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武林秘要》脱手而出，滑过那件昂贵的乳白袍子，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书上散逸出的流光也随之黯淡下去。

“好耶！爹最棒！”白敬琪兴奋地吹了声口哨，枪口还在冒烟。

“展堂！”佟湘玉又惊又喜又心疼，“你那袍子好几两银子呢！回头给额补上！”

【郭芙蓉：排山……诶？没我事了？】

【排山倒海没排上用场啊！（捶地笑）】

【白敬琪666！祖传手艺（偷+点）专治花里胡哨！】

【亲娘咧！这直播效果，影响仕途啊！（邢捕头音）】

【吕青柠呢？破案小能手快分析啊！】

邢捕头哪里舍得错过这种机会？

一个箭步就窜到僵硬的赫尔墨斯身边，动作极其麻利地从人家那华丽的袍子内衬里摸出几个分量十足的小金锭子。

一边往自己怀里塞，一边不忘摆出官威，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咳！此贼子光天化日入室行窃，人赃并获！行为极其恶劣！本捕头当场查获其携带有不明来源的金疙瘩若干，疑似赃款！按大明律，需暂扣在案！那个谁，小六啊，录好了没？回头报告上写清楚点！亲娘咧！这性质太恶劣了，可不敢影响额滴仕途啊！”

站在一旁的燕小六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从腰间摸出那支跟了他多年的宝贝唢呐（显然他把邢育森口头吩咐的“记录口供”和用唢呐“记录旋律”搞混了），气沉丹田，腮帮子一鼓，对着赫尔墨斯的耳朵——

“滴！滴滴答——！”

一首极其应景（但完全不成调）的《风萧萧兮易水寒》前几个音节，带着破音的凄凉感，直接灌进了这位神明僵住的耳膜！

声音之大，震得房梁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

赫尔墨斯的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眼神里塞满了“我听到了什么？！”“这是什么原始献祭仪式？”以及“我还不如被刚才那颗铅丸打死”的复杂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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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浓浓的、从未有过的生理性恶心感伴随着那恐怖噪音直冲天灵盖，如果不是身体被封住动弹不得，他绝对会当场吐出来！

吕青橙立刻配合地捂住耳朵，小嘴一撇：“吵死啦！这神仙耳朵都要被炸坏了！下次换《好日子》行不行！”

唯有吕青柠还保持着探案者特有的冷静。

她没捂耳朵，反而皱着眉头走到赫尔墨斯面前。

小姑娘个子不高，需仰视这位被定住的神明。

她没看赫尔墨斯那屈辱愤怒混合着恶心的脸，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他华丽但被铁蛋扫描后标注着【高维能量残余指数异常活跃】的袍子、手里空空如也的姿势，还有那掉在地上光华敛去的《武林秘要》。

接着，她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iPad，屏幕上飞快滚动着一行行文字，正是刚才爆发性刷屏的内容！

她踮起脚尖，把那块小小的、闪着冷光的屏幕，几乎怼到了赫尔墨斯僵硬的鼻尖前！

“看清楚了？”吕青柠的声音不大，清清脆脆，却有种穿透力，盖过了燕小六那惨绝人寰的唢呐收尾音，“我提取了刚才家人们（直播观众）发言的所有高频词和语义关键词。排名第一的，不是‘武功’，不是‘秘籍’，也不是你手里的这本破铜烂铁！”

她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几个被放大的词条赫然是：【佟掌柜骂人】【嗑瓜子】【表情包素材王】【求掌柜的再吼白展堂一次】……

小姑娘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刀：“大家喜欢的是这个！是佟掌柜为了块肉心疼得跳脚的样子，是小郭姐姐吼着‘排山倒海’追打吕小贝的样子（莫小贝抗议：‘喂！我改名啦！’），是我爹（吕秀才）被子曾经曰过噎得翻白眼的样子，是老白挨骂时那怂样儿，是我妹（吕青橙）认真使出惊涛骇浪时的包子脸！是活生生的人！是他们鸡飞狗跳、烟火十足的日子！”

她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洞悉：“你在台上，金塑银铸，高高在上几千年了。冷冰冰的石头，就算镀一层金，看久了，谁会记得？”

她用力戳了戳屏幕上滚动的最新内容：【青柠说得对！我们就是爱看同福客栈鸡毛蒜皮！比拜佛有意思多了！】【+1！求掌柜的明天再摔个罐子！（佟湘玉怒视手机）】【为佟湘玉打Call！接地气的女神！】

“他们现在拜的‘神’，是佟湘玉！是这个早上会为了菜价发愁、晚上为了省钱点灯心疼、却能对着街坊邻居吼出整个七侠镇最敞亮嗓门的凡俗之人！她开心、生气、抠门、又特别真实温暖的样子，被几百几千几万的人同时看着、惦记着、讨论着！”

吕青柠几乎是将屏幕内容念了出来，“【求佟掌柜再骂白展堂一次！】【掌柜的多骂两声啊】【掌柜的明天骂谁？想看现场版！】这才是真正的‘香火鼎盛’！是用真心实意的‘喜欢’和‘笑声’点燃起来的！你守着神殿里那些没人在乎的冷石头雕像，就算全是金子做的，能换到半句这样的真心话吗？能换来佟掌柜家人们（观众）一句实打实的夸赞吗？！”

赫尔墨斯被迫直视着那块小小的、闪烁着无尽凡人思绪的屏幕。

起初，那眼神里满是愤怒和屈辱被强行按捺下的憋闷，还有一丝不屑——区区凡人的妄言！

但屏幕的光持续不断地跳动着，那些文字，一行行，简短，重复，粗鄙，甚至带着点无厘头：【佟掌柜摔罐子合集Vlog快点出！】【郭芙蓉什么时候能把排山倒海练到拆墙？】【无双姐姐的手艺是真的好！想吃她炒的菜！】【老白偷懒被抓包，我赌五个铜板！】

没有敬仰的词汇，没有虔诚的祈祷，只有实实在在的、带着烟火气的……关注、喜爱，甚至是有共鸣的调侃。

他看着那条不断被复制、点赞、顶上来的【求掌柜的再骂白展堂一次！】，眼前仿佛真的浮现出那个叉着腰、中气十足、吼得整条街都听见的女人。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生猛活泛的力量。

不知什么时候，燕小六停止了折磨人的唢呐。

整个大堂安静得只剩下手机电流的微弱蜂鸣和屏幕上文字无声滚动的光影。

啪嗒。

一滴泪珠毫无征兆地，滑过赫尔墨斯那张依然僵硬、沾着灰尘的、俊美如神只的面庞，砸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紧接着，仿佛打开了什么闸门，第二滴，第三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接连滚落。

他那双曾经充满傲慢和审视的金色瞳孔，此刻被一种深邃的、难以置信的茫然和一种更巨大的失落与……温暖所冲击。

被点穴无法动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某种巨大的情绪洪流在体内冲撞。

“原来……” 艰难而低哑，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从他那完美却因情绪失控而显得可怜的嘴唇里挤出来，破碎得如同摔裂的瓷器，“…被真心喜欢着的感觉……”

小主，

更多滚烫的泪水涌出，“…比一万座孤零零的、冷冰冰的黄金雕像……”

他哽咽了一下，视线透过模糊的泪光，固执地再次投向那块小小的屏幕，看着上面不断涌现、充满活力的人间烟火词句，“…要暖和……这么多……多吗？”

那个疑问的尾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卸下了一座压了他千年的神山。

白展堂敏锐地察觉到了赫尔墨斯体内那股被点穴封住的混乱力量开始失衡紊乱！

这洋神仙体内不知积蓄了多少千年神力，此刻情绪大起大落如同山洪暴发，那两股葵花点穴手的内劲眼看就要镇不住了！

这要是冲破了穴道，神力爆炸，他那点微末道行怕是得搭进去半条老命！

心念电转，几乎是赫尔墨斯话音落下的瞬间，“啵！啵！”又是极其迅捷的两指！

不是点封，而是解！

定身效果瞬间解除！

“额滴苍天！” 邢捕头吓得魂飞魄散，手里刚掏出来的“赃款”小金锭“当啷”全掉地上，他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柜台后面，仿佛那里是铜墙铁壁。

铁蛋和傻妞第一时间同时侧身，交叉将阿楚和晏辰护得更周全。

晏辰反应也快，顺势搂着阿楚的腰，脚下发力往后带。

阿楚重心不稳，往前栽了一下，顺势就靠进了晏辰怀里，脸上却没什么惊吓，反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那位神明。

然而，想象中的神力爆炸并未发生。

解穴后的赫尔墨斯，失去了那股僵硬的支撑，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竟直接双膝跪倒在那掉落的金色泪痕旁边。

他手里一直下意识握紧的、那柄象征着信使与窃贼双重权柄的双蛇翼杖，“哐当”一声，也脱手掉在地上。

他没有去捡。

这位曾俯瞰人间的神明，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双臂撑在冰冷的地面上，低垂着头，金色发丝凌乱地遮挡着他满是泪痕的脸颊。

身体不受控制地随着呜咽剧烈起伏，那压抑不住的抽泣声越来越大，最终冲破了喉咙的阻塞，变成了放声痛哭。

那哭声里没了神性，没了傲气，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迟到了几千年的委屈和一种“原来是这样啊”的巨大失落与幡然醒悟的冲击。

“呜呜呜……我想回家……回奥林匹斯……宙斯父神……赫拉母后……哥哥阿波罗……” 他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用带着浓重哭腔、断断续续的神语夹杂着汉语喃喃自语，“……我管集市……管钱币……管信使……管盗贼……呜呜呜……我飞得最快……帮他们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要说我雕像不值钱……为什么……要把我从神坛上……扒拉下来……呜呜呜……凡人们……你们好可怕……你们不拜金子了……你们拜那个骂人的老板娘……呜呜呜……”

他哭得昏天黑地，涕泪横流，毫无形象，甚至用额头蹭着脏污的、沾着他自己泪水的地面，仿佛这样能缓解那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

堂堂速度之神、商业与窃贼的庇护者，奥林匹斯山最年轻的佼佼者，此刻只想逃离这个不拜金神像、只爱看佟湘玉骂街的、让他信仰崩塌又莫名感到一丝真实温暖的可怕世界。

【…………？？？】

【……哭……哭了？】

【卧槽！把神干破防了？！（震撼我妈一整年脸）】

【佟掌柜：额骂人威力这么大？能骂哭神仙？（莫名自豪）】

【破案了家人们，神仙原来也吃流量红利那一套！】

【唉，看着有点小惨……抱抱？算了，他袍子看起来很贵。】

整个大堂都静默了。

佟湘玉脸上的心疼和怒意全僵住了，嘴角抽搐了几下，看着那个跪在地上哭得快要背过气去的英俊神明，再看看自己手里攥着的、方才还想找他索赔罐子钱的瓜子，一时百感交集，化作一声长叹：“额滴神啊……行咧行咧，大兄弟……”

她下意识想走过去扶一把，又有点犹豫，“别哭了，磕碜不磕碜……多大点事儿啊！不就是没香火嘛！额也没香火，额靠双手挣！丢人不？站起来说话！”

郭芙蓉看得一脸嫌弃，凑到吕秀才耳边，小声道：“真够没出息的！比芙妹我还……”

“咳！”吕秀才赶紧打断娘子不太含蓄的吐槽，低声提醒，“圣人云：……”

“子曾经曰过！”莫小贝在旁边得意洋洋地抢先喊了出来，“男儿有泪不轻弹！除非……额忘了后面是啥了？”

她抓抓小辫子。

阿楚和晏辰对视一眼。

晏辰的手还揽在阿楚腰上没放，阿楚顺势用手指捅了捅晏辰的腰侧，又对着跪在地上哭的赫尔墨斯方向使了个眼色。

晏辰心领神会，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轻咳一声，对着赫尔墨斯用不大不小的、刚好盖过哭声的声音开始吟唱：“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感谢你～感谢你～……噢！搞错了！”

他像猛地惊醒一样停住，一脸无辜地望向阿楚，“直播间的宝宝们是不是听腻了？”

小主，

阿楚强忍住笑，脸憋得微微发红：“噗！谁叫你在人家哭坟的时候来这个！我看观众只想刷‘退退退’！”

【草！晏辰你是魔鬼吗？！（笑哭）】

【听我说谢谢你……瞬间出戏！（疯狂捶桌）】

【传下去！晏辰把希腊神明唱破防了！（狗头）】

【退退退！这歌有魔力！（邢捕头版退退退）】

【佟湘玉：额这客栈快成收容所了！】

【吕青柠：破案，该神明患有严重流量焦虑症+存在感缺失综合症。】

哭声……诡异地停顿了一秒。

赫尔墨斯抬起那张糊满泪水和灰尘的俊脸，眼神迷茫又带着点被冒犯的脆弱，看着这对奇怪的、还在他哭诉现场唱跑调怪歌的人类夫妻，打了个响亮的哭嗝。

祝无双默默地端了一杯温水过来，轻轻地、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怜悯，放在了赫尔墨斯手边不远的地上。

“那个……赫尔大哥？喝口水顺顺？”她声音温婉柔和。

白展堂看着水杯，再看看赫尔墨斯那脆弱的样子，警惕心依旧没放下，但眼神也缓和了些。

他站到赫尔墨斯和掉在地上的那本书中间，用脚悄悄把那本引发一切骚乱的《武林奇功秘要》踢远了些。

“咳，”吕青柠推了推眼镜，再次开口，打破了那点微妙的尴尬，“情绪疏导环节结束？回归核心问题。”

她走到赫尔墨斯面前，小脸板着，“你的原始诉求：因为人类不再膜拜你黄金雕像导致存在价值感崩坏。解决方案一：暴力窃取凡间力量象征（指地上那书）以证明自身价值。结局：惨败（他还在哭）。解决方案二：”

她一指手机屏幕，“认知迭代——认识到被‘喜欢’而非‘敬畏’，被‘关注’而非‘供奉’，在当今交互模式下的价值高于你的黄金雕像。”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点无奈：“鉴于你的神格认知与凡间脱节严重，我们决定开启‘神只再就业帮扶计划·同福特供版’。”

赫尔墨斯挂着泪珠的长睫毛扑闪了两下，打了个嗝，带着鼻音茫然地重复：“帮……帮扶？”

“没错！”佟湘玉这下找到主心骨了，腰杆一挺，属于七侠镇第一号女掌柜的精气神又回来了。

她把瓜子往柜台上一拍，双手叉腰，“额这儿开店的！缺啥？最缺的就是人气儿！神气儿也算！你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