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懂了。
父亲没被困在“惊蛰”前夜,是每天都在走,可总差最后一步。他是时间的囚徒,卡在节气交接的缝里,一遍遍重演没完成的仪式。
冷风扫过耳朵,他掏出赵铁柱给的照片。油纸烧焦一角,露出泛黄的全家福:老桃树下,女人抱着孩子,身后站几个人影。那女人的脸,他在祠堂见过——赵母。而那个婴儿……他心一紧,照片模糊,可那眉眼、那鼻梁,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把照片按进水车轴心的凹槽。铜像左眼忽然睁开,一滴铜液滑下来,渗进齿轮缝。那铜液是烫的,带着熔铁的腥气。水车转得更快了,逆流的水在空中划出弧,竟凝成一道短命的虹,七彩光落在青石上,像一扇门。
这时,空中浮出周映荷的影子。
她没了形,只剩蓝荧荧的菌丝飘着,像灰烬往下落。每段断丝在空中拼出残圈,一个接一个,最后在光柱前凑成个碎环。环中间,一张婴儿照慢慢浮现。
陈砚盯着那张脸。
是他自己。
粗布襁褓,纹路和残卷背面的根系图一模一样。背景是祭台,时间显然是他出生那晚。照片没日期,没字,可他认得那块青石的裂痕——后来被父亲塞进一枚袁大头,说“镇魂压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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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卷贴在飘落的菌丝上,突然冒出两行字:“心引在初啼,不在终言。”字一现就消失,像被土吸走。他不动,只把残卷按得更紧。原来不是他选了地脉,是地脉在他哭出第一声时就认了他。那些农谚、那些摸土的感觉、那些残卷的指引,都不是偶然。他是被种下的,像棵树,注定长在这块地里。
光柱又震,父亲的影子开始模糊,嘴动了动,像要说话。陈砚抬手,三指并拢,再做测温手势。父亲也抬手,动作分毫不差。两人隔着时空,完成了一场没声音的交接——不是话,不是抱,是耕田人之间最老的确认:你懂这块地,你接了这命。
赵铁柱的铜身微微前倾,左眼闭上,嘴角却往上扯了扯。不是笑,是种快解脱的样。水车倒转到顶,地下轰隆作响,整片田的地温开始回升。干渠重新涌水,带着土腥和久违的湿气。裂缝里,嫩草芽悄悄钻出来,像大地醒后吐的第一口气。
陈砚站在光里,不再想穿过去。他明白了,他不是来救父亲的。他是来确认——那条被时间切断的路,还能不能接上。而答案,早就长在他血里。