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清沉默不语,只是低头,重新拢了拢胡土豆的斗篷,将她轻轻抱紧了些。
这是一个母亲,以自断退路为代价,替儿子换来的逃生时间。
这是一个少年王子,将母亲留在敌国,头也不回的第一次奔命。
天光破晓,一缕青灰的晨雾从林间浮起,山道尽头被淡淡晨色笼罩。
秦清勒住马,深吸了一口冷风,将怀中的胡土豆轻轻抱下。小姑娘已在马背上颠了一夜,此刻脸色苍白,头倚着秦清肩膀半睡半醒,嘴唇都没了血色。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手臂因长时间抱人早已酸痛,腰背更是像被刀刮了一圈。但看见山脚前那片波光粼粼的水域时,他还是松了口气。
嬴政从前方翻身下马,解下包裹,从中拿出一壶清水,递给秦清与胡土豆。
“秦先生,多亏你,我才能逃出赵地。”他说得郑重其事,目光如锋,“此恩,铭记在心。”
“等回到秦国,等我夺得王位,定不会亏待你。”
秦清接过水壶,递给胡土豆时微微一笑。
嬴政这番话,他听得出那点画饼的意味。此时此地,山高路远,生死未定,说什么“王位”都是远天的星光,听听就是。
但秦清还是点了点头,低声应道:“殿下言重了,能活下来就好。”
他知道,嬴政即便是画饼,那也是秦地最大的那一块饼。而他此刻无依无靠,还带着胡土豆,身上虽有些银子,可论安身立命,还远远谈不上。就算是个承诺,也比什么都没有好。
几人将马匹一一解缰,扔入一旁山道林中——那是赵地军马,若被秦地兵卒察觉,反倒引起误会。
顺着石阶而下,山道逐渐收束,前方现出一处渡口。
岸边湿滑泥泞,水草丛生,寂寥中只停着零零散散几艘老旧的渡船,多是斑驳木制,有的船帆半卷,有的桅杆已断。
但此刻看在秦清眼中,却如望见仙舟。
嬴政快步走到码头边,指着其中一艘船回头道:“秦先生,上了这船,过了这片水域,就是秦国的地界了。”
“到了那边,我们就安全了。”
他说着已抬脚踏上舷板,脚步急切,不似往常那般沉稳。
秦清正欲抱着胡土豆上船,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整齐而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铠甲碰撞之音,如滚雷压顶,从山道之上骤然传来。
嬴政闻声回头,目光瞬间凌厉,低喝道:“快上船!赵兵追来了!”
山风卷动江面,桅杆猎猎,船舷轻晃。追兵已至眼前。
而他们,仅差一步便可踏入另一国的疆域。
还没等秦清反应过来,身后的赵兵已奔至数十步开外。
那些兵卒个个执戟挟弓,披甲戴盔,眼中带着猎犬般的死咬不放。最前一人高喊一声:“擅逃的质子,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嬴政猛地转身,神情冷如冰霜。他从背后那只鼓鼓的包裹里抽出一物。
那一刻,秦清还以为他要抽剑。可下一瞬,那物的轮廓一出现在阳光下,他整个人便如遭雷击,脑子嗡地一声空白。
那是一把AK47突击步枪。
金属光泽在晨曦中闪了一下,枪身漆黑,弹匣饱满,握把磨损清晰,扳机在嬴政手中一下一下地被扣下。
“哒哒哒哒哒——!”
一串枪声如怒雷般炸响在山脚,泥土被炸得飞起,几名冲在最前的赵兵当场翻倒,血雾与残甲洒了一地。后方将士大乱,没见过这种武器的士卒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倒下了七八人。
嬴政眼神没有一丝波动,平稳地半蹲在码头边,一面射击一面换弹夹,动作行云流水,全然不像一个古人,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武装特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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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清整个人已经呆住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嬴政指挥战斗的身影,心中像翻江倒海般炸开。
AK47。扳机。点射。扫射。
这不是这个时代的东西!哪怕这个世界混杂着各种诡异的设定,可这依然太超纲了!
嬴政,是穿越者?
如果是,他为何要留在赵地当质子?又为何之前没有动用武器逃脱?这么大的火力,哪怕突围都不是问题,他……究竟在等什么?
各种疑问在脑中炸开,思绪像打结的麻线般缠绕不清。
“呜呜,好可怕!”
怀中传来胡土豆的惊呼,小姑娘脸色惨白,死死抱住秦清的腰,眼中还带着未散的恐惧。
秦清这才回过神来,一边护着胡土豆躲在船舷后,一边对着那艘船上的老船家怒声喊道:“划船!快划船!!”
船家也早就吓得脸色惨白,听到喊声立刻拿起桨用力划动,整艘渡船剧烈晃了一下,便开始缓缓驶离码头。
“再快点!不然大家都得死!”
秦清大吼一声,声音带着浓浓的逼迫,老船夫牙一咬,动作更狠,几乎是在搏命。
而此时,嬴政已换上第三个弹夹,仍稳稳地抵在码头边,将后续追兵死死压在五十步之外。他不言语,眼神如冰,扣下扳机的每一声,都像是在命运的齿轮上刻下一记火纹。
秦清看到那包裹——原本以为是逃难行囊,装些干粮和备用衣物,谁知此刻半敞着的包口内,赫然排列着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弹夹,金属弹头整装待发,沉沉压着布面。
秦清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这个看似沉稳少年王子,逃出赵地的一切,看似艰难,却在这一刻忽然变得诡异。
嬴政扣动最后一发子弹,果断将空弹夹抛下,脚下一蹬翻身而起,踏上船板,低声喝道:“开船。”
船夫不敢怠慢,整艘船随之一抖,彻底脱离岸边。
秦清抱着胡土豆靠在舷边,脸上还有惊魂未定的表情。他抬头望着站在船首的嬴政,只觉那人身影在晨雾中拉得修长孤绝,如一柄将出未出的利剑,锋芒藏而不露,冷意四溢。
船离岸已远,江面风浪渐起,水波翻涌间,一切尘嚣仿佛都被抛在了岸后。
秦清此刻才定下神来,转头看了嬴政一眼,却猛地愣住了。
那人虽坐在船头,背挺得笔直,脸上神情如常,可胸前那一抹隐隐渗出的鲜血,怎么也掩不住。
“你受伤了?”秦清下意识问出口,声音比他自己预想得还低哑。
可他刚才分明没有看到一支箭飞来。
嬴政低头看了眼胸口,神情冷静如水,语气淡淡:“失误了,刚才扫射时,没注意到对方那个将领也有枪。我躲慢了一步。”
秦清一怔,眉头狠狠一跳。“你说……他也有枪?”
嬴政嗯了一声,抬手捂住伤口,鲜血正从指缝间渗出。他面上虽不露声色,但指节泛白,显然是强忍着痛。
秦清一时间头皮发麻。他原本以为嬴政这把枪,是某种“奇迹”,甚至猜他是不是像自己一样,也是穿越而来。可如今不仅他有枪,对方竟然也有,而且还是在赵军之中。
这就不对劲了。他终于忍不住问出心中那个疑惑已久的问题:“殿下……莫非,你也是穿越者?”
嬴政却皱了皱眉,神情罕见地露出一丝迷茫。“穿越者?”
嬴政眨了眨眼,看向秦清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说胡话的疯子,“你在说什么?”
秦清脑袋“嗡”地一声,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更紧张了。他讷讷地看了半天,才指着那把金属冷硬的枪,低声道:“这……这玩意……你哪来的?”
嬴政眼神中那点迷茫褪去,重新换上一贯的冷静和自信,反倒一挑眉,像在看一个少见多怪的乡下人:“秦先生不是秦国世家大族出身?怎么连这个都不识得?”
“这是墨家机关术所制,名为‘火铳’,也称‘枪’。以秘制火药激发机括,近距破甲极快,威力胜过弓弩。”
“只是制作极难,火药比例要求极其苛刻,机关术更非寻常工匠能解。通常只有王公贵族、或名门世家才得以收藏一两件。赵军中那位将领,传闻出自韩地百工之家,倒也合理。”
秦清听着,半晌说不出话。原来是墨家。他终于明白了。
这个世界的“机关术”,已经发展到足以制造“准现代热兵器”的地步了——而这火铳,并非他以为的“异界外挂”,而是真正嵌入这个世界技术体系中的东西。
不是他穿越到了一个古代,而是一个高度“异化”的战国世界。
而这种武器,正如嬴政所说,造价昂贵、普及困难,所以尚未成为战场主流,但对贵族来说,它的意义已经不再是战争武器,而是地位与血统的象征。
想到这,秦清眼皮一跳,脑中灵光一闪,立即接话:
“我父亲向来守旧,说这东西不过是奇淫巧技,上不得台面,打仗还得靠步阵和重甲冲锋。这枪嘛,贵族装饰罢了,我也只是私下好奇研究,从没真正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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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还故意露出一丝局促的苦笑,演得极为自然。
嬴政闻言,果然点了点头,面色缓和不少:“我们父亲那一代人,大抵都是这般。看不起新器,看重人力。但我不同。”
嬴政声音沉了几分,似在喃喃自语:“我以为,这东西若能普及,代替弓弩,终将改写战场。”
“可惜造得太难,若非我从母亲留下的库藏中翻出这把枪,只怕你我今夜便留在了赵地。”
秦清默然点头,却没回话,目光却不由落在嬴政胸口那片逐渐扩散的血迹上。
“你能撑得住吗?”他压低声音,“等上了秦地,找个大夫……”
嬴政没说话,只是咬牙,从包里撕下一条干净布条,熟练地缠住伤口,又随手将那把枪递给了秦清。
“我用不了了。”“下面的路,得靠你护着我。”
嬴政停了一下,语气坚定:“这枪我教你怎么用,我们身死患难,我信得过你。”
秦清接过枪,冷冷的金属贴上手掌,沉甸甸的,比他想象中还重些。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嬴政不是没准备,只是直到此刻,才真正将一部分命,压到了他这个外人身上。
傍晚时分,夕阳沉落,江面洇出一层血红色的波光。
渡船终于缓缓靠岸,船板搁在泥岸上的那一刻,秦清长长地吐了口气。
他们已踏入秦地。这里是边境偏僻小镇,临水而建,街巷虽旧,尚算安稳。赵兵的追杀不可能再延伸至此,至少暂时不会。
秦清回头看了眼靠坐在船尾的嬴政——他脸色苍白,嘴唇失血,额角沁出一层冷汗,胸口的衣襟早已被血浸透了两重,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末。
秦清不敢再拖,当即掏出几两银子塞给船家,语气沉稳:“找大夫,越快越好。不能出差错。”
船家被这一路惊得魂飞魄散,早就不敢怠慢,接了银子拔腿就跑。
约莫一炷香后,大夫便被带来了,是镇子里一户人家的草药郎中,年纪不大,眼神却机敏,知道是贵人受伤也不敢多问,直接在船家家中动手处理。
医术虽不高明,但好在有秦清在旁指点——他虽非专业医者,却有穿越前对现代枪伤处理的认知,一步步指导如何切开、如何取弹、如何止血。大夫虽起初犹豫,但在他清晰准确的判断下,也逐渐服从照办。
弹头终于被取出,是一枚微变形的金属弹丸,沾着深血从嬴政胸口被拉出,落入盘中,砸得瓷盘轻响。
嬴政只是皱了皱眉,没吭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