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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在京城,你问我从宫内买了句什么话,可还记得?”

吴邪点了点头,道:“自然记得。”

张起灵向后靠了靠,一只手指朝天上指了指,吴邪会意。

“他说,‘昔秦皇筑陵骊山,可曾有风水之说’。”

“就这一句?”吴邪不敢相信,跳起来问他。

张起灵点了点头。眼见吴邪面色越来越凝重,俨然一副上当的表情,只好又说:“这一句至关重要,并且……”

“怎样?”

“我并未花钱。”张起灵说完这一句,吴邪简直是隔着榻桌扑过来的。他慌忙招架住,忙道:“这是我要给你说的另一件事,你稍安毋躁,听我讲完。”

吴邪闻言,才又回身坐好,嘴里还说:“今日便把话说清楚,莫要再瞒着我了。”

张起灵点了点头,小声说了一句“我知道”。

吴邪不是没想过这其中的关节。吴家侥幸逃过一劫,诚然是朝堂各方势力掣肘的结果,然而归根结底,还是皇帝不愿深究。想来从古至今,各代帝王陵寝,端的是讲究堪舆风水,然土下无石之地,又能有几何?此事一开始变得棘手,归根到底还是吴三省先被人盯上,然后借机打压他身后的申时行。皇帝又怎会不懂。李植是剥皮见骨的个中高手,之前数次揣测圣意,知道皇上对张居正恨意正浓,押对了宝,一路加官进爵。然而身为臣子,恪守本分便是第一要职,若有一天骂得自己也昏了头,招惹到皇帝身上,那结局便可想而知了。

总归一句话,天恩难测。作为言官来说,从来是富贵险中求,无所谓值得与不值得。

然而今日,那说起来云淡风清一笑而过的,在那时便是血雨腥风下辗转反侧的心。皇上在那种时候说出那样的话,怕是也有着更多不可与人道的无奈吧。

但张起灵的下一句话,仍是让他大吃一惊。

那人隔着榻桌看了看他,垂下眼,道:“你先把嘴闭上。”

诚然,吴邪现在的表情确实可以用惊呆来形容,但仍然无法描述他此刻内心的震撼。他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你是说,宫中的掌印太监冯保,是你的舅舅?”

张起灵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道:“已经不是了。”

见吴邪不解地看着他,他这才想到话中歧义,又开口道:“本月初八,江西道弹劾冯公十二大罪,皇帝御批,虽有欺君蠹国之罪,但念系竽考托付,效劳日久,故从宽处罚。如今已经去职,着发配应天府孝陵种菜。”

吴邪大惊之后,便是彻骨的寒。他从进门时候就看见李伯的表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张起灵又喜怒不定。换做平常,见惯了他一直四平八稳的模样,甚至连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也没见他如此过。吴邪在心中,马上有了一个最坏的预感。

窥探圣意,无论如何都是死罪了。且不论他这么多年居然隐藏了这么个舅舅,甚至连他都不曾知晓。现在的重中之重,是皇上到底查到了冯保多少事。若是再加上窥测圣意这一条,只怕冯公连种菜都是奢望,更要连累张家。

思及此,他也无论如何不能无视,让张起灵惹上这样一个天大麻烦的,正是自己,正是自己身后的吴家。马上,愧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又想起方才他说过,没有时间了。

吴邪面色一变,跳下榻便准备往外跑。如今他脑子一团乱麻,和王家联姻的烦恼简直如浮云一般了,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回家搬救兵。

张起灵老神在在,看着吴邪的表情,从吃惊到诧异,再蹙眉沉思,然后浮起愧疚之色,端的是一个精彩。他许久未见他,知道他如今也算是有了历练,又从兵乱中逃了回来,果然沉稳了不少,然而今夜,他知道了他从未变过,某些时刻还同儿时一般。

然而,眼见面前的人神色变了几变,最后竟突然跳下榻要跑。饶是他眼疾手快,也不过扑过去捉住了他的一方衣角。吴邪被人拽住,回身看他,一面着急一面跺脚道:“你快点放开我,让我回家与我爹商量一下对策。”

张起灵哪里知道他心里所想,哑然失笑,开口问道:“现在?商量什么对策?”

吴邪手也拽住衣袍,寸步不让,道:“如今事情如此紧急,你竟还有心思顾左右而言他!”想到这里,又想起那一夜,在吴三省府上,那人信誓旦旦说事情绝对无虞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不由得也生气了。遂拔高了声音道,“你可曾记得如何答应我的?你说你能做,便是有十分的把握。如今连那掌印太监都获了罪,轮到你还不是早晚的事!”

无论如何,他还是不能立刻接受他那突然冒出来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