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页

两人之前本是一人一边半卧在榻上,中间搁了个榻桌。如今吴邪还是赤着脚,站在地上,张起灵隔着桌子拽住他,终究是无法使力,也下了地。又听他如此说了一通,才知道吴邪的心思早已经不知飘到何处,初一下是想笑,但细思却又悲从中来。

他明知道他在他心中的分量,这分量也压在自己心里,只会比吴邪多。然而饶是这样,吴邪还是被那还没影的婚约吓得躲了小半年,还差一点命丧乱军之手。想到这里,他猛地将他拽进怀里,紧紧箍住,不留一丝空隙。

“怪我。”他搂着他轻声说。吴邪不知为何,身体有一丝颤抖。他知道他很害怕,怕失去的心情,他也曾感同身受。

“你知道我曾许下何愿?”

那日他落水,九死一生,闭眼的时候,眼前浮现的,还是吴邪的脸。那时,他便许下重誓,若是今日能活下来,便是天意不要他死,从此他和吴邪之间,再不会被什么分开。

今日,也不会。

“你说得对,我说过,我若能做,必然是有十分的把握。”吴邪将头闷在他怀里,以为他又在让自己宽心,遂也不做声,摆明了不信。

张起灵无奈地笑了笑,道:“你也不想想,如今已然月末,若我真是被此事牵连,还能活到今日?”

吴邪果然抬头,眼睛里似乎有一团火。

张起灵又点了点头,道:“我刚才说没有时间了,实在是另外一件事。太过棘手,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吴邪半信半疑地追问:“那方才黑灯瞎火的,你又看什么账本?难不成是在料理……”

后面两个字被他紧紧关在了肚子里。事到如今,不管他说什么,他还是要存个心眼的,以防又要被骗。就在那一瞬,他甚至做好了打算,既然他能为自己赴死,他吴邪七尺男儿,又何俱一死?想到这里,反而又坦然了。

结果张起灵却接着他的话道:“的确是在料理后事,看看账上还有多少钱,够不够带着你离开。”

吴邪这下真的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你要……去哪?”吴邪实在不明白,如果他以为的那件事不是大事,那还有什么大事需要眼前这个人放下家族使命,一走了之。

“舅父他被贬至应天府,家产尽没。然而有一幅画,一直被他藏在身边,并没被官府查去。如今,此画就在我手上。”

“什么画?”吴邪问道。想来那冯公身居高位十余年,天下宝物有什么没见过的,何以对一幅画如此上心。

张起灵看了看他,接着长出了一口气,道:“清明上河图。”

吴邪眼前一黑。

那冯保从皇上登基起,便是掌印太监,皇上平日都唤他作“大伴”,兼总内外,权倾朝野。然而相比前朝坐在此位上的宦臣,冯保却也担得起一代贤宦之名。善书法,通乐理,甚至亲自造琴,世上千金难求,并与张江陵关系极好。四年的时候,也曾会同三法司全国大审,平反了不少冤狱,因此在百姓中极有口碑。

两人又挪到榻上,吴邪不解地问:“不是说这画已经毁于内廷?怎么又重现于世?”

由于这画太过有名,连带着这故事都无人不知。都说在隆庆年间,成国公想得到藏于大内的《清明上河图》,隆庆帝请人估价,准备用成国公的薪俸相抵。有一个小太监得知此图估价如此之高,于是私开仓库将此画偷到手,正要往宫外走,遇到管事太监,于是将画藏进水沟的石罅之中。结果当夜天降大雨,水涨过石罅。待小太监去取画之时,此画已经被浸泡得无法修复了。

一代珍宝,就此被毁。世人都说此图早已不复存在,如今张起灵言之凿凿,竟然就在他手中。吴邪不知是该信还是不信,这一夜,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张起灵看他的表情,未再说话,穿好鞋出去了。过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木匣。

吴邪此时不信也得信了。如今桌案上摊着的,可不就是那不二至宝——高头巨帙的《清明上河图》。吴邪伏案细细看了一遍,经过上次买画的事,他对于自己的眼力已经不抱希望,遂又将卷首图后题跋细细研究了一番,然而确是传承有续,最后有冯保的题跋,自署称“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兼御用司礼监太监”。

署名署成这样,也只有冯公自己敢这么写了。吴邪皱着眉看向张起灵,还未开口,张起灵似乎便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倒是大方,直接承认了。

“没错,是从大内盗得的。”

“……”

他今日才算是懂了,张起灵那通天的胆子是从哪里来的。人都说外甥肖舅,果不其然。偷来的画,还大张旗鼓地写上自己的名字,不知道是怎样的胆色。而他如今也很想问问,到底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他张起灵不敢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