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救了。”王宁松了口气,对张娜道,“再煮些米汤,少放些盐。”他转头看向刘二狗,目光冷得像淬了冰,“你家掌柜的药,若是真能治病,为何要让你来这儿闹事?”
刘二狗被问得一噎,梗着脖子道:“你……你少转移话题!有本事让李老汉说,是不是吃了你的药!”
“我没吃他的药……”李老汉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却清晰,“是……是回春堂的黑丸子……吃完就拉……”
刘二狗脸色骤变,还想再说什么,林婉儿突然拐杖一顿,沉声道:“当年你爹生急病,是谁用半钱巴豆霜救回来的?如今为了几文钱,就帮着外人糟践良医?”
刘二狗脖子一缩,再也不敢作声。村民们这才明白过来,纷纷指责刘二狗胡说八道。王宁却没心思理会这些,他正专注地给李老汉喂米汤,瓷匙碰到老汉干裂的嘴唇,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林婉儿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孙玉国敢这么干,怕是不止这一桩。生巴豆在他手里,迟早是个祸根。”
王宁看着药碗里渐渐融化的参片,眉头又皱了起来。阳光透过窗棂,在药柜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贴着“巴豆”“黄连”“人参”的斗签,在光线下忽明忽暗,像藏着无数秘密。
处暑的月光带着股凉意,淌进百草堂的后院。王宁蹲在炮制房前,借着檐下的马灯翻看竹匾里的巴豆霜。淡黄色的粉末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那是他用三天时间反复压榨去油的成果,指尖捻起一点,触感干燥松散,再无半分生巴豆的黏腻。
“哥,张阳哥说前堂的灯油快没了,让我来取些。”王雪抱着个空油罐进来,双丫髻上的红头绳在暗处格外显眼。她瞥见竹匾里的药粉,脚步顿了顿,“这就是能治喉痹的巴豆霜?看着倒像灶心土。”
“别碰。”王宁按住她伸过来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布帛传过去,“再淡也是巴豆,沾多了能让你嗓子肿得说不出话。”他用银匙将药粉装入个青瓷小瓶,塞紧软木塞,“前儿李大叔家的小子得了喉痹,痰堵在嗓子眼里,喘得像破风箱,明早得来取这药。”
王雪点点头,眼睛却瞟向墙角的竹筐——里面装着些没来得及处理的生巴豆,种皮暗棕,被月光照得像堆小石子。“孙玉国那边这几日倒安静,刘二狗也没再来闹事。”
“安静才要当心。”王宁将瓷瓶放进炮制房的木柜,锁舌“咔哒”一声扣上,“孙玉国那性子,吃了亏必想找补。他从钱多多那儿买的生巴豆,多半还没用完。”
正说着,前堂传来张娜的声音:“阿宁,该歇着了,明早还要给李老汉复诊呢。”
王宁应了声,灭了马灯。后院顿时沉入一片墨色,只有墙根的蟋蟀不知疲倦地叫着,混着远处稻田里的蛙鸣,倒显得夜格外静。
三更时分,王雪被尿意憋醒。她摸着黑穿过天井,刚要推开茅房的门,忽听炮制房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见个黑影正蹲在木柜前,手里拿着根细铁丝,在锁眼里来回搅动。
“谁?”王雪吓得攥紧了衣角,声音发颤。
黑影猛地回头,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个尖瘦的下巴。他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手忙脚乱地扯开锁链,从怀里掏出个纸包,往木柜里一塞,又抓出那个青瓷瓶揣进怀里,转身就往院墙跑。
王雪追了两步,脚下被石子一绊,摔在地上。她眼睁睁看着黑影翻墙而去,墙头上挂落的一片布角,在风里晃了两下飘落——那布角是青灰色的,边缘还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回”字。
“哥!嫂子!有贼!”王雪爬起来就往正房跑,声音里带着哭腔。
王宁和张娜披衣出来时,只见炮制房的木柜门敞着,里面的巴豆霜瓷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包。王宁打开纸包,一股熟悉的油气扑面而来——里面竟是些磨得极细的生巴豆粉,黄褐色的粉末里还混着些没去净的种皮碎屑。
“是孙玉国的人。”王宁捏紧纸包,指节泛白,“他们偷换了巴豆霜。”
张娜脸色发白,攥着王宁的胳膊:“那……那瓶巴豆霜被他们拿走了?”
“更要紧的是这个。”王宁掂了掂手里的生巴豆粉,“明早李大叔带儿子来,若用了这个……”后果不堪设想,生巴豆粉接触咽喉黏膜,轻则腐蚀肿痛,重则窒息丧命。
王雪这才想起什么,从地上捡起片布角:“哥,我看见他翻墙时挂下来的,这是回春堂伙计穿的布衫料子。”
王宁将布角攥在手心,布面上的针脚粗糙,果然是孙玉国那间小药铺的手艺。他走到院墙根,借着月光查看,墙头上有块砖松动了,砖缝里还卡着几根黑色的短毛——是刘二狗那身总也洗不干净的油垢头发。
“他这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张娜的声音发颤,“明早要是出了事,百草堂的招牌就彻底毁了。”
“毁不了。”王宁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他想用巴豆害我们,我就让他自己栽在巴豆上。”他将那包生巴豆粉重新锁进木柜,“明早李大叔来,我亲自给他儿子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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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阳被吵醒赶来时,听得一脸怒容,靛蓝长衫的领口都扯歪了:“我现在就去找孙玉国理论!”
“站住。”王宁拦住他,“没凭没据,去了也是白吵。孙玉国要的就是我们自乱阵脚。”他走到药柜前,取出些金银花和薄荷,“你去把这些炒干,磨成粉备用。”
天蒙蒙亮时,李大叔果然抱着儿子来了。那孩子约莫七八岁,小脸憋得通红,张着嘴却发不出声,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似的鼓着。“王掌柜,您快救救娃!昨晚咳得厉害,今早就哑了!”
王宁解开孩子的衣襟,见他喉头红肿如桃,伸手按了按孩子的脉搏,又看了看舌苔,点头道:“是喉痹,痰浊阻塞气道,得用巴豆霜吹喉,豁痰开窍。”
他转身走向炮制房,张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攥着围裙的手沁出冷汗。王雪站在药柜后,偷偷摸了摸袖袋里的布角,指腹都在发抖。
王宁拿着木柜里的“巴豆霜”出来时,脸上看不出异样。他取了根细竹管,舀了少许药粉在管口,让李大叔按住孩子的头,对准咽喉轻轻一吹。
孩子猛地咳嗽起来,小脸涨得更红。就在这时,异变陡生——他突然双手掐住脖子,眼睛瞪得滚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嘴角竟溢出些白沫。
“娃!娃你怎么了?”李大叔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孩子就往王宁跟前凑,“你给娃用了什么?!”
张阳脸色煞白,一步抢到王宁身前:“不可能!巴豆霜不该这样……”
“王宁!你用假药害人!”门外突然传来孙玉国的声音,他带着郑钦文和几个村民,堵在药铺门口,脸上堆着得意的笑,“我就说你那巴豆有问题,果然出事了吧!”
王宁却没看他,只对李大叔道:“别慌,这是正常反应。”他从袖袋里摸出个小纸包,里面是昨晚备好的金银花薄荷粉,用竹管再次吹入孩子咽喉。
不过片刻,孩子的咳嗽渐渐平缓,喉头的红肿竟消退了些,虽然还不能说话,呼吸却顺畅多了。
孙玉国脸上的笑僵住了:“这……这不可能……”
王宁转过身,目光如刀,直直射向他:“孙掌柜好像很盼着这孩子出事?”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高高举起——正是那片绣着“回”字的布角,“昨晚潜入我药铺,用生巴豆粉换走巴豆霜的,是不是你的人?”
孙玉国脸色骤变,刚要抵赖,王雪突然喊道:“我看见了!是刘二狗!他翻墙时挂掉了布衫角!”
村民们顿时哗然,纷纷看向孙玉国。李大叔这才反应过来,抱着孩子就要去打孙玉国:“好你个黑心肝的!竟敢害我娃!”
王宁拦住他,声音朗朗:“孙掌柜偷换的生巴豆粉,我早看出来了。刚才给孩子用的,是掺了黄连的巴豆霜,既能豁痰,又能制其毒性。至于这后续的缓解,靠的是金银花薄荷粉清热解毒。”他指向木柜,“不信,大家可以去验验那包被换的生巴豆粉,看看是不是你从钱多多那儿买的货色。”
孙玉国张口结舌,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在晨光里亮得刺眼。郑钦文想往后缩,却被村民们死死盯着。药铺前的青石板上,不知何时落了片巴豆叶,边缘的锯齿在风里轻轻颤动,像在无声地嘲笑着这场拙劣的闹剧。
秋分这天,镇上的集市格外热闹。王宁却没心思看那些秋果摊位,他让张阳搬了张八仙桌到集市中央,桌上摆着两包药粉、一碟生巴豆、一架小天平,还有两只装着清水的白瓷碗。
“王掌柜这是要做什么?”赶集的村民围了上来,有人指着桌上的东西,“那不是巴豆吗?”
“今儿要让大伙看清楚,什么是能救命的药,什么是能杀人的毒。”王宁站在桌前,青色长衫被晨风吹得微微扬起,他手里拿着那枚从孙玉国手下换回来的生巴豆粉纸包,声音清亮,“前几日李老汉和喉痹孩童的事,想必大伙都听说了。有人说我用巴豆害人,今儿就当众验验,到底是谁在作祟。”
人群外传来骚动,孙玉国被几个村民推搡着挤进来,他身后跟着郑钦文,两人脸上都带着不情愿。刘二狗缩在人群后,帽檐压得极低,却还是被王雪一眼认出来:“就是他!那晚翻墙偷药的就是他!”
刘二狗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孙玉国强作镇定,扯着嗓子喊:“王宁你少装模作样!有本事拿出证据,别在这儿妖言惑众!”
“证据就在这儿。”王宁拿起那包生巴豆粉,解开绳结,一股浓烈的油气立刻散开,引得前排村民直皱眉,“大伙闻闻,这生巴豆的油味有多冲。孙掌柜,你敢说这不是你从钱多多那儿买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