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替身战殁

第一节: 铜面现踪

殑伽河的晨雾还未散尽,浑浊的河水裹挟着碎冰撞击南岸礁石,溅起的水花落在甲胄上,瞬间凝成细碎的霜粒。王玄策勒住胯下的吐蕃战马,玄色披风被河风扯得猎猎作响,他左手按在腰间的蹀躞带,指腹摩挲着一枚刻有“朝散大夫”的铜印——这枚印章的原主是去年死于天竺兵戈下的使团录事,如今成了他复仇的念想。身后,八千余骑人马列成三阵,吐蕃骑兵的藏青色氆氇甲与泥婆罗步兵的藤甲在雾中交错,陌刀与长槊的锋芒偶尔刺破晨雾,映出一张张带着恨意的脸。

“王正使,前锋探马来报,摩揭陀战场东翼三十里处,有不明甲士活动。”蒋师仁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他刚勒马赶至王玄策身侧,陌刀斜背在身后,刀鞘上的铜环随着马蹄轻响。这位年轻的校尉脸上还留着去年突围时的刀疤,从眉骨延伸至下颌,却让那双眼睛更显锐利。王玄策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身后的队伍——这八千人马,一千二百来自吐蕃赞普松赞干布的赠兵,七千来自泥婆罗王那陵提婆的援军,皆是为报去年天竺劫掠使团、残杀二十八人的血仇而来。去年寒冬,他与蒋师仁仅率数骑逃出天竺重围,如今重返殑伽河畔,便是要让摩揭陀的兵将血债血偿。

“传令下去,前阵吐蕃骑为左翼,泥婆罗藤甲兵为右翼,随我中军推进。”王玄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若遇敌袭,陌刀阵先出,断其退路。”蒋师仁应声领命,调转马头时,陌刀的刀柄无意间撞上马鞍,发出一声沉闷的金属响。队伍缓缓向前移动,马蹄踏过河边的冻土,留下深浅不一的蹄印,晨雾在人马的行进中渐渐散开,远处的东翼战场轮廓愈发清晰——那是一片被战火焚过的荒原,焦黑的树木残骸立在地上,像无数根枯死的骨殖。

突然,左前方传来一阵密集的倒地声,如同多米诺骨牌倾倒。王玄策心中一紧,立刻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抽出腰间的横刀。“蒋校尉,带五十骑去查看!”他话音刚落,蒋师仁已率领五十名吐蕃骑兵冲了出去,陌刀在手中一旋,刀光划破薄雾。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蒋师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王正使!速来!此处有蹊跷!”

王玄策催马赶去,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三百具铁甲尸骸整齐地倒在荒原上,甲胄皆是天竺制式,却又比寻常士兵的甲胄厚重几分。这些尸骸倒伏的方向一致,像是同时失去了支撑,甲胄上没有明显的刀伤或箭痕,唯有颈侧的甲缝处渗出暗红的血渍。“王正使,您看这个。”蒋师仁蹲在一具尸骸旁,伸手掀开了面甲。

面甲之下,没有血肉模糊的面容,只有一张泛着冷光的青铜面具。面具铸造得极为精致,眉眼轮廓分明,额心处刻着一行细小的铭文——“贞观廿九年将作监”。王玄策心中一震,贞观廿九年是太宗皇帝驾崩的年份,将作监是大唐掌管宫室营造的机构,为何大唐的监造印记会出现在天竺兵卒的面具上?他俯身细看,指尖触碰面具内侧时,竟摸到一片湿润的纸烬。小心翼翼地捻起纸烬,借着晨光辨认,那纸烬的纤维纹理与他曾见过的《大唐西域记》纸页一模一样,只是上面的字迹已被焚毁,仅能看清“替身”二字的残痕。

“替身篇……”王玄策低声念道,脑海中突然闪过去年使团副使的话——天竺曾派人潜入大唐,试图窃取《大唐西域记》中关于西域诸国兵力部署的记载,莫非他们真正的目标,是这早已失传的“替身篇”?他正思索间,左脚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低头看去,断足处的金线正不受控制地颤动。那金线是去年突围时,文成公主派工匠为他缝合断足时埋下的,说是能感知周遭的青铜器物。此刻,金线竟从靴中穿出,像一条活物般刺入青铜面具的额心暗记。

“铮”的一声轻响,青铜面具从额心处裂开一道缝隙,一枚三寸长的青铜解锥从缝隙中滑落。王玄策伸手接住解锥,锥身冰凉,上面刻着“显庆六年验”的铭文——显庆六年是今年,这解锥竟是刚铸造不久的器物!可不等他细想,解锥的尖端突然渗出暗红的液体,仔细一看,竟是尚未凝固的脑浆,正顺着铭文的凹槽缓缓流淌,仿佛要将“显庆六年验”的字迹彻底侵蚀。

“王正使,让末将来!”蒋师仁见此情景,猛地举起陌刀,刀刃带着风声劈向旁边一具尸骸的铁甲。“铛”的一声巨响,铁甲应声裂开,却没有血块溅出,反而从甲胄内侧掉出一个密封的玉管。玉管通体莹白,两端用鎏金塞子封死,蒋师仁伸手捡起,用陌刀的刀尖挑开鎏金塞子,里面卷着一张薄薄的人皮——人皮经过特殊处理,上面用炭笔写满了梵文,仔细辨认,竟是记载着吐蕃大论禄东赞训练替身死士的《影武密册》。

“吐蕃大论?”蒋师仁眉头紧锁,“他们为何要帮天竺训练死士?”王玄策没有回答,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具尸骸上——那具尸骸的胸腔处嵌着半块铜佛残核,残核上还沾着未干的佛血。他弯腰捡起铜佛残核,将其凑到青铜解锥旁,佛血与解锥上的脑浆瞬间交融,化作金色的液体。金色液体在空中盘旋片刻,突然向四周散开,落在荒原的七个角落,每个落点都立刻凝结成一个小小的坐标符号——那是用吐蕃文字标注的营地位置,显然是影武死士的训练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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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王玄策恍然大悟,“天竺借吐蕃的影武死士伪装成唐军,妄图混淆视听,再趁机偷袭我军。”他刚说完,西侧突然传来一阵轰鸣声,地面开始剧烈震动,沙丘在震颤中缓缓塌陷,露出底下埋藏的东西——三百把唐军制式的横刀,刀柄朝上,整齐地排列着,每把刀柄上都缠着几根干枯的指节骨。蒋师仁翻身下马,拿起一根指节骨细看,骨头上还留着熟悉的银戒痕迹——那是鸿胪寺密探特有的标记,去年随使团前来的密探,正是戴着这样的银戒。

“这些密探……”蒋师仁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们定是发现了影武死士的秘密,才被灭口埋在此处。”王玄策抬头望向殑伽河的方向,河水此刻已变得更加浑浊,像是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战。他握紧手中的青铜解锥,解锥上的金色液体仍在闪烁,映出他眼中的寒意。

“蒋校尉,传令全军备战。”王玄策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将这些横刀分发给前锋,告诉弟兄们,这是鸿胪寺的弟兄用命换来的线索。今日,我们不仅要为使团二十八人报仇,还要为这些密探讨回公道!”蒋师仁轰然应诺,转身跃上马背,陌刀高举过头顶,大声喊道:“全军备战!随王正使,踏平摩揭陀!”

八千余骑人马的呐喊声瞬间响彻殑伽河畔,吐蕃骑兵的呼哨与泥婆罗步兵的战吼交织在一起,惊飞了河边的水鸟。王玄策立于尸阵中央,青铜解锥在手中微微发烫,他知道,这场替身战殁的序幕才刚刚拉开,而真正的复仇,即将在这殑伽河畔展开。远处的摩揭陀军营已升起狼烟,隐约能看到大批甲士正向这边赶来,阳光穿透晨雾,洒在三百具青铜面具上,折射出冰冷的光,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血战,蒙上一层血色的预兆。

第二节 :骨柄密码

殑伽河的流水声裹着血腥气漫过荒原,王玄策蹲在横刀旁,指尖扣住刀柄缠绳的缝隙。方才蒋师仁举起陌刀时,他便注意到这些唐军制式横刀的异常——寻常军刀刀柄多是檀木所制,而眼前这些刀柄触感粗糙,凑近时还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腐骨气味。他从蹀躞带中抽出一枚银质小刀,这是当年文成公主赠予的吐蕃工艺制品,刀刃薄如蝉翼,此刻正顺着刀柄的木纹缓缓刺入。

“咔嗒”一声轻响,刀柄侧面突然弹出一道半指宽的暗槽。王玄策屏住呼吸,用小刀小心翼翼地拨开暗槽盖板,里面卷着一张泛黄的纸片。纸片材质粗糙,边缘还带着撕裂的毛边,凑近一看竟是《金刚经》的边角料——纸页上还印着“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残句,只是被深色的污迹浸得发黑。他用指尖捻起纸片一角,指尖传来油腻的触感,鼻尖立刻萦绕起浓郁的尸油味,显然这张纸在尸身旁藏了许久。

“王正使,这纸上写的是……”蒋师仁勒马蹲在一旁,陌刀斜插在冻土中,他探着身子细看,只见纸片上用炭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个名字旁都标注着身高、体态,甚至连眼角的痣、手上的老茧都记录得一清二楚。最末尾一行字被尸油浸得模糊,只能辨认出“替身”二字。王玄策将纸片铺在干净的甲片上,借着夕阳的余晖仔细辨认,突然瞳孔一缩——第一个名字竟是去年使团中负责文书的录事,可那位录事明明在去年的劫掠中被天竺兵卒斩于马下,首级还被悬在城门上示众。

“是替身名单。”王玄策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天竺用这些替身冒充我大唐使者、兵卒,恐怕早已渗透到西域诸国。”他话音刚落,蒋师仁突然举起陌刀,刀背轻轻挑起纸片。就在纸片离开甲片的瞬间,陌刀周身突然泛起一层淡淡的刀气,无形的气浪顺着地面扩散开,“砰”的一声震碎了不远处一具半埋在土中的陶俑。

陶俑碎裂的瞬间,王玄策与蒋师仁同时侧目。那陶俑竟是玄奘法师当年西行时留下的遗物——陶俑的底座上刻着“贞观十九年玄奘造”的字样,而陶俑破碎后露出的内壁上,密密麻麻刻着细小的梵文与汉字,正是失传已久的《五天竺易容注》。这本注本是玄奘法师根据天竺易容术撰写,记载着如何通过妆容、服饰伪装成他国之人,可此刻注本上的面相图谱却被人用刀刮改,原本的“西域胡商”面相被改成了“唐军士卒”,图谱的缝隙中还渗出淡绿色的粉末,落在地上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是解毒药粉。”蒋师仁立刻反应过来,他曾在军中见过类似的药粉,专门解天竺的迷魂毒,“这些陶俑藏在这里,恐怕是为了给替身死士提供解毒剂,防止他们被自己人下的毒误伤。”王玄策弯腰捡起一撮药粉,指尖刚触碰到粉末,口袋中那枚铜佛残核突然发烫,他连忙掏出残核,只见残核自动飞向陶俑碎片,“咔”的一声嵌入药粉中。

就在铜佛残核与药粉接触的瞬间,荒原上原本散落的三百具青铜面具突然浮空。面具在空中旋转着,青铜表面反射着夕阳的金光,像是无数面小镜子在空中舞动。王玄策与蒋师仁仰头望去,只见那些面具在空中缓缓拼凑,先是组成一个巨大的圆形,随后逐渐展开,面具上的纹路与铭文相互衔接,竟拼成了一幅完整的兵书图谱——正是《卫公兵法》中失传的“辨伪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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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谱上用红色的纹路标注着如何辨别敌军替身:观其步态,替身死士因长期伪装,行走时多有刻意模仿的僵硬感;听其言语,替身虽能说中原话,却对关中方言、军中暗语生疏;验其甲胄,真正的唐军甲胄内侧会刻有士兵的籍贯与入伍年份,而替身的甲胄多是仿制,无此印记。王玄策盯着图谱,心中豁然开朗——去年使团遇袭时,那些天竺兵卒中便有几人步态僵硬,当时他只当是对方紧张,如今想来,竟是替身死士露出的破绽。

就在两人研究图谱时,远处突然传来密集的金铁交鸣。王玄策抬头望向摩揭陀军营的方向,只见尘土飞扬,大批天竺骑兵正向这边冲来,为首的几名将领穿着华丽的铠甲,腰间佩着镶嵌宝石的弯刀,显然是天竺的真身将领——而非之前的替身死士。

“来得正好!”蒋师仁握紧陌刀,眼中闪过杀意,“今日便让他们知道,我大唐将士的血债,必须用血来偿!”他正欲率军冲锋,却见远处的天竺将领突然纷纷坠马,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击中。王玄策眯起眼睛,用吐蕃骑兵赠予的千里镜细看,只见那些坠马的将领胸口处露出护心镜的边缘,而那护心镜的材质竟非青铜或精铁,而是泛着白骨特有的光泽。

“是头骨。”王玄策的声音瞬间冰冷,“他们用唐军俘虏的头骨打磨成护心镜!”千里镜的镜片将护心镜的细节放大,蒋师仁清晰地看到护心镜内侧还残留着头发与血迹,而镜背刻着的并非天竺文字,竟是一行娟秀的簪花小楷——那是文成公主独有的字体,王玄策曾见过公主草拟的文书,绝不会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