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改革若无绝对力量支撑,不过是空中楼阁,随时会被守旧势力碾碎。
陈恪的“技术改良”、“奇巧淫技”和四处点火的分权制衡之术,在他眼中是“舍本逐末”,是“散财童子”的儿戏,难以触及核心权力结构,更遑论重塑乾坤。
而陈恪骤然获得的、近乎一步登天的圣眷与权位,更是深深刺痛了张居正那颗自负而骄傲的心——凭什么一个放牛娃出身、不按常理出牌的“幸进之徒”,能如此轻易地站到他张居正奋斗多年才勉强够到的位置?甚至更高?
陈恪则视张居正为一个潜在的、理念虽有偏差但目标可能一致的“改革同盟”。
他欣赏张居正的才干与实干精神,认为其是难得的能吏。
他努力的方向是“技术驱动下的制度改良”,试图用具体的成效来撬动体制的冰山一角。
他需要张居正这样有能力的官员不去主动破坏,甚至在某些领域能有限合作,但从未指望过对方会成为自己的助力,尤其是在这种与严党正面冲突、明显要得罪人的事情上。
两人之间,是理念的根本分歧,是路线的差异,是心照不宣的竞争。
或许最初有几分真挚的交情,但从漕粮改银之后,彼此都心知肚明了,更遑论他俩在兵部争权亦是人尽皆知。
而如今遇上麻烦,陈恪对张居正的最高期望,便是“坐视不理”或“不要落井下石”。
可今时今日,张居正唱的是哪一出?
他不仅出手了,而且出手如此精准、有力、及时!
这份批文,等于是张居正亲自下场,不知用了何种手段,替陈恪的火药局搬开了挡路的石头。
“张前辈……意欲何为?”陈恪放下批文,陷入了沉思。
他当然不是先知,无法洞悉张居正此刻幽深的心潭。
而此刻,在张居正那间陈设简朴却透着肃杀之气的兵部值房内,烛光摇曳。
张居正端坐于书案后,正提笔批阅一份关于边镇卫所轮换和考成法的条陈。
他神色平静,目光专注,仿佛刚刚签下的那份为陈恪解围的批文,不过是寻常公务,激不起半点波澜。
他的心腹幕僚,一个面色沉稳的中年文士,将一份誊抄好的文书轻轻放在案角,低声道:“叔大,批文已着人快马送往靖海伯府。辽东都司那边也已快马传令,硝石三日内必发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