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幻日迷途

是苯教的地缚灵!蒋师仁想起军中流传的禁忌,他们用活人献祭,把怨魂锁在冰层下,谁被影子拖过去,就会被当成新的祭品!

他话音刚落,王玄策脚下的冰层突然裂开一道缝,黑红色的冰水涌出来,里面漂浮着无数发白的指骨。左侧影子拖拽的力道骤然加大,将他半个身子拉向冰缝,血雾里的阿罗那顺笑得更狂了:下去陪你的使团吧!

千钧一发之际,王玄策突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中央影子化作的黑线上。那些字瞬间被染红,竟像活物般抽搐起来。他趁机抽出被缠住的左腿,反手将短匕插进冰面,借着反作用力拽向蒋师仁:蒋校尉!砍中央影子!

蒋师仁虽不明所以,却立刻照做。横刀带着破空声劈向中央影子,这一次,刀身竟没入黑影半寸!影子发出凄厉的尖啸,缠在他脚踝上的青黑影子瞬间淡化。就在这时,那尊玄奘金像突然剧烈摇晃,袈裟下的溃烂伤口里渗出金光,金像的嘴唇再次张开,这次发出的是王玄策自己的声音,沉稳如钟:借兵是道,复仇是果,若被执念分了心神,何谈家国?

二字如惊雷炸响。王玄策猛地想起出发前唐太宗的嘱托:大唐使节,当为家国立威,而非逞一己之怒。蒋师仁也忆起那些牺牲的弟兄临终前的眼神,不是要他们同归于尽,而是要他们活着带回公道。

两道身影几乎同时发力。王玄策拔出短匕,反手刺入左侧影子的核心,血雾中的阿罗那顺影像发出惨叫消散;蒋师仁横刀旋舞,将右侧青黑影子劈成碎片,黑风里的禄东赞笑声戛然而止。

中央影子见势不妙,突然收缩回地面,三道影子重新变回普通的黑影,老老实实地跟在二人脚下。冰层下的铁链声渐渐平息,仿佛那巨物又沉入了沉睡。唯有那尊玄奘金像还立在雪地里,面容已恢复慈悲,对着他们微微颔首,随后化作点点金光,融入中央影子划出的路径。

蒋师仁喘着粗气,看着雪地上三条渐渐模糊的轨迹,中央那条被金像金光浸染过的路径,此刻正泛着淡淡的暖意。他看向王玄策,眼里的迷茫散去,多了几分坚定:王正使,走中间这条路?

王玄策望着金像消散的方向,指尖还残留着佛金的温度。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空了的佛核碎片,又望向逻些城的方向,缓缓点头:对,走中间这条路。

两人相扶着迈步,靴底踏在中央路径上,积雪发出咯吱的轻响。身后的血日已完全隐去,唯有那道字血痕和青黑轨迹还留在雪地上,像两道狰狞的伤疤,提醒着他们刚才的凶险。而冰层之下,铁链的余响还在若有若无地回荡,仿佛在警告后来者——这迷途之上,最可怕的从不是幻境,而是被执念引向歧路的人心。

第三节:冰渊择路

王玄策的靴底刚踏上一块看似坚实的冰面,脚下突然传来空洞的回响。没等他出声示警,整片雪地便如被巨锤砸中的琉璃般崩裂——不是寻常的塌陷,而是从地心深处传来的撕裂感,脚下的冰原凭空陷出直径十丈的深渊,黑黢黢的洞口吞吐着白气,仿佛巨兽张开的咽喉。

“王正使!”蒋师仁猛地拽住王玄策的衣袖,横刀在冰棱上划出火星。两人悬在深渊边缘,靴底仅踩着半块摇摇欲坠的冰壳,视线往下坠落时,却被底下骤然亮起的青光惊得瞳孔骤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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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底部并非冻土,而是立着块丈高的青铜路牌。锈迹斑斑的牌身刻满吐蕃文,边缘缠绕着镂空的缠枝纹,顶端蹲踞着两只鎏金的雪狮,獠牙间还挂着未褪尽的朱砂。最显眼的是牌面中央的三道刻痕,分明对应着三条岔路的标记——左侧刻着左旋的法轮,右侧是逻些城的宫阙剪影,唯有中央那道刻痕被利器反复刮磨,连青铜都翻出了白茬,看不出原本的图案。

“左往香巴拉,右通逻些城。”王玄策盯着吐蕃文默念。香巴拉是苯教传说中的极乐净土,可他在长安翻阅过的吐蕃图志里,从未标注过具体方位,倒是常有旅人误入其地再也没出来的传闻。而右侧的逻些城标记清晰,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可为何会出现在这冰渊之下?

蒋师仁的横刀突然指向路牌:“王正使你看!”

王玄策低头时,恰好有片冰屑落在路牌顶端的雪狮上。冰屑触碰到青铜的刹那,整片牌面突然泛起青光,吐蕃文的笔画间渗出荧荧绿意,仿佛有活物在字里游动。他下意识地解下腰间虎符——那枚鎏金铜符上刻着“唐使”二字,是太宗亲赐的信物,此刻正烫得惊人。

虎符刚触碰到路牌的刮痕处,青铜表面突然爆出一阵金粉。不是散落的尘埃,而是无数细小的金粒在空中悬浮,竟自动拼出七个扭曲的汉字:“唐使当死于此”!每个字都带着血渍般的暗红,笔画间缠绕着细小的锁链虚影,显然是有人刻意用金粉填在刮痕里,等着唐使触发。

“狗贼!”蒋师仁的横刀在冰壳上划出火星,“定是禄东赞那老狐狸搞的鬼!”

话音未落,王玄策怀中突然飞出一片金箔——是先前铜佛残躯炸开时,他下意识攥在掌心的佛手碎片。此刻金箔突然暴起,化作万千金粉,在空中聚合成一道模糊的剪影:头戴凤冠,身披唐式霞帔,正是文成公主的模样!虽看不清面容,可那身装束与长安送亲时的画像分毫不差,连鬓边垂落的珍珠流苏都栩栩如生。

文成公主的剪影抬手轻挥,指尖划过中央那道被刮花的刻痕。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深渊底部突然传来冰层碎裂的脆响,中央道路的标记处轰然塌陷,露出底下更深的黑暗。待烟尘散去,一座青铜祭坛正从裂隙中缓缓升起,坛基刻着缠枝莲纹,四角各蹲一尊吐舌的镇墓兽,坛面蒙着层暗褐色的污迹,细看竟是干涸的血渍。

祭坛中央,三颗首级被铜钉钉在台面上!发髻散乱,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却仍能认出正是三年前出使吐蕃后失踪的三位唐使——那位擅长算学的李录事,鬓角还有块月牙形的疤;专司礼赞的王博士,嘴角缺了颗牙是因为幼时摔过跤;还有负责护卫的赵果毅,左眉上的箭疤是当年征突厥时留下的。

蒋师仁的呼吸骤然停滞。他曾在吏部见过这三位的画像,此刻首级上的特征与画像分毫不差。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三颗首级的眼皮突然剧烈颤动,像是有活物要从眼眶里钻出来。

“王正使小心!”蒋师仁猛地将王玄策推开。

几乎在同时,三颗首级的唇间同时吐出黑烟。不是零散的雾气,而是三道凝聚如铁的烟箭,箭簇锋利如刀,带着尸臭直直射向王玄策的咽喉!速度之快,连蒋师仁挥出的刀风都没能完全挡开。

王玄策借着推力在冰壳上翻滚,靴底碾过碎冰滑出丈许。烟箭擦着他的颈侧飞过,钉在身后的冰壁上,瞬间腐蚀出三个黑窟窿,边缘还在滋滋冒着白烟。他刚稳住身形,就见祭坛上的首级突然睁开眼——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团跳动的绿火。

“唐使……留下吧……”三颗首级的嘴唇同时开合,发出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嘶吼,“这冰渊……是你们的归宿……”

左侧通往香巴拉的法轮标记突然转动起来,牌面渗出粉红雾气,雾气中传来丝竹之声,隐约能看见无数身着轻纱的女子在跳舞,正是传说中香巴拉的极乐景象。右侧的逻些城剪影则亮起金光,宫阙里仿佛有吐蕃大臣捧着盟约在等候,连禄东赞的笑脸都变得温和起来。

“别信这些鬼东西!”王玄策的声音穿透幻象,他突然想起文成公主剪影的动作——她指尖点的是中央塌陷的道路。他拽起蒋师仁,横刀反握劈开迎面而来的第二道烟箭,“走中间!”

“可中间是祭坛……”蒋师仁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看见中央塌陷处的青铜祭坛突然震动,坛面裂开的缝隙里透出红光,竟有石阶从祭坛边缘延伸上来,直达他们脚下的冰壳边缘。

王玄策的虎符再次发热,这次不是烫,而是带着暖意。他想起文成公主远嫁吐蕃时,曾对送行的唐使说:“和亲非畏战,是为唐蕃百姓寻条生路。”此刻那道剪影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左侧的极乐是陷阱,右侧的坦途藏杀机,唯有被刻意掩盖的中央路,才是真正的生机。

“蒋校尉,护住符节!”王玄策将使团符节塞进蒋师仁怀里,自己则抽出短匕,迎着第三道烟箭冲下石阶。烟箭在他身前三寸被虎符散出的金光挡住,化作黑烟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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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坛上的三颗首级突然剧烈挣扎,铜钉崩出火星,绿火眼眶死死盯着王玄策。“你会和我们一样……”嘶吼声里夹杂着哭嚎,“禄东赞不会放过你……松赞干布也护不住你……”

王玄策踏上祭坛的刹那,坛面的血渍突然亮起红光,映出无数细小的文字——是三位唐使刻下的绝笔!李录事算的不是算术,而是吐蕃兵力部署;王博士记的不是礼赞,而是禄东赞与天竺勾结的证据;赵果毅画的不是箭术图谱,而是逻些城的布防图!

“原来如此……”王玄策的指尖抚过那些血字,突然明白为何有人要刮花中央道路的标记——这三位唐使死前,竟在冰渊之下留下了借兵最关键的证据!

蒋师仁的横刀突然劈向王玄策身后。第四道烟箭被劈成两半,却化作无数小箭射向坛面的血字。王玄策急忙用虎符护住刻字处,金光与黑烟碰撞的瞬间,三颗首级发出凄厉的惨叫,绿火骤然熄灭,首级化作三块焦黑的木头,铜钉“当啷”落地。

左侧的香巴拉幻象突然扭曲,跳舞的女子化作披发厉鬼,粉红雾气里浮出无数白骨;右侧的逻些城金光散去,露出的是布满刀斧的陷阱,禄东赞的笑脸变成了狞笑。唯有中央的石阶在震动中变得更加稳固,祭坛深处传来隐约的诵经声,竟与长安大慈恩寺的法音一模一样。

王玄策将三位唐使的绝笔拓印在羊皮上,小心收好。他对着化作焦木的首级深深一揖:“三位同僚,你们的心血不会白费。”

蒋师仁已砍断最后一道烟箭,他扶着王玄策踏上祭坛另一侧的石阶——那石阶通向冰渊更深处,尽头隐约有微光闪烁,像是真正的通路。“王正使,这路……”

“文成公主不会骗我们。”王玄策望着微光的方向,虎符在掌心轻轻发烫,“三位唐使也用性命指了路。”

两人顺着石阶往下走时,身后的青铜路牌突然炸裂,左侧的法轮和右侧的宫阙剪影同时崩塌,唯有中央那道刮痕处的金粉字还在燃烧,“唐使当死于此”渐渐化作灰烬。冰渊顶部的裂口开始合拢,将那些幻象彻底封在外面。

石阶尽头的微光越来越亮,竟是另一处冰洞的出口,洞外传来吐蕃牧民的歌声。王玄策回头望了眼黑暗中的祭坛,知道自己不仅选对了路,更接过了三位唐使未竟的使命。冰渊之上的择路,从来不是选方向,而是选是否敢直面那些被掩盖的真相——哪怕真相背后,是比冰渊更刺骨的杀机。

第四节:幻日破局

蒋师仁的链子刀刚绞碎第三道黑烟箭矢,断裂的烟簇便在雪地上炸开,化作数十只指甲盖大小的毒蝎。蝎尾勾着荧绿的毒液,落地时发出滋滋的腐蚀声,朝着两人脚边爬来。他手腕急抖,刀链如银蛇狂舞,在雪地上划出半丈宽的刀圈,毒蝎被刃风扫中,瞬间化作黑烟消散,却又在刀圈外凝聚成新的蝎群。

“这邪物杀不尽!”蒋师仁的额角渗出汗珠,链刀的铁环已被毒液蚀出细孔。他瞥见王玄策正将虎符高举过顶,那枚鎏金铜符在血日红光里泛着奇异的光泽,仿佛有火焰在符面的“唐使”二字间流转。

王玄策没有回头,指尖在虎符上快速摩挲——符背面刻着的不是寻常的花纹,而是他昨夜借雪光发现的密纹,此刻正随着他的触碰亮起。“蒋校尉,守住心神!”他突然发力,将虎符狠狠砸向青铜祭坛!

铜符撞上坛面的刹那,整座祭坛发出钟鸣般的震颤。三颗首级的绿火眼眶骤然熄灭,唇间吐出的不再是黑烟,而是清晰的诵经声——左边首级念的是《金刚经》的汉译本:“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右边首级唱的却是梵语原版,音节顿挫如金石相击,而中央首级竟将两种语言交织在一起,形成奇特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