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的最后一个月,北风像脱缰的野马,在京城的胡同里横冲直撞,卷起地上的碎雪和尘土,打在四合院的朱漆大门上,发出“呜呜”的哀鸣。这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连院里那棵老槐树的最后几片枯叶都被刮得精光,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双双要抓住什么的手。
四合院的日子,突然变得静得可怕。
以前这个时候,中院总能听见傻柱和许大茂拌嘴的声音,东厢房里易中海会召集大爷们商量事,西厢房的贾张氏则隔三差五就站在院里骂街。可现在,这些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偶尔传来的、秦淮茹压抑的咳嗽声,和贾张氏含混不清的呻吟。
秦淮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把贾张氏从炕上挪到躺椅上,用冻得通红的手给她擦身、喂药,然后匆匆扒两口野菜粥,就带着贾梗去郊外挖冻在地里的野菜。回来时,往往已是日头偏西,浑身冻得像块冰,手里的篮子却常常只装着小半筐枯黄的野草。
“妈,我饿。”贾梗缩在墙角,盯着锅里翻滚的稀粥,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顽劣,只剩下麻木的渴望。他在街道学习班待了一个月,回来后老实了不少,却也更沉默了,常常一个人蹲在门口,看着院外发呆。
秦淮茹把仅有的一块红薯干掰了一半给他,自己啃着硬得像石头的窝头:“再忍忍,等开春就好了。”这话她说了无数遍,连自己都快不信了。贾张氏的药快没了,家里的粮本早就空了,街道的救济粮少得可怜,她真不知道这日子还能撑多久。
这天傍晚,她刚把贾张氏的褥子拆下来洗,就看见许大茂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胳膊上别着个红布做的“红袖章”,昂首挺胸地从院外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同样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嘴里嚷嚷着“破旧立新”“打倒一切”。
“哟,秦姐忙着呢?”许大茂阴阳怪气地打招呼,眼睛在秦淮茹冻得开裂的手上扫过,“这旧褥子早该扔了,留着是封建残余。”
秦淮茹没理他,只是把洗好的褥子往绳子上晾,水滴在结冰的地上,瞬间冻成了小冰粒。她现在谁都不想惹,尤其是许大茂——这人最近像疯了一样,天天在外面串联,听说还去派出所告了林建军好几次,虽然都没成,但那股子狠劲,让人看着发怵。
许大茂见她不搭话,也不生气,带着人径直往中院走,边走边喊:“都听着啊!街道马上要开展‘破四旧’运动了,家里有旧书、旧画、旧家具的,赶紧交出来,别等着我们动手!”
阎埠贵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老头探出头看了一眼,又赶紧缩了回去,“砰”地关上了门,还听见里面传来插门闩的声音。他现在是彻底闭门不出了,每天在家教三个儿子打算盘,反复叮嘱他们“少出门,少说话,多干活”,连院里的水都让阎解成去挑,自己半步不踏出房门。
“三大爷,躲着没用!”许大茂在门外喊,“你家那本线装书,就是四旧!赶紧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屋里没动静,只有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声音,打得又快又急,像是在跟许大茂的叫嚣较劲。
许大茂讨了个没趣,悻悻地撇撇嘴,带着人往傻柱以前住的南屋走。那屋空着,锁早就被撬了,里面堆着些没人要的破烂。“这破屋留着也是浪费,明天找人拆了!”他一脚踹在门框上,木头发出“咔嚓”的呻吟。
秦淮茹看着他嚣张的样子,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她知道,许大茂的疯狂,只是个开始。最近街上的标语换得越来越勤,广播里的口号也越来越响,连卫国学校的老师都开始教孩子们唱“革命歌曲”,说要“时刻准备着”。
“妈,我怕。”贾梗躲在秦淮茹身后,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他下午在学习班听王老师说,可能要“停课闹革命”,以后不用上学了。
秦淮茹摸了摸儿子的头,心里一片茫然。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知道现在的平静,像薄冰一样,随时可能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