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向这个老兵伸出了手。

老兵并没有伸手相应。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一座雕塑,看着单军,一言不发。

背后的门还开着,那老兵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都没有往屋里跨进一步,任屋外刺骨的寒风刮进屋里,让屋中的炉火都被风吹得颤巍跳动。

单军的手停在空中,有些奇怪地抬起眼睛看他。

光线很暗,这个兵整张脸都被裹着,看不到他的面容。

寂静中,老兵终于动了。

他反手关上了门,沉默地放下了枪,走到屋角拎起热水瓶,慢慢倒了一杯放进茶叶的热茶,放在了单军的桌前。

然后他转过身走向屋角的脸盆架,把热水倒进盆里。

“冻着了吧?外头雪够大的,过来烤烤火吧!”

单军跟他搭着话,但是一身厚棉衣的老兵并不回答,也没有转身,沉默地解开面罩摘下了棉帽,背对着单军,弯下腰洗脸。

单军了解这些人与世隔绝性格多少有些孤僻,并不以为意,捧起热茶喝了一口,身上起了一股暖意。单军对着老兵弯腰洗脸的背影,笑着说:“你的茶,谢了啊!”

老兵一言不发地洗着脸,他猛地把脸扎进热水里,然后又突然地抬起,两只手臂撑着脸盆架子,也不去擦脸上头发上的水,任水往下滚落,就那样站着。

“你叫什么名字?”

单军见他一直不转身,问他。

老兵没回答,一动不动地站着,片刻,才慢慢直起腰。

“我叫单军,你……”

单军的声音,突然像被凌空扯去,消失在了空气里。

他看着向他转过身来的老兵,如同被闪电击中,心脏像被一把攫住,呆在了屋中……

屋中炉火噼啪地发出声响,衬着窒息般的死寂。

空气停止了流动胶着在空中,小屋中的一切都似乎不复存在。

只有两个互相对面站立的人,隔着中间的炉火,四目相对,所有的语言都被屋外的风雪夺走,像时空僵硬凝结在这一秒,整个世界都停止了。

单军站着,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凝固,感受不到一点知觉。

如果眼睛可以欺骗,他不知道是希望眼前看到的是真实,还是幻影。然而单军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的大脑被突然抽走般一片空白,连手脚都不是自己的,只有眼前的人,只有这个站在他面前的人,单军看着他,曾无数次穿梭在梦境和现实中才拥有的片刻真实,此刻一眨眼都会和过往所有的结局一样,连抬手拥抱都遥不可及。

风霜并没有改变刻在记忆里的那张面孔,那双眼睛,那被他一寸寸抚摸吻过的刚毅棱角,一如当年,可是此刻那双无言的眼睛,那被未擦干的水浸透的面孔,却恍如隔世!

他们就那么僵立着望着对方,目光完全无法移开彼此,喉咙却都被堵住般发不出声音,震惊空白后的脑海突如潮水倒灌,让单军猛然地惊醒,那一刹那一股巨大的重击紧跟而至,毫无预兆地重重夯在他的胸膛,猛然在他的心口开了一个洞,像万把利刃扎进单军的心脏,紧缩着滚起痉挛般的痛楚,那锥心般的刺痛,瞬间让他万箭穿心,痛彻心扉!!

“连长!”门被推开了,张新文气喘吁吁地跺着冻僵的脚,冒着雪跨进门来,打断了屋里的凝固。

“太好了,连长,找到你了!”

张新文是从维修站赶来的。一听马平川说单军自己一个人背着背囊独自在风雪中上了山,张新文就急了,索兰山山况复杂,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后果不堪设想,他搁下电话就赶紧带着车从维修站赶来,雪大车难行路上花了好几个小时才赶到,车子上不来只能停在下面,他好不容易爬了上来,见到单军在屋里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连长,我介绍一下,这是357哨辅助执勤点的周海锋,是我们连里一位优秀的班长。你们刚才已经见过了吧?”

见老兵已经回来了,张新文给单军介绍着,回头看到老兵站着不动,连忙:“海锋,这是新到连里就任的单连长,你还站着干什么?”

“……是。”

老兵一声低沉的“是”,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眼睛面对单军,缓缓地抬起右手,用立正的姿势,向单军敬了一个刚正的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