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蒋师仁盯着火光,喉结剧烈滚动。他想起小时候翻父亲旧物,见过一块刻着狼纹的骨牌,当时只当是普通的护身符。
松赞干布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年轻时的轮廓与画面里的吐蕃首领渐渐重合。“当年本赞普化名随商队入高昌,若非蒋将军暗中相助,早已死在乱军之中。”他突然起身,三百把唐刀的王座发出龙吟般的震颤,“可朝廷容不下通蕃的将军,就像容不下吐蕃与大唐真正交好——王正使,你说是不是?”
王玄策握着节杖的手微微发颤。他想起出发前,吏部尚书曾隐晦提及,蒋师仁的父亲实为朝廷安插在军中的密探,纵放吐蕃战俘是为刺探军情,却因牵扯太深被灭口。这些秘辛,竟被松赞干布看得通透。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滚过一声炸雷,金殿的琉璃顶被震得簌簌落灰。倾盆暴雨毫无征兆地砸下来,穿透雕花窗棂直浇在青铜鼎上。沸水遇冷“嘶”地腾起白雾,蒸汽中竟缓缓站出三百个身影——那些士兵身着唐式明光铠,却披着吐蕃的羊毛披风,裸露的臂膀上都烙印着相同的狼纹与唐字,正是唐蕃混血的模样。
“这些是……”蒋师仁失声。
“他们是当年高昌战俘的后代,”松赞干布的声音穿过雨幕,“一半唐血,一半蕃骨。本赞普留着他们,就是想看看,大唐的刀,会不会斩向流着一半唐血的人。”
蒸汽中的士兵们齐刷刷举起刀,刀刃上同时映出唐旗与蕃徽。蒋师仁弯腰去拾陌刀,手指触到刀身“叛徒”二字时,突然发现那吐蕃文的刻痕里,竟嵌着半片狼形骨牌——与他父亲遗物上的一模一样。
王玄策的断足又开始作痛,血珠滴在石板上,与蒸汽中落下的雨珠融在一起。他忽然明白,松赞干布哪里是在问他,分明是在逼蒋师仁看清,父亲用性命护下的,究竟是背叛还是盟约。
青铜鼎里的沸水渐渐平息,水面浮着的羊皮灰烬拼出半个狼头,另一半却化作了“怀信”节杖的轮廓。暴雨还在狂泻,金殿的梁柱间,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诡异的对峙——有唐人的,有蕃人的,还有那些混血士兵,一半明亮一半幽暗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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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骨铃揭伪
松赞干布的手指抚过颈间的骨链,那串由九十九节指骨串联的铃铛突然发出细碎的脆响。他猛地扯断皮绳,骨铃哗啦啦散落在王座前的金砖上,其中一枚鸽卵大的颅骨铃铛裂开缝隙,滚出颗暗铜色的调兵符。符牌边缘留着一圈深深的牙印,像是被人在绝境中咬过,铜锈里还嵌着暗红的血痂。
“王正使可知这符牌的来历?”赞普弯腰拾起调兵符,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狼头纹,“当年本赞普与你朝李靖将军会猎于青海,曾约‘兵符各执半,遇事共调遣’。如今你要借吐蕃之兵征讨天竺,这第三问便问问正使——灭竺之后,这兵符该归大唐,还是该留在吐蕃?”
王玄策的断足突然不受控制地抬起,脚踝处那截金铁铸就的假趾尖狠狠踢向地上的骨铃。“当啷”一声脆响,骨铃与金铁相击,竟诡异地弹出清越的音阶,顺着殿内的穿堂风盘旋而上,细细听去,竟是王羲之《兰亭序》的曲调。那婉转的旋律混着骨铃的哀鸣,像是汉人书生在与蕃人巫祝对歌。
“正使这是想用汉家雅乐蒙混过关?”松赞干布将调兵符拍在王座扶手上,符牌上的牙印突然渗出鲜血,“当年李靖将军咬这符牌立誓时,可没说过借兵不还的道理!”
蒋师仁踏前一步,陌刀在手中转了个刀花:“赞普多虑了!大唐向来‘借物必还,借兵必谢’,何况有‘怀信’节杖为证,岂会贪图吐蕃兵符?”话音未落,那枚裂开的骨铃突然“咔嚓”碎成两半,里面涌出的不是骨髓,而是漫天金粉——正是铜佛残核融化后的金屑,在空中簌簌飘落,竟自动凝结成一幅丈宽的契约。
契约左侧写着唐楷,右侧刻着吐蕃文,墨迹与金粉交辉处,“兵归其主,血债血偿”八个大字触目惊心。更诡异的是,契约落款处并排列着两个朱砂印——左边是大唐的“会同馆”印鉴,右边是吐蕃的“大论府”玉印,两个印鉴的边缘竟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像是天生就该成对。
“血债血偿……”王玄策盯着那行字,断足的金铁假趾突然发烫,“赞普是想说,天竺之乱,与吐蕃有关?”
松赞干布突然笑了,笑声震得骨铃碎片在地上乱滚:“正使果然聪明。可这血债,究竟是谁欠谁的?”他抬脚一跺,整座金殿突然剧烈震颤,契约下方的地砖“啪”地裂开,露出底下埋着的一方玉盒。盒盖弹开的瞬间,一道青影从殿梁掠过——文成公主的凤钗流苏扫过契约,她留在落款处的指印突然渗出血珠。
三滴血珠落地,竟化作七颗莹白的舍利子。舍利子在金砖上滚动,每颗都映出不同的画面:第一颗映着天竺使团跪在逻些城外的雪地里,捧着贡品瑟瑟发抖;第二颗是深夜的驿馆,蒙面人举刀砍向使团首领;第七颗最是清晰——行凶者转身时,手腕上的金镯闪过一道暗光,上面刻着的“大论府”三字在火把下看得真切!
“是吐蕃大论!”蒋师仁失声惊呼,陌刀“当”地拄在地上,“当年天竺使团入唐朝拜,半路遭劫杀,朝廷查了三年都没头绪,原来是你们吐蕃人干的!”
松赞干布的脸色沉得像殿外的暴雨:“蒋校尉莫急着定罪。大论府的金镯,未必是大论府的人戴。”他突然抓起调兵符掷向王玄策,“正使摸摸这符牌的牙印,像不像女子的齿痕?”
王玄策接住符牌的瞬间,指尖触到那圈牙印——齿痕纤细,分明是女子的牙印。他猛地想起玄奘西行时的记载,文成公主入藏前,曾在长安城外的慈恩寺咬破指尖立誓,要“以血为墨,以齿为契”,促成唐蕃永世交好。难道这调兵符上的牙印……
舍利子的光芒突然变亮,第七颗舍利里的画面开始延展:行凶者摘下面罩,露出张苍白的脸,竟是文成公主的贴身侍女!那侍女将金镯掷在地上,捡起天竺使团的贡品箱,箱底露出半张吐蕃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与天竺接壤的边境线。
“这不可能……”王玄策的喉结滚动,“公主向来力主唐蕃和睦,怎会……”
“公主是不愿吐蕃卷入天竺战乱。”松赞干布的声音突然低沉,“当年大论勾结天竺贵族,想借使团贡品私通西突厥,是公主命人截杀使团,夺回地图。可她终究心软,留了活口,却被人嫁祸给吐蕃。”他指着空中的双文契约,“这‘血债血偿’,说的是要让真正的凶手付出代价——不管他是吐蕃的叛逆,还是大唐的内奸。”
骨铃的碎片还在作响,《兰亭序》的余韵混着舍利子的佛光,在金殿里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王玄策握着调兵符的手微微发颤,符牌上的牙印仿佛在灼烧他的掌心。他突然明白,松赞干布的第三问,根本不是问兵符归属,而是在逼他看清——所谓的血债,早已在唐蕃之间缠成死结,而解开死结的钥匙,或许就藏在文成公主那渗血的指印里。
铜佛金粉组成的契约突然开始褪色,双文契约的边缘渐渐模糊,唯有“兵归其主,血债血偿”八个字愈发鲜红,像是要滴出血来。殿外的雷声又起,三百名混血士兵的剪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他们手中的刀,不知该指向吐蕃的王座,还是大唐的使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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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九问归一
松赞干布突然从刀铸王座上站起,三百把唐刀熔铸的座身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随即轰然坍塌。碎刃飞溅中,一卷泛黄的经卷从王座基座下滚出,封皮上“大唐西域记”五个篆字被刀痕划破,却仍透着玄奘法师手迹的温润。
“王正使可知,这经书里藏着比九问更狠的东西?”赞普的靴底碾过经卷,羊皮纸发出痛苦的呻吟,“最后一问——玄奘西天取经时,可曾告诉你们,天竺那所谓的佛骨舍利,根本是假的?”
话音未落,他抬脚猛跺地面。碎裂的经书突然化作万千竹箭,箭镞闪着淬毒的蓝光,如暴雨般射向王玄策。蒋师仁嘶吼着扑上前,手中陌刀突然分解成数百片铁鳞,在空中重组为一面丈高的盾牌。盾面光滑如镜,竟映出骇人的画面:天竺王阿罗那顺正站在恒河岸边,将数十枚佛骨扔进熔炉,铁水沸腾处浮出的不是舍利金光,而是吐蕃密教的六字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