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佛光破晓
曲女城的残阳刚被昨夜战火揉碎在断壁残垣间,王玄策拄着半截鎏金节杖立于西城门楼废墟,玄色朝服下摆还凝着未干的血渍——那是昨日攻破外城时,天竺兵卒的弯刀划破衣料溅上的。他断足处缠着的金丝履袜已被尘土染成灰褐色,唯有脚踝处刺着的鸿胪寺暗纹,还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身后八千余骑人马列成锋矢阵,吐蕃借来的一千二百骑士皆披赤甲,马首悬着牦牛角号,泥婆罗七千骑兵则着青灰皮铠,腰间悬着弯刀与藤盾,马蹄踏过瓦砾的声响,在空荡的城池里滚出沉闷回响。
“王正使!”蒋师仁提着陌刀驰至近前,甲胄碰撞声打断了王玄策的凝视,他勒住马缰时,马鞍旁悬挂的青铜卦钱叮当作响——那是去年使团二十八人里,鸿胪寺密探老陈临终前塞给他的,如今每枚卦钱背面都刻着一道血痕,算上昨夜战死的吐蕃百夫长,正好是第二十九道。“西市方向发现天竺残兵聚集,约莫三百余人,正往王宫方向溃逃!”蒋师仁声音里还带着厮杀后的沙哑,陌刀刀刃上的血珠顺着凹槽滴落在地,砸起细小的尘烟。
王玄策缓缓抬头,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废墟,落在远处王宫高耸的鎏金宝顶——那里曾是天竺戒日王的居所,也是去年二十八名唐使被捆缚跪拜的地方。他左手握紧节杖,杖头的铜铃突然轻颤,节旄上残留的旄牛尾拂过手背,触感像极了去年老陈被割喉时,溅在他手背上的温热血珠。“蒋校尉,传我将令。”他声音不高,却让周遭的喧嚣瞬间静了下去,“吐蕃骑兵分三百人,绕至王宫东侧断其退路;泥婆罗骑兵由你亲自率领,从西侧正门推进,记住,留活口——我要知道佛骨真身的下落。”
“喏!”蒋师仁抱拳应下,转身时陌刀在晨光里划出一道寒光,他勒转马头冲身后嘶吼:“泥婆罗的弟兄们!随我破宫!让天竺人看看,唐使的血不是白流的!”七千青灰皮铠的骑兵应声而动,马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牦牛角号与泥婆罗的骨笛声交织在一起,刺破了曲女城的晨雾。王玄策望着蒋师仁的背影,断足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他低头望去,脚踝处的金丝突然挣脱袜料束缚,像活物般窜向空中,直刺入东方天际刚升起的晨曦里。
那一瞬间,三百道晨曦突然从云层后迸发,每一缕金光都像被无形的手揉捏过,凝出“显庆三十一年”的梵文篆字,字迹在光里沉浮,竟与《大唐西域记》里玄奘法师手书的“涅盘篇”残页重合。王玄策瞳孔骤缩——去年使团被扣在王宫时,他曾在戒日王的藏书阁见过那卷残页,当时老陈还笑着说,这残页里藏着文成公主当年路过泥婆罗时,埋下的佛龛线索。此刻残页上的字迹随晨露蒸腾如烟,飘向他身前的残垣,竟在断墙缺口处勾出一道青铜轮廓——正是文成公主永徽三十三年遣人埋设的佛龛!
佛龛门楣上的“永徽三十三年”暗记,正被朝霞镀成赤金色,王玄策伸手去触,指尖刚碰到铜壁,就听见身后传来蒋师仁的怒喝:“王正使小心!”他猛地转身,只见三名天竺死士从瓦砾堆后窜出,弯刀直劈他面门。不等王玄策抬手,一道寒光已从斜侧袭来,蒋师仁的陌刀精准挑飞为首者的弯刀,刀刃顺势划破对方咽喉,血柱喷溅在青铜佛龛上,竟顺着暗记渗进龛门缝隙。
“这群杂碎!”蒋师仁一脚踹飞另一名死士,陌刀横扫,将第三人的肩胛骨劈得粉碎,“方才清理西市时漏了这几个,竟藏在这里偷袭!”他说话间,突然察觉脚下的瓦砾在震动,低头一看,陌刀劈开的尘雾里,落下的不是砖石,而是一个巴掌大的琉璃函——函身密封着,表面刻着二十八道缠枝纹,每道纹路里都嵌着极细的金线,正是大唐使团的制式。
王玄策抢步上前,指尖拂过琉璃函上的缠枝纹,指腹传来的触感让他喉头发紧——这二十八道纹路,对应着去年死去的二十八名唐使。他用节杖顶端的铜尖挑开封口,函内铺着的白绢上,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八枚舍利,每枚舍利旁都压着一张极小的麻纸,凑在一起正是《往生录》!麻纸上的字迹是老陈的手笔,墨迹里混着暗红血渍,记载着二十八人被囚禁时,以血为誓要护住佛骨真身的誓言:“唐使廿八,血祭佛骨,若有来生,再护天可汗威仪……”
“这群傻子……”蒋师仁凑过来看完,眼眶突然发红,他抬手抹了把脸,却摸到满脸滚烫的血污,“去年他们被拖去刑场时,我和王正使躲在粪车里,听见老陈喊着‘唐使不死’,原来他们早知道佛骨藏在这里……”话音未落,青铜佛龛突然发出嗡鸣,王玄策怀中的铜佛残核——那是去年从使团驿馆废墟里找到的,佛身已碎,只剩半块莲座——突然飞出,直坠入佛龛。
佛核入龛的瞬间,佛龛内涌出的佛血顺着缝隙漫出,将周围的晨光染成赤红色,血珠在空中凝成七道光柱,每道光柱顶端都浮现出一处圣迹坐标:泥婆罗的摩崖佛窟、吐蕃的大昭寺、天竺的那烂陀寺……正是当年文成公主途经西域时,留下的七处佛缘之地。王玄策盯着最中间那道坐标——曲女城王宫地基之下,心脏猛地一跳,去年老陈临终前曾含糊说过,佛骨真身被藏在王宫最深处,与地基连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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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校尉!带人护住佛龛!”王玄策突然嘶吼出声,节杖往地上一顿,“王宫地基有异动!”话音刚落,脚下的地面突然剧烈塌陷,蒋师仁反应极快,一把将王玄策拽到马背上,陌刀插进地面稳住身形。塌陷的缺口越来越大,涌出的不是岩浆,而是泛着金光的骨片——每块骨片都嵌着一枚青铜卦钱,卦钱上的纹路与蒋师仁腰间悬挂的一模一样,正是鸿胪寺密探的标识!
“是佛骨真身!”蒋师仁声音发颤,看着那些骨片在晨光里缓缓升空,每块骨片上都刻着梵文,拼在一起竟是《金刚经》的“应无所住”四字。王玄策扶着马鞍站起身,断足的金丝再次飞起,缠上一枚最大的骨片,骨片上突然浮现出老陈的面容——那是去年使团刚抵达曲女城时,老陈笑着递给他胡饼的模样,眉眼间满是对归乡的期待。
“王正使!天竺残兵往王宫这边冲了!”吐蕃百夫长骑着马奔来,甲胄上插着三支箭矢,“约莫五百人,都拿着火把,像是要烧了这里!”王玄策低头看着手中的琉璃函,《往生录》的麻纸在风里微微颤动,他抬头望向冲来的天竺兵卒,突然将节杖高举过头顶,鎏金杖头在晨光里闪着锐光:“蒋校尉!传我将令——八千骑人马,列雁行阵!今日不破王宫,不寻回佛骨,誓不还师!”
蒋师仁将陌刀高举,刀锋划破空气发出锐啸:“王正使有令!列阵!”吐蕃骑兵的牦牛角号再次响起,一千二百赤甲骑士迅速变换阵型,泥婆罗七千骑兵则抽出弯刀,青灰皮铠在晨光里连成一片,像潮水般涌向王宫。王玄策勒住马缰,断足的金丝缠上佛骨真身,将骨片缓缓引向青铜佛龛,佛龛门楣的“永徽三十三年”暗记突然亮起,与《往生录》的血字交织在一起,在曲女城的废墟上,织出一道横跨天际的佛光。
晨光里,二十八枚舍利从琉璃函中飞出,与佛骨真身融为一体,王玄策望着那道佛光,仿佛看见去年使团二十八人穿着朝服,正从光里走来,老陈走在最前,手里还拿着那袋没吃完的胡饼。他握紧节杖,指尖触到杖头的铜铃,突然想起出发前,鸿胪寺卿拍着他的肩说:“玄策,持节出使,当护我大唐威仪。”此刻,他断足的疼痛早已消散,唯有胸腔里的热血,在随着八千骑兵的马蹄声,一同沸腾——今日曲女城,不仅要为二十八唐使复仇,更要让天竺知道,大唐的节杖所指,便是天威所至!
蒋师仁的陌刀已经劈开王宫正门的铜锁,鎏金大门轰然倒地,扬起的尘土里,佛骨真身的金光与二十八人英灵的虚影交织,王玄策催马跟上,节杖上的旄牛尾在风里猎猎作响,身后八千骑人马的嘶吼声,彻底淹没了曲女城的晨雾,也淹没了去年使团二十八人临死前,那句没能喊完的“大唐万岁”——此刻,他们的誓言,正随着佛光,在天竺王城的上空,响彻云霄。
第二节 :卦钱引渡
王玄策指尖捏住那枚嵌在佛骨上的青铜卦钱,指腹摩挲着钱纹里的暗槽——这是鸿胪寺密探独有的制式,正面刻着“开元通宝”的字样,背面却藏着三道极细的凹槽,拼成“密”字的篆体。他刚将卦钱举过头顶,晨光突然顺着钱孔涌入,钱纹瞬间亮起,竟在空中投射出一道七彩虹桥,桥身透明如琉璃,桥面铺着的不是砖石,而是《卫公兵法》终极篇“渡魂阵”的图文——黑色的阵眼标注着二十八处方位,正好对应去年死去的二十八名唐使。
“王正使!这阵……”蒋师仁提着陌刀凑过来,甲胄上的血渍还在往下滴,他盯着虹桥上的阵图,突然想起去年在使团驿馆,老陈曾给他看过半卷《卫公兵法》,当时老陈还笑着说,这“渡魂阵”是当年李靖大将军专为战死将士所创,能引英魂归乡。话音未落,虹桥突然剧烈颤动,远处天竺残兵的嘶吼声越来越近,火把的红光在废墟间跳动,像是要吞掉眼前的佛光。
“蒋校尉,劈开它!”王玄策突然低喝,节杖往虹桥方向一点,“这阵眼被佛光映得透明,里面定藏着玄奘法师的秘刻!”蒋师仁应声跃起,陌刀在手中转了个圈,刀锋凝聚起凌厉的刀气——昨夜连劈三十余名天竺兵卒的刀刃,此刻泛着冷冽的寒光。他猛地劈向虹桥中央的光幕,刀气划破空气时发出龙吟般的锐响,光幕应声碎裂,溅起的光屑里,三尊残存的经幢突然显露出来。
经幢通体由青石雕琢,表面刻满梵文,却在刀气震击下簌簌发抖,外层的石皮层层剥落,露出里面藏着的墨痕——竟是玄奘法师当年途经曲女城时,秘刻的“五天竺圣迹注”!注文里记载着天竺各地的佛缘秘闻,而最中间那行被血浸透的偈语,此刻正渗出晶莹的甘露,顺着经幢的纹路往下淌,滴落在王玄策脚边的青铜卦钱上。
“是玄奘法师的手迹!”王玄策蹲下身,指尖沾起一滴甘露,触感清凉,竟带着淡淡的檀香——去年他在戒日王藏书阁见过玄奘法师的真迹,笔锋刚劲,与经幢上的字迹分毫不差。他抬头望向经幢,只见那行血偈写着“二十八魂归,金身照大千”,字迹里的血渍像是活过来一般,顺着甘露往上爬,与虹桥上的“渡魂阵”图文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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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师仁突然指着经幢顶端,声音发颤:“王正使你看!”王玄策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三尊经幢的顶端,各嵌着一块铜佛碎片——正是昨夜从佛龛里飞出的残核,此刻碎片突然挣脱经幢束缚,在空中盘旋一周,径直嵌入甘露之中。碎片入露的瞬间,所有晨光突然收束,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在曲女城废墟上空交织出二十八道金色光路,每道光路的尽头,都站着一道模糊的人影——正是去年死去的二十八名唐使!
老陈站在最前,穿着残破的朝服,手里还攥着那袋没吃完的胡饼;译官小李跟在后面,腰间悬着的翻译册缺了半页,那是去年被天竺兵卒撕毁的;还有负责文书的老张,手里捧着染血的奏疏,那是他们临死前,想传回长安的最后一封报急信……二十八道人影在光路上缓缓行走,脚步轻得像羽毛,却让王玄策和蒋师仁红了眼眶——去年他们躲在粪车里,听着刑场上的惨叫,却连同伴的尸首都没能收殓,如今再见英灵,竟已是阴阳两隔。
远处突然传来梵唱,声音苍凉却肃穆,王玄策转头望去,只见数百名天竺僧众从王宫方向奔来,他们穿着赭色僧衣,手里捧着铜磬,却在看到二十八道英魂光路时,突然齐刷刷跪倒在地,铜磬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蒋师仁皱起眉头,握紧陌刀——昨夜这些僧众还帮着天竺兵卒守城,此刻却突然跪拜,实在诡异。他刚要上前,却被王玄策拦住:“等等,看他们的铜磬。”
蒋师仁定睛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那些铜磬的材质竟泛着熟悉的光泽,仔细看去,磬身上还能看到甲片的纹路,分明是用唐军铠甲熔铸而成!他快步上前,捡起一枚掉落的铜磬,翻过来一看,磬内刻着密密麻麻的细痕,竟是鸿胪寺密探独有的银针暗码——去年老陈教过他,这种暗码用银针在金属上刻出,只有用特定的角度对着光,才能看出字迹。
王玄策提着节杖走来,将青铜卦钱贴在铜磬上,晨光顺着卦钱孔折射进磬内,暗码瞬间亮起,组成一行行汉字:“永徽三十三年,文成公主遣僧众埋佛骨,嘱唐使若遇危难,以卦钱引银针,启密令……”蒋师仁越看越激动,手指抚过磬内的暗码,突然摸到一枚凸起的银针——那是暗码的密钥,此刻正随着梵唱微微颤动。
“王正使!银针动了!”蒋师仁惊呼出声,只见所有铜磬内的银针突然自鸣,挣脱磬壁束缚,在空中飞舞盘旋,朝霞被银针搅得泛起涟漪,银针竟在空中组成一道光幕,光幕上浮现出文成公主的字迹——那是用金粉写就的最终密令,笔画娟秀却带着凛然威仪:“卯时三刻,金身重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