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内的暗流,并未因吕不韦的铁腕压制而彻底平息,反而如同被巨石堵住的岩浆,在更深的地底积蓄着更为可怕的力量。
吕不韦深知,仅凭封锁消息和暗中查探,难以根除隐患。
在嬴异人一次病情稍缓、精神略佳时,他寻了个机会,摒退左右,将前日那场惊心动魄的毒杀未遂事件,原原本本地禀报给了秦王。
嬴异人听罢,沉默了许久,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震怒、后怕与深深的疲惫。
他靠在软榻上,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才哑声道:“寡人…寡人竟不知,他们已如此迫不及待,将手伸到了政儿身上!”
吕不韦面色凝重,躬身道:“大王,此事绝非孤立。臣已查到些蛛丝马迹,皆指向…后宫与某些宗亲旧族。公子年岁渐长,锋芒初露,已碍了不少人的眼。为社稷安稳计,为绝宵小妄想,臣恳请大王,早定国本,速立太子!以正视听,以安人心!”
嬴异人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断:“丞相所言极是。寡人…时日无多,不能再等了。”
一番密议后,一个决定悄然形成。
数日后,恰逢嬴政十三岁生辰。
按礼制,并非整寿,本不必大肆操办。但嬴异人却下旨,于宫中设宴,只邀嬴姓宗室近亲,举行一场小范围的家宴,以为庆贺。
消息传出,明眼人皆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只邀宗亲,不请外臣,甚至连权倾朝野的丞相吕不韦都未在受邀之列,这分明是要在家族内部先行确立某种共识!
燕丹作为燕国质子,自然也无缘参与这等纯粹的嬴秦宗亲聚会。
他虽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想到这是在秦王宫苑之内,又是宗亲家宴,安保必然严密,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便按捺下心思,只叮嘱了嬴政几句“万事小心”,便留在自己殿中,心神不宁地翻阅着竹简,等待着宴席散去。
华阳宫苑,一处装饰得既显王室气度又不失家宴温馨的殿阁内,嬴姓宗亲们陆续抵达。
辈分最高的华阳太后自然居于上首,嬴异人虽贵为秦王,但因身体缘故,坐于一旁铺着厚软垫的席位上,脸色依旧不佳,但强打着精神。
赵姬作为王后,陪坐在嬴异人下首,今日特意盛装打扮,眉眼间带着几分扬眉吐气的光彩。
年仅十三岁的嬴政,身着玄色镶金边的公子礼服,坐于父母稍下的位置,身姿挺拔,面容沉静,黑眸深邃,已初具威仪。其余宗室长者、公子依次而坐。
宴席之初,气氛尚算融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嬴异人觉得时机已到,轻轻咳嗽一声,正准备开口,宣布那件关乎国本的大事——
“陛下,”坐在上首的华阳太后却忽然含笑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头。
她今日穿着庄重的太后礼服,笑容温婉,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今日虽是家宴,为政儿庆生,但光是饮酒吃菜,未免有些单调。哀家宫里新排了一出楚地特色的傩戏,颇为有趣,不若传上来,为大家助助兴,也好让诸位宗亲都松快松快,陛下以为如何?”
嬴异人到了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心知华阳此举必有深意,但在这种场合,面对太后的“好意”,他身为君王和儿子,实在不好直接驳斥,以免显得不孝且破坏气氛。他只得勉强笑了笑,道:“母后有心了。既如此,便传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