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吐蕃的盟誓。王玄策掂了掂手中的金印,铠甲的关节发出齿轮转动般的轻响,松赞干布当年与大唐盟誓,若有外邦辱我使节,吐蕃铁骑愿随唐军共讨。他走到莲花台前,看着那半枚鸿胪寺印,老喇嘛用性命解开了盟誓的封印,现在,轮到我们去兑现了。
蒋师仁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已多了道血痕,鲜血正顺着指尖滴在地上,与从门缝涌入的血浪连成一线。殿外的呐喊越来越响,三千铁骑的血正顺着大昭寺的台阶流淌,在金砖地面上画出巨大的唐蕃合璧图腾。他握紧重新组合的陌刀,发现刀身上多了行小字:凡伤我大唐使者者,虽远必诛。
王玄策推开密室的门,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蒋师仁跟在后面,看见广场上的吐蕃骑兵纷纷单膝跪地,将滴血的弯刀举过头顶。那些血珠在空中汇成一道虹桥,连接着大昭寺的金顶与远方的雪山,而雪山的另一边,就是中天竺的方向。
王正使,何时动身?蒋师仁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昂。
王玄策望向东方,铠甲的护心镜上映出长安的剪影。他将虎符与金印合在一处,两道金光直冲云霄:待血虹贯日,便是出征之时。
第三节 甘露洗罪
大昭寺主殿的梁柱突然渗出松香,七根檀香木柱上的鎏金经筒同时转动,将酥油灯的光晕搅成流动的金河。七位活佛披着暗红色袈裟,赤足踩在铺着白羊毛毡的法台上,袈裟边缘绣着的八吉祥图案在灯光下泛着暗光。他们枯瘦的手指同时按在自己的舌根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间溢出的梵唱突然拔高,像七道利剑刺破殿内的香烟。
嗡嘛呢叭咪吽——当最后一个音节落地,七位活佛同时抬手,指尖带着血丝划过嘴唇。七道鲜红的舌尖血从唇间射出,在空中交织成网状,精准地射向悬在殿顶的金刚杵。那杵身刻满密宗种子字的法器突然震颤,表面的铜绿簌簌剥落,露出底下鎏金的纹路,七道舌尖血触到杵身的瞬间,竟顺着纹路凝成七条血蛇,盘绕着向上攀爬,最终在杵尖汇成一滴暗红色的液珠。
液珠坠下时突然化作晶莹的甘露,带着淡淡的奶香落在王玄策背上。他只觉后背像被烙铁烫过,皮肉下的骨骼发出咯吱的轻响,甘露顺着脊椎流淌,所过之处竟烙出繁复的金色纹路。蒋师仁看得真切,那些纹路正在组成密宗胎藏界曼荼罗,中台的八叶莲花恰好覆盖在王玄策的后心,东、南、西、北四方的佛菩萨像沿着肋骨蔓延,连最细微的莲瓣纹路都清晰可见,仿佛是用纯金熔铸在皮肉里。
王正使!蒋师仁的惊呼刚出口,手中的陌刀突然暴涨。刀身在金光中拉长,原本三尺的刀身转眼暴长三丈,刀锋突破殿顶的藻井,将悬着的七只金瓶尽数挑破。那些金瓶碎裂的刹那,里面的活佛舍利突然炸开,化作三百个穿着唐军铠甲的虚影,个个面目模糊,却能看出甲胄上的大唐军徽。阴魂们整齐地列成方阵,齐诵《往生咒》的声音在殿内回荡,让漂浮的金粉都跟着震颤。
金刚杵上的甘露还在不断滴落,每一滴落在曼荼罗上,都会让对应的佛菩萨像亮起。当第七滴甘露坠下时,之前嵌入莲花的铜佛残核突然崩解,化作漫天金粉。这些金粉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裹住空中的甘露,盘旋着落在王玄策的额间。蒋师仁看见那些金粉与甘露相融,渐渐凝成一只竖眼,眼白是珍珠母的光泽,瞳孔则是深不见底的墨色,眼周还环绕着半圈金色的咒语。
第三只眼睁开的瞬间,殿内所有的灯光都向它汇聚。王玄策的瞳孔里突然映出惨烈的景象:中天竺的王宫广场上,阿罗那顺正坐在虎皮王座上,看着士兵将缴获的佛骨扔进熔炉。那些曾供奉在那烂陀寺的佛骨在烈焰中发出悲鸣,熔化的骨浆里浮出无数细小的梵文,却被国王腰间的弯刀搅碎。更令人齿冷的是,熔炉边堆着的唐军头盔,数量竟与殿内的阴魂数恰好相同。
那是去年冬天......王玄策的声音带着冰碴,额间的第三只眼突然流血。血线没有滴落,反而在空中游走,渐渐画出西域的山川河流。蒋师仁凑近细看,发现那些血线正在组成调兵路线:从吐蕃逻些城出发,经泥婆罗的雪山隘口,直插中天竺的茶镈和罗城,沿途的水源、粮草补给点都用朱砂般的血点标出,甚至连哪处关隘适合夜袭,哪段河谷可以埋伏,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就在此时,殿内的松赞干布白檀木王座突然发出开裂的脆响。那用整块白檀木雕成的王座,扶手处的缠枝纹正顺着木纹裂开,露出里面封存的贝叶经。蒋师仁抽出其中一片,发现上面是玄奘法师的手迹,用梵文记载着他西行时途经中天竺的见闻,比传世的《大唐西域记》多出整整三章,详细记录了阿罗那顺家族的兵力部署和城池防御图。
这些贝叶稿......王玄策抬手抚过开裂的王座,第三只眼流下的血线正与贝叶上的文字相呼应。那些血线渗入贝叶的纤维,让原本模糊的字迹变得清晰,连玄奘标注的此处可藏甲胄三千都看得明明白白。蒋师仁突然明白,这是吐蕃赞普留给后世的后手,当年玄奘离藏时,竟将如此重要的典籍托付给了松赞干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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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唐军阴魂的诵经声突然拔高,他们的虚影在血线组成的地图上移动,化作三百个红点,与调兵路线上的关隘一一对应。蒋师仁腰间的虎符再次发烫,这次浮现的不是文字,而是一幅微型的中天竺王城图,连护城河的暗渠位置都标注得丝毫不差。他转头看向王玄策,发现正使额间的第三只眼已经闭合,只留下一个淡金色的竖痕,像枚尚未启封的封印。
蒋校尉,王玄策转过身,背上的曼荼罗金光流转,活佛们用舌血开悟,是要我们明白——洗罪不在于诵经,而在于让罪者伏法。他从王座的裂缝里取出所有贝叶稿,这些承载着秘密的叶片在他手中泛着温润的光,仿佛有无数智慧的眼睛在纸页间眨动。
殿外的天光突然透过破洞照进来,落在血线组成的地图上。那些血线遇光后渐渐变淡,最终渗入地砖,只留下淡淡的痕迹。蒋师仁的陌刀已恢复原状,但刀身多了层金色的光泽,他试着挥舞时,竟听见刀身传来三百个唐军的呐喊,与殿内阴魂的诵经声融为一体。
七位活佛的尸身还保持着割舌的姿势,他们的嘴角挂着最后的微笑,仿佛完成了此生最重要的使命。王玄策将贝叶稿小心地收好,转身走向殿门,背上的曼荼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蒋师仁握紧陌刀跟上,他知道,当这些智慧与力量汇聚之时,便是跨越雪山、踏平中天竺的开始。
第四节 贝叶真言
王玄策指尖的血珠滴在贝叶稿上时,那些泛黄的叶片突然震颤起来。血珠顺着叶脉游走,原本空白的页脚渐渐浮现出玄奘法师的批注,瘦劲的梵文混着汉文小字,像两条纠缠的蛇:佛骨非骨,乃劫灰也。墨迹未干似的,透着淡淡的松烟香,蒋师仁凑近看时,竟发现笔画间藏着无数细小的星图,与吐蕃苯教的占星图隐隐相合。
这是说......蒋师仁的话音未落,王玄策额间的第三只眼突然裂开。淡金色的竖痕中射出一道金光,像出鞘的利剑劈向殿内角落——那里供奉着七尊苯教神像,木雕的魔神面目狰狞,獠牙间还挂着风干的兽血。金光穿透神像的刹那,那些木雕突然崩解,碎块中滚出无数黑色的虫卵,落地便化作指甲盖大的黑虫,却被金光烧成缕缕青烟。
苯教想借魔神之力阻我们西行。王玄策抬手按住额间的竖眼,那里的金光渐渐收敛,玄奘法师早看透了,阿罗那顺熔炼的不是佛骨,是世间劫火。他将贝叶稿摊在法台上,蒋师仁腰间的虎符突然腾空,滴下的血珠落在二字上,页面竟自行翻转,露出背面用朱砂画的阵法图,与大昭寺广场的血阵恰好互补。
陌刀突然发出嗡鸣,刀身自动从刀鞘中弹出,悬浮在贝叶稿上方。那些记载着经文的叶片仿佛被无形的手掀起,页角的经文化作金色的光粒,纷纷钻进刀身。蒋师仁看着刀身渐渐变得透明,里面竟浮现出长安城的全景图——朱雀大街上车马往来,东西两市的幡旗在风中招展,连西市胡商摊位上的葡萄都看得真切。最惊人的是大街尽头的朱雀门,门口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身影,面具上雕刻的正是阿罗那顺的面容,眼窝处的空洞正对着大昭寺的方向。
那是......蒋师仁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节泛白。刀身的影像里,面具人突然抬手,掌心托着半枚虎符,与他腰间的这半枚恰好成对。王玄策的第三只眼再次亮起,这次射出的金光穿透殿顶,在云端凝成阿罗那顺的真身——中天竺国王正站在那烂陀寺的废墟上,将半枚虎符扔进熔炉,与佛骨的熔浆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