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进行着某种天人交战。

最终，那根曾点化魔域、也曾沾满血腥的食指，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拈起了那颗金灿灿的鱼丸。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佟湘玉端着盘子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李大嘴搓着手，紧张又期待地看着。

郭芙蓉下意识地抓紧了吕秀才的胳膊。

白展堂屏住了呼吸。

连铁蛋那圆圆的电子眼都似乎瞪大了一圈。

澹台烬拈着那颗小小的鱼丸，举到眼前，那双深邃如寒潭的冰眸，凝视着它。

仿佛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研究一种从未见过的奇异武器。

然后，在无数道目光（包括手机镜头和无数跨越时空的电子眼）的聚焦下，他将那颗鱼丸，缓缓地、送入了口中。

他闭上了眼睛。

时间，再次被无限拉长。

一秒……两秒……三秒……

客栈里静得落针可闻。

只有众人紧张的心跳声，以及……澹台烬极其轻微的咀嚼声。

他咀嚼得很慢，很仔细。

仿佛在品尝，又像是在分解一种全新的能量。

终于，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如同万年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烙铁。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有困惑，有茫然，有一丝被强行唤醒的、来自遥远过去的味觉记忆的冲击，还有一种……被这纯粹、强烈、霸道的味觉体验瞬间击穿的、猝不及防的震颤。

他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将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动作——他再次伸出手，目标明确地、直接拈起了盘子里最大、看起来最酥脆的那颗鱼丸，毫不犹豫地送进了嘴里。

这一次，咀嚼的速度明显快了一些。

佟湘玉脸上的笑容瞬间从紧张期待变成了狂喜！

成了！有门儿！

“哎呀！客官！您慢点！慢点吃！小心烫着！”

佟湘玉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喜悦和自豪。

“怎么样？额没说错吧？这味儿！是不是绝咧？无双！快！给客官倒茶！上咱们最好的碧螺春！去去火气！”

祝无双立刻应声，动作麻利地去倒茶。

李大嘴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搓着手：“嘿嘿！客官！好吃吧？俺再给您炸一盘去？管够！”

说着，转身就要往厨房冲。

“等等。”

澹台烬开口了。

声音依旧低沉冰冷，但那股毁灭一切的漠然似乎被什么东西冲淡了，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沙哑？

是辣椒的作用？

他的目光扫过佟湘玉手中的盘子，又扫过李大嘴，最后，落在了阿楚一直举着的、正对着他的手机屏幕上。

他似乎能感知到那些飞速滚动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的“意念”（弹幕）。

“此物……”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

“……唤作何名？”

“麻辣鱼丸！”

佟湘玉和李大嘴异口同声，声音洪亮，充满了自豪。

“麻辣……鱼丸？”

澹台烬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个名字。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盘中仅剩的几颗鱼丸上，眼神复杂难明。

阿楚抓住时机，立刻将手机镜头拉近，给了那盘鱼丸一个特写，同时热情洋溢地对着直播间喊道：“家人们！宝宝们！看到了吗？见证历史！灭世魔尊澹台烬，被同福客栈秘制麻辣鱼丸征服！就问你们香不香！六六六刷起来！”

弹幕瞬间被引爆：

【香！！！（破音）】

【六六六六六！】

【鱼丸之神！大嘴哥封神！】

【佟掌柜营销鬼才！这波赢麻了！】

【魔尊大人真香了！表情包预定！】

【澹台烬：毁灭六界？等我吃完这盘鱼丸再说！】

【同福客栈：没有什么矛盾是一盘鱼丸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盘！】

【所以……六界保住了？靠鱼丸？】

【跪求秘方！在线等！挺急的！】

【青橙青柠快上！问问魔尊叔叔鱼丸好不好吃！】

吕青柠小大人似的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并无实体的眼镜（模仿她爹），从吕秀才身后探出小脑袋，脆生生地问：“魔尊叔叔，鱼丸好吃吗？是不是比毁灭世界有意思多了？”

她旁边的吕青橙也用力点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充满了纯真的好奇。

澹台烬的动作顿住了。

他低头，看着两个粉雕玉琢、眼神清澈不含一丝杂质的小女孩。

她们的目光里，没有恐惧，没有憎恨，只有对食物的好奇和一点点……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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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纯粹的目光，在他漫长的、充满背叛与杀戮的生命里，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到让他那冰封的心湖，再次被那颗名为“麻辣鱼丸”的滚烫石子，激起了更大一圈的涟漪。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青柠的问题，反而再次看向佟湘玉，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许多冰碴子：“此物……制作之法，可有名目？”

佟湘玉何等精明，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

她眼睛一亮，笑容更加灿烂：“哎呦！客官您问对咧！这‘秘制麻辣鱼丸’，讲究可大着呢！从选鱼、剔骨、捶打、调味、油炸到熬酱，那都是祖上传下来的独门手艺！一步都不能错！”

她开始口若悬河，恨不得把整个制作过程都描绘得天花乱坠。

“……就说这火候！那得是七分热油，文火慢炸！早了太嫩，晚了太老！炸到金黄酥脆，外焦里嫩，那才是恰到好处！还有这秘制酱料，三十二味香料，君臣佐使，差一味都不行！熬制的时候，那火候、那功夫……”

澹台烬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打断佟湘玉那滔滔不绝、带着浓厚陕西方言的“技术讲解”。

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虚妄的冰眸里，此刻映着的，是佟湘玉热情洋溢的脸，是李大嘴憨厚期待的笑，是郭芙蓉劫后余生的放松（虽然还带着警惕），是吕秀才扶着眼镜的若有所思，是白展堂揉着手腕的龇牙咧嘴，是祝无双端来的那杯氤氲着热气的清茶，是两个小女孩纯真好奇的目光……

还有，空气中那依旧顽固地弥漫着的、属于麻辣鱼丸的、鲜活而霸道的香气。

这一切，和他所熟悉的那个充满了背叛、杀戮、冰冷法则与永恒孤寂的世界，是如此的不同。

如此的……喧闹，鲜活，充满了……漏洞百出却又顽强无比的生命力。

“……所以啊，客官！”

佟湘玉终于结束了她那堪比“报菜名”的激情演说，喘了口气，总结道。

“这美食之道，就跟做人一样！讲究个火候，讲究个分寸！急不得，躁不得！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巧妙地偷换了概念，把话题引向了“做人”。

澹台烬的目光，再次落回那盘已经快被他吃完的麻辣鱼丸上。

盘底只剩下一些红亮的酱汁和零星的葱花。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佟湘玉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住了，久到李大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再去炸一盘，久到白展堂都开始琢磨要不要再试试葵花点穴手（虽然手腕还疼）。

终于，他再次开口。

声音依旧低沉，却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一丝……释然？

“毁灭……”

他顿了顿，似乎在重新掂量这两个字的重量，然后缓缓摇头。

“……无甚意趣。”

这简短的五个字，如同天籁之音，瞬间解冻了整个同福客栈！

所有人都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差点集体虚脱。

连铁蛋都似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代表“警报解除”的嗡鸣。

佟湘玉更是激动得差点把盘子扔了，迭声道：“对对对！客官您说得太对咧！毁灭有啥好？劳心劳力不讨好！哪有安安生生过日子，吃好喝好来得舒坦？您说是不是？”

阿楚的手机镜头一直稳稳地记录着这一切。

直播间的弹幕已经彻底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无甚意趣！哈哈哈哈！魔尊大人悟了！】

【恭喜六界逃过一劫！贺喜同福客栈再创辉煌！】

【鱼丸：深藏功与名。】

【佟掌柜：论如何用美食与口才拯救世界！】

【大嘴哥：深藏功与名+1】

【所以……这就被说服了？我瓜子板凳都准备好了！】

【澹台烬：累了，毁灭不动了，还是干饭吧。】

【从灭世到干饭，只需要一盘同福鱼丸！】

【跪求同福客栈开通六界外卖！魔域急单！】

【青柠小侦探：真相只有一个——鱼丸无敌！】

【青橙女侠：惊涛骇浪……掌不如鱼丸香！】

【白敬琪：（默默把子弹退膛）哗擦，白紧张了。】

澹台烬没有再看任何人。

他缓缓站起身，玄色的衣袍拂过凳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空了的、只余酱汁的白瓷盘，目光在那红亮的色泽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抬步，朝着客栈大门走去。

那笼罩客栈的沉重威压，随着他的移动，如同潮水般彻底退去。

“客官！您这就走咧？不再坐会儿？再尝尝别的菜？额们这还有……”

佟湘玉连忙热情招呼，职业本能让她还想挽留这位“潜在”的超级VIP客户（虽然有点吓人）。

澹台烬的脚步在门口微微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抬起一只手，随意地向后挥了一下。

一道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拂过佟湘玉手中的盘子。

下一刻，佟湘玉只觉得手上一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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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

她低头一看，目瞪口呆。

只见盘子里剩下的那些红亮粘稠、散发着浓郁辛香的秘制麻辣酱汁，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托起，汇聚成一颗拳头大小、晶莹剔透、宛如红宝石般的酱汁球！

这酱汁球稳稳地悬浮起来，轻盈地飘到了澹台烬摊开的掌心上方。

澹台烬低头，看着掌中这颗凝聚了人间烟火滋味的“红宝石”，他那万年冰封的唇角，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没有说话，只是五指微拢，那颗浓缩了同福客栈招牌滋味的酱汁球便消失在他宽大的袖袍之中。

然后，他一步踏出客栈门槛。

门外阳光明媚，街道上行人往来，小贩的吆喝声隐隐传来，充满了平凡的喧嚣。

澹台烬的身影在门口停顿了不到一息，便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淡去、消失。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撕裂空间的异象，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只有客栈内弥漫不散的麻辣香气，地上狼藉的碎片和冷掉的鱼丸，以及佟湘玉手中那个空空如也、异常干净的白瓷盘，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险些颠覆六界的惊心动魄。

同福客栈内，一片死寂后的爆发。

“走……走咧？”

佟湘玉看着空荡荡的大门，又看看自己手里光可鉴人的空盘子，喃喃自语。

“额滴酱！额滴秘制酱啊！全让他捞走咧！”

下一秒，佟掌柜的惨叫声再次响彻云霄，比刚才听到“毁灭六界”还要凄厉百倍。

“那酱！那酱得用多少香料！多少功夫熬啊！亲娘咧！这比抢钱还狠呐——！”

众人：“……”

劫后余生的喜悦，瞬间被佟掌柜这痛彻心扉的哀嚎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诞感。

刚才还要毁灭世界呢，转头就顺走了人家一盘子秘制酱料？

这魔尊……路子有点野啊！

阿楚的手机屏幕上，最后的弹幕如同烟花般绚烂绽放，为这场离奇荒诞又峰回路转的直播画上了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句号：

【哈哈哈哈！佟掌柜：酱比命重要！】

【魔尊大人：毁灭六界？不，打包酱料才是正经事！】

【所以……他回去是打算自己研究做鱼丸？】

【《魔尊的烹饪修行之路》开篇：从偷师同福秘酱开始！】

【澹台烬：谢邀，人在魔域，刚偷完酱，感觉良好。】

【大嘴哥：秘酱被偷了……我是不是要失业了？（惊恐）】

【青柠：真相只有一个——魔尊是个吃货！】

【青橙：惊涛骇浪……掌打不过秘制酱！】

【今日MVP：同福秘制麻辣酱！】

【下次直播主题有了：《寻找消失的魔尊酱》！】

【同福客栈，专治各种不服（包括灭世）！】

【散了吧散了吧，魔尊回家拌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