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下了起来,老天爷似乎要将数月的雨水全都补齐一般,将倾盆的大雨洒向人间,雨幕密得令人看不清数尺外的景象,黄豆大的雨点噼哩叭啦地击打在帐篷顶上,宛若炒豆一般地响个不停,喧闹得令人无法安生。一身黑衣的伏葵如同暴躁的狮子一般在算不得太宽敞的帐篷里来回地走动着,一张如同刀劈斧削一般线条分明的脸上满是怨怒与心焦……怨怒自然是冲着越王李贞去的,每一想起全家的惨死,伏葵的心就如刀绞般疼痛,复仇的怒火便在胸中熊熊燃烧,恨不得即刻提枪上马,率部杀到李贞的大营中狂杀一通,然则他却不能也不敢,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他不想死也不能死,只要李贞还活着,他就不能死,所以他只有忍,哪怕明知道大度设是在利用自己,伏葵也只能接受被利用的命运,只要能让李贞不舒服,他伏葵可以做任何事,哪怕出卖自己的尊严也在所不惜!心焦,自然是因在等消息的心焦,他在等,等着派出去的疑兵以及探马的回报,以确定下一步的行动。
“报,伏将军,唐军出动了!”就在伏葵愤怒地踱着步的当口,一名全身被雨淋得如同落汤鸡一般的黑狼军士兵冲进了帐篷,单膝点地,高声禀报道。
“嗯?”伏葵猛地一回头,一个大步窜到了那名黑狼军士兵的身边,也不管其身上的衣物全湿,一把拎住其胸衣,瞪着眼道:“说,是谁领的军,兵力多少,现在位于何处?快说!”
伏葵自打投入黑狼军中之后,因其武艺高强、善能带兵而为大度设所器重,其为人苛刻,部下稍有不顺其意者,必受重罚,自年初偷越阿尔泰山以来,每多犯在其手中的官兵死于非命,全军上下莫不惧之如虎,然则,伏葵不贪财、不好色,赏罚分明,每有战利品,从不私留,一概分赏全军,又善能打仗,前后几次出手,皆是大胜,是故,无论将领还是普通士卒对其都是服服帖帖地,但有所命,无敢不从者,那名被伏葵冷不防拎将起来的黑狼军士兵先是一呆,而后紧赶着开口禀报道:“启禀将军,小的见敌军来得凶悍,担心暴露了行迹,没敢多留,然,已看清了旗号,此军领兵者姓高,具体是何人小的并不清楚,兵力约三千,看装备乃是大唐之游骑军,下雨之前,小的躲在远处瞧见该军大部并未远行,就驻扎在上次我军打伏击的战场之外,另有一支三百余骑的队伍沿着小的故意露出来的破绽正冒雨向此地赶来,估计半个多时辰后便能抵达我军之伏击圈。”
“姓高?”伏葵遍思所知的安西唐军诸将,却没想起其中有姓高的大将在,一时间有些子想不明白李贞派出这么个无名下将前来的用意何在,拎着那名士兵的手不自觉地便松将开来,大步走到帐内悬挂着的大幅地图前,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地沉思着。
“三百人,嘿,那就先拿这三百人祭旗好了。”良久之后,伏葵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回过了头来,看着那名兀自垂手立在帐中的黑衣士卒,冷冷地说道:“传本将之令,务必全歼来敌,不可走漏一人!”
“遵命!”来报信的那名黑衣士卒高声应答了一句,也不管外头正下着大雨,一头便扑进了雨幕之中……
沙漠里的暴雨固然来得淋漓,但却绝不会持久,此乃常识,却也无甚可言之处,这不,雨才不过下了半个时辰而已,便已云开雾散了,只是天色早已近了黄昏,太阳虽从渐薄的云层里探出了头来,却再也无力肆虐,只是昏黄地挂在地平线上,将天边的云朵渲染得红黄一片,倒也颇有些子诗意的景象,然则刘启明所率的三百余骑却无心去观赏这等景致,穿着湿漉漉的衣甲破为狼狈地走在起伏平缓的丘陵间,向着天山深入大漠边缘的一道支脉山梁走去,那等垂头丧气的样子,简直跟打了败仗有得一比了。
刘启明沉着脸走在全军的最前列,那脸色黑得简直跟锅底似的,无他,被大雨淋得透湿已经算是够倒霉的了,可更令刘启明闹心的是……大雨这么一冲,所有的线索全都断了,这就跟猎人打猎之时发现猎物突然间跑没了一般,叫人着恼不已,可这又怨得了谁呢,要怪只能怪老天爷了,连着数月不雨,偏生这会儿来上这么场狠的,还真是够人受的。
“报,禀将军,前头发现了线索。”正当刘启明满脸子倦意地纵马向前之际,一名放出去的尖兵游动哨从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后纵马冲了过来,高声地禀报了一句。
“哦?走,看看去!”刘启明一听之下,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一挥手,领着全军向前方纵马冲将过去,狂奔的马蹄踏在松软的草地上,溅起污泥无数。
“将军,请看。”数名早已集聚在一起的游动哨听到后头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全都转过了身来,待得刘启明到了近前,一名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将一个破损的马镫递给了刘启明。
这马镫上的断口明显是新的,以刘启明的老道自是一眼就看出来了,皱了皱眉头,望向了不到一里处的那座山梁,想了想之后,一挥手道:“全军下马,就地休息,甲、乙两伙负责警戒!”刘启明此令一下,除了两支各十人的骑兵小队纵马向四周散开保持警戒之外,其余两百余骑兵就在一座高不过十丈的小山包前停了下来,也不曾开始搭建营地,似乎一点都没意识到天色已晚的样子。
唐军这一停下来不打紧,却令事先埋伏在一里外那座山梁附近的黑狼军官兵郁闷坏了……先前唐军被雨淋的时候,埋伏着的黑狼军一样是泡在雨水中,原本以为如此大的雨唐军应该是不会来了,可没想到唐军到了底儿还是到达了此处,可却偏偏停在了己方的包围圈之外,此时纵使出击,也无法将唐军合围,反倒会打草惊蛇,可要等么,别说趴在烂泥里的滋味不好受,这天都快黑了,天晓得唐军还往前走不走,总不能在烂泥里趴上一个晚上罢。
唐军似乎一停下就不想再动了,不但停下来休息的两百余骑兵就此不再挪窝,便是那些在四周游走的游动哨也不再向前趟路了,就只在附近的几个小山包上转来转去,似乎打算就在此地安营扎寨一般,可却又没见唐军官兵从马背上卸下帐篷等物,这令远处的黑狼军官兵看得纳闷不已,不晓得唐军究竟是发哪门子神经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