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尘埃落定

他这般想着,竟觉昏沉起来,在混睡前,他又看到一片迷雾——只是这迷雾并非透出不祥气息的黑雾,反倒虚无缥缈,像极了老人庄月宫中的那种雾。

……

乌北一手支在额上,坐在桌前,唉声叹气,十分自责。

在他身旁,云雀也正数落着他。

“乌北啊,你说万一要是少庄主起疑可怎么好?”云雀越想越急,“万一太爷生气了,你怎么担待得起啊!”

其余精怪虽未出声,却也俱拿谴责和害怕的目光望向他。乌北叹息一声,揪了揪自己的胡子,“这回是我的错,等回了庄子,我就自请受罚去。”他说:“只是咱们别耽误了太爷的正事,我觉得厉愁人正直,武功也高强,很适合太爷选人的标准。”

云雀点头附和,“我也觉得他符合咱们的人选,可问题是光咱们觉得没用,他本人又是怎么想的?太爷可是说了,不许咱们对凡人有丝毫为难的,况且他也不是寻常凡人,你没听爷爷们说,他是与那道长真修一同入庄的吗?”

针对云雀的疑问,乌北表示老神在在,“他怎么想的,咱们问问他不就行了?”

他说罢,手指一勾,厉愁只觉迷雾中忽然多出了一条小道,他踩了上去,顺着小道,很快便来到了一处小院。

“果有灵根!”云雀与另一位少女相视一眼,惊喜地欢呼一声,虽有乌北辅助,但若来者无灵根,也无法找到这梦中世界的道路。眼见厉愁入内,云雀喜不自胜,急忙去迎接他。

乌北与厉愁讲明了自己一行人找他的用意,厉愁听了,不免问道:“这是郑三太爷的意思?”

乌北急忙摇头,他如何敢冒称是主人之意,只说道:“太爷有感人世多艰,不愿叫妖邪轻入人间,所以有意组建一个机构,护卫人间。只是这人选,却要多方举荐,更要您本人同意才行。”

厉愁点了点头——他虽对修行之事一窍不通,也不懂得他们究竟有多少同道,可老人庄势力庞大,能够约束庄内众妖却是他亲眼所见的不争事实。若是这样强大的老人庄愿意出头,给妖邪精怪们制定律法,好叫他们不至肆虐人间,也是一桩善事。

只是厉愁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他身体孱弱,不知哪天就会死去,若是他死之前,也有桃妖客这般的妖邪想要占据他的躯体,岂非会带来更大浩劫?在交谈中厉愁已经知道,叶孤城之所以七天不死,便是因为桃妖客觊觎叶孤城肉身,并非只想从他身上汲取七情和内力,更想要吸收他的记忆、得

到他的武艺,以白云城主的身份行走天下。

得知他的这层担忧,云雀反而笑出了声。她模样娇俏,个子矮小,看上去正处在勉强可以被称作“少女”,实则是刚脱离了女孩范围的年龄。但她既出自老人庄,厉愁便不会用人类的年龄来界定她。可她说出口的话却又像极了这个年龄段的人类小孩,口无遮拦。

“死了岂不更好?”云雀满眼期待地看向厉愁,“说起来,您这身病的确棘手,就连太爷也说不好治呢。若是您死了,这病岂不是就不在了?”

病是不在了,我不是也不在了吗?饶是以厉愁的心智也难免腹诽,大概是他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无语的表情太明显,叫云雀“哎呀”一声,慌忙红着脸解释:“我没有恶意的,我是说您这般人杰却困于病躯,若是死了当鬼,没了约束,岂不是更自在?这么想来,您还是早点死更好。”

她信口说着,厉愁却越发觉得眼前发黑。

是了,既然有妖,又怎会无鬼?

十分替人间担忧的厉愁问道:“鬼是人死而生,那鬼岂不是也有势力宗族?”

乌北见他变了脸色,连连摇头,“哪有那么容易啊。”

“世间草木鸟兽繁多,您可曾见过几只成了精,化了形的?”乌北脸上满是狂热与自傲,“若非太爷恩德,咱们也不过是生活在林子里池塘中的畜生罢了。妖尚且如此,鬼就更难了。”

“人死想要诞生出鬼物并不难,可这般小鬼,混混沌沌没有记忆,既怕太阳,又怕人气,了不起存在个一两日,也要消散的。”乌北说:“纵使受了天大委屈,有惊天怨气的,左不过是存在个十日八日,还不待找人寻仇,自己反倒要受到反噬,迟早也是神魂俱散的下场。”

“那为何云雀姑娘却认为,我成了鬼就不会消散呢?”厉愁仍然不解。

云雀却挺起胸膛,很是自豪,“那当然便是因为我们太爷!”她掷地有声,任谁都能听出她对主人的崇敬,“你在庄子时也听傅前辈说过吧?太爷连接王朝气运,王朝既能封赏官员,阴司自然也能寻官。”

她的话落在厉愁耳中,只觉震耳欲聋。厉愁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她口中的傅前辈是何人,又想到傅道长对于郑三太爷的敬佩——若一切真如云雀所说,老人庄的郑三太爷岂非已成了朝堂与修行界的无冕之王?

郑三太爷所图甚大,究竟是好是坏,谁也说不准。

云雀面色不善地瞪了厉愁一眼,“你不许胡思乱想!”她人如其名,叽叽喳喳地像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云雀,“太爷才不稀罕这些权势名利呢,他老人家只是践行自己的理念,行自己的道而已!”

“云雀!”乌北喝止住她,不叫她再胡言乱语。太爷光明磊落,他所行事也无需对外人分说。乌北只是问道:“厉大侠大可以考虑考虑,无论您是否答应,您都是我们少庄主的朋友,都是老人庄的贵客。”

厉愁问道:“我有多少时间考虑?”

“一晚。”乌北说:“若您答应了,自然一切都好,若您不愿意,咱们也只让您遗忘了今夜之事,此后再不提及。”

厉愁并非担忧自己眼下处境,他又问:“小侯爷为何不知道这些事?”

乌北与云雀脸色微变,其余精怪们也立时低下了头,不敢再听。

最终还是乌北摇了摇头,“这是太爷吩咐,我们也不知其中原因。厉大侠方才应该瞧见了,少庄主并非是定力超然,而是在他眼中,那满地尸体和桃树妖俱不存在,或许在他看来,那只是一棵最普通的桃树罢了。”

“你们不会伤害他?”厉愁这话问得好笑。作为外人,甚至不久之前还是敌人,他却向孟小侯爷的家人问出了这样的话。乌北和云雀看向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多了一丝温度,乌北甚至笑了起来,“少

庄主和太爷都是咱们的主人,咱们怎么会伤害他呢?”

一向不多话的厉愁今夜的话格外地多,他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云雀睁大了眼睛,好奇道:“什么问题?”

“我若答应下来,我需要做些什么?”

……

第二日,孟良宵起了个大早。

少年人总爱贪睡,他也不例外,只是他心中惦记着厉愁,想要磨着他比剑,谁料他起了个大早,却听闻了厉愁天不亮便已离去的消息。

孟小侯爷生着闷气,恶狠狠咬下一口糖糕,开始鸡蛋里面挑骨头,“太甜了,我不爱吃。”云雀接过他咬过的那块尝了一口,味道与他平时吃的毫无区别,但云雀还是点头道:“是有点甜了。”

她拍拍手,另有婢女端上了一盘,云雀夹住一个送到他嘴边,“十二种甜度,还有咸口的辣口的,少庄主想吃哪种都行,切莫因为生气不吃早饭,坏了身体。”

孟良宵见她准备得这样妥帖,也觉得自己不该迁怒这顿令她们劳心劳力的早餐,闷闷不乐道:“怎么就没拦住他呢?”

“厉大侠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云雀见他愿意继续吃,一边伺候他,一边像哄孩子似的说道:“少庄主长大了,也会想做一些太爷不愿意叫您做的事,更何况是厉大侠这样的成年人,他与咱们不一样,他有自己的生活的。”

“你呢?”孟良宵听了却抬头望向云雀,“你们的生活就是照顾我吗?”

云雀点了点头,爱怜地用手帕替他擦了擦沾在唇边的糖粉,“我知道少庄主离开家后接触了许多外人,有了许多新想法,可是您想想,像您这样好的主人,能做您的下人,能照顾您,是不是咱们的福气?”

孟良宵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明媚笑容,“说的也是。”他笑嘻嘻的,“我这才不是对自己没自信胡思乱想,也不是有人教了我什么,我这叫,嗯……试探!”他斩钉截铁道:“我就是试探一下,你们对我到底忠不忠诚!”

“当然忠诚啦!”云雀一把从背后搂住他,“云雀可是最忠诚的,乌北他们也比不上云雀呢!”说罢,又朝一脸复杂望向他们的乌北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少庄主快吃,吃完了您想去哪儿玩,咱们都一起去!”

……

无情从医馆中出来,仍旧绷着脸。

他身边的四剑童却没有他这般养气的功夫,围在他身边吵嚷不停。最年幼的铜剑甚至抹起了眼泪,“公子,太好了!公子。”

无情当然也激动——任是谁残疾了十余年,寻遍了天下名医也未能医好双腿,却在某一日里原本残疾的双腿忽而有了知觉,再经由医师诊断,双腿有极大可能恢复——他都是要激动的。

只是无情尚未表现出来,便在街角见到了一个分外眼熟的人。

是厉愁。

无情见过对方的情报画像,却不记得自己亲眼见过他。只是这明明是初遇,他竟然对对方充满了熟悉——就仿佛他们一起,曾共同经历过什么事似的。

“大捕头。”厉愁也看见了无情,他当然也不会忽略无情脸上疑惑的情绪,再联想到乌北口中的“黄粱一梦”,顿时明白了过来。

厉愁解释起自己的来意,“大捕头是否已得到神侯传讯?我正是受郑三太爷所托,前来辅佐大捕头办案的。”

无情皱起眉头,他昨日里的确收到了世叔传讯,只是那信中内容却太过匪夷所思,叫他不敢置信。世叔竟在信中言称,要他与郑三太爷的使者一同对付“妖邪”——且好似生怕他不信,还特意言明了,妖邪就是妖邪,并非某个武林人士的绰号。

无情想起世叔在信中所提及的一些晦涩难明之语。

“掌生死,断阴阳。遵律法,守令行,凡此之外妖邪者,尽

皆可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