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斜地切进荒地,水泥地上那圈螺旋纹在低角度的光里凸出来,像刻进石头里的老树年轮。风从远处卷着枯叶过来,在推土机锈得发红的履带上打了个转,又轻轻落了地。陈砚蹲在旁边,指甲抠进轮胎裂缝,捻出一点绿粉,指尖忽地闪了下光,转瞬就灭了,像什么被惊了一下又睡过去。他没抬头看天,也没吭声,只翻开本子,对照昨晚记下的七段震动波形,一格一格标频率差。笔尖划纸的声音很轻,但有股子节奏,一下一下,像是在写谁才懂的暗语。
本子第一页写着“子时三刻”,字被汗浸过,边角皱巴巴的,墨晕开一圈,深浅不一,像干透的泪痕。他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好久,喉结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合上本子,塞进胸口口袋,动作轻得像放一块碎了的骨灰盒。
他抽出铜烟杆,蹲到祖坟山脚那道裂缝前。缝有三指宽,黑乎乎的,夜里渗出来的湿气带着铁锈味,还混着一丝说不清的腥甜,像是土里埋着的血,年头久了在慢慢烂。烟杆底下一排星点纹,磨得发亮,每道凹痕都像一颗星的位置。他顺着纹路把杆子插进去,慢,准,像在做一件不能错的事。
杆子刚到底,胸口那片残卷突然热了,不是烫,是持续地升温,像块铁被地底一点点烧红。他左手按住残卷,右手五指插进裂缝两边的土里。掌心一碰泥,一股细颤顺着胳膊往上爬,直冲后脖颈。他呼吸浅了,瞳孔缩了——这不是地震,是回应。地下有东西,听见了。
三分钟后,杆子震了一下。不是机器那种抖,是共振,频率和本子上最后一段波形一模一样。陈砚闭了闭眼,额角渗出细汗。他知道,不是巧合。昨晚推土机碾过荒地,七次异常震动,每一次都像有人在敲门。现在,门,开了一条缝。
赵铁柱站在两米外,机械臂探头悬在裂缝上,屏幕上跳着波谱曲线。他调出昨晚推土机碾压的数据,反向推演震源分布。手指滑动,算法一层层剥开干扰,剔除杂音。屏幕上,二十三个红点在镇子地图上浮现,排成个歪歪的圈,中间空着。
“缺一个原点。”他嗓音低,“校不准。没原点,整个系统就是死的。”
陈砚拔出烟杆,杆底渗出青液,滴在土上,眨眼就没了,像被地吞了。他把杆子递过去:“用这个频率,扫一遍镇志标点。”
赵铁柱接过去,输参数,重算。红点微调,七处和现有地标对不上。陈砚从包里掏出镇志手抄本,纸脆黄,边角虫蛀,一翻就沙沙响,像枯叶在风里碎成渣。他翻到迁坟名录,一行行比。二十三个点,十九个对应清末民初迁走的无碑坟,另四个是早年山洪冲毁的家族墓地,都没登记。
“不是地标。”他声音冷,“是坟。”
赵铁柱拿出爷爷留下的水利图,羊皮纸背面画着水脉,墨线细得像蛛丝,却串起全镇命脉。他把共振点叠上去,发现这些旧坟正好补上二十八星宿图里缺的二十四辅位。图上有七主星,标着“活水眼”,其余空位画了虚圈,边上一行小字:“南斗主生,北斗主死,中七坟不记名”。
陈砚盯着那行字,手指在“不记名”上停了两秒。指腹蹭着纸,好像能摸到当年写字的人手抖的痕迹。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祖母在灯下缝衣,总不让他靠近灶台,说“那儿压着不该醒的东西”。那时当迷信,现在懂了——有些规矩,是拿命换的。
“他们不想让人知道这些坟。”他声音压得极低,“但有人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