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北风卷走檐角最后的铜铃声。
帐幔忽地被狂风掀起,一卷泛黄的《讨董檄文》从暗格里跌出,正摊开在建安元年的那句“共扶王室,拯救黎民”。纸页间夹着的青梅倏然滚落——早已干瘪成褐色的核,却在此刻裂开一道细缝,露出里头雪白的仁。
袁绍混浊的瞳孔猛地收缩,仿佛看见中平六年那个暴雨夜,曹操踹开他书房的门,淋湿的缁衣还滴着十常侍的血:“本初!洛阳烧起来了!”
铜雀灯台的第三根枝杈突然折断,残烛坠地时竟燃起幽蓝的火。
他喉间的血块开始溶解成大笑。多荒唐啊,当年在何进府中拍案怒斥董卓的自己,与如今蜷在锦衾里听着儿子们争产的老朽,竟被同一把建始殿的梁木压着脊骨。
檐角铜铃骤响,竟是当年渤海起兵时诛杀的韩馥府邸旧铃,锈迹里渗出建安元年毒杀的那碗蜜羹的甜腥。
恍惚间有马蹄声自地底传来,越来越近的居然是颜良文丑的白马,马鞍上却坐着披头散发的沮授,手中旌旗写着“韩”字——那是他亲自下令绞死的冀州牧韩馥!
雪光刺破窗纸的刹那,袁绍听见婴儿啼哭。不是袁尚初生时的嘹亮,倒像三十年前嫡长子袁谭落地那晚,术士在庭院埋下的血玉蟾蜍突然开裂的呜咽。
他努力想抓住案头那柄斩过张角的思召剑,却只摸到郭图进献的九旒冕——玉藻串珠间缠着乌巢粮仓的麦穗,每一粒都刻着“颍川荀”的徽记。
卯时初,雪停了。
最后一缕气息混着冰凌坠地的脆响,化作邺城谯楼迟迟未敲的晨钟。铜雀左眼的琉璃珠突然迸裂,滚过七百三十级丹墀,停在袁谭与袁尚交错的剑戟之间——那里面映着的分明是初平元年,两个锦衣少年并辔驰过酸枣联军大营时,被夕阳拉得老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