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血浸棉甲

第一节: 雪原绽血

喜马拉雅山口的暴雪已肆虐三日,铅灰色云层像被巨手揉碎的丧幡,沉甸甸压在连绵雪峰之上。呼啸的寒风裹着冰粒,打在八千余骑人马的甲胄上,发出密集的“叮叮”脆响,却盖不住战马偶尔的喷鼻与甲叶碰撞的沉鸣。王玄策勒住缰绳,玄色披风上积的雪沫被他抬手拂去,露出披风下绣着“大唐”二字的赤色衬里。他左足靴筒空荡荡的,断处用浸过药油的麻布紧紧裹着,每一次马蹄踏雪的震动,都让断足处传来针扎般的剧痛——那是半月前在泥婆罗边境遭遇天竺伏兵时,为躲阿罗那顺麾下勇士的弯刀留下的伤。

“王正使,”身后传来沉稳的呼喊,蒋师仁提着柄缠了防滑麻绳的陌刀,催马从队列侧方靠近,玄铁打造的刀身在雪光中泛着冷硬的光,“前锋探马回报,前方三里处雪势骤减,似有开阔地。只是……风里裹着血腥味。”

王玄策抬手按住腰间悬挂的鱼袋,指腹触到袋里文成公主临行前赠予的铜佛残核——那是当年公主远嫁吐蕃时,从长安大慈恩寺请走的佛像碎片,据说曾受过玄奘法师诵经加持。他眯起眼望向风雪深处,尽管能见度不足十丈,鼻尖却已清晰捕捉到那缕混杂着冰雪寒气的血腥:“不是新鲜的。八千骑放慢速度,蒋校尉,你带三百锐卒在前开道,若遇异常即刻示警。”

“末将遵令!”蒋师仁勒转马头,对着身后队列高声喝道,“陌刀队随我来!”三百名身着黑色棉甲的骑士应声而出,马蹄踏碎积雪下的薄冰,溅起的雪粒混着冰碴,在队列前方织成一道移动的屏障。王玄策留在中军,目光扫过身旁的吐蕃与泥婆罗骑兵——这些人皆是两国赞普与王赠予的精锐,前者披兽皮甲,后者着藤甲,唯有大唐借调的两千骑兵,穿的是当年远征军遗留的棉甲。那些棉甲外层涂过桐油,防水耐寒,内衬却还留着贞观年间的针脚,有些甲片边缘甚至能看见暗红色的印记,那是十年前天竺兵卒的血。

突然,前方传来蒋师仁的惊呼:“王正使!快来!”王玄策心头一紧,催马向前,断足处的疼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却顾不上擦拭。待靠近前方开阔地,他瞳孔骤然收缩——只见雪地里竟浮出三百具遗体,皆是唐军装束,棉甲早已被冻得硬挺,冻僵的手掌却仍紧紧攥着甲胄残片,残片上的暗红色早已发黑,却在暴雪冲刷下,隐约泛着猩红的光泽。

“是十年前随李义表出使天竺的远征军!”蒋师仁蹲下身,用陌刀刀尖轻轻拨开一具遗体的棉甲领口,露出里面刻着“贞观十七年”的铜牌,“当年他们一行三百人,在中天竺边境失联,没想到……竟葬在这里。”

王玄策翻身下马,断足刚踏入没过脚踝的血雪,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麻布渗入伤口。他伸手去扶一具遗体的肩膀,指尖刚触到棉甲,异变陡生——那些散落在雪地里的棉甲残片突然腾空而起,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朝着遗体身上的甲胄飞去。碎片与残甲拼接的瞬间,发出“簌簌”的声响,原本破损的棉甲竟自行重组,连甲片上的裂缝都严丝合缝。

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重组后的棉甲内衬突然泛出金光,金线绣成的梵文在雪光中愈发清晰,竟是《金刚经》里的“降魔品”章节。王玄策瞳孔骤缩,他曾在长安大慈恩寺见过公主抄写的经文,这针脚与金线的成色,分明是文成公主的手笔!“当年公主远嫁吐蕃后,曾派人给远征军送过一批棉甲,说是内衬绣了经文,能保平安……”他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抚过那些金线,却在触到经文末尾时,摸到一处凸起的印记。

“王正使,这甲不对劲!”蒋师仁突然挥起陌刀,朝着一具遗体身上的棉甲劈去。陌刀是大唐重器,劈砍之力能断金石,可当刀刃撞上棉甲时,发出的却不是金属碰撞的脆响,而是沉闷的“噗”声。紧接着,从棉甲裂缝里震落的不是冰渣,而是一团浅褐色的粉末,粉末落在雪地上,竟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王玄策弯腰捻起一点粉末,放在鼻尖轻嗅,脸色骤变:“是孙思邈先生的止血药粉!当年先生为远征军特制的秘方,药粉里掺了当归与血竭,还盖过‘贞观’印鉴!”他话音刚落,就见那些药粉在雪地上聚成细小的印记,竟是“阿罗那顺”四个字——那是中天竺国王的名字,也是当年灭了他们使团、杀了三十余随从的罪魁祸首。

就在此时,王玄策腰间的铜佛残核突然发烫,他刚伸手去摸,残核便自行飞出,落入雪地里的血水中。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铜佛残核接触到血水的瞬间,竟渗出金色的液体,那些液体像是有生命般,顺着血水蔓延开来,将整片雪原染成耀眼的金色。在金光映照下,重组后的棉甲内侧,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梵文——那些文字扭曲缠绕,绝非《金刚经》的经文,而是天竺密宗的诅咒符号。

“是阿罗那顺的诅咒!”王玄策想起出发前,吐蕃赞普曾告诫他,中天竺国王信奉密宗,擅长用鲜血与经文下咒,“他在这些棉甲里缝入了诅咒,当年远征军恐怕不是战死,而是被诅咒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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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突然传来战马的哀鸣,那声音凄厉异常,不似受惊,反倒像承受着极大的痛苦。王玄策与蒋师仁同时转头望去,只见后方的吐蕃骑兵队列里,数十匹战马突然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士甩落在地。更诡异的是,那些幸存的吐蕃骑兵落地后,竟突然抽出腰间短刀,毫不犹豫地撕开战袍——他们的内层,竟也穿着同样的血浸棉甲!

“怎么会……”蒋师仁握紧陌刀,警惕地盯着那些吐蕃骑兵,“这些棉甲明明是大唐远征军的遗物,为何会在吐蕃人身上?”

王玄策的目光落在那些吐蕃骑兵的棉甲上,突然注意到甲胄内侧的诅咒符号旁,还绣着细小的天竺文字:“是阿罗那顺的诡计。他当年不仅灭了咱们的使团,还把诅咒棉甲送给了吐蕃边境的部落,想借这些甲胄传播诅咒,搅乱吐蕃与大唐的关系!”

话音未落,一名吐蕃骑兵突然发出痛苦的嘶吼,他身上的棉甲竟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液体顺着甲缝滴落在雪地上,瞬间将周围的雪染成猩红。那骑兵伸手去扯棉甲,却发现棉甲早已与皮肉粘连,一扯之下,竟带下一片血肉。其他吐蕃骑兵见状,也纷纷露出惊恐之色,有些试图用刀割开棉甲,有些则跪地祈祷,却无济于事——棉甲上的诅咒符号在金光中愈发鲜艳,像是活过来的毒蛇,缠绕着他们的躯体。

“蒋校尉,传令下去,所有穿棉甲的人即刻脱甲!”王玄策高声下令,同时从怀中掏出火折子,“这些棉甲沾了诅咒,留着必成大患!”

蒋师仁立刻转身传令,大唐骑兵纷纷开始解甲,那些棉甲刚脱离身体,便在雪地里微微颤动,像是要再次重组。王玄策点燃火折子,扔向一具无人的棉甲,火焰瞬间燃起,却不是寻常的橙红色,而是诡异的青蓝色。棉甲燃烧时,竟发出类似经文吟诵的声响,那些诅咒梵文在火中扭曲挣扎,最终化为一缕黑烟消散在风雪里。

“王正使,吐蕃骑兵已有十几人……没救了。”蒋师仁走到王玄策身边,声音低沉,“这些诅咒棉甲,恐怕是阿罗那顺设下的陷阱,他知道咱们借了吐蕃与泥婆罗的兵,故意让这些棉甲出现在这里,想削弱咱们的战力。”

王玄策望着雪地里燃烧的棉甲,又看向那些因脱甲及时而幸存的吐蕃骑兵,眉头紧锁:“阿罗那顺心思歹毒,竟用经文与鲜血下此狠手。但他忘了,大唐的棉甲里,不仅有他的诅咒,还有文成公主的经文,有孙思邈先生的药粉——这些,都是护佑大唐的力量。”他捡起地上的铜佛残核,残核上的金色液体已收尽,却比之前更加温润,“传令八千骑,休整半个时辰,之后继续南下。此仇,咱们定要在中天竺王城,亲手讨回来!”

风雪渐渐小了,燃烧的棉甲散发出的青烟与雪雾交织在一起,远处的雪峰在云层缝隙中露出一角,竟泛着淡淡的金光。蒋师仁转身传令,八千骑的马蹄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没有了风雪的喧嚣,只剩下复仇的决心,在喜马拉雅山口的血雪之上,缓缓铺开。那些幸存的吐蕃骑兵,望着王玄策的背影,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他们知道,跟着这位大唐正使,不仅是为了两国盟约,更是为了那些被诅咒棉甲夺去性命的亡魂,讨回一个公道。

第二节: 咒甲噬主

休整后的八千骑刚要拔营,远处雪坡后突然传来沉闷的“咚咚”声,地面随之微微震颤,像是有巨兽正在靠近。王玄策按住腰间铜佛残核,那枚曾染过佛血的碎片此刻竟微微发凉,他抬头望向声音来处,瞳孔瞬间收缩——只见雪雾中浮现出数十头大象的轮廓,象牙在雪光中泛着惨白,象背上的天竺兵卒身着暗红棉甲,正是此前在雪原上见过的血浸棉甲,只是这些甲胄上的诅咒梵文,在寒风中竟泛着黑紫色的光。

“是阿罗那顺的象兵!”蒋师仁提着陌刀催马至王玄策身侧,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传闻中天竺养着三百头战象,每头都能以一当十,没想到他竟把象兵派到了这里!”话音刚落,那头领头的战象突然扬起长鼻,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象背上的天竺兵卒随即举起长矛,朝着唐军队列掷来。长矛划破风雪,矛尖滴落的黑血落在雪地上,竟“滋滋”作响,腐蚀出一个个细小的坑洞,而那些坑洞连成的形状,赫然是唐军常用的“锋矢阵”阵型图!

“不好!他们能通过血甲感知咱们的阵型!”王玄策厉声喝道,“传我命令,放弃锋矢阵,改列‘鱼鳞阵’!”中军骑士即刻挥动令旗,八千骑迅速调整队形,吐蕃骑兵居左,泥婆罗骑兵居右,大唐骑兵居中,层层叠叠如鱼鳞般排布。可就在阵型刚调整完毕时,象兵阵中突然发生异变——一名天竺兵卒突然发狂,手中长矛调转方向,竟朝着身旁的同伴刺去,矛尖穿透同伴的血甲,溅出的黑血落在象背的毛毡上,瞬间烧出一个黑洞。

“咒甲噬主!”王玄策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想起此前吐蕃骑兵被血甲粘连皮肉的惨状,“这些血甲的诅咒会反噬主人,阿罗那顺是想让象兵与咱们两败俱伤!”他翻身下马,断足踩在雪地上,金铁打造的假趾陷入积雪,却稳稳支撑住身体。他快步走向一名被长矛刺穿的天竺兵卒遗体,那具遗体已被黑血腐蚀得面目全非,唯有血甲还保持着完整。王玄策蹲下身,金铁趾尖轻轻划过甲片,刮下一层暗红色的血垢,血垢中竟裹着几缕淡黄色的丝线,丝线上绣着极小的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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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校尉,你来看!”王玄策招手示意,蒋师仁立刻翻身下马,凑近查看。只见那些丝线上的文字,竟是《卫公兵法》中早已失传的“御咒篇”内容——当年李靖将军曾着《卫公兵法》,其中“御咒篇”专讲如何破解敌军巫蛊之术,却在贞观末年遗失,没想到竟藏在血甲的血垢里。“阿罗那顺肯定是得到了‘御咒篇’的残页,却只学会了下咒,没看懂破解之法!”王玄策手指轻抚那些丝线,“这些文字是用密线绣在甲片内侧的,若不是血垢脱落,根本发现不了。”

蒋师仁突然想起此前劈开棉甲的场景,立刻提起陌刀,朝着另一具天竺兵卒的血甲劈去。陌刀锋利,瞬间将甲胄劈开一道裂缝,蒋师仁伸手一扯,竟从甲胄夹层里拉出一张符纸。那符纸不是寻常黄纸,而是用鸿胪寺的密函糊成的——密函纸上印着大唐鸿胪寺特有的云纹,显然是当年天竺使者出使大唐时,鸿胪寺签发的文书。符纸刚接触到寒风,突然自行燃烧起来,火焰不是寻常的红色,而是诡异的绿色,火苗在空中扭曲,竟像是无数个细小的鬼影在舞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