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苇舟藏雷

第一节 :青苇现锋

殑伽河的夏夜总裹着化不开的湿热,水汽黏在甲胄上结成盐霜,连风掠过芦苇荡时都带着股腐泥的腥气。王玄策扶着蒋师仁的左臂踏上浅滩,断足处的麻布裹着新换的草药,浸了河水后传来钻心的疼——去年天竺兵卒挥刀斩断他胫骨时的惨叫,仿佛还嵌在河岸的芦苇丛里。他低头望着浑浊的河面,月光碎在波尖上,像极了去年使团二十八人倒在俱兰城血泊里的模样,唯有他与蒋师仁靠着夜遁和吐蕃牧民的救助才逃出升天。如今身后的沙丘后,吐蕃借来的一千二百骑兵正勒着马嚼子,马蹄裹着麻布不敢发出半分声响;更远处的林地里,泥婆罗七千骑兵的佩刀在暗处泛着冷光,八千余骑人马的呼吸凝在湿热的空气里,只等他这个“王正使”一声令下,便要踏平对岸的键陀罗水寨,为死去的使团弟兄复仇。

“王正使,河水比昨日涨了半尺,再等下去恐误了子时的潮汛。”蒋师仁的声音压得极低,陌刀斜背在身后,刀鞘上的铜环被他攥得发烫。这位被王玄策称作“蒋校尉”的将领,左颊还留着去年突围时的刀疤,从颧骨划到下颌,像条狰狞的蜈蚣。他目光扫过河面,突然顿住,抬手按住王玄策的肩膀:“您看——那是什么?”

王玄策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上游的夜色里突然漂来一片“青雾”,起初以为是河面上的水汽,待飘得近了,才看清是密密麻麻的苇草轻舟。三百艘船首尾相衔,借着水流朝浅滩漂来,每艘船不过丈余长,船身全用河边的芦苇编织而成,缝隙里还沾着未干的泥浆,看起来就像当地渔民随手丢弃的废船。可王玄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他曾在将作监待过三年,对唐军的制式器物熟稔于心——这苇舟的吃水线太浅,船底必是藏了重物。

“戒备!”蒋师仁低喝一声,身后的吐蕃骑兵立刻举起长弓,箭镞搭上弓弦,泥婆罗骑兵也纷纷拔出弯刀,只待苇舟靠近便动手。可那些苇舟却像有了灵性,在离浅滩三丈远的地方突然调转方向,船尾朝着河岸,船底朝上微微倾斜。月光恰好从云缝里漏出来,照在船底的木头上,王玄策瞳孔骤缩——那木头表面竟烙着“贞观廿二年将作监”的字样!

贞观廿二年,正是他随侯君集出征高昌的年份,那年将作监奉命打造水战器械,他曾参与绘制《卫公兵法》中“火攻水战篇”的图纸,可后来那一篇却因太宗忌惮武将兵权而被封存,连孤本都藏入了秘阁。如今这船底的烙印,竟与当年图纸上标注的火雷基座样式分毫不差!他猛地想起去年被俘的工匠——那些人曾是将作监的老手,被天竺兵掳走后便没了音讯,难道……

“蒋校尉,劈开那艘船!”王玄策的声音带着颤,断足在浅滩上撑得更稳,“小心些,别碰船底的引线!”

蒋师仁应声上前,陌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刀刃避开苇草编织的船身,精准地劈在船底的木梁上。“咔嚓”一声脆响,木梁断裂的瞬间,没有草屑飞溅,反而从断裂处滚出一根手臂粗的密封铜管。铜管表面裹着防水的沥青,一端焊死,另一端用蜡封着口。蒋师仁弯腰捡起铜管,用刀尖挑开蜡封,里面竟卷着一张羊皮纸,展开时还带着淡淡的墨香。

“是布阵图!”蒋师仁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立刻压低,“王正使,您看这标记——是文成公主改良的水雷阵!”

王玄策凑过去细看,羊皮纸上用朱砂画着殑伽河的流域图,河湾处标注着红点,旁边用小字写着“火雷沉底处”,还有几处用墨圈出的区域,标注着“敌船必经航道”。他认得这笔迹——是文成公主身边的侍女禄东赞所写,去年公主嫁入吐蕃时,曾将改良后的水战阵法图纸交给将作监,希望能增强唐军的水战能力,没想到竟通过这种方式送到了他们手中。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从上游漂来一块铜佛残核——那是去年俱兰城佛塔被毁时掉落的,佛身被劈成数块,核内还残留着未干的佛血。铜佛残核恰好落在铜管里,佛血顺着羊皮纸的纹路晕开,原本空白的角落突然显出金色的字迹,竟是键陀罗水寨的地形图!图上用金线标出了水寨的城墙薄弱处,还有几处红点标注着“粮草库”“军械营”,甚至连守军换防的时间都写得清清楚楚。

“是工匠们……”王玄策的眼眶发热,佛血凝成的字迹里,他仿佛看到那些被俘的工匠用头发搓成引线时的模样——他们被天竺兵折磨得只剩半条命,却还想着为唐军传递消息,用自己的头发做药捻,等着有朝一日能引爆火雷,为自己、为使团弟兄复仇。

对岸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打断了王玄策的思绪。他抬头望去,只见键陀罗水寨的哨兵正站在战船的甲板上,手里举着火把,身体却突然朝后倒去。紧接着,又是几声惨叫接连响起,火把掉进河里,溅起的水花照亮了战船的吃水线——那里竟捆着数十具尸体,每具尸体都穿着唐军的旧甲,正是去年被俘后遇害的使团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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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竟用弟兄们的尸骸做诱饵……”蒋师仁的牙齿咬得咯咯响,陌刀在手里攥得更紧。王玄策却盯着尸体的胸口,月光下,尸体的胸骨处有淡淡的刻痕,他眯起眼睛细看,那些刻痕竟是摩尔斯密码——是当年他教给使团弟兄的应急信号,每个刻痕组合起来,恰好是“引爆”两个字!

原来那些工匠不仅藏了火雷和布阵图,还提前将信号刻在了弟兄们的尸骸上,就等着他们发现这些苇舟,看懂信号,引爆火雷。王玄策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身后的八千余骑人马,吐蕃骑兵的首领正在远处朝他拱手,泥婆罗骑兵的将领也举着弯刀示意。他抬手将羊皮纸递给蒋师仁,断足在浅滩上跺了跺,声音虽轻,却带着千钧之力:

“蒋校尉,传令下去——按文成公主的布阵图,将火雷沉至河湾红点处。子时一到,见对岸火把熄灭,便引爆炸药!今日,我们要为二十八位弟兄,讨回这笔血债!”

蒋师仁抱拳领命,转身朝骑兵们跑去,陌刀上的铜环在夜色里轻轻晃动。王玄策望着那些仍在河面漂浮的苇舟,船底的烙印在月光下愈发清晰,像极了当年将作监工匠们专注的眼神。他知道,今夜的殑伽河,必将被火光照亮,那些逝去的英灵,也终将在爆炸声中,看到天竺兵卒跪地求饶的模样。河风再次吹过芦苇荡,带着远处骑兵们压抑的呐喊,王玄策的断足虽疼,却站得笔直——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整整一年。

第三章 苇舟藏雷

第二节 尸骸引信

殑伽河的河水凉得刺骨,王玄策潜入水中时,麻布裹着的断足仍在隐隐作痛。他屏着呼吸,双手在浑浊的水里摸索,指尖触到一具尸骸的手臂——那是去年使团的护卫赵三郎,他记得这人总爱用布带缠着手腕,如今布带早已腐烂,露出指骨间缠绕的东西。王玄策起初以为是水草,指尖捻住时却发现是柔软的纸张,借着月光细看,竟是用梵文抄写的《金刚经》,可经文间的空白处,却用极小的汉字写着火器配方。

他心中一震,将经卷从尸骸指骨间抽出,河水顺着纸张流淌,墨迹不仅没有晕开,反而显出淡淡的血色,像极了工匠们用鲜血调和的墨汁。“是去年被俘的李工匠……”王玄策认出这字迹,李工匠曾是将作监的火器师,擅长用特殊材料制作防水墨,没想到他竟将配方藏在《金刚经》里,借着尸骸带到了这里。

“王正使,需不需要帮忙?”蒋师仁的声音从水面传来,他正单膝跪在浅滩上,陌刀插在身边的泥地里,目光紧盯着河面。王玄策将经卷举过头顶,蒋师仁立刻会意,伸手接过经卷,指尖刚碰到纸张,便察觉不对——经卷的厚度远超寻常佛经,他下意识地用陌刀挑起经卷,刀气顺着刀刃散开,竟震开了尸骸的肋骨。

“咔嚓”一声,肋骨断裂的瞬间,三百枚青铜卦钱从尸骸胸腔里滚了出来,落在浅滩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蒋师仁弯腰捡起一枚卦钱,月光照在钱文上,他瞳孔骤缩——卦钱正面刻着“乾、坤、震、巽”等卦象,背面却用梵文刻着时辰,组合起来竟是天竺水军换防的精确时间!从子时的“戍卫换岗”到午时的“粮草押运”,每个时辰对应的守军人数、战船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这些工匠……竟连换防时辰都摸清了。”王玄策走上浅滩,断足在泥地里留下深深的脚印。他捡起一枚卦钱,突然发现卦钱中间有个小孔,恰好能嵌入之前发现的铜佛碎片。他将铜佛碎片塞进小孔,碎片与卦钱严丝合缝,就在这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河面上的数十具尸骸突然集体转身,尸身朝着对岸的键陀罗水寨,脊椎骨在月光下连成一条直线,竟像极了引火索的路径!

蒋师仁握着陌刀的手紧了紧,身后的吐蕃骑兵和泥婆罗骑兵也察觉到异常,纷纷靠拢过来,目光里满是震惊。王玄策却盯着河面,只见平静的水面突然泛起涟漪,七颗圆形的物体从水底浮了上来,表面裹着深色的布料,看起来像极了鼓囊囊的皮囊。

“是浮雷!”蒋师仁立刻反应过来,他曾在将作监见过类似的火器,只是这些浮雷的外壳看起来格外特别。王玄策弯腰捡起一块从浮雷上掉落的布料碎片,凑近鼻尖一闻,竟有淡淡的墨香——是佛经封面特有的布料!他猛地想起玄奘法师当年西行归来时携带的佛经,那些封面用的是西域特产的粗布,浸过特殊的药水,防水防潮,没想到竟被工匠们用来制作浮雷的外壳。

更令人震惊的是,随着浮雷逐渐上浮,经文字迹间开始渗出白色的粉末,王玄策用指尖沾了一点,放在舌尖轻尝——是硝石!这些佛经封面不仅是浮雷的外壳,还藏着制作火药的原料,工匠们竟将硝石混在布料的纤维里,借着河水的浸泡让硝石渗出,为引爆火雷做准备。

“快看!浮雷动了!”一名吐蕃骑兵突然惊呼,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七颗浮雷像有了生命般,在河面上自行移动。它们先是分散在河面各处,随后逐渐靠拢,按照特定的方位排列——王玄策和蒋师仁同时睁大了眼睛,这排列方式他们再熟悉不过,正是当年长安将作监测试火器时用的“七星雷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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