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雨夜的遗物

青石镇的雨,比气象台预报的来得早

陈砚站在老宅阁楼的木梯上,肩上压着一捆发霉的旧麻袋。湿气从脚底往上爬,顺着裤管钻进膝盖。窗外天色灰暗得厉害,风在屋檐下打转,把晾在横梁上的干辣椒吹得簌簌响。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十点十七分,和父亲怀表停住的时刻,差了整整四十年零七分钟。

阁楼角落堆着父亲陈根生用了一辈子的农具箱,铜搭扣都氧化成墨绿色了。他蹲下,掀开箱盖,一股陈年桐油混着铁锈的味儿扑鼻而来。里面整齐放着锄头、耥耙、竹刮子,最底下压着一本封面没了的《耕织图说》,纸页泛黄卷边,像是被水泡过又晒干好多次。他抽出书时,一张折叠的纸片从书脊掉了下来。

那是他十八岁那年收到的农学专业录取通知书。

纸面正中央,有个烟头烫出的破洞,边缘焦黑蜷曲,正好盖住了“陈根生”三个字的签名。他记得那天父亲坐在门槛上抽了一整包烟,最后把烟头摁在这张纸上,没说话,也没撕。第二天,他还是把行李绑上了去省城的班车。

他把通知书重新夹进《齐民要术》里,动作轻轻的,就像在安放一件容易碎的老物件。那本书现在被他垫在恒温箱底下当支架,书页都被水汽泡得鼓起来了。他没再看第二眼,只是掏出随身带着的褪色笔记本,在“6月15日”那栏写下:“怀表指针还停在5:17,没动。”

这是他每月十五都要做的事儿——清理父亲的遗物,准备第二天去坟前演示新育秧法。没人看他演示,但他还是坚持做。他觉得只要还按顺序做这些动作,父亲就还没完全走。

他把《耕织图说》塞进工装裤后袋,粗糙的布料磨着大腿外侧。那本书沉得奇怪,好像夹了铁片似的。但他没仔细看,转身下楼时,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砸在瓦片上了。

外面田埂开始积水。他抓起斗笠,套上胶靴,迎着风雨往祖田走去。

秧田在屋后三百步远,是陈家祖传的三亩水田,地势低,每次下暴雨都危险。他一路踩着湿滑的石板路,裤脚很快就被泥水浸湿了。刚到田头,一道闪电劈开云层,雷声紧跟着在头顶炸开。他抬头一看,东南角的田埂已经塌了,泥水正往秧苗区灌。

他冲过去扒开排水口,却发现沟道干干的,水流不知道哪儿去了。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流进脖子,冷得刺骨。他蹲下,手掌贴在地上,感受土壤的震动。这是祖父教他的“三指测温法”——食指试试湿度,中指测测温度,无名指辨辨质地。可这会儿,掌心只觉得一片乱,湿泥黏糊糊的,没一点流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