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金梁崩折:未央柱倾三足失

汉阙惊澜 桃园山人 1684 字 13天前

金日磾府邸深处,那股弥漫了多日的、清苦的药味,此刻已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地步,如同无数绝望的藤蔓,死死缠绕着每一寸空气,缠绕着每一个人的呼吸。偌大的卧房内,门窗紧闭,厚重的锦帘低垂,隔绝了长安城冬日惨淡的天光,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余下令人心悸的死寂。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唯有墙角一座巨大的青铜博山炉内,一缕稀薄的、带着奇异香气的青烟,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息,袅袅升腾,旋即便被浓重的病气吞噬。

卧榻之上,金日磾仰面躺着,身上覆盖着厚厚的锦被,却依旧掩盖不住那具身躯此刻的枯槁与衰败。

他面色灰败如金纸,双颊深深凹陷,颧骨高耸得如同嶙峋的山石。嘴唇干裂发紫,微微张着,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风箱般沉闷的嘶鸣。那双曾经宽厚、包容、洞察世事的眼眸,此刻浑浊一片,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只剩下空洞的、茫然地对着绘满祥云仙鹤的藻井穹顶。他的生命之火,已然摇曳在狂风中的残烛边缘,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金赏跪在榻边,紧紧握着父亲那只枯瘦冰冷、青筋毕露的手。少年的脸庞上布满泪痕,双眼红肿,身体因极度的悲伤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他一遍遍低声呼唤着“父亲”,声音哽咽沙哑,却得不到丝毫回应。旁边侍立的御医垂手肃立,脸色凝重得如同铅块,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眼神里只剩下无能为力的绝望。

“大将军到——!”

“左将军到——!”

府邸管家带着哭腔、却又极力压抑的通禀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内室的死寂。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霍光与上官桀的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内室门口。

霍光依旧是一身深沉的玄色素服,步履沉稳如山,然而那素来沉静如深潭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深邃的眼眸,在看到榻上形容枯槁的金日磾瞬间,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一股沉甸甸的、如同铅块般的悲怆瞬间压上心头。他手中,紧紧握着一卷用明黄锦缎精心包裹的卷轴——正是那幅象征着无上托付与沉重枷锁的《周公负成王图》。他本是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而来,希冀这承载着武帝意志的图卷,能唤起这位老臣最后的生机,如同注入一剂强心针。然而,眼前这景象,将他心中那点微弱的火苗彻底浇熄。这图,此刻握在手中,竟沉重得如同千钧巨石,压得他臂弯发沉。

上官桀紧随其后。他身披厚重的赭色貂裘,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浓重的悲戚与忧虑,虬髯似乎也因这份“哀伤”而显得黯淡了几分。他快步抢上前几步,声音洪亮中带着哽咽:“金公!金公!您这是…” 他扑到榻前,半跪下来,伸手似乎想去触碰金日磾,却又停在半空,仿佛不忍打扰。他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金日磾灰败的脸,又扫过霍光手中那卷明黄的锦轴,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有物伤其类的悲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即将到来的权力格局剧变的、隐秘而强烈的悸动!三足鼎立,一柱将倾!这塌陷所空出的巨大空间…意味着什么?他不敢深想,但那颗心,却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霍光没有理会上官桀那夸张的表演。他缓步走到榻前,在金赏身边停下。他没有立刻去看金日磾,而是将目光投向跪在榻边、形容悲戚的金赏,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金公子,节哀。” 随即,他才将目光转向榻上那具油尽灯枯的躯体。他缓缓俯下身,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清晰地送入金日磾那仿佛已隔绝尘世的耳中:“金公…霍光…来看您了。陛下…亦心系金公安危,特命光带来此物…” 他双手托起那卷明黄的锦轴,轻轻放在金日磾枕边。

那明黄的锦缎,如同投入浑浊死水的最后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