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跟着范喜走向书房，只是转身时，黑眸若有所思地瞥了鞠武一眼。

院中只剩下师徒二人。

鞠武这才压低声音，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和凝重：“太子！老臣此次前来，正是奉大王之命！听闻…听闻秦国有意，欲迎太子入秦为质？此事当真？”

果然为此而来。

燕丹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惊讶：“老师消息竟如此灵通？确有此事，不过尚在商议之中。”

“太子！”鞠武语气加重，带着痛心疾首，“您怎能……怎能应下此事？！您乃我大燕储君，岂可弃燕投秦，自入虎狼之穴为质？这……这成何体统！大王闻讯，亦是震怒不已！”

燕丹静静地看着鞠武激动的神色，等他话音落下，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平静得让鞠武感到陌生：“老师，您觉得，我若归燕，又能如何？”

鞠武一愣。

燕丹继续道，将当初对吕不韦说过的第一个理由，稍作修改，再次抛了出来：“燕国势弱，苟安于北地，今日我能归燕，他日呢？父王为求与齐、与赵媾和，难道就不会再将我送去为质吗？在赵国为质，或在秦国为质，有何本质区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比旧居好了不知多少倍的院落，声音微沉：“既如此，我为何不选一个更强的秦国？至少在此，我与公子政有共患难的情分，更有些许‘薄技’在身，能换得些许安稳。在秦为质，我的处境总不会比在赵国时更差。此为其一。”

鞠武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燕丹的话竟让他一时语塞。

是啊，归燕之后呢？太子的命运，从来不由太子自己做主。

燕丹见鞠武神色动摇，趁热打铁，说出第二个理由：“其二，老师，我若入秦为质，对外而言，岂非表明秦燕关系匪浅？赵国得知，必然投鼠忌器，不敢再轻易欺辱我燕国。这于燕国而言，未必是坏事。虚张声势，有时也能换来喘息之机。”

这番话，带着明显的战略考量，完全不像一个十一岁少年能说出的话。

鞠武震惊地看着燕丹，这一年多，太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沉默良久，最终化作一声长叹，语气充满了无力：“太子……思虑竟已如此深远。老臣……老臣竟无言以对。”

燕丹看着老师那花白的鬓角和疲惫的眉眼，心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歉疚。

当初他借故赶鞠武回燕，固然有为嬴政造势和方便自己贴贴的私心，但也确实存了让这位真心待他的老师远离邯郸这是非之地的念头。

他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老师回去后，可如实禀报父王。丹心意已决，入秦之事，势在必行。还请父王……不必挂念。”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