕先生准备回家的盘缠,只有褚生哭哭啼啼地舍不得老师走。吕先生临走时,叮嘱陈生要拜褚生为师。陈生照做了,把褚生请到自己家里设私塾教书。没过多久,陈生考中了秀才,又以“遗才”(科举补考资格)的身份参加乡试。陈生担心自己写不完文章,褚生说替他想办法。

到了考试那天,褚生带着一个人来,说这是表兄刘天若,让陈生暂时跟他们走。陈生刚出门,褚生突然从后面拽他,身子差点跌倒,刘天若赶紧扶住他离开了。三人四处逛了逛,就一起到刘天若家住下。刘天若家里没有女眷,就把客人安排在内室住下。

住了几天,转眼到了中秋节。刘天若说:“今天李皇亲家的花园里游人很多,咱们去逛逛解解闷,顺便送你回家。”让人扛着茶具、酒具就出发了。到了地方,只见水边的亭子里挤满了人,热闹得根本挤不进去。过了水关,看到老柳树下停着一艘小船,三人就一起上了船。喝了几杯酒,觉得气氛有点冷清。刘天若对仆人说:“梅花馆附近有个新姑娘,不知道今天在不在家?”仆人去了一会儿,带着一个女子回来,原来是妓院的头牌李遏云。

这李遏云是京城有名的妓女,会写诗会唱歌,陈生以前和朋友去她那里喝过酒,所以认识。见面后简单寒暄了几句,发现李姑娘脸上带着愁容。刘天若让她唱歌,她竟唱了一首《蒿里》(古代送葬的挽歌)。陈生不高兴地说:“就算我们主客不合你心意,也不至于对着活人唱死人的曲子吧?”李姑娘连忙起身道歉,强装笑脸,改唱了一首艳曲。陈生高兴起来,拉着她的手腕说:“你以前写的《浣溪纱》我读了好几遍,现在全忘了。”李姑娘就吟诵道:“泪眼盈盈对镜台,开帘忽见小姑来,低头转侧看弓鞋。强解绿蛾开笑面,频将红袖拭香腮,小心犹恐被人猜。”陈生反复念了好几遍。

船靠岸后,他们走过一条长廊,看见墙上题满了诗词,陈生就让人把李遏云刚才念的那首词记在墙上。眼看天快黑了,刘天若说:“考场里的考生该散场了。”说完就送陈生回家。陈生进门后,刘天若匆匆告别。他见屋里黑漆漆没人,正犹豫呢,褚生突然推门进来;仔细一看,却发现这人不是褚生。正疑惑时,那客人突然凑近他,陈生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家人赶紧来扶:“公子累坏了!”扶起来后,陈生恍恍惚惚发现,刚才倒地的好像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等他清醒过来,褚生正站在旁边,一切像做梦一样。

陈生支开旁人追问,褚生才说:“告诉你别害怕,我其实是个鬼。早就该投胎转世了,但一直舍不得你的恩情,所以附在你身上替你写文章。现在三场考试考完,我的心愿也算完了。”陈生还想让他帮忙考会试,褚生说:“你祖上福气太薄,天生吝啬的命,就算中了科举也当不了大官。”陈生问他接下来去哪儿,褚生说:“吕先生对我像父亲一样,我一直放心不下。刚才那个表兄是冥府的典簿,我求他向地府主管说说情,或许能有个好去处。”说完就告别了。

陈生觉得这事太离奇。第二天去打听李遏云,才知道她已经死了好几天;又到皇亲园看墙上的题字,发现墨迹淡淡糊糊的,像要消失,这才明白那天题字的是李姬的魂,陪他游玩的褚生和刘天若其实都是鬼。

当晚,褚生喜气洋洋地来告别:“事情办成了,特意来和你道别。”他伸出双手,让陈生在掌心写个“褚”字留作纪念。陈生想摆酒饯行,褚生摇头:“不用了。你要是不忘旧情,等放榜后,别怕路远来看看我。”陈生流着泪送他出门,看见门口有个黑衣人等着;褚生还在依依不舍,那人抬手按他头顶,褚生的身子竟像被压扁了一样,被揉成一团塞进袋子,背着就走了。

过了几天,陈生果然考中举人。他收拾行李去浙江找吕先生。吕先生的妻子几十年没生孩子,五十多岁突然生了个儿子,双手攥得紧紧的掰不开。陈生赶到后说:“这孩子掌心肯定有个‘褚’字。”吕先生将信将疑,没想到孩子看见陈生,手指自己就张开了,掌心真的写着“褚”字!吕家大惊,陈生把前因后果说了,一家人又惊又喜。陈生留下厚礼才返回。

后来吕先生以“岁贡”资格进京参加廷试,住在陈家;那时孩子十三岁,已经考中秀才了。

蒲松龄说:“吕老先生教导学生,却不知上天早把他的儿子以另一种方式送来了。唉!行善帮助别人,福报最终会回到自己身上,这中间的道理其实只差一层窗户纸啊!褚生这个鬼,还没来得及报答老师,先以魂魄报答朋友,他的志向和品行,能贯穿日月,难道仅仅因为他是鬼才觉得稀奇吗!”

周克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