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徽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无比的郑重,“从你们这些顶尖的大匠师中选拔!比如赵大匠这样经验极其丰富、技艺炉火纯青、对材料火候把握已入化境的老师傅!”
他直接点名赵景前,赵景前身体猛地一震,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眼中闪烁着激动与难以置信的光芒。“让他们去技术班甚至科研班担任‘实践教习’或‘客座教授’!专门传授最核心、最精妙的实践技艺,手把手教导操作诀窍,现场讲解生产中的疑难杂症,严格把关工艺标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确保培养出的学工,绝不会是只懂夸夸其谈理论的空谈家,而是真正具备过硬动手能力和解决实际问题本事**的实干家!理论结合实践,知行合一,方能成就真正的大匠,乃至一代宗师!”
“其三,交流互鉴:鼓励不同作坊、不同领域的大匠互相交流授课,打破门户之见,促进技艺融合创新。甚至,可延请民间有特殊绝技的匠人入校短期讲学。”
裴徽的构想宏大而细致,将现代职业教育的精髓,巧妙地融入大唐的土壤,描绘出一幅前所未有的人才培养蓝图。
他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在钢铁轰鸣的背景音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罗晓宁听得心潮澎湃,先前脸上的忧虑和震惊早已被一种醍醐灌顶般的兴奋与敬佩所取代。
他虽不完全理解“标准化”、“系统化”这些新颖词汇的全部内涵,但皇帝指明的方向、勾勒的清晰框架、尤其是那“理论结合实践”、“不拘一格降人才”、“半工半读”的核心思想,让他如同在迷雾中骤然看到了灯塔!
这绝非异想天开,而是一套极具前瞻性和操作性的宏大战略!
它直指工部乃至大唐军工发展的命脉——人才!
源源不断、训练有素、掌握新技术的工匠人才!
这不仅是解决眼前钢铁危机的钥匙,更是奠定大唐未来百年工业强盛基石的圣举!
“陛下!”罗晓宁激动得声音发颤,深深一揖到底,几乎要跪伏下去,“陛下真乃天纵之才,圣心烛照万里!此‘天工学院’之策,实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圣举!臣…臣茅塞顿开,豁然开朗!仿佛眼前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待回衙后,臣立刻召集工部侍郎、各司郎中及天工之城所有相关官吏、大匠,仔细研议陛下圣意,务必尽快拿出详尽可行的章程,包括招生细则、学制划分、课程设置、师资调配、考核标准、经费预算、校址规划…呈报陛下御览!臣定当鞠躬尽瘁,将此圣院办成,办好!”
裴徽微微颔首,对罗晓宁的领悟力和执行力表示满意。
一行人走出通道,正式踏入钢铁冶炼区。
热浪如同实质般拍打过来,空气仿佛都在灼烧。
巨大的新式高炉喷吐着炽热的气息,通红的铁水如同地心熔岩般从出铁口奔涌而出,流入巨大的铁水包中,溅起耀眼的金红色火花,将周围工匠们古铜色的脸庞和浸透汗水的脊背映照得如同神只。
鼓风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铁锤敲打钢胚的巨响此起彼伏,形成一首雄浑磅礴的钢铁交响曲。
所过之处,无论是汗流浃背操控吊钩的力夫,还是全神贯注观察炉火的炉头,或是挥汗如雨捶打钢胚的锻工,见到皇帝銮驾,无不立刻停下手中活计,不顾地面的滚烫与满身的烟灰,恭敬地跪地行礼,齐声高呼:“参见陛下!”声音在巨大的噪音中依然清晰可辨,带着发自内心的敬畏。
裴徽面色平和,目光扫过这些创造着帝国筋骨的无名英雄们。
他没有过多言语,或微微点头示意,或轻轻挥手,声音沉稳有力:“免礼,各司其职。”
工匠们这才起身,迅速回到各自岗位,动作更加一丝不苟,仿佛要将全身的力气都融入眼前的钢铁之中。
作坊内秩序井然,只有那永不停歇的敲打声、炉火的噼啪声、铁水的奔流声和鼓风机的怒吼,诉说着这里的繁忙与重要,也仿佛在回应着皇帝心中那所名为“天工”的学院即将带来的变革风暴。
……
……
铁腥味,像无数细小的、生锈的针,顽固地刺入鼻腔深处。
罗晓宁在前引路,脚步放得极轻,仿佛踏着的不是夯实的硬土,而是某种易碎的琉璃。
裴徽跟在他身后半步,玄黑的帝王常服在稀疏投下的天光里显得格外沉凝。
李太白则如一道无声的影子,紧紧缀在裴徽身侧,那双锐利的眼睛,警惕地扫过周围每一片阴影,每一棵刻意栽种在此、形态扭曲却异常坚韧的耐活树木。
喧闹的锻造区、叮当作响的木工区,已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
这片特意留出的缓冲地带,树木低矮稀疏,枝桠虬结,透着一股荒凉的倔强。
风从枝桠间穿过,呜呜咽咽,非但没能带来清爽,反而裹挟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金属粉尘与远方某种更危险气息混合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越往里走,气氛越是凝滞。
脚下原本杂乱的砂石碎屑,被一种深褐色的、反复夯打过的坚硬黄土所取代,踩上去几乎没有声息。
空气里的铁腥味似乎淡了些,可另一种无形的重压却悄然弥漫开来,黏稠得如同尚未凝固的血。
守卫的数量骤然增多,他们身着深色皮甲,腰挎横刀,如同从黄土地里生长出来的铁桩,神情冷硬如石雕,鹰隼般的目光穿透稀薄的树影,一遍遍刮过裴徽一行。
每一道目光都带着实质般的重量和审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这里是天工之城的绝对禁区,帝国最炽热也最危险的命脉——火药武器作坊的心脏。
连空气都仿佛被这无形的警戒绷紧,随时可能断裂。
罗晓宁在作坊区域那扇巨大、厚重、包着铁皮的门扉前停下脚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硫磺与硝石的独特气息刺得喉头微微发痒。
他转过身,面向裴徽,动作一丝不苟地深深一揖,腰弯得极低,声音因过度郑重而显得紧绷:“陛下,臣罗晓宁奏报。”
裴徽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带着帝王的威仪与等待。
罗晓宁直起身,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地回荡:“此次三线大战,我军以寡敌众,摧枯拉朽,将士用命,器械精良固为根本,然……”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由衷的庆幸,“火药武器居功至伟!于敌阵中炸裂,声若雷霆,烟焰蔽空,断其筋骨,夺其魂魄!敌胆为之丧,战意为之摧!此乃……一锤定音之神物!”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沉甸甸的分量:“然,之前数年之积储,经此大战,已近乎耗尽!”
这“耗尽”二字,他说得格外清晰,仿佛重锤敲在人心上。
“幸赖陛下圣明烛照,高瞻远瞩,去岁便降下严旨,命工部遣员遍寻九州硝石矿脉,并督建火硝提纯工坊。臣等夙夜匪懈,不敢有负圣恩。如今,新提纯之上好火硝,库中已有七万四千五百三十四斤!”
他报出这个精确到个位数的庞大重量,脸上焕发出一种使命完成的微光,声音也提高了些.
“只要原料供应无虞,此火药作坊内所有工匠、器械开足全力,无需七日,必能将这些火硝尽数制成颗粒火药!源源不断,供于军前!”
裴徽脸上那惯常的平和如同被劲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岳般的冷峻肃然。
他目光陡然锐利如电,穿透空气,直刺罗晓宁眼底:“罗卿!”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你身为工部尚书,执掌国之重器,当深知火药之重!重于泰山!”
作坊入口处那根一人高、油光发亮甚至被无数手掌磨出凹陷的铁柱,在裴徽的目光掠过时,仿佛也感受到无形的压力,沉默地矗立着。
“此番三线作战,敌众我寡,兵力悬殊!我军能克敌制胜,除却将士浴血死战、器械之利,火药武器于关键之役,如巨锤击卵,如雷霆碎岳,一锤定音!其震慑敌胆、瓦解战意之功,无可替代!”
裴徽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相互撞击,字字千钧.
“它是朕手中最锋利的矛,刺穿一切顽敌!更是帝国最坚固的盾,震慑四方不臣!此乃国之命脉!社稷之重器!”
他向前踏出一步,无形的威压让罗晓宁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所以,”裴徽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丝毫置疑,“无论何时,无论付出何等代价,火药储备,绝不能低于三十万斤!此乃底线!是铁律!必须不惜一切,确保此数!若有半分差池,唯你是问!”
最后四字,如同冰锥,狠狠扎下。
罗晓宁浑身剧震,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他猛地挺直腰背,如同即将承受万钧之力的弓弦,声音因激动和敬畏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响亮:“臣!罗晓宁,谨遵圣谕!火药储备,定为三十万斤之数!绝不敢有半分懈怠!臣以项上人头担保!”
他深知这冰冷的数字背后,是帝国安全的基石,更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裴徽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那沉重的压力几乎让罗晓宁窒息。
终于,裴徽缓缓点了点头,脸上那冰封般的凝重却丝毫未减。
他不再看罗晓宁,反而踱步走向作坊入口处那根奇特的铁柱。
这根铁柱一人高,表面因长年累月无数手掌的反复摩挲,变得油光发亮,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几个微小的凹陷。
裴徽伸出右手,动作缓慢而庄重,如同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在那冰冷的柱体表面,由上至下,郑重其事地、缓慢地抚摸了三下。
每一次抚摸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力量感。
然后,他才转身,目光扫过罗晓宁,扫过几位脸色同样肃穆的火药作坊负责人,最后落在一直如磐石般沉默护卫在侧的李太白身上,沉声说道:“然而,威力越大,危险也越大。火药生产,安全永远是第一要务!高于产量!高于一切!高于尔等项上人头!”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威严,让在场所有人,包括那些远远站立的守卫,都感到心脏骤然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朕记得去年,”裴徽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寒芒扫过罗晓宁和几位负责人瞬间惨白的脸,“你们初涉此道,经验匮乏,操作稍有不慎,便发生了数次惊天动地的爆炸!”
他刻意停顿,让那“惊天动地”四个字在死寂中回荡,勾起所有人记忆深处那撕裂夜空的巨响和随之而来的恐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伤亡数十忠勇工匠!作坊化为齑粉!损失惨重!那些血淋淋的残肢断臂,那些焦黑的痕迹,那些家眷的恸哭,便是刻在朕心头的烙印!尔等难道忘了?!”
罗晓宁和几位管事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脚下的黄土地上,瞬间裂开一小片深色。
去年那几场事故的惨状,如同噩梦般瞬间被唤醒。
“朕最初交给你们的秘方上,”裴徽的声音愈发冰冷,“除了火药配方本身,最详尽、最不惜笔墨的,便是建造此作坊的图则和安全生产的条令!”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刺向每一个负责人的眼睛,“从硝石硫磺木炭的粉碎研磨,到三者混合的禁忌,再到湿法制粒、干燥、储存!每一个环节的危险所在、防护措施、操作规范,朕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猛地提高声调,如同惊雷炸响:“这些条令,不是挂在墙上落灰的废纸!是必须刻在尔等骨子里、融入尔等血脉中、用血与命去遵守的铁律!任何人,无论他是谁,是工匠,是管事,是尚书,还是……”
他的目光在李太白身上停留一瞬,随即回到众人脸上,一字一顿,“包括朕在内!只要踏足这火药作坊区域,必须一丝不苟,严格执行!若有违背,无论是否造成事故,一律严惩不贷!绝无姑息!”
一直如同影子般静默的李太白,第一次亲身踏足这传说中掌控着雷霆之力的重地。
听着皇帝那字字如铁、句句含血的严厉训诫,去年那几次撼动长安城根基、仿佛天罚降世般的恐怖爆炸声,再次在他耳边轰然回响。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佩剑的鲨鱼皮剑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皇帝刚才郑重抚摸过的那根奇特铁柱牢牢吸引。
皇帝为何对此物如此重视?入门前必先抚摸,这其中……莫非隐藏着某种关乎生死的玄机?
纯粹的好奇如同藤蔓,在他这位以剑道通玄闻名天下的武者心中迅速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