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血时嬴政却开始发起烧来,伤口虽处理妥当,但这个时代毕竟没有消炎药,伤口感染也是大麻烦。
嬴政脸上没了平日的沉稳,只剩下一种压着的倔强与勉力支撑。
“大哥……”胡土豆在一旁低声喊了一句,抱着秦清的胳膊,眼圈红了。她一路见惯了风雨,却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因为伤重到连说话都艰难。
嬴政看着秦清,声音带着干涩的沙哑:“不要停下。”
“继续往咸阳……去。”
“到了那里我们才真正的安全”
秦清低声应下,没再犹豫。
当晚,秦清在镇中雇了一辆不显眼的旧马车,又找来些干净的被褥和草药,将嬴政安置妥当。车后坐他与嬴政,前座由胡土豆与车夫同坐。出发时天已全黑,星子密布,夜风吹得草动虫鸣。
车轮吱呀滚过官道,山川掠影退后,秦清一手握着披风,一手按在枪械包上,指节从未放松。
这一路上,胡土豆本是极爱看新鲜事物的孩子,但她看得出嬴政情况不好,也识趣得很,没吵没闹。她只是悄悄拿出包袱中最后一块干粮,小口小口地吃,边吃边偷瞄后方,像是在等着那个曾在码头上扫敌如风的“哥哥”醒来再说话。
可嬴政始终闭着眼。秦清看得出来——嬴政正在硬抗着。
等到了咸阳外围,城墙轮廓隐现于晨光之前时,秦清一抬头,就听到马车后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低语。
“……父王……杀了他……”
秦清脸色一变,回头看去,嬴政面上浮着可疑的潮红,额角冷汗如线,一手还紧握着衣襟处的绷带,可眼神却迷离了。
他说话含糊不清,语句破碎,眼中闪着难以辨别的执拗与恨意:
胡土豆怔怔地看着他,不敢出声。秦清轻轻伸手探了探嬴政的额头,触手如炭。他知道了。嬴政,恐怕撑不住了。
果不其然,就在咸阳城墙已隐约可见之时,马车还未入关,嬴政便没能撑下去。
他靠在车厢内侧,一直紧握着衣襟,嘴唇发白,目光早已涣散。那一口气拖到了城外,却终究没有再往前一步。
秦清察觉到异常,立即探手试了试嬴政鼻息。指尖贴着皮肤的那一瞬,秦清心中忽然一寒。
断气了。秦清愣了半息,轻轻收回手,脸色沉了几分。
胡土豆一直坐在对面,她看着嬴政的眼神已经呆滞,唇角咬得发白。她不是没见过死人,她见过的比同龄人多,但这次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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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不是陌生人。他是土豆心中某种“会做主的大人”的代名词,是她和秦清来到这个陌生国家的依靠。
现在,他死了。土豆的脸埋在膝盖上,眼泪没有流出来,但小小的肩膀轻轻颤了一下,像是被风吹过的一片纸。
秦清看着她,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知道土豆想的是什么。
他们俩跟着嬴政来到秦国,是以“质子归国”的身份。
现在嬴政死在了城外,而他们一无权势、二无凭证,身份模糊,说不定进了咸阳就是一场杀头的局。
车厢中沉默了很久,直到远处传来咸阳城卫换岗的钟响,秦清才开口:
“土豆,别慌。”他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沉稳。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
秦清没有多解释,低头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飞快运转,像极了他曾在蓝星最擅长的推演思维。
——怎么办?
嬴政已死,进城就要面对王宫和朝堂,那些秦国的重臣将军,会因嬴政的死而震怒,恐怕也会立即怀疑跟随者动机。
但如果……
秦清忽然想到了什么,脑中闪过一部蓝星老电影中的镜头。
《寻秦记》。
是的。
那个故事中,主角也是穿越者,也曾在关键时刻“顶替嬴政”的身份混入权力核心,从而步步为营,最终站在秦国巅峰。
念头成形的一瞬,秦清目光微凝,沉声对胡土豆道:“从现在起,记住,我就是嬴政。”
“你是我在赵地认下的干妹妹,随我归国。”
胡土豆抬起头,眼神中有犹疑,也有害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命运压着硬生生扭出来的“懂事”。
她只是点了点头,很轻,却很坚决。
秦清抬手,开始翻开嬴政的包裹。
那里面有一套完整的深黑礼服,裁制考究,胸口有秦皇室的玄纹刺绣。还有一枚紫金镶玉的指环,上刻“赢”字,乃嬴氏宗亲之戒。
秦清脱下原来的衣衫,把那身象征身份的衣物一件件穿在身上,又将嬴政手上的戒指、小刀、怀绣佩等一一取下,佩在自己身上。
整个动作,他都做得很平静,没有犹豫。
“他救过我,也信过我。”“他现在走了,他要回咸阳,那我就替他回。”
胡土豆低声问道:“那……嬴哥哥……”
秦清沉声道:“我们不能让他曝尸荒野。”
秦清亲手找了一处林间浅坡,挖了坑,将嬴政的尸体安置好,找来石头树枝封盖,又用干草遮住痕迹。什么都没写,什么都没立。
没有哭,也没有多话。
秦清只在埋好之后,立在风中,望着土丘沉默了很久。
然后,牵着胡土豆的手,一步步走回马车,望向咸阳的方向。他知道,这趟车,再不是送嬴政归国。而是送“他”去称王。
马车缓缓驶近咸阳城外,随着车轮碾过最后一段石板,秦清总算看到了城门的轮廓。
可秦清却猛然勒住了缰绳。不对劲。极度的不对劲。
远远望去,眼前这座“咸阳城”并不像他印象中那个统一六国的帝国之心。不是恢弘,不是庄严,甚至连最基本的“城池”结构都谈不上完整。
它的确有城门,门上确实写着“咸阳”两个古体篆字,但字迹斑驳、似血非墨,像是被人手工涂抹上去,透着一股荒凉与草率。
而最令人不安的,是整座城市——竟是封闭式结构。
是的,从远处看,咸阳不像一座城市,更像是一个被倒扣在大地上的巨大铁桶,巨大的桶壁笔直向上延伸,黑黢黢的看不见尽头,阳光被隔在了城外,只有桶口边缘透进一线昏暗的天光,照得那“城门”像是一张裂口般的嘴,吞噬一切来人。
胡土豆仰着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圆壁仿佛连接了天地,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大哥哥……这个地方,好像不是城吧……”
秦清也没说话,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这两个月在赵地奔波时见过不少城池,哪怕是穷乡僻壤的小城,也多少有点人烟和规制。而眼前这个地方,虽名为“咸阳”,却无兵守门,无旗飘扬,连最基本的岗哨与哨台都不见踪影。
城门大开,冷风灌入,门内黑沉沉一片,仿佛深渊。
秦清走近几步,眼前景象愈发清晰。
城门之后的街道,破败得不像是一个帝都,反倒像个失修百年的贫民窟。
整个城市,没有热闹,没有兵卫,没有一丝帝都应有的生机。
只有——死寂。秦清心头一沉。他不信这是嬴政口中的咸阳,也不信这座城能统六国,改天命。
可门头上那“咸阳”二字却又清晰无误,像是在告诉他:没错,这里就是帝都,只不过,是他所不曾理解的帝都。
秦清回头看了胡土豆一眼,土豆眼神中也浮现出一种怯生的惶恐,但她没有吵闹,只是轻轻握住了秦清的衣袖。她懂事地不问,但她也知道,这地方不对劲。
秦清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做了决定。
小主,
“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
秦清带着土豆下了马车,轻轻把马头一拍,让那匹车马自行离去,不留痕迹。
然后,他牵着小姑娘的手,穿过那扭曲而冷清的城门,踏入了这个“帝国之心”的阴影之中。
秦清与胡土豆跨入城门的那一瞬,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没有光。没有声响。也没有风。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脚下踩在铁板与石砖交错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说是腐烂,又不像尸臭,说是潮湿,又多了一股金属锈蚀般的苦味,仿佛什么东西在墙缝间长了很久,再也清不掉。
胡土豆捂着鼻子,紧紧靠着秦清,低声道:“大哥哥……好黑。”
秦清没出声,只是轻轻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安静。
他们站在原地适应了一阵,直到眼睛渐渐能适应这桶壁里,各家各户点着的,昏弱的油灯的光亮,很想然在这铁桶般的城市里,即使是白天,各家各户也要燃点油灯才能生活,那些微弱的,从各家各户窗户散射出来的油灯的灯光,勉强照亮脚边几步。
而当视线逐渐明晰,真正的“咸阳”也展露出它的真实面貌。
这不是秦清想象中的帝都。这是一座被“堆叠”出来的城市。
楼房层层叠叠,如同积木一般错落分布,每一栋建筑都像是被人随意拼凑出来的,有的屋顶直接变成了另一栋楼的地基,有的窗户连着走廊,而走廊尽头就是别人的厨房或厢房。木板、铁皮、砖块、甚至石雕残件,全被重新组合,拼接成这一片庞大的、诡异的、如迷宫般的城池。
仿佛一个由无数异形片段缝合出来的钢铁城市。
乍一看很像末世废土风格下的贫民窟,但细细看去,这些建筑竟又意外地干净——没有乱堆的垃圾,没有泼洒的污水,路边有小摊却整整齐齐,连墙上也没有乱写乱画。
就像是被某种强迫症驱动下打造出的“理性秩序”,却违背了人类城市应有的生气。
“这地方……”
秦清仰头看了看高耸的桶壁,几乎望不到尽头。只有那道仿佛镶在云层中的光环,如同神明之眼,冷冷俯瞰这地上的一切。
他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推测。这座城,不是为了扩张。而是为了生存。
“这样封闭的结构……只有一个出入口,顶部一眼看不到,黑漆漆的一片……像是要防御什么外界灾难。”
“如果外面世界曾发生过某种难以抵御的巨变,这种城池——或许是唯一的生机。”
秦清低声呢喃了一句,胡土豆听不懂,只是怯怯地看着那些悬空的楼梯和墙缝中穿行的人影。
“秦国……就是这样的吗?”她问得小心,又有些困惑。
秦清没回她,只是目光盯着眼前这一片钢铁森林,脑中缓缓划过一个模糊的概念。
与其说这是大秦帝国,更像是一个巨人倒扣在地上的瓶子。
而他们,正站在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